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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瑞宾坐在一个巨大的岩石上,他表姐的小婴儿在他胸前的吊袋里咯咯地笑着。他凝视着沙漠远方舞蛇离开的方向,这个新生命的动作与体温带给他安慰。史达宾已经复原,这个新生儿也身体健康;亚瑞宾知道他应该为这个家族的好运气觉得感激与高兴,所以对于他仍挥之不去的忧伤,他隐约觉得有罪恶感。他摸摸他的脸颊上那条白色毒蛇的尾巴甩伤的地方。正如舞蛇所言,没有任何疤痕留下。舞蛇不可能已经离开了那么久,久到他的伤口都已结痂痊愈,因为他还清楚记得每一件事,就好像舞蛇还在这里一样。对其他人的记忆都因时间和距离而渐渐模糊,但关于舞蛇的记忆却不曾遗忘。亚瑞宾同时亦有种感觉,舞蛇可能将永远不再出现。
他们家族放牧的一只麝牛缓慢爬上这块巨石,身体摩擦着这块巨砾挠着痒。它朝亚瑞宾哞哞地叫着,鼻子磨蹭着他的脚,并用它巨大的粉红色舌头舔着他的靴子。它成长中的小牛正在附近的漠地灌木丛,咀嚼着干枯无叶的树枝。每到炎热的夏天,所有牧群里的牲畜都变得瘦弱,现在它们的毛皮既粗糙且没有任何光泽。在春天换毛的时节,它们具有隔热效果的短毛若都能彻底梳理过,它们就能在酷暑下生存;这个游牧民族牧养麝牛就是为了获取它们冬季长出的上好柔软毛料,他们从未怠忽梳毛的工作。但是和人类一样,这些麝牛已经受够了夏天,到处搜寻着干燥无味的粮草。这些动物用它们温和的方式,表达出它们想回到寒带嫩绿草原上的渴望。正常情况下,亚瑞宾也会很高兴能够回到高原。
这个婴儿在空中挥舞着小手,紧握住亚瑞宾的手指,想要把它拔下来。亚瑞宾笑了出来。“小家伙,这件事我可不能替你做。”他说。这个婴儿心满意足地吸吮他的手指,虽然并没有乳汁从中流出,他也没有哭泣。这个婴儿的眼睛是水蓝色的,跟舞蛇的一样。许多婴儿的眼睛都是蓝色的,亚瑞宾想。但只要见到一个小孩的蓝色眼睛就足以让他陷入幻梦。
他几乎每天晚上都会梦见舞蛇,至少在每一个他能够成眠的夜晚他都会梦见她。他从未对其他的人有过这样的感觉。他紧抓着他们仅有的几次肌肤接触的记忆不放:他们在沙漠中相互依偎,她用强健的手指触摸他瘀青的脸颊,在史达宾的帐篷内他安慰着她。这实在有点荒唐,对他来说,他生命中最快乐的时光,就是他知道她要离开的前一刻,他拥抱着她,希望她能够决定留下来。他以为她会留下来。因为我们确实需要一名医生,也许有部分是由于我的缘故。如果可以的话,她会待得更久。
那是他记忆中他唯一一次哭泣。然而,他了解了失去能力的她为何不愿留下来,因为现在他也觉得自己残缺不全。他什么事都做不好。他明知道这样的情况,但却无能为力。每天他都期盼舞蛇能够回来,虽然他知道她不会。他不知道沙漠另一端的她的目的地到底有多遥远。她可能从医生的故乡旅行了一个星期或一个月,甚至半年,才抵达沙漠边缘,然后决定横越沙漠去寻找新的族群与城镇。
他那时应该跟她一起离开,他现在非常确定。她正在哀伤,不可能接受他,但他早该马上了解到她根本无法向她的老师解释发生了什么事。即使是舞蛇的洞察力也无法帮助她理解亚瑞宾的族人对于毒蛇的恐惧。亚瑞宾了解那种恐惧。从经验里,从午夜梦回中他仍会梦见妹妹的死,他明白那种惶恐;当舞蛇要求他协助握住白雾,从身侧滑过的冰凉汗水,让他体会到那种恐怖;当沙地蝮蛇咬伤舞蛇的手,他内心万分害怕,让他对他们的恐惧更加感同身受。因为他已经爱上她了,而他知道她可能会死。
舞蛇与亚瑞宾经历中仅仅出现两次的奇迹有关。她没有死,这是第一个奇迹;第二个是她救活了史达宾。
这个婴儿眯着眼睛,用力吸着亚瑞宾的手指。亚瑞宾从巨岩上滑下来,然后伸出一只手。这只身形庞大的麝牛将它的下巴放在他的手掌心上,他挠挠它的下巴。
“你愿意给这个小孩食物吃吗?”亚瑞宾说。他拍拍它的背部、侧身和腹部,然后在它身边跪了下来。在岁末年终的时节,它并没有很多的奶水,不过这个小伙子也快断奶了。亚瑞宾用袖子揉揉它的乳头,然后让他表姐的小婴儿去吸奶。这名婴儿不再害怕这个比亚瑞宾还庞大的胸膛,他贪婪地吸吮起来。
当这名婴儿吃饱喝足后,亚瑞宾再次挠了挠这只麝牛的下巴,然后爬回巨岩上。过了一会儿,那个孩子就睡着了,小小的手指握着亚瑞宾的手。
“表弟!”
他环视四处。这个氏族的领袖爬上巨岩,然后坐在他旁边。她长长的秀发松散地放着,随着微风飘曳。她倾身,朝着婴儿微笑。
“这孩子表现得如何啊?”
“非常棒。”
她将头发从脸上甩到身后:“把这些头发放在背后,就变得容易整理多了。甚至偶尔也可以将头发放下来。”她露齿一笑。她并非总是一副她接待氏族贵宾时的矜持与威严气度。
亚瑞宾试着挤出笑容。
她的手覆盖在他的手上,那名婴儿正握着那只手。“亲爱的,我一定要问是怎么一回事吗?”
亚瑞宾不好意思地耸耸肩:“我会努力表现得更好,”他说,“我最近不太有用。”
“你认为我来这里是为了批评你吗?”
“批评是应该的。”亚瑞宾的视线并没有在他的表姐这位氏族领导者的身上,他反而看着她平静的小孩。他的表姐放开手,手臂环绕他的肩膀。
“亚瑞宾,”她说,这是他有生以来她第三次直呼他的名字,“亚瑞宾,你对我来说非常重要。假以时日,如果你愿意的话,你会被选为这个氏族的领袖。但你必须下定决心。要是她不需要你……”
“我们互相需要,”亚瑞宾说,“但她无法在这里完成她的工作,而且她还说,我绝对不能跟她一起走。所以我现在不能去找她。”他低头看着她表姐的孩子。自从亚瑞宾的父母过世以后,他就被他表姐的家族所接纳,成为他们家族中的一分子。家族中有六个大人,两个现在是三个小孩,再加上亚瑞宾。他并没有执掌很明确的工作内容,但他对这些孩子们确实感觉到一份责任感。尤其是现在,他们的旅程即将抵达寒带地区,所有的工作需要整个家族全体动员。从现在开始,一直到这趟旅程结束,这群麝牛需要日夜守顾,否则它们会往西边游荡找寻新的草地,一次游荡就会有好几只麝牛,而且再也找不回来。在这种时节找寻食物,对人类来说同样也是艰巨的工作。但是如果他们太早动身,他们就会在粮草像新生芽般柔软,草地还很脆弱的时候,抵达寒带地区。
“表弟,告诉我你想说什么。”
“我知道现在这个家族里不能缺少任何一个成员。我在这里也有我的责任,对你,或对这个孩子……但是大夫她能够解释发生了什么事吗?她自己都无法了解,她如何能使她的老师了解?我看到沙地蝮蛇咬她,我看到鲜血和毒液从她手中流出来。但她却几乎没有察觉。她说她根本连一点感觉都没有。”
亚瑞宾看着他的朋友,他之前从未告诉任何人关于沙地蝮蛇的事,因为他认为他们没办法相信他。这名领袖吃了一惊,但她并不怀疑他所说的话。
“她如何能够解释,我们对她的奉献到底有多害怕?她会告诉她的老师她犯下了一个错误,由于这个错误,那条小毒蛇被杀死了。她感到很自责。他们也会怪罪于她,然后惩罚她。”
这名家族领袖凝望着沙漠的另一端。她抬起手将一绺灰发放至耳后。
“她是一个自尊心很强的女人,”她说,“你说得对,她绝不会为自己辩解。”
“若是遭到驱逐,她也不会回来。”亚瑞宾说,“我不知道她身在何方,但我们也许再也见不到她了。”
“沙漠风暴就要来了。”这名领袖突然说。
亚瑞宾点点头。
“如果你想去找她”
“不行!现在不行!”
“亲爱的,”这名领袖说,“我们依照个人习性行事,所以大部分的时间,我们每个人才可能觉得自由自在,而不是只有少部分的人一直享受自由。当你的内心在不寻常的情境下渴望自由,你却任由自己被责任束缚住。如果你身为这个团体中的一员,而你的工作是负责照顾这个小孩,这个问题可能会变得很困难,但未必无法解决。自从这个孩子诞生以后,我的丈夫有许多空闲的时间,远比我们当初决定怀孕时预期的还要多。这全是因为你愿意做比你分内更多的工作的关系。”
“不是这样的,”亚瑞宾很快地接口,“是我想要帮忙照顾这个孩子。我想要做。我需要”他停住了,不知道从何开始说起,“我很感激他让我帮忙。”
“我知道。我并不反对。但不是他帮你,而是你帮了他一个忙。也许他回报的时候到了。”她温柔地微笑,“他有点太过热衷于他的工作了。”她的丈夫是氏族里最好的织布匠,但她说得没错:他似乎常常神游其中。
“我不该让她走,”亚瑞宾突然说,“为什么我以前从不明白?我应该保护我妹妹,但我没做到,现在我也没保护得了医生。她应该留在我们身边。我们可以让她安全无忧。”
“我们会让她失去求生能力。”
“她仍然可以救人!”
“我亲爱的朋友,”亚瑞宾的表姐说,“你不可能想彻底保护别人,又不愿束缚住他们。我想你不会了解这个道理,因为你总是对自己要求太高。你为了你妹妹的死感到内疚”
“我那时没有好好地看顾着她。”
“你能做什么呢?要记得的是她还活着的时候,而不是她的死。她就像任何孩子一样,既高兴又勇敢,却太有信心。只有将她用恐惧绑在你身旁,你才可能保护得了她。她不可能那样活着,同时又保有你喜爱的模样。我想,医生也不可能。”
亚瑞宾低头注视着他手臂中的婴儿,他知道他的表姐是对的。然而他还无法抛开心底的困惑与罪恶的感觉。
她温柔地拍拍他的肩膀:“你最了解大夫,你说她无法解释我们的恐惧,我觉得你说对了。我早该了解到这一点。我不希望她因为我们所做的事受到惩罚,我也不希望我的族人被误解。”这名美丽女人的手摸着她颈间那个用狭长皮绳穿过的金属戒指。“你说得没错。应该有人去大夫的故乡。我能去,因为家族的荣誉是我的责任。我哥哥的伴侣能去,因为他杀了那条小毒蛇。或者,你也可以去,因为你视大夫为朋友。我将召开家族会议来决定。但我们每个人都有可能成为领袖,我们每个人也都可能会害怕地杀死那条小毒蛇。只有你成为她的朋友。”
她的视线从地平线转向亚瑞宾。亚瑞宾知道她当领袖这么久了,她所能设想的情况,同样也会是这个家族的想法。
“谢谢你。”他说。
“你失去了这么多你爱的人。当你的父母过世或是你妹妹死的时候,我都无能为力,但这一次我能够帮助你,即使这么做也许让你离开我们。”她的手轻抚过他的头发,和她的一样,他的头发也渐渐变成灰色。“亲爱的,请记得我不愿意永远失去你。”
她迅速地爬到沙漠地上,让他一个人与她的新生儿单独相处。她对他的信任使他重拾信心;他无须再怀疑去寻找大夫寻找舞蛇是不是一件正确的事。这件事再正确不过了,因为必须有人要去实践它。至少这个家族亏欠她这份情。亚瑞宾从这名婴儿湿润紧握的手中,缓缓抽出他的手,将吊袋移到他背上,然后从这块巨岩上爬到沙漠地上。
摇曳在地平线上的绿洲在朦胧的晨光中显得格外青翠柔软,舞蛇原本以为那只是片海市蜃楼。她觉得自己不太能够分辨幻影与真实。为了在太阳升起以前横跨过熔岩平原,她已经骑马骑了一整夜,快要无法忍受熔浆的热气。她的双眼灼热,嘴唇干裂。
这匹灰色母马旋风嗅到了水的气味,它昂头竖耳,鼻翼偾张。在这么长的一段时间都被限制喝水的分量,它热切渴望能赶快到达水源地。当这匹马开始疾奔,舞蛇并没有勒住缰绳。
纤细的绿洲树林在他们身旁耸立,羽毛般轻柔的叶片轻抚过舞蛇的肩膀。树下的空气清凉沁人,还有一股浓郁的果实成熟的味道。舞蛇从脸上扯掉头巾末端,然后深深地呼吸。
她下马,领着旋风到这片幽深清澈的池水边。这匹马将嘴巴插入水中喝水,就连它的鼻孔也在水面之下。舞蛇跪在旁边,手掬起些水。水花四溅,奔流过她的指间,池水表面上起了一阵涟漪。水面波纹扩散,逐渐平息,舞蛇可以看得见黑色沙地中自己的倒影。她的脸上覆满了沙尘。
我看起来就像个盗匪,或是一个小丑,她想。
她必然得到的笑容是出于轻蔑,而非喜悦。泪水在她脸颊的尘土上冲出痕迹。她触摸着泪痕,仍旧凝视着自己的倒影。
舞蛇希望她能够忘记过去几天发生的事,但是它们如影随形。她仍然能够感觉到洁西干燥脆弱的皮肤,还有她轻柔探询的触碰;她甚至还可以听得见她的声音。她能够感觉到洁西死亡时的痛苦,她既不能阻止也无法减轻它。她不想再看到或感觉到那种痛苦。
舞蛇将手放入冰冷的水中,泼水到脸上,将脸上的黑沙、汗水,还有泪痕一并洗去。
她静悄悄地领着旋风,沿着池畔经过帐篷与寂静的营地,这些沙漠商队旅人们仍在沉睡。当她到了葛兰的营地前,她停下脚步,但帐幕没有打开。舞蛇不想惊动这名老妇人或是她的孙儿。在池畔的远方,舞蛇可以看见马群的畜栏。她的虎纹小马松鼠和葛兰的马放在一起,正站着打盹。它的毛皮黄黑相间,显得精神抖擞,这是一周以来刷洗的成果。它肥壮饱满,而且不再关心它那只没有钉蹄铁的脚。舞蛇决定改天把它留给葛兰,但是这个早晨她不想打扰那匹虎纹小马和那位年老的商队旅人。
旋风沿着池畔跟在舞蛇后方,偶尔轻咬她的臀部。舞蛇挠挠这匹母马的耳后,马辔下的汗水已经干了。亚瑞宾的族人曾给过她一袋给松鼠吃的饲料,但是葛兰已经在喂食这匹小马了,所以这袋饲料应该还在营地里。
“食物,梳洗身体,还有睡眠,这些就是我们两个所需要的。”她对那匹马说。
她将营地扎在远离人烟的地方,越过一块突出地面的岩石,那里很少引起商旅们注意。如果她不在她的毒蛇附近,这个地方对人们和毒蛇比较安全。舞蛇在倾斜的岩峰处拐了个弯。
每件东西的位置都不一样了。她离去时,她的铺盖皱成一团,睡在病患家中,其他行李一直都未打开。现在她的毯子折好了,她其他的衣服叠放在一旁,她的炊具在沙地上排成一列。她皱眉并走近。医生向来都被人们尊崇,甚至是敬畏;她甚至没想过请葛兰看顾她的行李和马匹。有人在她离开时动过她的用具,这种事从来未曾发生过。
然后她看见炊具上有凹痕,金属盘子折成两半,杯子皱巴巴的,汤匙也被人扭弯。她丢下旋风的缰绳,赶紧跑向被整齐堆放的衣物。叠好的毯子被人割裂撕毁。她从那叠衣服里拿起她干净的衬衫,可是已不再干净了。她的衬衫遭人用水边的泥巴践踏。这是她最喜爱的一件衬衫,它虽然旧了,但是柔软舒适耐穿;现在却是斑斑污点,破损不堪,背面被割破,袖子被撕成碎布条。它全毁了。
那袋饲料放在她其他行李之中,洒在沙地上的饲料也被压碎了。旋风轻咬着那些碎块,舞蛇则站着看着她身旁残破不堪的景象。她不了解为何会有人在掠夺她的营地之后,还把那些破损的用具整齐地堆放。她根本不明白有谁会洗劫她的营地,因为她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她摇摇头。也许有人认为她收下了许多金银珠宝作为费用。有些医生确实因为他们的服务而得到丰厚的馈赠,但仍然在沙漠地区受到广泛的尊敬。就算是没有受到敬畏或者职业保护的人,也不会把贵重物品毫无防备地摆放。
舞蛇破损的衬衫仍在她的手中,她漫步在这个曾是她营地的四周,感觉筋疲力尽,她既空虚又困惑,根本无法思考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松鼠的马鞍斜靠在一块岩石上;舞蛇拿起它,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也许只是因为它看起来完好无缺。
然后她看见马鞍上所有的口袋全被割破撕毁,尽管口袋有扣环扣住。
这些口袋装满她所有的地图与记录,还有她尚未结束的一年试炼期的日志。她的双手伸向每一个角落翻找,就算是一片碎纸也好,但里面什么东西都没有。舞蛇用力地将马鞍丢到地上。她匆忙奔向营地外围,在岩石后面寻找,脚一面不断踩踏着沙地,希望能看见被丢弃的白色页面,或是听到脚下纸张噼啪的响声,但她什么也没找到,什么都不剩下。
她的感觉就像是肉体被玷污了。她其他所有的财物,包括她的毯子、衣服,尤其是地图,对一个小偷来说可能会有些用处。但这个日志,除了她以外,对其他人都毫无价值。
“该死!”她愤怒地朝着空气大叫。那匹母马鼻孔喷着气,惊惶退避,冲入水池。舞蛇全身颤抖,但她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转身并伸出她的手。她缓缓步向旋风,轻柔地哄唤,直到那匹马让她拿起缰绳。舞蛇轻抚它。
“没事了,”她说,“没事,没关系。”她对着那匹马说话,也对着自己说话。他们两个都站在清澈沁凉的水里,水深及膝盖。她拍拍那匹马的肩膀,她的手指梳理着黑色的马鬃。突然间她的视线变得模糊不清,她倾靠在旋风的颈间,不住地发抖。
听着这匹马强而有力的稳定心跳声与它沉着的呼吸声,舞蛇设法让自己镇定下来。她抬头挺胸,涉水步出池塘。在岸边,她解开装毒蛇的袋子,卸下马鞍,然后用一块撕裂的毛毯碎布开始替马匹按摩。她满身污垢,疲惫不堪地工作着。那个装饰精美的马鞍与马辔上已布满了尘土与汗水,那些可以待会儿再清理。但舞蛇不愿自己在休息,而旋风却仍汗流浃背,全身脏兮兮的。
“小舞蛇,小大夫,亲爱的小女孩儿”
舞蛇转过身。葛兰正一跛一跛地走向她,手中握着一根长满树瘤的手杖,手杖支撑着她。她一个高大黝黑的孙女陪着她走来,但是所有葛兰的孙儿们都清楚,不要试图去帮忙扶持这个罹患关节炎、瘦小老迈的妇人。
葛兰白色的头巾斜斜地覆在她稀疏的头发上。“亲爱的孩子,我怎能让你经过我家却不进门呢?我想,我会听见她进来的声音。或者她的小马会闻到她的气味而嘶叫。”葛兰黝黑且布满皱纹的脸庞流露出了关心的表情,“小舞蛇,我们并不希望你独自一人看到这种情形。”
“发生了什么事,葛兰?”
“宝莉,”葛兰对她的孙女说,“照顾大夫的马。”
“好的,葛兰。”当宝莉拿起缰绳,她轻触舞蛇的手臂,表示安慰之意。她拿起马鞍,然后领着旋风回到葛兰的营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