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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宁安殿,头顶上的阳光正明媚。
严二立在对面,最先只看到了范伸一人。
走近了才见其黑色的官服之后,有一抹水绿色的裙摆若隐若现,不觉诧异,等到了跟前,便彻底僵住。
那身后之人正是姜姑娘,且还拽了他家主子的衣袖。
严二跟了范伸已有十余年,虽说主子日日往返于烟花之地,却很少有人知道,他并不喜欢有人靠近。
无论是谁。
连百花楼的头牌苏姑娘也无特例。
今日严二还是头一回见到有人能在光天化日之下离主子这般近。
两人从严二身旁走过了,严二才猛地回过神,赶紧上前掀开了马车帘子。
今日姜姝进宫只为瞧病,如今已让太医把过脉,便没有必要再留下来,范伸带着她走到了马车前。
正要跨步上去,脚步又突地收了回来,回头看向了姜姝。
那目光平静而肆意,却瞧不出半丝的冒犯,纯粹是探究。
姜姝一脸茫然。
许是合了那句,不作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此时刚从文王的宫殿里出来,再被他这番盯着一瞧,心口不由乱了拍。
眸色中渐渐地露出了慌乱。
范伸了然地偏过了头。
果真是胆小……
姜家到底是小家门户,养出来的姑娘,身上还是带了一股小家子气。
“身子好些了吗。”
姜姝还在不断地猜测,他是否察觉出来了什么,闻言愣了愣,只觉一股子悚然窜上心头,背心又生出了一层汗。
所有的忧虑,在这一瞬都被那火炉子,和那件能捂死人的大氅所带来的恐惧夺了去,忙地点头,“多谢世子爷,姝儿好多了……”
“嗯。”范伸收回了目光,“既已进宫,去马球场上瞧瞧。”
胆子小,便去长些见识。
将来到了他侯府,也不至于拿不出手。
姜姝愕然地抬起头,脸上的惊慌没有半点掩饰,“我……”
“不用害怕,跟在我身后。”范伸没等她说完,俯身抓起了她正要缩回去的手腕,又同严二撂下一句,“马球场。”
姜姝完全没有反驳的机会,只能硬着头皮坐上马车。
好在车内那火炉子,不知何时已被撤走,范伸也没再要她穿上大氅。
比起来时,姜姝倒是舒坦了许多。
车轮子再次碾压在脚底下的金砖上,手边上的那车帘,又开始起起伏伏。
眼睛盯着那车帘缝隙,过了一阵终是没忍住,伸出手指头轻轻地揭开了车帘一角,歪着头,一双眼睛望了出去。
她倒是没对范伸说谎。
确实是头一回进宫。
此时一瞧,只觉得那朱红的高墙被太阳光线一照,闪烁出了白花花的烈光,直灼人眼睛。
望到一半,姜姝便收回了目光。
不太理解,为何韩凌一门心思地要往这里钻。
这宫墙高的望不到头,比姜家的院墙不知高出了多少。
很难上去……
范伸坐在身旁,本打算闭目养会儿神,马车内的光突地亮了些,不由睁开眼,转过了头。
姜姝正好放下车帘,眼睛被那太阳晃的有些发花,拿了绢帕拭着眼角。
范伸从不爱强人所难,今日算是头一回。
“外面是冷宫。”范伸好心同她介绍。
姜姝侧目,“啊……”
范伸接下来的话,尽数吞进了喉咙。
太经不起吓……
“怕就别往外看。”
姜姝听了话,规规矩矩地坐在马车内,约莫一炷香的功夫,马车便停了下来,耳畔也有了热闹声。
马球场子是个什么样的,姜姝根本没有心思看。
一下马车便又跟在了范伸的身后。
马球场里的的热闹声放佛与她无关,她只管紧跟着跟前的人。
两人一前一后地进了场子,场上已有不少目光投了过来。
范伸原本给她指了身旁靠前的位置,谁知姜姝坐下后便往后退,退了几回终是将位子从范伸的身旁挪在了他身后。
范伸侧目没见着人,才拧眉扭头看了过去。
见她不知从哪弄来了一把团扇挡在了脸上,只留了一双眼睛在外,歪着脑袋从他背后望了出去。
看的还挺上劲。
范伸缓缓地瞥开目光,倒也不是完全没救。
之后没再管她,由着她躲在了身后,这番坐了小半个时辰,严二便掀帘进来禀报道,“大人,有消息了。”
此处并非说话的地方。
见时辰差也不多了,范伸便起了身同身后的姜姝道,“今日先到这了,走吧。”
姜姝乖乖地点头,“嗯。”
***
两人的马车刚离开不久,文王便脚步匆匆地赶了过来,掀开席坐后的帘子,见里面空无一人,仰头便问正在收拾木几的宫人,“范大人呢?”
“王爷来迟了一步。”
文王咬牙踢了一下脚底下的木几,也等不急去寻范伸,转身便招了身后的太监,愤然地道,“韩凌在哪,本王亲自去会会她……”
他就不信,韩家的人碰不得了。
韩老夫人又怎么了,不过是个老不死的东西,
原本他被禁足在宫中,没机会寻她算账,这回是她自己送上门,他便要当面问问,他这只手的账如何算。
韩凌今日是瞒着家人进的宫。
连姜姝都不知情。
韩夫人这些年,为了不让韩凌入宫,严加看管,殊不知这回没进得了宫,韩凌伤神难受,去寻了尚书府的大姐姐,又哭又闹才求来了一张帖子。
“说好了,不能惹事,看完马球立马回来。”
韩凌头点的如同啄木鸟。
韩家大姐姐便让她跟着大姐夫一道悄悄地进了宫,进宫后,韩凌哪里都没去。
没去寻韩漓,也没去寻姜姝。
一双眼睛,如同黏在了太子身上。
本无心与人攀谈,却好巧不巧地遇上了朱贵妃的侄女,朱侯府的二姑娘认出了那张脸,便是一声惊呼,“韩凌?”
周遭那一片,都听到了这声。
恰逢文王身边的一位太监路过,听完后赶紧回去禀报给了文王。
“你说韩凌进宫了?”
“奴才亲耳听见的。”
文王一阵狂喜,头一个想到的就是范伸。
本打算让范伸将人捉回大理寺审问,急急忙忙寻过来,没料到还是来晚了一步。
若再等下去,马球一结束,便彻底没了机会。
文王只有亲自去拿人,等到文王气势汹汹地赶到场子,韩凌正嗑着瓜子儿懊恼太子表哥为何连个眼神都没瞟过来。
“韩凌呢。”
冷不丁地听到有人唤自己的名字,韩凌意外地回过头,便见跟前立着一位肥头大耳的显贵,再瞧那头上的金冠流苏,也不难猜。
草包文王。
韩凌缓缓地起身,正欲对其福身自报名讳。
文王的目光却是直接越过了她,望向了旁处,半天没寻到脑子里那张面孔时,便不耐烦地问身后那位报信的太监,“人呢,韩凌呢?”
韩凌一团懵。
那太监也是满脑子疑惑,抬起头正欲指向韩凌,韩凌倒是自己出了声,“不知王爷找臣女有何事。”
文王一愣,目光扫了过去。
一双眼睛霎时眯成了一条缝,那模样倒是像极了当今皇上,“你是韩凌?”
韩凌福了个身,“正是臣女。”
文王又上下打探了她一阵,回过头怀疑地看向太监,那太监赶紧对其点了头。
不对啊。
那夜虽喝醉了酒,但那两姑娘的容貌,他记得尤其清楚。
一个美艳入骨,一个清冷如玉。
绝不是跟前这位瞪着两只葡萄大眼的小丫头。
这会子文王才终于开始相信了皇上训斥他的那番话,“她说她叫韩凌,你就去国公府捉人,是不是他说他是皇上,你还能跑到这来质问朕?”
文王牙槽子一咬,他堂堂一王爷竟被两个姑娘给耍了。
“你,你不是。”文王对韩凌不耐烦地一摆手,转身走人,身后的韩凌似乎想起来什么,突地开口唤住了他,“王爷,我,我就是。”
文王懒得理她。
韩凌见他越走越远,心头着急,忙跟上两步,扯着嗓子道,“我真的就是折断王爷手腕的人……”
文王的脚步瞬间停了下来。
啥玩意儿?
“我啊,我就是啊,那天晚上王爷在百花楼门前醉了酒,企图轻薄于我,情急之下我报了国公府的名字,想求王爷给个情面,王爷说国公府算个屁,迟早本王要踏平了他,不得已我才反抗,倒是忘了轻重,不小心折断了王爷的手。”
文王嘴角一抽,他,他何时说过……
韩凌又是一脸无辜地道,“臣女抱歉,要是再有下回,我下手一定会轻些……”
观赏台上一片安静,鸦雀无声。
待文王反应过来,便咬牙切齿地冲向了韩凌,“你这个臭丫头,你侮辱谁呢你……”
马球场上瞬间乱成了一团。
***
马球场上闹起来的那阵,姜姝已同范伸出了宫门。
适才两人一离开场子,严二便将手里的一块牛皮布递给了范伸,“城门口不远处找到的,同文王给的那几枚一样。”
姜姝的脊背莫名一凉。
上了马车,范伸也没有回避她,当着她的面,缓缓地将那牛皮布展开。
两枚细细的缝衣针。
姜姝不知不觉地绷直了身子,僵硬地坐在那,耳畔渐渐地响起了嗡鸣声。
范伸回头瞅了一眼她苍白的脸色,“此物见过血,你别看。”
姜姝唇舌发干,半晌才发出了个声音,颤颤地道,“真,真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