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泡泡小馄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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蟹壳黄、酒酿饼

嫩草脸皮薄。

嫩草左顾右盼。

嫩草搭桌子等饭。

夏皎发现自己真的是超级容易脸红。

相比较之下,温崇月简直是像分走了她的害羞,他敢这样对一本正经地说亲嫩草的话,等灯关掉只剩下氛围灯,也敢直接一口一个虾饺,无论是动口动手或者动器,他从未对此表现出羞涩。

让他害羞或许比让鸡跳四小天鹅还要难。

难道这就是时间赋予人的厚脸皮?

夏皎被温崇月一句话刺激到只能低头喝茶,据店主说,这是他自己亲手采摘、炒好的碧螺春,虽然不若其他名贵,但胜在心意。她自己尝不出多好的味道来,就细细地酌。

饭菜需要时间,先送了些小点心上来,一碟蟹壳黄——这东西和螃蟹可没有太大关系,其实是一种外皮覆满芝麻的小酥饼,两只咸的,两只甜的,轻轻咬一口,小酥皮都能掉出来,又香又脆。还有一碟酒酿饼,瞧着外壳像月饼,其实并不然,热气腾腾的,得趁热才好吃,凉了就没风味,夏皎选了豆沙馅儿,是他们自己煮、调和好的味道,浓郁的蜜豆味儿香喷喷地铺满了口腔。

温崇月不能喝酒,他得开车,不过倒是给夏皎要了一小杯。

苏州有人家仍旧保持着自己酿酒的习惯,装在小坛子里封起来。今天特意给夏皎要的这杯,就是自酿的米酒。不过夏皎酒量不好,就尝了一点点,留着肚子,等会儿吃螃蟹。

吃一口糕点,再尝一口茶,夏皎舒服地叹气。

“苏州人喜欢吃这些糕团,”温崇月说,“下次该去木渎,那边做的麻饼不错。”

夏皎伸手摸摸自己的肚子:“我觉着自己肚子大概要鼓起来了。”

温崇月面不改色,剥了新鲜的莲子放进瓷碟中:“我想,被食物填鼓,要被其他东西填鼓更好。”

夏皎认为他说得很有道理。

又陆陆续续先上了其他菜肴,点的清淡,多是些素菜,不想遮盖了等下尝螃蟹的鲜味儿。

南乳空心菜,用青椒末和鲜肉沫填充、放在一起炸的茄盒,雪菜毛豆,干煸苦瓜——夏皎吃不得苦,但这道菜还好,苦味稍淡,夏皎提筷,勉强吃了几块。

温崇月解释,切好苦瓜后用盐稍稍腌一下,冲洗后放沸水中焯。

当然,这样做能减轻苦味,但也失去了吃苦瓜本身的风味。

重头戏六月黄姗姗来迟,这道螃蟹的做法最简单,用了他们自己做的酱油烧,配了花雕去腥,大圆盘之中,六月黄只只赤油浓酱,色泽金红。虽然蟹小,但蟹膏饱满,肉质丰盈,壳薄脂厚,夏皎一口气吃了两只,配上米酒,眼睛发亮:“没想到小蟹也这么好吃耶。”

吃螃蟹是件麻烦事,温崇月扯了纸巾递给她,示意她擦一下唇边的汁痕。

温崇月说:“忘了你之前教我的话?’苔花如米小,亦学牡丹开’。大闸蟹有大闸蟹的美味,小螃蟹也有小螃蟹的妙处。”

夏皎问:“那你喜欢吃大的还是小的?”

温崇月说:“合适就好。”

的确是合适。

夏皎想,就像婚姻呀,住处啦,工作啦……这些东西,温崇月肯定优先考虑合不合适。

或许合适里面也能偷偷肖想一下喜欢?

喜欢能在合适里面占上几分?

她说不准,拿捏不透,就想一下,再晃晃脑袋,全部晃出去。

不管了。

夏皎贪美味,螃蟹性寒凉,就算有酒暖着,也不适合多吃。好在其他素菜做的味道也美,颇对胃口。

吃到一半,温崇月的朋友摘了围裙过来,夏皎已经快要吃饱了,她就尝对方带来的云片糕,安静地听他们聊天。

不擅长说话的人大多精于聆听。

夏皎听对方讲大学时候的趣事,猜测到对方多半是温崇月的大学舍友。只是读大学时光的温老师对夏皎来说几乎是“最熟悉的陌生人”,她自个儿在脑海里面悄悄地将当时的温崇月拼凑出来,只是形象仍旧有些许模糊,并不清晰。

就像夏皎听对方说,才知道温崇月大学时候还组织过团队飞来飞去地参加比赛。

不可思议。

夏皎的大学就普普通通,比起来,他们的大学生活多姿多彩到犹如拍电视剧。

那是夏皎并不认识的温崇月,却又十分符合真正的他。

夏皎承认自己不太擅长做这件事,正如初中时候只敢静静留意温崇月的一切,却不敢和对方多说话,哪怕仅仅是问一个问题。

来聊天叙旧的老板,热情到令夏皎也几乎抵抗不住,尤其是一口一个嫂子,砸下来将夏皎迷得七荤八素。对方笑称温崇月这是铁树开花头一遭,半开玩笑地说:“没想到找了个嫂子比我们都小。”

温崇月笑斥他胡闹。

一顿餐饭,宾主尽欢。在得知夏皎头一回吃六月黄的时候,老板还起了兴致,颇为自得地为几人介绍挑选六月黄的诀窍,蟹钳的毛一定得是软的,褐黄色,如果是硬黑毛,别想了,肯定是隔年的小蟹;还得看腹壳凸不凸,只有凸出来的才证明蟹膏丰实……

夏皎认真听。

虽然不知道有什么用处总之先记下来再说.jpg

事实上,家中采购食材的事情一直由温崇月做,毕竟他是“主厨”,大部分时间由他思考今天吃什么;夏皎还是不太擅长挑菜,不过家里的水果和鲜花由她负责,因为在花店附近有一家很漂亮的水果店,店主一直从花店中订花,会给夏皎一个极好的折扣。

最近工作稍稍空闲,温崇月还做了“阿婆菜”,这种用菜苋腌制出来的小咸菜,味道要比雪菜入味很多,切的碎碎,还比霉干菜更鲜。取出来一点调配着尝,算是下酒配粥的家常小菜。

不过夏皎喜欢拿它凉拌或者炒菜,味道也不错。

不过夏皎却忙起来了。

起因并不复杂,还是郁青真的嘴巴惹祸。她自己平时私下里没少吐槽那对老少配的顾客,大约是话说得多了,接待时候难免有些轻慢。对方那位挑剔的女性直接要求换人,将郁青真提出的方案全部否决。

这是一笔大单。

店长来得少,蓝姐看重高婵,内部里开了个简单的小会,重点批评郁青真接待客人的态度问题。郁青真还是店长花高薪请来的,当下沉了脸,回去就请了三天假,说是身体不舒服要休息,等病好了再来上班。

现在又是旺季,少了一个人,夏皎自然不得已忙起来。

其实还好一些,她接待的多是一些散客,虽然价格低,但很少会遇到挑剔的客人,大多数在第一遍或者第二遍方案的时候就点头付定金。

高婵忙到飞起,她在花朵的配色上极有天赋,这就注定了一个特性,喜欢她风格的人会感觉高婵的花艺作品够艺术、够独特,不喜欢的,就觉着她随意乱插,毫无重点,“我来我也行”。

很不幸,挑剔的客人属于后者。

这位上了年纪却依旧美丽的女性在一位年轻女性的陪同下忽然到访,将高婵提交的第一方案一顿批评,从花朵的数量到颜色,骂得高婵坐在店里哭了一下午,到了快下班的时候依旧很忧郁。

“早知道我就不来这里干了,什么人嘛……”高婵蹲在装满大丽花和大星芹的玻璃桶旁边流眼泪,“我做错了什么要我受这种折磨,花艺师就没有尊严的吗……”

她用光了纸巾,鼻子擦到起皮,抽走最后一张,夏皎递过去一盒新的湿纸巾:“喏。”

高婵看着夏皎,眼睛都快哭红了:“皎皎。”

夏皎陪她一块儿坐下,现在人很少了,店里准备关门,休息的牌子也挂好了。地板很凉,但这一角有氤氲的花香,形式各异的玻璃瓶上映照着两个女孩子的身影,窗外阳光轻盈跳进来。

高婵脑袋一拱,拱到夏皎胸口窝,开始呜呜呜嘤嘤嘤:“好难啊工作好难啊我好想回家啃老啊呜呜呜他们凭什么呀……”

高婵稀里哗啦地哭够了,夏皎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就像温崇月安慰失落时候的她一样。

“没事啊,”夏皎说,“哭够了咱们慢慢想,不着急。”

高婵好不容易止了眼泪,哽咽:“好,皎皎,你的月匈好软啊。”

高婵喃喃:“为什么我没有这么大。”

夏皎:“……”

这个问题还真的没办法回答。

高婵小小声地又和夏皎说了其他的话,她不能大声倒苦水,就试图转移注意力,聊些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仍不可避免地想到下午挨骂,又是一顿难受。

夏皎能理解她,工作嘛,很难说工作等于快乐。

是为了能足够快乐才开始工作。

听见门上悬挂着的风铃响,夏皎站起来,示意高婵先不要动,她出去见客人。

高婵现在哭得乱七八糟,的确不适合见人。

这个时候来访的客人是那对老少配的男性,西装革履,他有些赧颜,主动自我介绍:“你好,我姓唐。我听说,唐女士下午刚过来?”

“是的,”夏皎说,“她来看了我们的鲜花。”

唐先生问:“她是不是为难了店里的花艺师?”

夏皎犹豫了。

“具体的情况……我已经听护工说过了,”唐先生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脑子,解释,“她有一些……呃,脑部萎缩,脾气不太好,希望你们能见谅。”

夏皎还能说什么,她当然只能微笑着说没事。

客人永远是对的。

“下午让她出来是护工的失职,”唐先生说,“您放心,今后不会再让她这样独自出行。至于预定的鲜花数量和装置方案……这周日,我会带她和设计师谈谈——当然,像今天下午的事情不会再出现。”

夏皎客气地送他出去,转身,看到高婵从花中露出一个小脑袋。

高婵说:“看来富婆的钱真的不好挣。”

夏皎没有做出评价。

她只是觉着有一点点小疑惑。

唐?唐先生?唐女士?

情侣一个姓氏?还真的好巧。

夏皎并不是一个好奇心旺盛的人,虽觉这对客人有种说不出来的古怪,也只是稍微想一想。她只是一个花艺师,并不是警察侦探,不需要了解客人的隐私,只需要完成客人的需求。

今天晚上,温崇月尝试着做了泡泡小馄饨,意外的是大获成功。

江南苏杭的东西精致,苏式小馄饨也是小巧玲珑,皮薄到近乎晶莹的地步,肉馅儿少,少到如只滴了一滴进去,好像是鼓起来往气球里吹了一口气,泡泡腾腾地鼓起来了,漂亮又可爱。

泡泡小馄饨本身没有太多味道,就是新鲜剁成茸的肉,用熬好的骨头汤煮开,吊味,汤香柔软,稍不注意一个泡泡小馄饨就滴滴溜溜进了胃。

温崇月捞起来、切成细条的糖醋泡仔姜,原本应该放在冰箱里冷藏,他现在取出来,放在冰块上贴着,又凉又爽口。这时候的小丝瓜嫩,切开都不见籽瓤,肉嫩到切开能滴水,正好拿来烧豆腐,夏皎担心身材问题,温崇月便先煎了豆腐,两面焦黄,盛出来备用的时候用厨房纸巾吸去表面的油,和丝瓜烧起来香而不腻。

夏天夜晚,惬意果腹。

夏皎趴在沙发上,用逗猫棒逗着小虾米,电视机开着,播放着一个关于动物的纪录片。空调开到27度,温崇月用宠物梳子给温泉梳理毛发,茶几上放着半个西瓜,夏皎和小虾米玩够了,小虾米跑去喝水,夏皎则是洗干净手,捧了西瓜去阳台上看茉莉花开了多少朵。

抬头看远处天空,夏皎叫:“温老师!”

温崇月抽出湿巾擦拭着双手:“怎么了?”

夏皎一手捧瓜,另一只手挖了西瓜,抬手——温崇月顺势倾身,将她勺上的西瓜吃掉。

夏皎感叹:“你看看月亮,多圆啊,像不像你明天准备给我买的双酿团呀?”

温崇月仰脸:“是很像,就是不知道更像豆沙芝麻馅儿的团子、还是更像椰丝黄豆粉馅儿?”

夏皎毫不犹豫:“豆沙芝麻馅儿!”

温崇月颇为赞同:“我也这样认为。”

两个人并肩看月,愉快地敲定了明晚的点心。夏皎一口一口吃掉半个西瓜,又觉着胀,温崇月兴致不错,索性就在阳台辅助她运动,只是这样一来,胀到受不了的就不止是胃了。月色皎皎,夏夜静好,夏皎像只树袋熊勾着对方脖子和腰,背抵玻璃,阳台上花香浓郁,植物气息清新怡雅,浓而多的石楠花开,铺落雪肌红桃。

周五晚,于昙邀请夏皎和温崇月过去吃饭。八月酱油焖鳗鱼,于昙姑姑刚得到一尾颇好的鳗鱼,小林不在,她自己又吃不完,特意请师傅烧好了菜送过来,邀请两人一块吃饭。

过去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六点了,晚霞如织,于昙的小院子特意收拾出来了户外餐桌,紫藤花已经谢了,但藤蔓尚在,玫瑰和彩虹藤蔓的月季开的得正浓。聊的也多是家庭琐事,于昙很关心温父的身体状况,又开了视频,嘱托对方一定要按时吃药,不可以糊糊弄弄地过去。

夏皎偷偷尝了一口“辣根”,于昙说是一个山东的学生带来的家乡菜——大家都知道于昙喜吃,带着些家乡特产远比其他礼物更好。

夏皎咬了一点点,辣得啪嗒啪嗒忍不住掉眼泪,温崇月闷着笑,取了凉茶给她漱口。

剩下的,带了她齿痕的辣根被他面不改色地慢慢吃掉了。

他似乎从不在意夏皎剩菜或者剩饭这种事情,做这件事的时候无比自然。夏皎觉着自己的胃似乎也挑剔了许多,大概这就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现在但凡又些不合胃口,就不想吃。

温崇月胃口大,他喜美食,但也不挑食,对于一些不喜欢的、或者夏皎剩下的东西,他总能扫尾扫得干干净净。

这一点令夏皎十分钦佩。

唯一不好的是,这顿晚餐被不速之客打断了。

白若琅和宋萧。

起初白若琅给温崇月打了两个电话,问他在哪里,温崇月不肯说。对方或许又和温父联系,这才敲开了于昙的门。

她进来的时候,夏皎刚好在回朋友的消息,一抬头,看见白若琅——她仍旧是那副矜贵的贵妇姿态,小黑裙,披了一大方丝巾做披肩,耳朵上挂着两枚水滴形的翡翠,盈盈润润的光。

宋萧就在她身侧,黑衣白裙,干净利落的装扮。

夏皎说:“阿姨好。”

白若琅这次没有对这个称呼有什么异议,只是对着于昙笑:“我这次给你带了些糕点,都是正宗老师傅做的,比那个——”

于昙说:“我血糖高,医生嘱托我少吃甜的。”

被这么刺了一下,白若琅面不改色,仍旧泰然自若:“可惜了,不过也没事,皎皎,你吃甜食的吧?”

猝不及防被点名,夏皎懵了一下,一声喔。

温崇月拉着她的手,示意她不要站起来。

温崇月说:“我最近督促她,甜食这种东西,吃多了也不好。”

白若琅说:“稍微吃点也没事,女孩子年轻,多吃甜食不打紧。”

她有事找于昙,没怎么寒暄,就和于昙去了房间里单独聊天。院子里只剩下温崇月、夏皎和宋萧三人。温崇月夹了一筷子鱼肉,细心确认没有刺后才放入夏皎碗中。

宋萧坐在对面的凳子上,她说:“白姨带来的糕点都在车上呢,我想拿过来,又不认识路,温总监,你陪我去拿呗。”

按照辈分,她应当称呼白若琅为婶婶;但白若琅认为这个称呼很难听,统一要求,这些小辈只能叫她白姨。

夏皎不做声,她小口吃着鳗鱼和米饭,将鳗鱼和米饭拌在一起嚼,酱汁和米饭粒、鱼肉全都融在一块儿了,她喜欢这种吃法。

温崇月说:“门口有保安,他们很乐意帮忙。”

宋萧不放弃:“而且那些点心和礼物都很重,你应该也知道,我一个人拿不动。”

温崇月说:“多找两个保安帮你搬。”

“万一那些人不愿意呢?”宋萧说,她转脸,看向夏皎,笑眯眯,“嫂子,你借温哥给我用一下,让他帮我搬搬点心和礼物?嫂子这么大方,应该不会介意吧?”

话都说到这里了。

夏皎最怕的就是这种情况,逃也逃不掉。

她能怎么办呢,她和宋萧又不熟悉,硬着头皮说:“不介意。”

为了掩饰尴尬,夏皎抬筷去夹鱼——

一双筷子将她筷子强硬夹住,按下去。

夏皎盯着筷子主人。

温老师看上去似乎有点不太开心。

温崇月说:“我很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