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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明二年的冬雪来得特别早,漫天盖地落遍了沧澜的每一个角落。
静王府里多了一道压抑的咳嗽声,静王毓臻便三日两头地让人从外面请来大夫,开下各式药方,让人不禁好奇,究竟是谁得了病,让静王如此挂心。
「大哥,咳咳,我这病每年冬天都会犯,过了冬就好,你不用这麽劳师动众地请大夫啊。」小柳半靠在床上,平日还带著血色的脸上多了几分苍白,人也瘦了,精神却还好,看见毓臻捧上来的药又跟昨天的不同,终於忍不住叹了口气。
毓臻笑著把药递给他:「每年都犯病,你不会厌烦麽?能根治总是好的。何况大哥也不是请不起大夫,何不让你少受点苦呢?」
小柳哭笑不得:「就是有点咳……咳咳,咳嗽而已,没别的不舒服了,久了就能习惯。」
「还说习惯!一句话说下来断断续续的,好受麽?而且,你不看看你自己现在的模样,人也瘦了,脸色也差了。」毓臻习惯地揉了揉小柳的头。
小柳抿了唇,埋头喝药,不再说话。
又是这样的动作。要是自己不吃药,或者再反驳几句,说不定就连「乖,听话」这样的话都会蹦出来了。
自己身体不好,在他眼里看来,就变成了某个人的替代品,是该好好宠著,护著的。
小柳暗自一笑,也是福气吧?
两人相对无言地坐了一阵,小柳像是突然想起什麽似的,突然道:「对了,大哥,我听府里的人说,这几天皇上出宫去了,是真的麽?这样好麽?皇上不留在宫里,跑到那麽远的地方去,好麽?」
毓臻却是一怔:「你哪里听说的?」
小柳也怔了:「大哥不知道?」
「好一阵子没上朝,不清楚。只听说是罢朝一月,倒没听说过皇上出巡的事。何况,之前也没看见有在准备。」
小柳彻底地愣住了:「大哥,不是出巡,是私访,宫里前两天不是有给府里报信麽?说是皇上要去淮州。」
小柳话音刚落,毓臻几乎是反射地哼了一声,吓了小柳一跳。小柳不解地看著他,半晌才见毓臻回过神来,抱歉地笑了笑。
「大哥?」
毓臻摇摇头:「没什麽,就是觉得可笑。」
「可笑?」小柳不懂了,「我说了可笑的话?」
毓臻还是摇头,柔声道:「不是你,只是觉得有人真是很可笑。下了令还不安心,非要亲自去才罢休。」
「大哥是说……皇上?」小柳听出矛头来了。
毓臻没有回答,只是问:「小柳,要是有一天,大哥可能会威胁到你,你会杀了大哥麽?」
「当然不会!大哥一天是小柳的大哥,就永远都是大哥,就算大哥要小柳的命,小柳也不会伤害大哥的。」小柳想也不想便道,显然是被毓臻的问题吓住了,好一会才小心翼翼地问,「大哥为什麽这样问?」
「没什麽,你休息吧。」毓臻笑著拍了拍小柳的头,「只是有人,却狠心得很。」
小柳张了张口,想要再问,一抬头却看到毓臻眼里深处掠过浅浅的失望,心中一惊,干咳了两声,住了嘴。
毓臻似是没看到小柳的异样,沈默著坐了一阵,突然刷地站了起来。
「大哥?」小柳又是一愣。
毓臻这才回过神来,掩饰一笑,道:「这几天大哥可能要出一趟远门,府里的事都会交代好,你有需要,尽管吩咐下人,要是有急事,也可以让管家传信给我。还有,身体不舒服要说,药一定要吃,知道麽?」
小柳听他说下来,不禁笑了:「知道了。大哥你放心,小柳会照顾自己的。你不必挂心,」迟疑了一下,小柳终於忍不住补上一句,「也别冲撞了皇上……他,毕竟是皇上。」
毓臻脸上一窘,只当作没听见,干咳一声转身离去:「你好好休息吧。」
淮州地处南方,离盛京千里,毓臻却只用了三天时间,换了两匹快马,日夜兼程地赶到了。
淮州知府在听清他的来意後,顿时软倒在地。天子微服私访,到了淮州,按路程算也该到了三天了,他却始终不知道,以後要是追究起来……
毓臻一看这阵势,就知道凤殇不在州府之内了。
他还记得凤殇的那道密旨,只道他是下给淮州知府的,所以一进城便直奔州府而来,哪知道一问之下才发现完全猜错了,一时间,他也不禁愣在了当场。
「王爷?」淮州知府见他站在那儿不说话,以为他是生气了,更是惊惶,颤著声叫了一句。
毓臻摆了摆手,只是站在那儿想著,好一阵,突然抬头问:「淮州的驻军,不是你在管吧?」
淮州知府一时愕然,只是点头:「本来是归州府管的,但是自皇上登基以来,就由皇上派来的人掌管,跟州府完全脱离关系了。」
毓臻却像是松了口气地笑了出来。还好,没忘掉。
当初淮州军还归州府掌管,淮州知府被陷害,还是怜更给救回来的,由此可见,这淮州军里,必定有凤殇的亲信。只是他本以为是淮州知府,哪知道却是另有其人。
「王爷?」见毓臻松了口气,惴惴不安的淮州知府自然也跟著松了口气,又问了一声。
毓臻挥手:「你回去吧,就当本王今天没有来过,安分做好自己的事,就够了。皇上那里你也不用费心去猜,不是冲著你来,你没做亏心事,自然也不会有惩罚落到你头上去。」
「王爷说的是。」淮州知府连连点头,见毓臻毫不迟疑地拨转马头就走,一会儿就不见了影踪,这才慢慢地站起来,擦了擦额上的冷汗。
淮州自古便是军事要地,淮州驻军担负著南方一线的屏障重任。现在天下归一,这屏障的作用自然也没有了,但毕竟是个敏感的地方,驻扎的军队一时解散也足以乱了民心。
所以凤殇登基两年,淮州军一直留著,只是更多的分去了开荒造田,也逐步削减了人员,到这一年,只剩下大约一千兵将。
驻军统领叫安然,三十岁上下的青年,一脸沈稳,是凤殇亲自委任的。在他受命之前,朝中的人甚至不知道安然这个人的存在。
面对半夜三更出现在军营中的静王,安然倒也并不显得意外,甚至连淮州知府的那种惊惶失措都没有,只是微微挑了眉,正经八百地行了个礼,便吩咐下人给毓臻安排住处了。
「安将军,安顿之事暂且不急,本王有事要问你。」
安然不以为然,依旧让下人去准备,一边悠悠道:「王爷别急,有什麽事,安顿下来再问好了。反正王爷已经晚了一步,一时半刻的差别,不大。」
毓臻心中一下猛跳:「安将军的话是什麽意思?」
「王爷风尘仆仆来到淮州,可见是有急事。最近朝中安定,能有什麽急事让王爷如此?恐怕也就只有皇上微服私访一事吧?」安然淡淡地回答道。
「只是末将不明白,皇上是微服出宫的,为何王爷要千里迢迢地追来呢?」
安然一句话,让毓臻顿时愣在了当场,为什麽要追来?
他该是放心不下,怕怜更真的在淮州,怕凤殇真的狠下心来,杀了自己哥哥。
这本是理所当然的,只是心中浮起这一想法,又下意识地觉得不对。总有一抹不安,盈在心头,叫他不得安生。
「王爷?」安然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毓臻顿时回过神来,只道:「安将军不必管本王为什麽来。听安将军的意思,看来皇上确实是在这里了?」
安然似是叹了口气,随即便道:「两个时辰前还在。」
毓臻一惊,脱口便问:「那麽现在呢?回去了?」
安然摇头,小声道:「是安然没用,阻止不了皇上。」
「把话说清楚!」
安然吸了口气,道:「自皇上登基以来,淮州军就一直在暗地里搜查四散潜伏的前朝余孽。大约两个月前,皇上来了旨意,说淮州有凤临余孽,要加紧搜查,我们找了一个多月,才终於找到了对方的落脚点,於是传书上报。
「本是要按皇上之前的旨意,就地格杀,可是行动前却又收到了皇上的加急文书,说是会亲自来一趟,让我们暂时不要行动。结果……」
「结果?」
「结果皇上一到淮州,就将『格杀』改成了『劝降』。」安然连连摇头,「皇上从前是绝不会如此心软的。」
结果皇上一到淮州,就将「格杀」改成了「劝降」。
皇上从前是绝不会如此心软的。
毓臻坐在那儿,只是心中一片不堪。
安然自然不会懂,可是,毓臻自己明白。
凤殇是为了他,才改了主意。
在毓臻来看,自然恼凤殇太过狠心,但是在一个皇帝的考虑里,凤殇从来没有做错。
「那麽……」好一会,毓臻才勉强说出话来,「皇上现在在哪?」
安然眼色一暗:「皇上亲自去劝降了。」
毓臻一掌拍在桌子上站了起来,不可置信地看著安然:「你,你怎麽能让他去!」
安然脸色一变,沈声道:「皇上坚持要去,只带了二百人,还明令谁都不许私自跟去,要不是这样,王爷以为安然愿意留在这里枯等麽?
「这里是淮州,皇上要是出了事,担罪的就是淮州军。就算不管这个,当年永明太子有恩於安然,安然曾发誓此生效忠皇上,如今皇上有危险,王爷以为,安然被迫留在这里,心里会舒坦麽?」
安然一通话吼出来,半晌才一收敛,怏怏道了一句:「安然逾矩了,请王爷恕罪。」
毓臻看著他,半晌才僵硬地摇头:「是本王太冲动。那麽……皇上带去的人……」
「都是军中精英。」安然直接接话,「而且对方人数不多,皇上是真龙天子,自有上天庇护,身手又了得,就算真的冲突起来,也一定会没事的,王爷放心。」
安然的声音渐渐细了下去,厅中一片死寂,那些话,安慰的是毓臻,又似是他自己。
毓臻也不说话了,坐在那儿,手里捏著茶杯,手心已经尽是冷汗。
醉若成欢
「将、将军!皇上回来了!」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突然有人小跑进来,一脸惊喜地叫。
安然和毓臻几乎同时站了起来,往门外看去,不一会,就听到门外一阵骚动,有人从外头走了进来。
一身锦衣,眉目如画,眼似琉璃,正是凤殇。
「皇上您、您……」安然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声音里都有点哽咽了,「您总算平安回来了!」
「皇上。」毓臻也走上一步,迟疑了一下,才低声叫出口来。
凤殇像是没看到毓臻似的,只是淡淡一笑,扶起安然:「劳安将军挂心,是朕太任性。」
安然更是激动,一边站起来,死死地捉住凤殇的手不肯放,一边连声道:「皇上您平安就好,平安就好。」
「安将军。」见安然似乎没有平静下来的迹象,凤殇叫了一句,冷淡地抽回手。
见安然终於收敛了,才缓声吩咐:「安然,反贼冥顽,不肯归顺,朕也没耐性跟他们耗下去了。朕刚回来,他们大概会稍有松懈,你这就带人去剿了吧。
「记住,格杀勿论,一个,都不许留!」最後一句,语气如霜,字字掷地有声,教人不禁一寒。
安然一震,才扬声应道:「安然遵旨!」说罢,匆匆一礼,小跑著就走出门去了,远远便听到他喝令召集兵将的声音。
等安然的声音远了,毓臻才走到凤殇身边,轻声唤了一句:「瑾。」
凤殇回过眼来,淡淡地扫过毓臻身上,半晌冷笑:「静王怎麽来了?」
毓臻心里一紧:「瑾?」
「哦,你看朕都忘了。」凤殇像是突然想起什麽似的,无奈一笑,「静王来淮州,当然是担心朕将哥哥杀了,是吧?」
「瑾,我……」
没等毓臻说下去,凤殇便又打断了他的话。「珞王确实是在反贼手里,反贼正打算用他来要挟朕,所以朕让安然去把人全给杀了。
「静王要是够狠,不妨现在去把安然杀了好截下来,否则,」他微仰起头,直直地看著毓臻,冷冷一笑,「否则,现在就滚回盛京去,朕不想见到你!」
「你说什麽……」毓臻本想解释几句,这时听凤殇这麽一说,根本来不及思考,只是下意识地捉住了凤殇的肩,「你见到怜儿了?怜儿没有死?」
凤殇一咬牙就要挣扎起来,压抑著声音低吼出来:「是,我见到了!就是因为见到了,我才要安然杀了他们!我就是要安然杀了哥哥,你听清楚了麽?听清楚了就给我滚出去!滚出去!」
「你怎麽可以杀他!他是你哥哥!他在哪?那些人在哪?你说,你说啊,你把安然叫回来,你不可以杀了怜儿!你……」
凤殇那几句话,让毓臻什麽都顾不上了,脑海里只剩下凤殇说要安然杀了怜更的话,激动之下他的眼也红了,死死抓住凤殇的肩拼命地摇,想让眼前的人把刚才的话统统收回去。
只是凤殇的声音越来越小了,到最後,厅中只剩下毓臻的声音在回响,凤殇只是睁大了眼看著毓臻,眼中满是绝望,唇边却慢慢地勾起一抹浅笑。
毓臻察觉到不对劲地松了手,凤殇的身体便沿著毓臻的手滑了下去。
「瑾!」
毓臻惊惶地看著眼前景象,只觉得这是一场梦魇,手上重量越加清晰。毓臻脚上一软,跟著凤殇落下的身体跪了下去,好半晌才发得出声音来。
「皇上……瑾……你、怎麽了?瑾!」叫出了口,才听到自己声音中一片凄惶,在偌大的厅中回荡著,死一般吓人。
凤殇只是半靠著毓臻的脚伏在那儿,头上冠帽蹭掉了,长发散了一地,一动不动,悄无声息。
毓臻呆呆站在那儿,半晌才反应过来,仓皇地去扶凤殇。
凤殇在他手中就像是破损的人偶,长发覆面,看不清面容。
他伸出手去,手上已经是止不住地发抖,慢慢拨开凤殇覆面的长发,就看到那张血色尽失的容颜。
没有冷傲,没有暴戾,没有绝望,甚至,没有一丝生气。
眉眼之下,蕴著一抹黯淡的灰,唇边挂著一丝血迹,深红似墨,教人看得心惊。
「瑾,瑾……」毓臻只是失措地叫著。
好一阵,才看到凤殇慢慢地睁开了眼,对著自己微微一笑,更多的血从唇边逸出,教人心惊肉跳。
毓臻惶然地伸手去拭他唇边的血,衣袖染得深红,却像是怎麽都拭不去。
「这个……时候,你该……叫大夫……」凤殇微微张口,低低地说,声音里彷佛还含著笑意。
他像是累极地合上眼,声音更轻了,断断续续,「真好啊,能……看到你……惊慌……的样子,我可以……把这个……当作心疼麽?像是……心疼哥哥那样子……」
「瑾,瑾!」见凤殇又闭上了眼,气息越来越弱,毓臻心中更是慌张,失声叫了出来。
凤殇没有睁眼,只是浅浅一笑,声音低如梦呓:「没事的……」最後一字静下来,便再无声息了。
毓臻只是怔怔地抱著他,眼中满是惊惶,心中突如其来的钝痛,让他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了,好一阵,才惨叫出声:「来、来人啊!」
就如凤殇所说,没事的。
毓臻坐在床边,窗外的天已经全亮了,雪从清晨就没有停过,天色一例是灰蒙蒙的,让人看得低郁。
淮州知府机灵地带著临时挑选出来的大夫厨子赶了过来,正好撞上了毓臻大叫「来人」的一刻,毫无耽搁地便把凤殇送进了房间,让大夫当场诊断。
大夫折腾了一宿,在凤殇背上找到一根细如牛毛的银针,吸出银针,敷了药,又开过方子,说了一大堆注意事项,毓臻才把人遣去休息了。
就如凤殇所说,没事的。
那银针上的毒,足以让人当场丧命,凤殇却一路撑著回来,还掩饰得无人起疑,最後终於支撑不住倒下去时,毒却早化去了大半。大夫说,那是因为凤殇体质特殊,一般的毒物对他根本没有作用。
毓臻心里明白,皇室之内,为了防备各种阴暗手段,皇子们通常都会从小喂食一些轻微的毒素,以培养身体对一般毒物的抵御能力,至於凤殇,既然自小被当作皇帝来培养,这样的准备,自然也是会有的。
幸好,有这样的准备。
一想到凤殇差点死在那根小银针下,毓臻就禁不住全身颤抖,连自己都说不出原因。
心里只是又怜又气。既怜他受毒性折磨,又气他丝毫不懂爱惜自己。
在知道凤殇没有生命危险後,气恼就更加明显了。只是看著床上那人苍白如雪的容颜,那满腔的气恼却又无处宣泄。
安然回来後也是自责万分,毓臻安抚了两句,就将人赶出房间去了。
偌大一个房间里,只剩下两人,安静下来,连呼吸声都分外明显。凤殇的呼吸声低促紊乱,有时低得像要听不见了。
毓臻坐在床边看他双目紧闭,气息低弱,早看不见那朝堂之上天子的模样了,心里竟隐约浮起了一抹熟悉的无力。
就像很久以前,怜更还在自己怀里,受尽心疾之苦,自己却始终无法替他承受的无力。
只是,还有什麽是不一样的。
从来没有一刻比得上此时,凤殇看起来跟怜更如此相像,彷佛就是同一个人,躺在那儿,过去发生的种种都只是黄粱一梦,醒了,他依旧是趴在床边守著的那个人。
却也从来没有一刻比得上此时,让他的感觉如此清晰,床上躺著的人,不是怜更,而是凤殇。
「唔……」床上传来一声极轻的呻吟。
毓臻愣了一下,往凤殇看过去,床上的人却没有一丝动静,像那一声只是他的幻觉。
过了一阵,凤殇才微微地皱了皱眉,又低低地哼出一声,却没有睁开眼睛。
「瑾?」毓臻紧张地靠近去,唤了一声。
凤殇像是没有听到,过了好一阵,眉头锁得更紧了,微微张口,缓慢地呼吸著,似是极难受。
「瑾?醒了麽?感觉怎麽样?」
毓臻又凑近一点,伸手抚凤殇的额,只觉得手心出奇地烫,心中一惊,就明白过来了。
毒是没伤及性命,但是毒素在体内积聚,这时刚灌下了药,要发作出来,身体禁受不住,就发起高热了。
毓臻从前照顾怜更,对於照料病人的事也极熟悉,这时反应过来,便匆匆拧过一条湿毛巾,覆在凤殇额上,又将他身上的被子捂得严实了,才又在床边坐了下来。
凤殇睡得还算安稳,只是偶尔呻吟出声,听得毓臻心中难受,一边替换毛巾,一边握著凤殇的手,想让他安心下来。
雪渐停了,毓臻握著凤殇的手间也渐有了细汗,毓臻动了一下正要收回,却觉得手上一紧,被凤殇死死地抓住不肯放了。
以为凤殇就要醒来,毓臻连忙凑近身去看,只见凤殇依旧紧闭著双眼,只是微微地动了动唇,像是说了一句什麽。
「想要什麽麽?」毓臻轻问。
就像是响应他的问话一般,凤殇又轻轻地动了动唇,依旧听不到声音。
毓臻却一下子僵在了那儿,久久不能一动。
他在叫,哥哥。
没有声音,甚至看不清那开合的双唇间要表达怎麽样的话语,毓臻却清晰地看到了凤殇在叫,哥哥。
一声一声,叫在梦里,悄无声息。
「瑾……」低低的呼唤自唇边逸出,连毓臻都不知道自己的声音里含著多浓的痛惜。
他只知道,眼前无声地叫著哥哥的凤殇,脆弱得让他心疼不已。
凤殇始终没有醒来,只是捉著毓臻的手更紧了,用力得让毓臻差点叫出声来,站在那儿看著凤殇一直无声地念著。
哥哥,哥哥……
在死寂的房间里,那一声一声就像是无尽的咒语,跟记忆里的某些话语逐渐重迭,教人崩溃。
说到底,你就是嫉妒怜儿,容不下他。
你残酷不仁。
那时候的指责,这个人是以什麽样的心情听著呢?又是以什麽样的心情对自己说出「我就是要杀了哥哥」的话呢?
此时此刻,才明白那时候的指责,对眼前的人是多大的伤害。
他是一个皇帝,所以他只能选择君王之道。哪怕是在梦里,都不敢将自己的脆弱宣泄於口。
毓臻坐在那儿,很久很久,终於长长叹出一口气,唇边掠过一抹苦笑,看著床上的人,低声呢喃:「快点醒来吧,我一定要好好教训你一顿……既然知道自己是皇帝,居然还敢拿自己的命来跟我闹别扭……你也,太任性了……」
「毓……臻……」
一声轻如猫叫的声音打断了毓臻的自语,毓臻全身一震,瞪大了眼,怔怔地看著凤殇的脸,半晌,眼中慢慢地浮起一抹不可置信。
泪无声地沿著凤殇眼角滑落,落在被褥之上,就像是有什麽打在了毓臻心头,发出「噗」的一声闷响。
「毓臻……」第二声,已经有了一丝哽咽,轻得几乎听不见了。
毓臻下意识地手上一紧,用力地反握著凤殇的手,想要开口去唤,张了口,才发现喉咙堵得什麽话都说不出来了。
凤殇的唇又轻轻地开合,已经听不见声音了。
毓臻看著他无声地叫著自己的名字,叫著哥哥,断断续续,却始终不断,就像心中的疼痛一样。
伸出指尖轻轻滑过凤殇的脸,很像很像,和怜更已经没有任何不同了。再不是朝堂之上高傲华贵的模样了,三分苍白,七分脆弱,教人怜惜。
我长得不像他麽?我比不上他麽?我不能代替他麽……
想起很久之前凤殇曾经说过的话,毓臻唇边不禁掠过一丝苦笑,埋下头伏在床边,感觉凤殇的温度似乎就在鼻尖之下。
他慢慢合上眼,无意识地低语道:「你就是要这麽代替他麽?代替他……让我难受?」
如果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那麽,你已经做到了。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