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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眀奕离开落水村的事情,并没有引起村里人多少诧异。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落水村除了村长、祝大牛五人,几乎所有村民都明白,奕哥儿是有大本事的人,如今村子里发生饥荒,他离开他那一事无成,好吃懒做的赘妻,去九江郡外谋生路,再正常不过。
女人都抛夫弃子的饥荒之年,哥儿离开无用的赘妻,另谋出路,更无可指摘。
饥荒后的一个月内,村里身强力壮、家里稍微有家底的青年大妇,陆陆续续的出现抛夫弃子,偷偷离开村落的情况。
起初,只有一两人偷偷离开,被丢弃的夫郎在田埂里,哭的泣不成声,指天骂自己命不好,骂家里当家人狠心。
后来,随着抛妻弃子的年轻大妇,越来越多,演变成几十人后。
再多的哭泣与谴责也不再有用。
毕竟生存面前,不管是谁,都有自私的权利。
虽然走了些去郡县外奔命的负心女,村内剩下的青壮劳动力却仍旧很多,值得奇怪的是,村长祝百盛也没有走。
她守在落水村,有人好奇,以她家的财物,即使流荒到别的郡县,也能买上一两亩良田,东山再起。为何守在这落水村等死?
祝百盛只是笑,她指着身后孤儿寡母,浑浊的眸子,再不是往日的精光四射,那里面盛着的是,对身后夫郎的温柔与责任。她的夫朗有心疾,受不了长途跋涉、沿途奔波。
她们家索性女儿在岚山书院读书,即使熬不过饥荒之年……尚有香火延续。
她与她夫郎拜过天地,即使她再如贪得无厌,趋利避害,但在夫郎面前,依旧狠不下心,结发之夫,一同走过了多年风风雨雨……她舍不得。
灾难就仿佛一块试金石,情比金坚,不是随口说说,村内有抛夫弃子的,却也有更多留下来的青年,他们与家人,一并坚守着,这片土生土长的家乡。
蝗灾过后,整个落水村,人口流出混乱的场面,统共维持了一个月。
一个月后,这场灾难仿佛过去了一般,村内人口少了一小半,身强力壮,身怀技能的女人们,走出了村庄。
剩下的人中,有祝百盛那般,舍不得家里老小的,也有那等对落水村有深厚感情的青壮年。
这其中剩下最多的便是孤儿寡夫,老弱病残。
蝗灾才发生的第一个月,饥荒并没有真正的开始,毕竟这只是开春,去年庄稼的收成尚算不错,家家户户家里尚有余粮。
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村里人心中都清楚,家里的米缸,即使糙米也有吃尽的一天。
且这一天尚不算远了,守着寸草不生的土地,只入不进,和等死没有区别。
是以,才会有人陆陆续续的逃出郡县。
饥荒年代,只有逃荒,才有活命的机会,留守只剩下一种可能――等死。
谢琼暖看着落水村的人口流出,并没有出声阻止。
她的确生出了拯救苍生的怜悯之心,但是她这个人,从不是拿出主义。
她坚信,要走的人留不住,贪婪、没有责任的这类人,得不到她的挽留。
开仓赈灾,从来只能解决一时危机,往后,若不自己努力耕种,大兴水利,饥荒依旧存在。
谢琼暖是个从末世而来的女人,她从不认为,一味的给予,能拯救世人。
只有给这些人开化思想,提供良田,亲手收获粮食,方能,走出灾难。
谢琼暖一直觉得,灾难在人性面前其实是一把双刃剑。
它给人类带来了死亡、生离死别、激发了人性隐藏的自私与贪婪。
但同时,人的潜能是无限的,在灾难与生存面前,人的潜力可以变得无可限量。
抛妻弃子、抛弃孤儿寡父的女君走了也罢,最起码,灾难本身就在淘汰这群过于自私、无情的人。
――
最近村里,经常可看见崂山懒女谢琼暖的身影,她独自一人在庄稼地里来回晃悠。
村里人,俱以为她是因为被夫郎抛弃,伤心过度,这才精神时常,每日抱着寸草不生的黄土地,潸然泪下。
却不知,谢琼暖弓着腰,走遍每一寸土地,只是在勘探地形。
蝗虫过境后,可以用火烧灭虫卵。倘若不能烧灭,还养鸭灭虫。更何况,谢琼暖手中还有灭蝗虫的农药。
消灭蝗虫很简单,可是蝗灾发生的根本原因是干旱。
小清河的水位下降,落水村缺水,成了最大得难题。
是以,谢琼暖最先要解决的便是寻找水资源。
九江郡的干旱是因为长时间没有降雨,导致河水变少,灌溉水资源减少,地表没有雨水滋润导致土地干涸,庄家寸草不生。
可是,落水村乃至整个大凤朝的人并不清楚,地表没有水,地下却有丰富水资源,倘若干旱之年开采出来,用于耕种,便可度过旱灾。
九江郡,在整个大凤朝中部,受季风气候影响,正常年份,降水丰富,是以地下储存水资源并不缺少。
谢琼暖将整个落水村的庄稼地来来回回观察勘探了很多遍,直到找出地下水资源的地点,画出开挖沟渠的方案之后,这才不急不缓的开始实行计划。
此时,村内该离开村子的人,都已经走得差不多。
剩下的村民,有麻木不仁,有向天祈雨,有祭司河神……
来来往往的人,脸上再没了笑容,忧思忡忡……
大部分人家米缸里存储的糙粮只剩下一半。有些精打细算的村人,甚至开始每日喝米汤饱腹。毕竟庄稼地里,蝗虫过境,已经成了光秃秃一片,即使再种上秧苗,土壤肥力下降、土地干涸,长不出粮食。
如今村里家家户户已经不再去地里瞎忙活,指望着,每日消耗的少一些,少吃点儿粮食。
谢琼暖找上祝铁柱一家的时候,他们一家老小,正在家里四目相对。
祝铁柱家的夫郎祝杨氏见她登门,脸上生出一抹迟疑,他冲着谢琼暖难堪的笑了一下。走入厨房,再出来的时候,手上捧着一个黄的似乎发霉的馒头,递过来。
“谢女君,你没吃饭吧,快吃个馒头。”
祝铁柱赞赏的看了一眼自家夫郎,把馒头塞到谢琼暖的怀里。
这个馒头,是她家如今能拿出来最好的食物了。
她家最小的女娃祝小五,站在门外,她整张脸瘦的几乎只剩那双眼睛。
她紧紧的盯着谢琼暖怀中的馒头,口水一个劲儿的往肚子里吞。
谢琼暖眼睛有些发酸,她拿着馒头走过去,弯下腰,将馒头塞进了小女娃的手中。她往怀里掏了掏,又掏出一把麻糖,放入小女娃的衣兜里。
小女孩儿眼睛越睁越大,瞪成了一个铜铃,她不可置信的看向眼前美丽的仙女姐姐,原本呆滞的大眼睛,落下两行喜极而泣的清泪。
祝小五太小了,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因何生出这等想要痛哭的情绪,她只是木楞的站在原地,豆大的泪珠一滴一滴落下,砸在冰凉的地面上。
身后传来祝铁柱妻夫的阻拦声。
谢琼暖却推着孩子,将她退出了房门,她的唇贴在孩子的耳朵边:“小五,出去玩会儿。”
祝小五乖巧的咧嘴点头,一个转身,飞快的跑了出去。
祝铁柱呵斥的声音卡在嗓子口,将出不出,她看着谢琼暖纤细的身板,脸上俱是动容。
妻夫二人黝黑的脸上,布满了尴尬的红晕。
“小五这孩子不懂事,琼暖,怎可给她糖果这种珍贵之物,如今粮食紧缺,你独自一人生活,本就更为困难……”
祝铁柱满脸愧疚,说到最后,她的声音甚至带了丝哽咽。
都说庄户人家,最为朴实,谢琼暖仿佛从祝铁柱身上看见了这个时代农户人家最纯朴的一面。
她冲着她笑了笑:“铁柱姨严重了,只是几颗糖果,侄女还有很多。今日侄女找上门,是有一事儿与铁柱姨商量。”
祝铁柱脸上的神色一凛,她冲着一边的祝杨氏使了个颜色,见他退出去,这才回道:“这里没有外人,侄女,有何事?尽管说。”
谢琼暖坐直了身子,她一改往日慵懒的神色,郑重的看过来,问道:“如今庄稼地里遭遇蝗灾,旱灾,铁柱姨往后有何打算?”
祝铁柱沉默了一瞬,她黝黑的脸上,盛着抹挣扎无望的茫然,半响才低声道:“俺……守着这片庄稼地……倘若家里的粮食没有了……就和你姨夫、几个侄子侄女一并死在这片土地上。俺……俺无能,不能给他们衣食温饱,死却能死在一起,想必也是好的,阖家团圆!”
祝铁柱说到最后,唇角微勾,她明明看起来是笑着的,却比哭还难堪。
谢琼暖抿着唇,心中的那点悲悯之心,再次扩大了一些。
她定了定心神,不急不缓的问道:“铁柱姨,倘若我有办法,将庄稼地,起死回生,你愿不愿意跟着我一起干?”
……
祝铁柱倏然回头,她那双历经沧桑的眼眸,细细的打量了一番眼前美的不似凡人的女人,她许是她这辈子见过的最为体面美貌的人,可是美丽在灾难饥荒面前没有用……她纤细的身形仿佛一阵风都能吹到,种地?如何有说服力?
祝铁柱眸中的希冀的亮光渐渐的暗了下去。
谢琼暖见她脸上寂灭的神色,不由心底叹了口气,往日废女的形象太过深入人心,也无怪乎旁人不信她。
她也不再多做解释,拉起祝铁柱布满厚茧子的手掌,温声道:“铁柱姐,我带你看看我家的菜地,看完,咱们再坐下来细说,可否?”
眼前的女子神色太过认真,祝铁柱不由自主的点点头,跟着她向崂山方向走。
走在上山的路上,祝铁柱觑了眼前方女人单薄的身形,暗自苦笑。
自己是想要活下去,想疯了。竟真的对前方女君的话,有半分信任和希冀。
她想活着……与自家夫郎孩子们一并好好的活下去。但凡有一点儿希望,她都想看看,也许,也许真的有奇迹呢?
……
谢琼暖带着祝铁柱,走到她家院子里,只用了小半个时辰。
打开门,眼前一片青色的菜地,一下子照亮了祝铁柱的眼睛。
她有些激动的快步上前,一双粗糙的手,呵护珍宝一般,捧着地里生长旺盛的菜叶。
她一双眼睛定在眼前的菜地上,专注的看了很久,眼眶中的泪水不受控制,落了下来,她低头无声啜泣,似个孩童一般。
这天,祝铁柱在崂山谢家待了很久,待回到自己家,上了床,她的手依然在颤抖。
她抱住眼含担忧的夫郎,抖着嗓音,激动道:“阿满,我们有救了!落水村留下的村民有救了!”
祝杨氏不明所以的与她相拥,他以为自家妻主陷入了魔怔,不由轻轻拍打她的肩膀。
“妻主不急,咱家粮食省着点吃,还能过完这个夏天,我们……不急……明天我做糙米粥的时候,再节省一点儿……再……”
祝杨氏的话被柱铁柱封在了唇缝间。
第二日一大早,天还没有亮,祝铁柱背着锄头,与谢琼暖一并上了崂山。
崂山上有去年秋天谢琼暖种下的土豆种……
还有她前些时日移植过去的杂交水稻……
还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