- 上一章:第二章 雇个皇帝做小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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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钱包瘪瘪、未来茫然,可是这一夜冯丰却睡得极熟,好像所有的不快都暂时消失了似的。
第二天早上醒来,刚好七点,正是她往常的作息时间。她看看窗外,清晨的天空已经红艳艳的一片,今天又是大太阳啊。每到夏天,她看着这样的天气就心里发憷,这租屋里只有风扇没有空调,现在气温一年比一年升高,每个夏天,对于穷人来说,就是越来越大的煎熬。
她推开门,走出卧室,只见沙发上空荡荡的,她蹑手蹑脚地一看,只见李欢早已“起床”,站在小阳台上,眺望着外面的车水马龙,不知在发什么呆。
他会不会是在哀悼自己的龙袍风化呢?那个成本就要两万两银子的龙袍,经历了一千多年后,加上它的古董价值,如果能卖,怕不得卖上千万?
他损失巨大估计心情恶劣,她也不敢再去惹他,蹑手蹑脚往厨房走去。
李欢在阳台上站了许久,清晨的风都是十分炎热的了。
他听着厨房里有响声,进去一看,只见冯丰正烧开水,煮面条。
她穿粉红色的T恤,七分的白色裤子,光脚穿一双凉鞋,头发扎成高高的马尾巴,看起来又青春又活泼,再也不是昨日蓬头垢面的样子。
两大碗面条已经煮好,冯丰在往里面加了许多“老干妈”辣椒酱,回头,见他正瞧着自己,瞪他道:“看什么看?没看过美女啊?”
“你以为自己很美?”
她见他不以为然的样子,笑道:“我总比你美嘛!嘿嘿,你要说我丑的话,我不要你吃饭。”
“这是我劳动换来的好不好?你凶什么凶?”
“好,那以后,卫生都你一个人打扫。吃吧吃吧。”
她喜笑颜开,他却气得想狠狠将这碗面丢在地上。无奈,昨日就没吃饱的肚子在咕咕叫,只好叹一声“君王没落”,接过筷子就大吃起来。
碗里的辣椒辣得他喘不过气来,咳嗽得满脸通红。可是,这已经是他来现代吃得最可口的一餐饭了。
冯丰笑嘻嘻地看他的狼狈样子。她刚到古代皇宫的那段时间里,他每个晚上都跟她一起吃晚饭,她已知他吃得清淡(那个时候还没有辣椒呢),这次,故意整他,看他津津有味,又有苦说不出的样子,不禁觉得分外有趣。
他咳嗽得凶,她递给他一碗凉开水,他喝了几口放下,见她也捧着跟自己一样大的碗大吃,忽道:“冯昭仪以前每顿只吃一点点的……你为什么吃这么多?”
她真的忍不住翻白眼,所以冯昭仪才身体虚弱生病嘛。而且,自己又不是冯昭仪。
“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想必这暴君喜欢苗条女子,那些嫔妃为了得宠,当然得讨他欢心了。现代还不是许多女子节食、减肥吗?自己又不想讨谁人欢心,吃得高兴就好,管他高矮肥瘦呢!
他看她不以为然,故意道:“我才发现,你比冯昭仪胖多了,呃,胖子不好看……”
拜托,冯昭仪那身子最多不过七十斤,芦柴棒一样,风都要刮跑,这很好看吗?无聊。
“你人凶恶,又吃得多,还是不是女人?小心以后变成大胖子……”
她气得差点一碗面向他砸过去:“废话那么多,吃完了给我干活去。”
顶着烈日,两人几经周转,打了N个电话,终于窜到了上任房东的家里。
房东看着这个失踪已久的女子,又看看她身后那个牛高马大的男人,赶紧道:“冯小姐,你的东西都装在这个麻袋里……”
谢天谢地,一大袋书、笔记本都还在。
补给老板五百元后,冯丰提着笔记本,李欢扛着那一大麻袋书,简直累得如一头牛一般。
冯丰想起房东先前看李欢的表情,这家伙不说不笑的时候,表情总是阴沉沉的,有些霸道凶狠的样子,再看他这身装扮,估计房东把他当成操社会的“二杆子”了。
她心里窃喜,这吃闲饭的家伙除了做小工外,还可以充当保镖、打手。可惜的是自己没什么值钱的东西,用不着保镖。
扛着大麻袋的东西从公车挤上挤下,看了售票员不知多少白眼,回到“家”里,瘫坐在沙发上,李欢只想到一个词语:
吴牛喘月!
冯丰絮絮拿出在路边买的一套新的T恤、短裤,他忍不住道:“你难道就不能给我买一套严实一点的衣服?”
真是好心当做驴肝肺,这屋子里没有空调,天气那么热,再裹得严严实实,不中暑才怪呢!
他也顾不得多抱怨,赶紧去冲凉换上,总算舒服了一点儿。
冯丰却忙着将麻袋里的书本放好,所幸相册还在里面,笔记本里的资料也都还完整,不禁大叹房东可真是个好人。
李欢出来,见她正全神贯注地翻阅相册,好奇地蹲下和她一起看。
相册上,是一对普通的中年夫妇和一个小黄毛丫头。
他看看照片,又看看她,似乎要仔细比对出其中的差距,好一会儿才道:“这是谁画的?怎么跟一般的画像不太一样?”
这是相片,不是画像。古代的画像,作画者遵循了一定的规律,所以看起来,只是大致相似,并不和本人完全一样。很多美女都是类型脸谱,就算西施、貂禅等美人的图像在今天看来也算不得什么绝色。
冯丰一时解释不清楚:“改天我带你去照大头贴,你自己就明白啦。”
这是她第一次没有凶神恶煞地斥骂,面上还有着温和的微笑,是因为看着父母“画像”的缘故?
她这样温和的微笑,看起来,就特别的可爱漂亮,而且,他发现,这个女人和冯昭仪真是有天大的差别的。后宫的女人无不心计过人,冯昭仪温柔圆滑,这也是他欣赏的。而这个冯丰原本是外面的野女子,喜怒哀乐都表现在脸上,他想,如果她真的长期留在皇宫,肯定迟早会被废黜或者处死的。看来,她还是回到现代比较好。
她这些年都是孤独一个人、别无亲眷,是不是过得异常艰难?心里添了一份淡淡的怜悯之意,他暗自奇怪,自己同情这个凶女人干什么?
他又看另外一个袋子,里面全是大摞大摞的奖状、荣誉证书、一等奖奖学金。她毕业于一所重点大学,大学四年都得一等奖学金,这也是她的生活重要来源之一。他细看奖状上,几乎都是各种类型的第一名。
敢情,这女人竟然还聪明得很!她要强,长相也不差劲,可是,她没有心计,脾气坏,又不愿受约束,也没家庭背景,所以不得男人喜欢,嫁不出去,只好自己辛苦?
他见她摆弄笔记本,好奇道:“这又是什么东西?”
“笔记本电脑,我工作的家伙。挣钱吃饭都靠它。”
以前她业务好的时候,接了不少策划,所以才有钱去旅行、吃大餐,原本打算再努力挣点钱,换一个高档点的租屋,甚至还梦想以后更加倍努力,先存点钱够首付了,就按揭一套小房子,没想到平白“穿越到古代”一年多,如今变成坐吃山空的穷人啦。好在她自信无论做什么,都可以养活自己,一时片刻,也并不怎么焦心。
“这个时代,女人都必须挣钱才能养活自己吗?她们的男人呢?”
“绝大多数女人是这样。嫁了有钱男人的可以不干活,在家当全职太太或者当阔太太,但是,就中国目前的国情来说,绝大多数男人是养不起老婆孩子的,需要夫妻二人共同的收入才能够养家。一般来说,男人挣的钱都交给老婆,老婆统一安排……”
“男人挣的钱都交给老婆吗?”
她想想,应该是有些人这样有些人不这样吧,报上不经常写某某恶男不养家不顾妻儿死活的嘛。反正自己又没收到过哪个男人挣的钱交给自己,哪里知道得那么清楚哦。
“女人可以完全跟男人干一样的活?”
“很多女人还是男人的上司呢!这有什么稀奇的?而且,中央还有一些女高官,相当于你们那时代的副宰相、六部尚书;各省也有少数女省长、副省长,相当于你们那时代的封疆大吏之类的……”
他骇然道:“这是什么可怕的世道?如此阴阳颠倒,岂不天下大乱?”
她本来是温和的笑,现在又变成冷笑了:“现在是男女平等,这世道可比你们那时好多了!”
“男为天,女为地,怎么会男女平等?世风日下啊……”
她不理睬他的满面骇然,其实,这时代虽然号称“男女平等”,但男人的机会还是要多得多,话语权还是掌握在男人手里,男权社会啊。
李欢心里却百般滋味,难怪面前这个女人那么凶悍,在皇宫里也敢不要命地顶撞自己。他忽然觉得有些奇怪,那个时候,自己怎么没有下令处死她呢?要知道,无论多受宠的妃子,敢如此无礼,下场都是死亡或者被废黜,可是,她忤逆好几次,自己都没有痛下杀手。
他奇怪地又看她一眼,还是问出口:“那些女人也有学问吗?”
“这个时代,男女都一样,从小接受同样的教育,男女混合,在一样的学校上学,从小学到中学到大学……这个,也就是你们那时候的从秀才到举人之类的啦……不过,现在并不是大学毕业就可以当官的,大学毕业后需要自己谋生……”
他听得似懂非懂。
“你听着,我给你安排一下你在现代的人生计划……”
“我怎会要你一个小小女子安排什么人生计划?”
“你拿什么皇帝架子?别忘了,你已经落后一千多年啦,土包子!你懂个什么?难不成真要我养你一辈子?你不早早自立,我撵你出去!我跟你无丝毫情意可言,你还欠伽叶的命,要不是你死乞白赖、要不是看在你是古人的分上——免得你以后回去说现代人的坏话——我才巴不得甩掉你这个大包袱呢。你以为自己是什么啊?是小白脸啊?也不瞧瞧自己姿色够不够……”
又来了,又来了,可怜的自尊心再次被狠狠践踏,往日的九五之尊、高高在上,变成了想都不敢想的奢侈。像掉入了一场可怕的噩梦,他迷惑地看着这完全不真切的荒谬的世界,又看她拽得二五八万的样子,忽然有股强烈的英雄陌路的悲凉。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恨恨道:“我该干什么?”
她拿出一套简装的二十四史和一套近现代史,她对人文历史很有兴趣,当初可是花了血本买来的,从不外借的:“你先看看这个,从类似你的那个朝代以后开始看,我想,之前的夏商西周春秋战国秦汉魏晋隋唐你就没有必要看了……你先明白时代发展成什么样子了,才会知道如何适应……对了,现在的字体都简化了,比繁体字好认,你连蒙带猜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不认识的字可以问我……只有先了解了这个时代,才好办事……”
这个有什么问题?简单。
他看她又从包包里拿出两个身份证,照片上一男一女,正是她的父亲母亲。她看看父亲的身份证,又看看他。
他心里一动:“我可以用这个身份证?”
古时,一些人死了,户籍没有注销,被别人冒用也是司空见惯的事情。
她心里原本有这个打算,可是,两相对照,相貌、年龄也差得太远了,蒙混不过去的。好在现在又不查暂住证了,还是以后再想办法吧。
她收起身份证,他见冒充她父亲无望,只好失望地摊开书,看了起来。
看得一会儿,再看冯丰时,她已经在笔记本上开始整理文档上的那什么“方案”了。他心里不禁好奇,什么是“自由职业者”?就这样在那个“笔记本”上,噼噼啪啪地敲敲键盘,就能挣来钱?
打了N多电话,发了N多电子邮件,总算联系到了以前的几个老主顾。可是他们对于冯丰丢下以前的CASE,无故消失一年多很是不满。经过冯丰死磨硬缠赔礼道歉,总算又揽下了几个策划方案,只不过价钱被压低了三成,细细算下来,做完后,挣的钱只够两人勉强度日,但是也只好先接着。毕竟,一时三刻要出去找工作也不容易。
每天闲暇的时候,冯丰就去给李欢“辅导”现代知识。这一“辅导”,才发现不得了,李欢对宋代以前的历史完全了如指掌。而看后面的书籍时,也是一目十行,几乎过目不忘,而且理解能力强得惊人。
冯丰自认是非常聪明的人了,可是,比起他来,也暗道惭愧,实在是差得太远了。不禁对他又羡又妒,这家伙从小受到的是超级教育,那么多大学士之类的教导,难怪这么厉害。如此看来,不出三个月,他就会对这个社会完全熟悉,到时,能不能大显身手呢?他这么奸诈,做什么好呢?
忽然想起伽叶,伽叶也是过目不忘,智力超群,怨恨上来,总要气愤愤地讽刺他几句。
李欢只花了几天的时间看完那些书籍,初步了解了这个社会的巨大变革。然后,冯丰给他固定买一些报纸、书籍,尤其是清代以后到现代巨大社会变革的书籍。毕竟,清代以前,都是封建王朝,变化的不过是朝代的更替。而清朝结束后,历史才是真正天翻地覆的变化了。
但是,书本的认识和直接面对社会所知道的是完全不一样的。李欢第一步去了解的就是这个社会的学校,从小学到中学再到大学,他连续观察了几天,看着小男孩小女孩们一起念书,看到大男孩大女孩也同样如此,“男女之大防”在这个古怪的世界完全被破坏掉。
冯丰说这个世界讲究什么“男女平等”,女人男人一起上学、上班,女人也从政,不过做大官的很少很少,他想,不过是点缀而已吧。但是,女人经商、女人上班挣钱,这些都是很普遍的……
最初,他感觉到害怕又抱着强烈的抵制情绪,可是,看到那些小孩儿不分男女蹦蹦跳跳的样子,又觉得挺好玩的。
他更留心的是市井的人情世俗,这是最能体现一个时代风貌的地方。他细细观察下来,虽然有很大的不同,但是,本质上——经历了一千多年后,人们的思维习性、日常生活方式,并没有本质的变化,或者说,这些变化都并不足以令人感到惊奇。
冯丰还常常给他说什么“自由、平等”,可是,在他看来,有钱人与穷人之间、官员和百姓之间,还是有着巨大的差异的。比如,有钱人开的是高档“马车”,穷人骑的就是自行车。
他把他观察的心得和冯丰探讨,冯丰一点也反驳不得,因为她的心里更加清楚,只要贫富的差距存在,等级和阶级就永远存在。
这些,李欢都还只是一些片面而模糊的认识,冯丰也并不催促他。毕竟,一个人并不是那么轻易就可以适应一个一千多年后的世界的。当时,自己穿越到古代,还整天躲在皇宫或者家庙里,要是出去生存,不知得遇到多大麻烦呢。
这是一个难得的阴天的傍晚。虽然天气依旧闷热,不过已经算好多了。两人骑了自行车出去闲逛。
这些日子以来,每天傍晚,冯丰都要带着李欢一起去这个城市四处闲逛,以便他更直观地了解这个时代发展成什么样子了,再辅之以详细讲解,李欢逐渐开始清晰地知道自己身处的是怎样一个世界。
这辆自行车,是在旧车市场上以五十元买来的,李欢长腿长脚,人极聪明,冯丰示范了不到两分钟,他已经会骑了。此后,每天傍晚,就用旧自行车驮着冯丰大街小巷地闲逛。
两人逛到西风大桥的市民休闲区。
前面是个照大头贴的点。冯丰选了五元一套的,拉了李欢,让李欢学她的样子照相。照了两张后,李欢手一伸,将她拉在自己身边,亲自操作,两人一起,照了个合影。
等照片出来,李欢细细地一张一张看过,高兴得跟一个孩子似的:“哇,这个东西真神奇。这一张……这一张……还有这一张,都归我……”他选了一张自己的单人照两张和冯丰的合影,就想据为己有。冯丰眼明手快地抢了回来,白他一眼:“拜托,你满手都是汗水,会弄湿的……”
他依旧毫不在意,高兴得几乎要跳起来的样子,可一点也不像暴君了。冯丰泼他冷水:“哼,这里的世界这么神奇,难不成你不想回去做皇帝了?”
他瞪她一眼,依旧看着照片:“我怎么不想?天天想呢。你以为我想留在这里看你这个凶女人啊?”
“我也永远不见你才好呢!哼。你这个大包袱。”
两人一边拌嘴一边往前走。华灯初上,休闲区的紫藤花架下坐满了来来往往的路人,高大的喷水池里,五彩的小灯闪烁出华丽的色彩。
两人在一棵巨大的榕树下坐下,这棵榕树正对着大马路,前面就是一片停车场。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李欢照样东张西望地打量这个陌生的异世界。
“你看,那是谁?快看……”
正在看喷泉花洒一般的水柱的冯丰,几乎被李欢拉得跌倒在地,她甚至还来不及反应过来,李欢已经往马路边的停车场冲了过去。
李欢看着面前一手扶着车门,似乎要上车的女子,喜不自禁地大声道:“妙芝,你怎么会在这儿?妙芝……”
他伸手去拉她的手:“原来,你也来了现代?妙芝……”
眼前的女子,一身湖绿色的优雅长裙,黑亮的长发随着微风轻扬,身上散发出幽幽的香味,举手投足之间,尽显大方优雅,那面容,那眉眼,那神情,不是自己的皇后冯妙芝是谁?
李欢犹自沉浸在“他乡遇故人”的喜悦里,“妙芝”飞快缩开手去,神情冷淡,眼神警惕,满面怒容:“流氓,你想干什么?”
流氓?
他大吃一惊:“妙芝,是朕啊,你是朕的皇后……”
女子眼神更是警惕,仿如见到一个疯子。
“李欢,李欢……”
女子勃然大怒,忽见对面气喘吁吁跑过来的冯丰,口里正在招呼这个疯男人。
她看看李欢,又看看冯丰,冷冷道:“冯丰,这个色鬼是什么人?”
冯丰看看她,又看看急欲伸手去拉这个女人的李欢,面色十分难看:“柯然,他不是色鬼,他不是故意的,他有苦衷……”
不是色鬼吗?也许是吧。冯丰一时解释不下去。
柯然打量她又看看李欢,满脸的不以为然,这个男人拉拉扯扯,分明就是要占自己便宜,可笑这个蠢女人还亟亟为他辩护。
她本想狠狠奚落这男人几句,可是看他虽然身着陋装,眉间神情却流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尊贵威严,不知为什么,她轻视的话语竟不敢说出口,又气又恨地转向冯丰:“冯丰,你不要尽找些见了美女就胡乱搭讪的疯子,还称什么‘朕’,神经病……”
“柯然,你不要以为自己美得全世界男人都要为你倾倒的样子……”
李欢惊讶地听着两人的对白,又看秀眉嗔怒的柯然,急忙道:“冯丰,你干什么?你不要对妙芝这么凶……妙芝……”
柯然莞尔一笑,对李欢的亟亟维护之情十分满意。她是个聪明的,十个男人见了九个男人都要倾倒的女人,见冯丰发怒,自己就偏不发怒,转为了温柔的情态,要对比,才能体现出一个女人的美好和价值来。
这种情况,在她的美丽岁月里,见得太多了,男人不这样反应,倒不正常了。不过,对手冯丰简直是不堪一击,这种习惯性胜利就变得不怎么有趣了。
李欢见她由怒转喜,说不出的楚楚风姿,眼睛几乎都发直了,仿佛和她成亲之夜那晚的惊艳。
他看冯丰凶神恶煞的样子,瞪她:“你不要吓着妙芝了……”
冯丰气得说不出话来。
柯然又嫣然一笑,却是看着李欢:“喂,你叫什么名字?”
如此熟悉曼妙的微笑,令李欢心里一荡,激动道:“妙芝,是朕啊,你是朕的皇后……冯丰,你说,她是不是朕的皇后……”
柯然看看身边这个一身廉价得不能再廉价的T恤短裤球鞋的男人,听着他如此奇怪地一再疯言疯语,脸上的微笑连敷衍也敷衍不下去了,有些嫌恶地退后一步,冷冷道:“冯丰,你男朋友?”
冯丰不知该哭还是笑。
“哎,冯丰你的眼光真不咋地……”她上下打量她一眼,“虽然你条件不好,可是以后找男朋友时,不要太饥不择食了。找男人不能光看外表……这男人看样子也没把你放在眼里,你还是早早甩了的好,别耽误了自己的青春。我是出于同学之义才劝告你的,听不听由你……”
冯丰尚未回答,对面一个戴墨镜的男人大步走来,口里叼着一支烟,想必是刚刚有事离开了一下,暂时停车在这里的。
“冯丰,是你?”
男人摘了墨镜,真是冤家路窄,这贱人正是甩了自己跟柯然耍朋友的同班同学张真。
此情此景下和他们相遇,真是做梦也想不到。
冯丰也不回答,扭头就走。
一直杵在旁边,还没搞清楚状况的李欢,看看冯丰的背影,又看看柯然和那个男人,满脸茫然。
张真拉了柯然,一口烟圈喷在李欢脸上:“神经病,滚开。想死啊,居然敢招惹我的马子,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他作势一拳要往李欢脸上挥来,但见李欢牛高马大满脸杀气的样子,终是不敢,拉了柯然,“走吧,居然遇到两个神经病……晦气……”
两人上车,黑色的奥迪A6一溜烟开走了。
像被人狠狠一耳光扇在脸上,李欢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心底、脑海里都是强烈的羞辱感。
他站了一会儿,忽然醒悟过来,放眼看去,冯丰已经走得老远了。
他赶紧推了自行车小跑着追上去。
一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
这种难堪的沉默一直维持到回家。
李欢几番想问出口,但见冯丰淡淡的样子,却又一直不敢开口。
冯丰站在一边喝一杯凉水,见他欲言又止愤恨不堪的样子,笑了起来:“很疑惑是吧?我到古代时在冯府看见冯妙芝也吓了一跳,以为是柯然——那个女子叫柯然。她绝对是现代人,是我多年的同学,不是穿越来的,也不是你的皇后。对了,那个男的叫张真,最初算是我的男朋友,后来,柯然一对他有意,他立刻甩了我,跟柯然好了……在古代,冯妙芝是皇后,冯妙莲是小妾;在现代,冯丰的男朋友又变成了柯然的——就是这样……无论是古代还是现代,我总是输给她……”
她的语气神态都是淡淡的,像在讲述别人的事情。是啊,冯妙芝本来就是他的皇后,这个叫做李欢的男人于自己而言,也不过是一个陌生人而已,自己又何必耿耿于怀?何必觉得自己的自尊被人狠狠在践踏?
可是,女人那种微妙的心理,见所有男人都是倾向于自己的情敌,就连刚刚来到现代的李欢,也是一见柯然就不分青红皂白地大声斥责自己,拼命维护她——那种挫败感、羞辱感,强烈得几乎让她要崩溃了。
她暗自咬紧牙关,仍旧维持着冷淡而无所谓的神情,心知,如果在此时爆发,反倒让他误会自己是在争风吃醋,在嫉妒,便强行忍住了。
李欢想起先前激动地斥责冯丰、想起那句“你是朕的皇后”,几乎恨不得给自己一耳光。转眼间,冯丰已经进了卧室,“砰”的一声关了门。
那一声关门的声音并不重,却仿佛一扇心门都关上了。
李欢呆呆站在门口,半晌做声不得。
随后的几天,两人几乎完全陷入了沉默之中。
无论是来来去去,冯丰都是独自一人,决不轻易开口,非得开口时,话也极其简短,神态冷淡。她决不再骂他,也不凶他,当然更不再陪他逛街、不说话,连卫生也不喊他打扫了,只是煮饭时也喊他吃,不煮饭就把饼干、面包等干粮放在茶几上,不管不顾地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两人完全如陌生人一般疏远客气——原来,冯丰也是可以客气而斯文的!
可是,李欢却如此强烈地怀念起她辱骂自己的凶悍、揪扯自己的泼辣——许多事情、许多人,经历过了,才知道,原来,最恶劣的关系、最冷淡的距离并非是争吵打闹,而是漠然!即便在你身边,也看不到你的这种漠然!
连续几个夜晚,他都可以从门缝里看到,卧室里的灯光通宵都是亮着的,那是她在熬夜加班赶东西挣钱。她没有任何人可以依靠,一切都要靠自己。
她要强,所以读书时总考第一名;她要强,所以拼命挣钱养活自己并要努力活得更好;她要强,所以对于自己输给冯妙芝、柯然,而痛苦难堪?
这天晚上,她的卧室的灯光熄得很早,想必是因为太劳累了,所以早早休息了。
他略略放心一点,总算合眼也休息了。
第二天,她起得很晚,睡眼惺忪地去洗漱,一脸憔悴。
等她换好衣服出来,李欢终于鼓起了勇气:“冯丰,我想出去找点事情做……”
他想出去做事,挣很多钱,很强烈地想让这个凶悍的女人过上好日子,有很大的房子,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她淡淡道:“哦,你想做什么?”
“什么挣钱快,就做什么。我一个大男人,总不能一直吃软饭,受你这个凶女人的闲气……”他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明明不是这个意思,说出来却变成了这样。
他做惯了皇帝不能忍受这种闲气早就想摆脱自己也是可以理解的,就如自己也想摆脱他一样。两个水火不容的人老是凑在一起也不是办法。何况,他真要变成有钱人了还可以去找柯然——反正妙芝古代就是他的皇后,也是正室。
她如释重负的模样,想了一会儿才点点头:“好吧,我给你介绍一个地方。依我的能力也只能给你介绍这份马上就能上班的工作,我认识里面的一个人。估计你是完全能胜任的,而且不需要身份证,做不做由你……”
做这个好像不需要报姓名身份的吧?主要是编号、代码什么的。比如女的,所有人都叫小红、小丽……
“只要能挣钱,无论什么我都做……”
“真的什么都做?”
“嗯。”
“好吧。只要你自己愿意,我也没话说。”
李欢立刻点头:“谢谢。”
冯丰没有做声,去厨房煮稀饭。
短袖白衬衣,长裤子,一双皮鞋。
李欢看着镜中的自己,很是不安,这是冯丰花了三百元血本为他买下的。然后,冯丰还给了他二百元,让他带着,说人在外面,不能一文钱都没有。你也先揣着这点钱对付一下吧。
他不明白,视钱如命的冯丰怎么忽然舍得如此“大手笔”了!
他只好说谢谢。
冯丰淡淡地说,去做事,人家得看你形象样子,不能猥琐了,那样就没人肯雇用你了,这衣服虽然也不好,但总比你身上的那套好点。
他本身条件还不错,虽然衣服差点,也将就了,何况,那些富姐也不是看你穿什么样的,如果有钱穿阿曼尼了,还跑去那地方干什么,是不是?
她还说,那个行业很来钱,你可以先积累一点再做其他事情。你挣钱了就可以不用委屈在这样狭小的炎热的租屋里了,你另外去租一个好点的房子或者买房子。
他忽然预感到要被送上刑场一般,仿佛,这身“昂贵”的新衣服和口袋里的二百元是死囚最后的“晚餐”——她一副仁至义尽的样子,就要跟自己一刀两断了?
心里一阵恐慌,巴不得她再凶恶地骂自己、嘲讽自己——那样的冯丰才是正常的。她越客气,感觉中,两人的距离无形中就似乎再也拉不拢了。
他嗫嚅道:“冯丰,这个……谢谢你……”
“不用!以前我在皇宫时好吃好喝了你那么久,现在,你来这里,我没那么好的经济条件,只能给你提供这些,你也算难得了,居然忍了这么久。不过,大家以后也算两清了吧。”
两清了?什么意思?两人今后就不再来往也不再见面了?
他心里一阵恐慌,待要再说什么,她看看天色,又看看手机,已经十点多了,淡淡道:“可以走了。”
什么工作这么神秘?为什么要晚上才去上班?
她看他眼神微微有些慌乱,以为他是对未知的工作感到不安,淡淡道:“你谈吐不错,样子也还过得去,只要别说太多话就没问题,反正雇主付钱又不是为了和你聊天。”
面对这些雇主,有些事情,做就可以了,无须多说。
她看他不安的样子,还是道:“你若自己不愿意做,也可以不做,并不是写下什么卖身契了。要知道,做这行的男人,十之八九都是自己心甘情愿的,绝没有受到什么强迫。”
现在报纸上的那些征婚启事,不是很多男大学生一毕业就想找富姐或被富姐包养吗?其做“二爷”的渴望丝毫不亚于一些女人做“二奶”的程度。
李欢又有什么做不得的?没有人是天生的皇帝。
从高高在上主宰千万人生死的龙椅上走下来,他也不过是一个普通人而已。为什么普通人能做的事他就不能做?
高贵者就永远是高贵者?卑贱者就永远是卑贱者?
如果普通人眼里只有权威就一辈子屏息匍匐在大人物的脚下,只能仰望或者亲吻他们的脚趾,又何须革命?
冯丰淡淡地想,走在了前面。
李欢跟在她身后,两人出门了。
李欢很想骑了自行车,像往常一样驮着她,他觉得自己已经许久没这样和她上街过了,许久以来都是各顾各的。可是,她却断然拒绝,不惜花钱打了车,两人直奔他的——工作场所!
“嘟嘟”夜总会。
来来往往的红男绿女,一张张脸涂抹得跟猴子似的,头发红的黄的卷曲的冲天的,如火鸡一般。来往的肉体里,穿抹胸的、露脐装、热裤的……一些白生生的屁股似乎都若隐若现在外面。
李欢看得眼花缭乱,冯丰忽然笑道:“你看,这里美女够多吧?比你的后宫三千佳丽也不差吧?”
他不知她此刻干吗说起这个,只觉得新奇极了,满世界的白生生的胳膊大腿晃得人睁不开眼睛,仿佛进入了旧时的“怡红院”。他外出巡视过几次,对于外面花花世界的风情也是很了解的。
置身此间,莫名其妙地兴奋不已,他的眼睛追逐着一道一道擦身而过的或丰满或苗条的身影来来回回,忽然看见一个特别令人惊艳的穿超短裙的高挑女子,两条修长匀称的大腿,直看得人喉咙发干,情不自禁地“咕隆”了一声。
冯丰看着他的表情,心里原有的那点不安也立刻消失了。色鬼就是色鬼,罢了罢了,这工作也完全适合他的“爱好”!
她淡淡道:“你把这里看成你的后宫,就会觉得这工作轻松有趣了,看来,你是完全会胜任的……”
把这里看成自己的后宫?那后宫不知淫乱成什么样子。
冯丰看他不以为然的样子,心里冷笑一声,男人就是这样,自己在外面巴不得别的女人越淫荡越好,可是,自己家里的女人就清纯如水最好。
两人一直往金壁辉煌的里面走,穿过震耳欲聋的迪厅,再往下走两层,嘈杂的环境终于到此截止,安静了下来。冯丰打了个电话,雕花的木门开了,两人一进去,门立刻又关闭,似乎跟外界已经完全隔绝。
已是深夜。
里面是一张一张精致的桌椅,每张桌椅上坐着一个或隔着坐一个女人,幽暗的灯光下,一时也叫人分辨不清楚高矮胖瘦,年老年轻。不时,一些年轻的男人走来走去,这些男人一律高大帅气或者小白脸。
冯丰早前无意中认识的一个女人——江湖人称“刘姐”的在这里做领班,当时,她们外面的酒吧海报宣传广告,都是冯丰给做的。所以,她才能给他介绍这份不要身份证的工作。她来之前已经给那个刘姐打了电话。
四处张望,不一会儿,一个身材高挑三十出头的美丽女人走了过来,对冯丰点了点头。
冯丰立刻叫李欢站在一边,自己随了刘姐到边上说话。随便闲聊了几句,冯丰想,总得为李欢找个什么借口吧,不然,老大一个男人跑来做牛郎,还真是有点奇怪。脑子里转动几下,就说:“刘姐,他母亲生病了,急需要钱治病,麻烦你关照一下。如果,他有什么疏漏的地方,还请多多包涵……”
刘姐应着,目光往李欢看去。连看几眼,似乎很放心的样子,点点头:“好,那就这样吧。”
“谢谢,拜托刘姐照看点。我先走了。”
“嗯。”
李欢一个人浑身不自在地站在那里,心里越来越觉得诡异,见冯丰终于走过来,松了口气。
“李欢,你好好做事吧,这里收入很高,这工作你也完全应付得来,估计你也会喜欢的……”
这是这个地段大家都知道的一家“鸭店”,来消费的一般都是出手阔绰的款姐富婆,提供服务的当然是那些穿梭往来的帅小伙子。
他做皇帝时今夜留宿这宫,明儿洞房那殿,反正夜夜都换着不同的女人,喜欢和许多不同的女人玩,如今,干这行,也算得业务熟练,“本行”操作嘛。
何况,就他目前的情况来看,再也没有比这个更来钱快的行业了。
李欢惊疑地看看周围,又看看她,自己会喜欢这工作?为什么自己一进入这里就觉得特别压抑呢?
“李欢,我走了。”
他更是惊疑,追上去一步,迟疑道:“我……还可以回家吧……呃,就是你那里……”
她沉默了一下:“如果你暂时没有其他地方可去,也可以再来挤几天。还有,这工作,做不做随你,你若中途不高兴,也可以走人……”
他心里更是不安,待要想再说什么,她已经转身离开了。
雕花的木门打开又关上,李欢看她的背影消失,心里空落落的——自己在这个世界上认识的唯一一个女子,就这样走了。
他独自坐在卡座的长椅上,面前放着高脚的酒杯。在他身边,还坐着十几名年轻男子,一概的衣冠楚楚,高大英俊,每人端了酒杯,或沉思,或谈笑。
这是什么工作?就是在这里喝酒吗?
他大感惊讶。
他看自己面前有一张木制的牌子,标着“17号”,再看其他男人的面前,似乎也都有这种牌子。再看场中的女人,这下能看得比较清楚一些了,那些女人,普遍是三十以上六十以下的,每个人皆衣饰华贵。
然后,是一阵轻柔暧昧的音乐,乐声里,一群穿纱的男人舞动着出来。李欢从来不知道男人也是可以穿纱的,掌声响起,舞男跳着跳着干脆揭开了身上的那层纱。于是,台下的女人们就开始往上面扔花束、糖果,甚至一些纸币做的玫瑰。
李欢看得目瞪口呆,回头时,发现卡座上坐的男人陆陆续续少了些。他仔细观察,发现,每桌女人坐的桌子上都放着一堆那种精致小巧的木牌,女人们拿在手里把玩,如掷骰子一般,随便翻起一张,就会有个穿白色衬衣的男人走过来喊卡座上的一个人,然后,一个女人就带着那个男人走了——
他曾对这种举动极为熟悉!虽然,当时自己的举动和这有些小小的差异。
那时,他还是皇帝,还没有来到这个古怪的世界。
他的后宫佳丽三千,常常为了留宿哪里而苦恼,但是,宫廷自然有宫廷的解决办法,就是那种写了嫔妃名字的绿头牌子,太监用玉盘装了,任凭君王高兴,翻到谁,就让谁侍寝。
一般情况下,被翻到牌子的妃嫔,总是喜形于色,巴不得自己天天能被翻到。
不过,自从冯妙莲进宫后,他就很少玩这种“游戏”了,因为,他从不为留宿哪里而多虑了——相当长的时间里,冯昭仪是被专宠的。
可是,冯妙莲和冯丰,那是不同的两个人。
此刻,居然想起冯丰。
他忽然醒悟过来:
敢情自己竟然被这个女人卖到了青楼?
这是什么年代?还有专门提供“男人卖身女人买春”的青楼?
自己会不会如那些青楼女子一般,被逼着强行接客?“嫖客”就是那些座位上坐着的形形色色的女人?老鸨就是“刘姐”?
他心里惊疑却很快镇定下来,虽然越想越郁闷,却横了心,心道,我今天倒要看看这21世纪的“男子青楼”到底是什么模样,难不成自己还会被这些女人强暴?
他正在惊疑,忽然听得场中一阵咯咯的浪笑。只见右边一张桌上,一个中年女人喝得醉醺醺的。这时,包厢门打开,出来几个女人加入进去,一行人猜起拳来,每猜一下就丢一块牌子。每丢下一个牌子,就有一个男人到那张桌上去,一去,就端了酒,陪着那些女人调笑、喝酒,搂搂抱抱,亲热成一团。
李欢心里紧张得出奇,生怕被人喊到自己的牌子。他生性并不安静,可是,此刻蜷缩在座位上,一动不动,生怕被人尤其是那群女人看见似的——甚至忘记了她们不需要看,是翻牌子。
他正在惊疑时,忽然背上被人拍了一下,他惊疑得差点跳起来,身后,一个醉醺醺的女人满口酒味:“帅哥,你好面生……”
他还没答话,那女人伸手在他屁股上捏了一下:“好结实,我喜欢……”
李欢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要冲到脑门了,正要发怒,那女人已经醉醺醺地走了,边走边抽了烟:“今朝有酒今朝醉啊,哪管明朝喝尿水……来,陪姐姐……”
看样子,她已经醉得糊涂了。
这女人手劲好大,掐得他的屁股火辣辣的,他颓然坐下,发怒不是,不发怒也不是,浑身像长了虱子似的,再也坐不住了……
他呼了口气,耳边传来更加嘈杂的声音,最多女人的那桌正闹得起劲,居中那个女人丢了块牌子,嚷嚷道:“17号,17号……”
李欢浑身一个激灵,只见那个穿白色衬衣的男子立刻走过来,弯腰,低声道:“17号,你新来的,我给你讲讲,那是李姐,你去吧,她脾气有些古怪,注意一点……”
李欢哭笑不得地看着自己面前的牌子,心道,自己行情还不错哦,一来就被翻了,正不知该怎么应付,忽听得全场安静下来,就连刚才还在提点自己的帅哥也大步走了过去。
他侧身一看,只见雕花木门大开,两排整齐的服务生侍立两旁,中间,一个貌不惊人的五十来岁的妇人不疾不徐地往场中最大的一张空桌走来。她身后,跟着两名三十来岁的粗壮妇人。
那个领班刘姐、场中的其他女人以及卡座上、走道上来来回回的帅哥们纷纷起立,向她示意,热情招呼。
而那个醉醺醺的女人“李姐”,也顾不得翻牌子了,忙不迭地向她问好。
这是什么女人?派头这么大?
幽暗的灯光转亮,妇女坐下,刘姐立刻上前给她点燃一支香烟。妇人吐了个烟圈,笑道:“最近又来了新人没有?”
“陈姐好久没来了,我们这里来了好多新人了……”
赶过来侍立的两名男子,满脸堆笑:“陈姐是不是已经忘了我们了?”
“没有没有,惦记着呢。”
“陈姐”大为高兴,手一挥:“过来,弟弟们,都过来让姐姐瞧瞧,许久不见了……”
所有男人一概走了过去,李欢坐在卡座上,去不是,不去更会显得触目,便也混在一堆男人身边,走了过去。
“老规矩,给弟弟们一点见面礼。”
陈姐再吐个烟圈,她身后的一名女人立刻点头,将随身拎着的一个小箱子摊开,里面全是红色的百元大钞,开始派起了份子。每人都是五千元。
这女人出手如此大方,可谓来头不小。
她女皇一般的派头,这举动李欢以前也经常有,比如赏赐,赏赐奴婢、太监、宫女或者臣下……每次接过赏赐,他们总是千恩万谢,兴高采烈,而那时,他也会觉得高兴,那种高高在上的权威和施舍的快乐。
可是,谁能想到,某一天,自己也会被人“赏赐”?而且是作为“妓男”被一个女嫖客赏赐!
为何自己面对“赏赐”时,是如此愤怒而羞辱的心情?
“小费”已经递到他手上,那女人见他没伸手接,“唔”了一声,他的脑袋里“嗡”的一声,几乎没意识地,随手将这五千元放进裤袋里。
他正要随了一众“弟弟”各自归位,陈姐的目光却恰好看来:“这位弟弟是新来的吧?好面生……”
刘姐立刻道:“今天才来的,17号,还不谢谢陈姐关照……”
李欢冷冷地看着这一众女人。
刘姐见他态度傲慢,生怕他得罪了陈姐,正要开口,陈姐却饶有兴趣地挥挥手示意她退下,很快,这张大桌子上就只剩下陈姐一行和李欢了。
陈姐有些疑惑地看他:“你身上有股气势,和他们不同……”
他冷冷道:“有何不同?”
陈姐一点也不动怒,笑道:“姐姐阅人无数,从没见过这一型的。小刘可以啊,店里居然来了如此人物,可算得镇店之宝了……姐姐今儿个心情高兴,你陪姐姐一个月吧……”
她比了个手势,依旧是那名拎着箱子的妇人,上前一步,掏出一本支票簿,陈姐拿过笔随手一写,那妇人将一张支票递了过来:“这是三十万,请少爷收下……”
少爷?什么少爷?
李欢自然不知道还有“包房少爷”这种说法,可是即便是猪,此刻也知道,面前这个徐娘半老的女人付出一天一万的价钱,是要自己陪她了……
他是个正当壮年的男人,情欲旺盛,也和许多嫔妃,可是,自己喜欢和被逼迫着卖身,尤其是和一个如此气派的老女人,那就完全是两回事了。
一股无明火涌上心头,他却表情镇定,语气平淡:“你是个很有权势的女人?”
陈姐愣了一下,摇摇头:“不,我很有钱。”
“如果我不答应你的要求呢?”
“哦?那也随你……”陈姐傲然道,“这种事得你情我愿,姐姐从不强迫哪一位弟弟,都是他们争着跟我好……”
这是个十分豪爽的女人,她细看李欢好几眼,笑起来:“小刘,换人……对了,17号,你可以走了……对了,如果你哪天想通了,姐姐随时欢迎你,因为你令我印象深刻……”
她的神情是豪爽的,语调是大方了,态度是平易近人的,绝非古代那种仗势欺人的嫖客恶霸,隐隐还有些君子气度——可是,这一切,更显得她是那么高高在上,犹如女皇。
李欢第一次发现自己在这个陌生的异世界是那样渺小和微不足道,以前和冯丰在一起时还没完全体会出的心理落差,完全彻底地暴露了出来。
刘姐小跑过来,生怕得罪了“财神婆”,嗔了李欢一眼,低声道:“你怎么啦?能被陈姐看上是你的福分啊……”
一股屈辱的火焰几乎要跃出胸腔,李欢咬咬牙关,看也不看她,转身出去,雕花的木门自动打开,穿过两层已经不再十分喧哗的迪吧、歌厅,外面的世界,已经夜深了。
瓢泼大雨不知是什么时候开始下起来的,陌生的大街上,行人虽然寥寥,但依旧有着川流不息的车辆。
出租车在这家夜总会门口排成一排,等待着结束夜生活的红男绿女离开,找到家的方向。
李欢在雨中走了几步,忽然摸到裤袋里的五千元,那是刚才陈姐赏赐给各位“少爷”的“小费”,就如他平素赏赐那些奴婢、太监、宫女……他们接过赏赐时,往往是眉开眼笑的。而自己破天荒第一次得到“赏赐”,却恨不得死去!
另一边口袋里还有两百元,是冯丰给自己的,是那个该死的女人给自己防备急用的。
她说,你愿意做就做,不愿意就算了,可是,她没有告诉自己是要去“卖身”啊!自己堂堂九五至尊、万民敬仰,竟然落得这等地步!
几乎恨不得立刻揪住她的脖子,将她一把掐死,可是,这厚厚的雨幕,漫天满世界诡异的昏黄的灯光之下,却只有自己一人,想揪她也揪不住了。
“帅哥,坐车不?”
前排的出租车司机吹了个口哨,看着这个不知不觉走在了大雨中的男人。
李欢似乎没有听见,依旧走在漫天大雨里,似乎要在这样劈头盖脸打在身上的雨滴里找到清醒的感觉——
这茫茫天地之间,自己究竟应该去哪里?
冯丰那样冷淡的态度,摆明了就是不欢迎自己,巴不得摆脱自己,自己又何必再去找她自讨没趣?即便没有了昔日的九五之尊,自己还是个大男人,总不成被她如此羞辱之后,还去找她吧?
那里不能去,可是,又应该去哪里呢?
去住旅馆?过了今晚,明天再想办法?
瓢泼的雨将头发如钢丝一般纠缠在脸上、眉梢,木然而让人睁不开眼睛。
多么希望这是一场噩梦啊,醒来,自己已经在皇宫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