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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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水。

宫城内外,盛京上下,处处都是灯火盈彻,喜庆喧天。

平日议朝的大殿上,此时是满眼的红,往日端庄肃穆的官员们,这时也放开了拘束,尽庆尽欢。

礼部尚书刘喜半醉地拉著毓臻,眉开眼笑地道:「这次真是全仗了王爷,全仗了王爷您啊!」

毓臻正被两个官员纠缠著,这时听刘喜这麽一说,才从三分酒意中反应过来。

这满殿的人如此放肆,他却居然没去想原因。

猛一回头看向主席,龙椅之上早就没有人了,满殿喧闹,也早没了宴席最初的拘谨。

「王爷看什麽?」

一个官员醉醺醺地靠过来,「皇上啊,早走了,就说『众卿家尽兴』……恐怕现在,正跟皇後浓情蜜意,一度春宵吧?呵呵……」

毓臻侧身一让,那官员便直直扑了下去,他皱了皱眉,那几声「呵呵」犹在耳边,竟是分外的刺耳。

不是理所当然麽?立後之日,皇上不在庆宴之上,自然该在皇後宫里。只是心里,却竟是禁不住地冷落,甚至隐约浮起了一阵烦躁。

从今以後,凤殇也不会像从前那样纠缠自己了吧?

当个受奉承的主子,驾驭一切,总是比当怜更的替身处处讨好自己要来得好。

「如此良夜,王爷怎麽一个人走到这里来了?」

身後蓦然传来一个声音,毓臻猛地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竟在不经意间走出了大殿。

庭院无人,跟殿里对比,更是显得冷清。毓臻回过头,便看到一人站在身後,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却是新科状元流火。

毓臻笑了笑:「就是觉得里面吵闹,出来透透气。」

流火一脸恍然地「哦」了一声:「下官还以为王爷在找皇上呢。」

毓臻愣了愣,道:「怎麽会呢,这种时候,皇上不是该在皇後宫里,浓情蜜意麽?」

无意识地用了别人的话,毓臻也禁不住笑了出来。

「王爷您错了。」流火啧啧摇头,「又不是新婚之夜,不过是把一位妃子提作皇後,又怎麽会有洞房花烛的事呢?」

毓臻又是一愣,流火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只是,如果凤殇不是去了皇後宫里,那又会去了哪?

不会是又一个人跑出宫去了吧?

一想到这,他脱口便问:「皇上在哪?」

流火一听,又是啧啧摇头,笑道:「王爷想必以为皇上又跑出宫外去了吧?」

「不是就好。」隐约觉得自己被这人牵著鼻子走,毓臻收敛起心神,只是淡淡回了一句。

「王爷就不想知道皇上去哪了麽?这殿中庆宴热闹,正主儿却半途离开,王爷……不好奇麽?」

毓臻一挑眉:「状元爷似乎有话想说?」

流火连连笑著摇头:「不敢不敢,只是看著这满殿灯火,满城喧闹,一时心中感慨,想起些穷酸词句罢了。」

「哦?」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不大应景,只是有感而发,让王爷见笑了。」

流火假惺惺地要作揖,毓臻的目光却是一动。

半晌,毓臻才慢慢点著头重复道:「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不是眼前如此热闹,也不会想起那灯火阑珊处的寂寞来……」

他大概,明白流火想说什麽了。

流火看他那模样,轻轻一笑,不再说话,转过身悠晃著走入内殿,竟再不看毓臻一眼了。

毓臻也不理会他,站了一阵,便直直地往凤渊宫的方向走去。

凤渊宫里自是一片冷清,毓臻避过凤渊宫中各处守卫,径直走入内殿,内殿里却空无一人,桌案上,床铺上,都是收拾得整齐,冷清得教人唏嘘。

毓臻走了进去,伸手在烛台上轻抚了一下,一片冰凉,不是刚吹灭的迹象。

风穿堂而过,殿内重纱被吹到半空,又慢慢落下,毓臻看得一阵难受,心中一动,便又匆匆收了手,从门口退了回去。

躲过在过道上行走的宫娥太监,毓臻一路走到偏殿,两边的房间一例黑漆漆的,不见光影。

毓臻迟疑了一下,推开了主屋的门。

主屋里是一样的昏暗,从外间走入里间,一帘相隔,走近了,才看到里面隐约透出黯淡的光。毓臻停步,一时不敢走进去了。

秋夜凉彻,风在地上翻滚而入,里间那黯淡的光晃了晃,越是昏暗不清,最後疯狂地翻腾了一阵,终是暗了下去。

毓臻等了很久,却没有等到里面再点亮起来,他终於沈不住气了,一手卷起珠帘,探进头去。

里间靠窗的睡榻上,是一个人抱住膝盖蹲坐著。

他身後窗上的竹帘被扯了下来,丢在地上,秋月穿过窗户照在那人身上,又把影子打落在睡榻上。

那人散了发,落在鬓边,遮去了容颜,只看到他轻轻地前後摇摆著身体,像是全神贯注地看著睡榻上月影的变化。

远远看去,竟让毓臻想起了小时候奶娘说的故事里的狐仙,在月夜林间,独自嬉戏,寂寞而美丽,随时会离去。

毓臻屏息站著,好久,才缓缓吐出一口气来,不确定地低唤一声:「皇上?」

床上的人身体像是颤抖了一下,依旧轻微地摇摆著,慢慢地缓了下来,最後停止,却没有抬起头。

长发服贴地落在两鬓,风扬起几缕,空灵飘逸。

毓臻屏住呼吸,等著那人回话。

过了很久,他却始终没有开口,只是又慢慢地晃动著身体。

「瑾?」毓臻不死心地又叫了一声,死死地盯著他。

床上的人终於低低笑出声来,停下动作,抬起头,绝色的容颜上是让人炫目的浅笑:「毓臻,来,陪我。」

毓臻突然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吁出口气,走了过去。

见凤殇递出手来,便伸手过去握住了,在凤殇身边坐了下来,淡淡地问:「你就这麽不喜欢皇後麽?」

凤殇一跳坐下,反过手来捉著毓臻的手掌蹂躏,一边皱著鼻子摇头:「不喜欢。」

「礼部选出那麽多的女子,你要是不喜欢,为什麽不另选一个?」

凤殇摇头,笑声中有一丝嘲弄。「她是太保千金。太保从前是太子少辅,後来……他跟著逃亡,教我君王之道,看著我长大,一路帮我走到今日,舅舅死了之後,跟随我们的人,就大多归他管了。

「如今我登上皇位,他把女儿送进来,我也只能选她作皇後,除了她,我谁都不能选。

「你看那些人都忠心於我,其实,有很多是看著太保行事的,如果哪一天太保要反了,我也不知我是不是有能力压下他。」

毓臻心中又是一颤,太保功高位重,他自然是知道的,但是凤殇所说的一切,他却是从未想过。

古来君王,最怕的就是臣子功高盖主。不是嫉妒,而是怕臣子功高了,人望也高,一旦造反,君主便容易被民心所弃。这样的人,能除掉自然是好,偏又是最难除掉的人,一有不慎,反而更加危险。

「不必担心,太保一路扶助你,绝对不会背叛的。」一时不知说什麽好,毓臻只能随意安慰,说出口的话连自己都有点不确定了。

凤殇这麽一说,刘喜为什麽会急著求立後,意图就显得有点明显了。

果然凤殇哼笑一声,轻声道:「毓臻,你就是输在这些地方……你爹已经称帝了,我们再说什麽夺回皇位,惩治伪帝的话,其实都是废话,说白了也不过是一群反贼。既然要反,谁作皇帝不好?你知道他们为什麽非要我当皇帝麽?」

毓臻扭头看他,却发现凤殇始终低头看著床上月影,只能应一句:「为什麽?」

「舅舅在的时候,自然是帮著我的,可是舅舅死了,他们还那麽拼命推我上皇位,为的,只是三色国的承诺。三色国曾经表态,他们可以归顺,但是坐在皇位之上的,必须是正统的沧澜皇族血脉。也就是说,只有我登基,他们才愿意归顺。」

凤殇笑了笑,终於抬起头,撩起一缕黑发。

「你看,我今天才举冠,昨天,也还是个孩子。在他们看来,控制一个孩子,跟自己作皇帝,能差多远呢?当然,也有认定我才是天子的人,两种心思,目的却是一样的……所以,我才坐上了这位子。」

「这些……」一时难以接受,毓臻迟疑了很久,才犹豫著问了出口,「这些事,怜儿都知道麽?」

凤殇的脸色似乎一变,又似乎只是月色照拂下的苍白,半晌一笑:「当然知道。」

顿了顿,他的声音小了下来。

「所以那时候,哥哥每日奔走,就是为了帮我确定可以用的人。如果不是哥哥,现在朝上,又怎麽能是我说了算?」

「怜儿很努力。」毓臻低低说了一句,说不清心里是什麽滋味。

凤殇无意识地咬了咬唇,半晌伸手捶了毓臻一下,笑骂道:「要不是你帮著刘喜,我本是可以推掉的……只要再等两年,只要两年,我就可以成为真正的主宰了。」

毓臻挨了他一拳,并不觉得痛,却隐约地觉得心里麻麻地难受起来,张了口才发现喉咙堵得厉害,好久才勉强笑道:「那我就任你处置,好好补偿吧?」

凤殇挑起了眉,凑到毓臻鼻尖前,眯著眼似笑非笑地看著他:「任我处置?」

没来由地一阵恶寒,毓臻吞了吞口水,勉强点了点头。

凤殇顿时笑开了眼,一把将毓臻压倒在睡榻上,一面哀怨地道:「毓臻,我很寂寞,你今晚陪我吧。」

「好……」毓臻哭笑不得地应了一声,看著身上的人已经如小兽般地撕扯起自己的衣服来了。

「毓臻,毓臻,」凤殇笑咪咪地伏下头,温柔至极地在毓臻唇上轻啄了一下,声音里更是哀怨。

「我心里难受,你让我来好不好?」

毓臻下意识就想跳起来,却被凤殇压得用力,挣扎间凤殇已经连他的裤子都脱下来了。

看著少年天子眉间眼上的兴奋,脸上干净澄明,毓臻不禁一阵心软,无奈地放弃抵抗,一脸杀身成仁的模样:「好吧。」

「乖!」凤殇一声欢呼,兴奋地伏首在毓臻身上就是一阵乱吻,乱七八糟地叫著「毓臻宝贝,毓臻乖乖,毓臻小心肝」,叫得毓臻眼前一阵发黑。

如此折腾了好一阵,凤殇才把两人身上的衣服脱得清光,搂住毓臻的身体,便伸手往他下体探去。

毓臻看他脸上始终是兴致昂然,不忍拂逆他的意思,便慢慢地放松了身体,任他撩拨。

随著凤殇的套弄,他的身体也慢慢地热了起来,有点不由自主地扭动了起来。

当凤殇微凉的指尖探入他的身体时,毓臻终於忍不住颤抖了起来,全身不由自主地一阵紧绷。

凤殇哭笑不得地看著他:「毓臻,你别紧张啊……」

「你做你的!」毓臻别开脸吼道,说话时连尾音都有点颤抖了。

「我的指头都进不去,怎麽做啊?毓臻小心肝,不要紧张,慢慢放松,不会很痛的……」

被凤殇那麽一叫,毓臻顿起浑身疙瘩,人也放松了下来,凤殇趁机把第二根指头放了进去。毓臻一阵轻哼,身体又紧绷了起来,一阵诡异的疼痛传来,毓臻差点叫了出声。

不会痛的……谁信你啊!

凤殇看著他眼睛鼻子都揉到一块去了,只能无奈地缓了手,絮絮地道:「你不要紧张嘛,放松一点,不然你会受伤的。来,放松一点,我会很温柔的……」

毓臻只是咬紧牙闭上眼,根本没把他的话听进去,凤殇又安抚了一阵,终於怏怏收了手,放开毓臻,靠著他躺了下来。

过了一阵,毓臻才慢慢睁开眼来,见他靠著自己,不禁一愣:「不做了?」

「不了,你怕,那样会受伤的。」凤殇闷声应道。

毓臻看他蜷成一团,像个孩子般,心头隐约有了一抹怜惜之意,笑著逗他:「那麽换我来?」

「也不要。」凤殇飞快地拒绝,蜷得更紧,毓臻也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

过了一阵,才听到凤殇小小声地道,「毓臻,你就这麽抱著我睡一夜,好不好?」

「嗯?」

凤殇挪了挪身子,靠到毓臻怀里。

「你别动,就这样,陪我。」

毓臻一阵愕然,好一会,才无声一笑,伸过手去,揽住了凤殇的腰。

自那一日,毓臻照旧隔些天就夜宿凤渊宫,凤殇也当之前什麽都没发生过一般,照旧百般讨好,想尽了法子逗毓臻开心,有时毓臻到凤渊宫来,他在皇後宫里,半夜也会离开,回凤渊宫去陪著毓臻。

时间一长,连毓臻都差点忘了凤殇已经立了皇後。

这日早朝之後,凤殇一脸严肃地叫静王留下,毓臻心里自然知道凤殇在弄什麽玄虚,只是朝中官员都是一脸疑惑地看著他,让毓臻不禁苦笑。

入了凤渊宫的偏殿,等其它人都退了下去,毓臻才笑著道:「你啊,就是爱张扬。回去有人问我皇上下了什麽旨意,我又得想借口了。」

「好了好了。」凤殇敷衍地应著,一边看著毓臻,「你要是能看懂我的眼色,我还用得著这样麽?」

毓臻顿时无话可说。见凤殇手里拿著一卷奏折在看,卷上的标记他认得,是凤临的印记,心中一动,他开口道:「说起来,前些日子,我听了个传言,不知真假,说给你听听?」

凤殇连忙放下手中的奏折,抬头笑道:「好,你说。」

「有人说,珞王可能没死。你觉得呢?」

凤殇微微一怔,随即笑著掩饰了过去:「不知道呢。」

毓臻自然不会漏掉他那一怔,追问:「不会想知道麽?要是怜儿真的还没死,你不高兴麽?」

「高兴啊。」凤殇笑了笑,「只是坊间传言,不能尽信。」

毓臻见他说得随意,低头似乎又想看那奏折,不禁一伸手夺了过来,见凤殇愕然地抬头,才装作了然地一笑,道:「那倒是,这麽多年来你们兄弟也没在一起,你不在乎怜儿的生死,也是正常的。」

凤殇愣了愣,好一会,才浅浅一笑,点头:「八岁时哥哥被送来盛京後,就再没见过了。」

「可是他毕竟是你兄长!难道你就不希望他活著?还是说,你根本就巴不得他死了好?」见凤殇始终冷淡,毓臻的话也不禁尖锐了起来。

凤殇看著他,半晌轻叹出一口气,软声道:「我自然希望哥哥活著。可是民间流言那麽多,难保不是有心人故意散播,这时存了希望,到时候发现是假,岂不是越失望麽?」

「借口!」毓臻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凤殇笑著拉他:「好了,不要说这些没有根据的事了。你这几天都不肯进宫,现在来了,还要跟我吵麽?」

毓臻听他说得讨好,一肚子气发不出来,只好任他拉著走到一边。见凤殇踮起脚吻过来,也只能敷衍著应付过去。

吻了一阵,凤殇也终於察觉到他的敷衍了,有点败兴地停了下来,一声不哼地走回桌子边。

毓臻站了一阵,知道是自己有点过了,踌躇著道:「我只是一时适应不了……等,等下就好。」

凤殇顿时笑得弯了眉,又蹭了回来:「那麽,要罚。」说罢,不等毓臻拒绝,就一把捉住他的肩,又吻了上去。

不再是轻柔小心,夹带著一丝肆虐,啃得毓臻唇上发痛。

半晌两人分开,毓臻微喘著气,看著凤殇直摇头:「你上辈子一定是狗!」

「就是,就是!」凤殇也不反对,笑著又凑上去一阵狂吻,纠缠间两人都不禁有点沈沦了,凤殇眼间是似水如雾的温柔。

片刻分离,凤殇才轻声道:「毓臻……你不要听他们的,好麽?」

「什麽?」毓臻也是失了神,一时没听清凤殇说什麽,只是下意识问。

凤殇微微眯了眼:「我知道凤临有人找过你……可是,你不要信他们,好不好?」

毓臻全身一震,目光慢慢凌厉了起来,後退了一步,拉下凤殇的手,有点不可置信地看著凤殇。

「你一直找人跟著我?」

毓臻眼中的凌厉让凤殇顿时乱了手脚,连连摇头:「不是,不是,我只是……」

只是什麽呢?派人跟著,是为了知道他每日做些什麽,虽然只是一时孩子心性,怕有别人分了毓臻的心,可是这样的话说出来,跟毓臻所以为的又有什麽不同呢?

解释不清,凤殇有点发慌地伸手想要捉住毓臻,却被毓臻一把甩开了手。

「如果你不是找人跟著我,又怎麽会知道有人找过我呢?」

凤殇张了张嘴,又低下头,没有说话。

看他那表情,毓臻只当他是默认了,又是重重一哼:「既然不信我,又何必装作亲密的样子呢?」

「不是装的!」听到毓臻的话,凤殇顿时冷下了声来。

要怪他找人跟著,可以,要冤枉他装作亲密,就绝对不行。天晓得他从来没对一个人如此真心过,怎能容得下别人说假?

「到如今你还让人跟著我,又叫我怎麽信你?」毓臻直盯著他。

「我确实曾经意在皇位,但是今日肯臣服於你,就不会有异心。你我早有肌肤之亲,难道还不够让你信任麽?还是说,我还比不上凤临的流火,你能信他,却不能信我?」

凤殇本是惊惶地听著毓臻教训,逐渐敛了惊惶,一脸安然,听到这里,却终於不由自主地轻轻笑了开来。

毓臻见他居然在笑,更是恼火,一挥袖,撂下狠话:「行,皇上要是不信毓臻,毓臻也没必要留著自讨没趣,从今之後,你……」

毓臻话没说完,便已经被凤殇一吻结结实实地堵住了嘴。

半晌凤殇才放开了他,笑弯了眉,得意洋洋地看著他。

「你!」

凤殇笑著捉他的指头,一边陪笑道:「好了好了,是我不对,是我不好,再也不会了,你别气,别气……」

毓臻还是气恼未消,听他讨好赔礼,也只是冷哼一声。

凤殇也不怕他的冷漠,依旧笑著缠上去,又一脸正经地道:「既然静王还在生气,那麽朕只好把朕自己赏你了,以作补偿吧。」

「不稀罕!」毓臻侧过身,又是一哼。

「不稀罕这个,我就没别的能给你了。」凤殇凑上去一脸可怜,「静王就大人有大量,收了吧。」

「你……」毓臻被他闹得哭笑不得了。

凤殇笑得眯了眼,双手抱住了毓臻的腰:「那就这麽说定了,别生气,等我把那些奏折看了,就来陪你。」

毓臻看著他一会儿笑著哄自己,一会儿又正经八百地跑到桌案边看奏折,终於长长叹了口气,在桌案边坐了下来,任凤殇靠著自己坐。

凤殇拿著一卷奏折暗暗偷笑,毓臻只顾自己生气,看来是一点都没有察觉。

还是说,我还比不上凤临的流火,你能信他,却不能信我?

我能以为,你有一点点的在乎麽?

长夜将尽,天色已经灰白,凤殇睁开眼,屏著呼吸慢慢地将身上的被子翻开一角,咧著嘴,忍著一阵撕裂般的疼痛慢慢翻身起来。

小心翼翼地看了毓臻一眼,见他还睡著未醒,暗暗松了口气,又吸了口气,蹑手蹑脚地落了床,赤著脚踏出一步,回头看了毓臻一眼,才又把帏帐放下。捡起地上散落的衣服,走到门边,才一一穿上。

轻手拉开了门,飞快地闪身出去,正好见到眠夏走来。凤殇想也不想便一把捂住了眠夏的嘴,拖出几步,才松了手低声道:「别作声,静王还没醒,让人把热水抬到正殿那边去,朕要沐浴。还有,备著点心,等他起来用。」

眠夏点了点头,恰巧看见凤殇衣襟下的斑斑点点,顿时失措地低了头。

凤殇大剌剌地看著她的窘迫,轻笑一声道:「看来朕还是得找个小太监来伺候了。」

眠夏顿时瞪大了眼,要说话又不敢吭声。凤殇笑著推她,连连挥手,示意眠夏快去准备。

眠夏这才安了心,微微一福,退了下去。

眠夏是凤殇自小伺候在旁的丫头,等到凤殇登基,本是该选出合适的太监伺候在旁,只是一连几天,凤殇却始终不喜欢,最後还是留著眠夏伺候。

凤殇跟毓臻的事,眠夏多少是知道的,让她见了也并没有什麽,但是别人不一样,凤殇见眠夏走远了,才又整了整衣服,走到庭中池边,仔细地照了起来。

「臣妾参见皇上。」身後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凤殇才刚回过头,便听到来人开了口。

定眼一看,来人一身华贵,面若牡丹,却是皇後成依楚。

一见到她,凤殇就暗暗皱了眉,只是脸上不著痕迹,淡淡一笑:「皇後怎麽过来了?」

「臣妾有要事要禀告皇上。」成依楚盈盈一揖道。

凤殇挑了眉:「哦?难为皇後了。只是朕正要上朝,有什麽事,不妨等朕回来再说。」

「皇上,这事不宜再迟!」成依楚听他这麽一说,语气里不禁有点急了。

「那朕倒想听听,是什麽事让皇後如此操心。」凤殇唇边还挂著一抹笑容,眼中却是一片寒意。

成依楚只当看不到,目光一凛,厉声道:「请皇上下令,拿下静王。」

凤殇脸色顿时一变,慢慢扫过成依楚的脸:「皇後刚才说什麽?」

成依楚毫无怯意,头微抬:「请皇上下令,拿下静王。」

「为什麽?」

「因为国丈接到可靠消息,静王曾与凤临余孽多次接触,可见其造反之心,这样的人留在皇上身边,实在是一大隐患。」

「放肆!」凤殇一声冷叱,震得成依楚当场跪了下来。

「臣妾只是……」成依楚张了张口,便要辩驳。

凤殇冷笑一声:「只是什麽?後宫不得干预朝政,这些事,皇後还是不要管的好。」

凤殇一句「後宫不得干预朝政」,顿时堵得成依楚无话可说。

迟疑了好一阵,她才硬生生地道:「皇上教训得是。只是臣妾听到宫中传言,近几个月来,静王时常夜宿凤渊宫,臣妾知道皇上仁慈,夜深了不愿臣子再往返折腾,但是静王若有造反之心,皇上对他如此不设防,恐怕……」

「恐怕什麽?」凤殇挑眉看著她。

「且不说静王夜宿凤渊宫的事只是宫中流言,单只是静王有反意一说,就已经是无稽之谈了。朕相信,静王绝无异心。」

「皇上,国丈的证据也是千真万确的……」

见成依楚还不死心,凤殇目光一沈,扫了过去,声音阴柔:「皇後是不信朕了?」

再笨的人也该听出凤殇的不悦了,成依楚再不甘心,也只能罢了口,低头道:「臣妾不敢。」

「不敢就好,後宫诸事,有劳皇後费心,这朝政之事,皇後就不必过问了。」凤殇顿了顿口,声音里带著一抹冰冷的生硬。

「如果皇後心有不甘,大可回去跟国丈哭诉。只是,也请皇後记清楚,同样的话,朕不想听第二遍。」

听凤殇说得决然,成依楚心里也不禁怯了,颤声道:「臣妾不敢。」

见成依楚露出了弱势,凤殇也不愿就这样跟她撕破脸皮,淡淡地道:「回去吧,时间不早,朕要更衣上朝了。」

成依楚本要应了退下,迟疑了一阵,又忍不住问:「皇上,臣妾可以留下来伺候您更衣麽?」

凤殇眯起眼看著她,此时的成依楚脸上少了来时的几分骄纵,倒是多了几分楚楚可怜。

想来虽然太保处处逼人,面前这女子,也不过是一个工具。

他脸上不变,声音里也不禁软了下来:「不必了,皇後一早便在这候著,现在就回去休息吧。」

成依楚只好一福:「臣妾告退。」

凤殇看著她走了出去,才又整了整衣服,回身就要往正殿里走。

一转头,却看到毓臻站在房间门边,半倚著门看著自己,脸上却看不出表情来,像是神智还没清醒的模样。

凤殇顿时笑著迎上去:「起来了?刚才吵到你了麽?早朝上没什麽事,你就别去了,多睡一会再回静王府吧?」

毓臻像是没听到他说什麽似的,只是安静地看著他,眼内如海。

凤殇怔了一下,忍不住伸手到毓臻眼前,夸张地挥了下:「喂,喂,醒了麽?醒||了……」

他拖长了嗓子问,还没问完,手就被毓臻一把捉住了。凤殇愕然地看著被捉住的手,半晌一笑:「醒了就好,别站著又睡过去,那样摔著了会很痛的,我以前……」

像是意识到说得多了,凤殇连忙打住,转了话题。「要是还困,就回去再睡一会吧。要是不困了,就起来,我让眠夏准备了热水,现在时间也来不及了,你让她叫人把水抬到这边来,你沐浴过了,再吃早饭吧。

「啊,我刚才只让眠夏去准备点心,不知道她去了没有……你还是再睡一会吧,起来了东西也准备好了。唔……我反正要回去换衣服,我去吩咐下好了,你先回去躺一会吧,等人把热水抬过来了,你再……」

毓臻听著凤殇絮絮地说著,像是没完没了的,终於忍不住了,手上一牵,将人拉到了怀里,准确无误地吻上了那不停开合的唇。

「唔……」凤殇愕然地瞪大了眼,看著眼前人近在咫尺的双目,连挣扎都忘记了。

半晌毓臻才放开了他,见凤殇微喘著,看著自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不禁低笑一声,伸手理理他的衣襟,柔声道:「瑾,别忙著顾我了,你自己都要赶不及了。」

凤殇只是睁著眼看他,一脸茫然,看著毓臻脸上那一抹温柔,那是往常毓臻夜宿後的早上从未有过的表情,几乎以为是在梦中了,好一阵才挤出一声来:「啊?」

只是看著凤殇的表情,毓臻也能大约猜到他在想什麽了,心里隐约掠过一丝愧疚,又是一笑,轻骂:「傻瓜。」

凤殇怔怔地看著他,过了一会,才脸上微红地转过身:「放、放肆!谁敢骂朕是傻瓜!等朕回来了一定要好好收拾!」说罢,头也不回地走向正殿匆匆走去,留下毓臻一人在原地,笑得弯了腰。

刚才吓唬皇後时明明那麽冷傲尊贵,一转眼又不过是个别扭孩儿,外强内弱。

他跟怜儿,不像。

带著一抹深意望著凤殇身影消失处,站了好久,毓臻才慢悠悠地回过身,一步步地踱回房间。

书案上是凤殇昨天批阅的奏章,堆了一桌,一片狼藉。

想了想,毓臻走了过去,将快要滑到地上的奏折一一拾起,迭整齐了才放回去,一不小心把角落里一个奏本撞到了地上,他连忙弯腰去捡,不经意间却看到一旁的软垫下,似是压著了什麽。

他心中一动,将手上的东西放了下来,小心翼翼地掀开软垫。

软垫之下,是一张迭成四方的纸笺。

迟疑了一下,毓臻终究还是把纸笺拿了起来,将纸笺打开时,他的手都微微地颤抖了。

纸笺上是一段未完的话,只是粗略扫过一眼,毓臻的脸色就变了。

匆匆上了朝,听过了要事,见再没有人出班了,凤殇就宣了退朝,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回凤渊宫去。

虽然平日留宿,毓臻总是在第二天早朝以前就离开,但是今天早上毓臻的异样,让他忍不住抱了一丝希望,说不定回去时毓臻还在。

何况,离开之前他也拐弯抹角地一句「等朕回来了一定要好好收拾」,要是毓臻能听懂,说不定真的会留在偏殿里等著自己。

如此想著,凤殇不禁加快了脚步,唇边也不由自主地浮起了一抹浅笑,让一路上经过的宫人也足以一眼看出,主子今天心情不错。

一路回到凤渊宫,眠夏急忙迎了上来,问:「皇上,要现在用早饭麽?」

凤殇边往偏殿走边笑著说:「不急,先放著吧,一会再吃。」

眠夏只是点头,看著凤殇一脸兴奋地往偏殿走去,愣了一下才意识到,今天静王似乎还没离开。

忍不住摇头一笑,恐怕,这世上也只有静王一人能让皇上如此开心吧?

凤殇自然不会知道眠夏想了什麽,快步走在回廊上,等到见了四下无人,就干脆小跑了起来,一路跑到毓臻留宿的房间前,才缓了脚步。

深吸一口气,连自己都觉得自己的行为有点可笑了,凤殇却没能笑出来,只是小心翼翼地推开了门,迟疑著探进头去。

书案前坐著一人,背向门口,看不见表情,凤殇却还是能一眼认出那是毓臻。

脸上终於放松地露出微笑来,凤殇蹑手蹑脚地闪身进去,收敛著脚下声音,一直走到毓臻背後,出其不意地伸手捂住了毓臻的双眼,才得意地咧嘴笑了起来。

过了好一阵,毓臻却始终没有反应,只是安静地坐著,任凤殇捂著自己的双眼。

凤殇愣了,收了手,侧过头去,见毓臻面无表情,心下一怔:「怎麽了?」

毓臻依旧只是看著他,一声不哼。

凤殇心里越发不安了,谨慎地看了回去,试探著叫了一声:「毓臻?」

又一阵,毓臻才别开了眼,将手上一直揣著的东西丢到桌子上。

「什麽?」凤殇莫名其妙地探过头去,脸上还勉强挂著一抹笑容,直到看清那被丢在桌子上的东西,他的笑容僵在了唇边,慢慢地,褪去了。

那是一张极普通的纸笺。

好一会,他才收回目光,笑了笑:「你翻过我的东西麽?」平淡得没有起伏的话语,听在毓臻耳里,却是分明的指责。

毓臻也笑:「我只是一时兴起,想替你收拾一下桌子,不小心撞翻了东西,去捡的时候就看到了。」

「哦。」凤殇轻声应了一句,说不上是信了,还是不信。

「只是这样麽?」毓臻目光凌厉地看著他,「你没有别的话要说麽?」

凤殇微微抬眼,淡淡一笑:「说什麽?」

毓臻「啪」的一声打在桌子上,一把捉起那张纸笺,展开了又「啪」的一声拍在凤殇面前。

「『淮州府内有凤临余孽,全力追寻,所获之人,一律格杀勿论。』一律格杀……皇上好气魄啊,毓臻真是自愧不如。」

凤殇垂眼轻笑:「不对麽?凤临余孽一心复国,毓弋在凤临快两年了,他们要是肯归顺,早就归顺了,剩下的这些,留著只会危及社稷,杀了以绝後患,有什麽不对?」

「有什麽不对?」毓臻禁不住哼笑一声。

「皇上还问有什麽不对?错就错在那是淮州府!皇上不是一直找人跟著我麽?那凤临人说的话,皇上也清楚得很吧?」

凤殇像是丝毫没听出他话里的讽刺,只浅笑道:「你是担心哥哥在里面麽?不会的。」

「他们既然敢拿怜儿来问我,就不会是毫无把握。」

「那麽你是认为哥哥跟他们一起准备造反呢?还是他们把哥哥捉起来了?」

被凤殇一问,毓臻顿时一愣,半晌才挤出一句:「这个没关系!」

「有。」凤殇抬头看他。

「你不是总说哥哥拼了命,才换来如今天下一统麽?既然如此,他现在又怎麽会反过来帮著凤临的人呢?要是他们把哥哥捉起来了,也早该跟我提要求了,没必要等到被捉的地步。

「退一万步说,就算哥哥还没死,就算他真的帮著那些人造反,或者那些人真的捉住他了,任何一样,都足以造成国乱,难道只为了他一个人,而置社稷安危不管?」

听著凤殇说下来,毓臻却突然笑了起来,眼中尽是讽刺:「说到底,你就是嫉妒怜儿,容不下他。」

「你胡说!」凤殇脱口便反驳。

毓臻一声冷笑:「我有没有胡说,你自己心里明白。

「你就是一直怕他活著。你怕他还活著,终有一天会来跟你抢这江山;你怕他回来,功劳远胜於你,朝中那些人会舍你而推他上皇位;你知道他活著,我就永远不会爱上你!所以你嫉妒他!」

凤殇只是咬了牙直吼:「你胡说!你闭嘴,闭嘴……我没有……」

毓臻却依旧不肯罢休。

「其实你根本不需要嫉妒怜儿,他不会跟你争的,哪怕他比你牺牲得多,比你更有资格拥有这个天下,他不会跟你争的,也不会任人摆布,即使是我……

「怜儿爱的人是毓弋,我清楚得很,既然答应与你好,自然也不会反悔,你根本不需要嫉妒怜儿,你根本不用防著他,你大可以放了他,根本不需要下这麽一道旨意!」

「你无理取闹!」凤殇咬著牙看了毓臻半晌,只挤出一句。

毓臻毫不退让地回了一句:「你残酷不仁。」

「你!呵呵……够了,毓臻,够了。」苍凉一笑,凤殇终於敛起一身冷怒,「毓臻,你不要忘了,我是皇帝。」

见毓臻只是无声冷笑地看著自己,凤殇微声道:「没有一个皇帝会允许威胁到自己的东西存在的。不要说哥哥根本不可能在淮州,即使是真的在,到今天,到这局面,我也只能杀了他!」

「为什麽?」

「你还问我为什麽?」凤殇直直地对上毓臻的双眼,「今日在这皇位之上的人若换成了你,你会因为顾念兄弟之情,而放任一群反贼麽?」

毓臻先是一怔,随即冷声说道:「怜儿不仅是你的哥哥。你不要忘了,这……」

「这天下是用他的命换来的,对麽?」凤殇淡淡地接了下去,「既然如此,我绝对不允许有谁,危及到这个天下,哪怕那个人是哥哥自己!」

「借口!」毓臻脱口而出。

凤殇一笑,背过身去:「就当……我是真嫉妒哥哥吧。」顿了顿,他才低低地道:「毓臻,你走吧。不要再来了。」

话音落下,凤殇慢慢地合上了眼,眼睫轻微地颤动著,似是有泪,却始终是干的。

过了很久,他身後响起了一阵脚步声,渐渐的,远了。

门开了又关,关上的刹那,发出「喀嚓」的轻响,跟心里某个地方重合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