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栾巧倾冷着张脸,从表情看心情也不像是很美丽的样子。她不做声地走到洗手台前,停了两秒才好像刚听见那两人的声音、注意到这两人的存在。
她慢吞吞扭过头去,“谁刚刚跟我说话了?”
两人笑容发僵,但人事部掐着公司全体员工的绩效考核,它的部长更就成了几乎所有部门员工都得罪不起的祖宗,此时两人敢怒不敢言。
最先开口的那个也僵着笑重复:“是,栾部长,没想到刚巧能在公司外面遇见您,您是也来参加我们组的庆功会?”
“哼。”栾巧倾冷笑了声。
开口的人表情再次僵住,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惹得栾巧倾这么不快,
然后她就听栾巧倾开口:“你们组长多大脸,真以为自己是霸王龙啊,你们组开庆功宴还得我专门来跑一趟?”
“……”被一通炮轰,女同事哑了火,尴尬地看向同伴。
同伴连忙赔着笑圆场,“我猜也是,栾部长肯定没时间参加这种小组庆功宴,不知道您来这边是为了……?”
“人事部的部门聚餐在今天,刚好也是这个地儿。”栾巧倾洗完手,从旁边拽了张擦手纸。一边擦着手,她一边抬头看向那站在原地浑身不得劲儿的两个人,“我出来前听你们聊得挺热闹的,说什么这么开心?”
“没、没什么。”
“怎么,还有什么事情是我不能听见的?”
“不不不,栾部长误会了,就是一点闲聊。”女同事连忙解释。跟着,她好像突然想起什么,给同伴使了个颜色,然后笑着说:“我们就是听说秦情和隽升律所的余总分手了,今晚还是自己打车过来的,正在劝她找个稳定的男朋友。”
另一个人立刻会意——公司里传闻栾巧倾因为秦情这个西贝货占了自己亡姐的位置不爽秦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借着这个机会转移火力,她们还能落个清静——于是她也立刻帮腔,“没错,就是聊这点事情,不然一个女孩子在社会上无依无靠的,什么事情都不方便……”
“嗤。”
那个女同事的话没说完,被一声满浸着薄凉嘲弄情绪的嗤笑打断。
她脸色微变,抬头,正对上栾巧倾冷笑的脸和犀利的言辞,“这都9012年了,我怎么还能在Vio里听到这样可笑的言论?我们到底是国际化公司,还是什么封建复辟文化组?”
那人脸色僵硬,“不是……”
“不是什么?你就告诉我,‘一个女孩子在社会上无依无靠’怎么了?吃你家大米了还是用你家水电了?让你家接济了还是跟你家祖上清誉一衣带水荣辱与共了?要是都没有——那跟你有什么关系?嗯??”
“我……”
女同事被这连珠炮似的语气怼得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上来,急得脸通红。
她要是没有反驳的欲望,那栾巧倾兴许就不跟她计较了。但见着她还想再开口辩驳,栾巧倾冷笑第二声,缓了口气继续开炮:
“你还不服气?我告诉你,我尊重新时代任何女性独立自主的思想——不管她们是想做全职主妇还是想做职场女强人那都没问题。但我就看不惯那些自己以为自己想法多崇高、别人不按照自己的路子走就得把别人踩进下水沟里的模样。你想有男朋友疼有男朋友爱没问题,别人不想,那也没问题——而且,真正就对社会做出贡献的价值意义上来讲,你这种想法才是个体价值贡献上更弱的那一方,你到底凭什么嘲讽她的?”
僵持几秒,宋书亲眼见着那位女同事被栾巧倾一顿骂得梨花带雨,扭头就跑了。
另一个人也不敢久留,面上的笑惨淡维系,宋书几乎没听清她咕哝了句什么,就见她也跑了出去。
宋书感慨地在心里点头——
多年不见,她们巧巧这牙尖嘴利的功夫又有了更高的造诣。
“我告诉你,你别误会,我只是比较女权主义,不喜欢她们那种言论这才替你说——”
栾巧倾正在此时转回头,原本她是板着脸想解释自己开口原因的,结果一回头,就看见宋书表情淡淡似笑非笑地站在后面,一副看戏的模样。
栾巧倾差点气岔了气。
“你……你有没有点上进心,她们刚刚那样说你了,你就一点都不生气??”
宋书回神,心思一转就猜到了栾巧倾此时恼羞成怒的原因。
她低头莞尔,“谢谢栾部长。”
“……!”
栾巧倾脸色一红,早没了刚刚牙尖嘴利快语连珠的反应速度。她憋了两秒,摆摆手,“不、不客气。”
“不过栾部长其实没必要为我结这样不必要的仇。”
宋书迈开腿,鞋跟轻轻地叩击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舒缓的响声。
她走到栾巧倾面前,微微停住,只化了淡妆的脸蛋精致姣好。
“仗义执言在职场上不算什么明智之举——就算你有力压她们的气势,小人还是少得罪得好。”
栾巧倾听进心里,下意识地皱起眉,刚准备去细细思索,突然反应过来站在自己面前的是秦情而不是宋书。
她脸色微变,咬牙。
“还轮不到你来教训我。”
“只是忠告。”宋书淡淡一笑。
“而且人生短暂,只为你爱的和爱你的人花费尚嫌不够,千万不要为不值得的东西浪费时间和情绪啊……巧巧。”
尾音处一顿,宋书展颜而笑,快步走过栾巧倾身旁,离开了洗手间。
原本再次不自觉陷入她教导里的栾巧倾呆在原地几秒,突然反应过来。
懊恼又怀念,愤恨又不舍……诸般复杂的情绪一股脑涌上她心头,冲撞得她鼻尖发酸。
栾巧倾狠狠地跺脚——
“秦情!不准你再那样叫我听到没有?!”
洗手间的外间,传来一声轻笑。
栾巧倾爆发后停在原地,过了几秒慢慢低下头,眼圈微微发红。
难怪秦楼那样越陷越深。
秦情和那个人真的很像……明明那个人从来不会这样温和笑着和她说话、教她道理,但是秦情站在她身旁开口的时候,栾巧倾就觉着好像那个人又回来了一样。
姐姐……
楚向彬手里还有别的小项目要过目,卡着6点半的时间才到楼上。
从电梯间出来没走几步,他迎面撞上低着头走过来的栾巧倾。难得见人事部这个公鸡似的部长蔫头蔫脑的模样,楚向彬由着项目落成的不错心情,停住脚打趣了句。
“巧啊,栾部长。”
栾巧倾身形陡然一僵,PTSD发作,没抬头就炸毛了——
“你叫谁巧巧呢!”
楚向彬被唬得一懵,两三秒后回过神,气笑了,“谁管你叫巧巧了,我喊的是栾部长——怎么,三季报快出了,人事部这是忙糊涂了,栾部长参加部门聚餐都不用坐车、直接梦游过来的?”
“……”
栾巧倾气得发噎。
从进公司第一次任命会议被某人开了一波嘲讽,她就发现楚向彬似乎是天克她的,她从小伶牙俐齿罕逢敌手那么多年,偏偏在面对楚向彬的时候,最后总是能被他堵得一句话都说不上来——这种人生深渊级别的存在,栾巧倾以前也就经历过宋书和秦楼这么两位。
但那两位基本不和她一般见识,楚向彬不同,只要碰上两人就得在唇枪舌战方面互相“见识见识”,这样持续几年,终于养成了现在一见面就呛的习惯。
不过今天,栾巧倾确实没什么心情和楚向彬斗嘴,她只明晃晃地翻给楚向彬一个白眼。
“你怎么知道我们人事部今天部门聚餐?”
楚向彬挑眉笑了笑,“没有什么信息是投资发展部得不到的。”
“……大尾巴狼。”栾巧倾拿方言嘀咕了句,错开身准备走过去,“庆你们的功去吧,待会儿喝高了别来打扰我们聚餐氛围。”
“既然你这么说,那我肯定是要让他们去试试的。”
栾巧倾翻白眼,“你看到时候有没有人给你们开门。”
“好。”
两位冤家错身而过,各自进了长廊上斜着相对的两个小晚宴厅里。
——
整场庆功宴,宋书几乎都没有什么存在感。
大多数时候,她在那些三五成群的组员旁边听着他们说那些有趣或者无趣的玩笑,简单的迎合和附和,然后在话题波及到自己身上前迅速换到下一个新的小群体间——像条滑不溜秋的鱼,一晚上她都在鱼群里藏着身影游走。
直到她等待已久的那个鱼饵落了下来——
庆功宴末尾,吕云开匆忙到场。
他先是说了几句客套鼓励的话,然后又向着在场的团队成员全体敬了一杯酒,代表公司表示对他们的努力做出的认可和感谢。
等自动聚起来的员工们在他的结束语后散开,吕云开直奔楚向彬而去。两人似乎是在谈公事,表情时而松快时而紧张,偶尔还会皱起眉说几句。
宋书在角落里不动声色地观察片刻,等注意到两人神色彻底放松下来,大约是开启闲聊模式以后,她从酒水自助的长桌上取了一杯香槟酒,向着两人走去。
宋书还没到两人面前,侧对着她来路的楚向彬似乎先注意到了宋书的动向。他低头和身旁的吕云开说了句什么,吕云开挑了挑眉,转身看过来。
宋书心里情绪起伏,面上笑意却并无变化。
她径直走到两人面前,停住,弯起唇角笑起来,“吕总,楚部长,晚上好。”
“吕总,给您介绍一下,这是法律合规部的新入员工,秦情。”
楚向彬向吕云开道。
吕云开是个年近半百的中年男人,穿着随意,到今天的庆功宴上也是休闲衬衫和长裤的打扮——如果走在街上,大概没人相信他是这样一家大公司的实权副总。
吕云开听到楚向彬的话,过了几秒才点点头,“嗯,我听说过你,后生可畏啊。”
宋书一顿,垂下眼帘,不再和吕云开审视的目光相对。
她笑了笑,“我还没做出什么成绩,担不起吕总这样的赞誉。”
“哎,客气什么。我就算对你不了解,对向彬我还能不了解吗?真如果是没什么业务能力的,他是肯定不会留在组里的——他谁的面子都不给,是吧,向彬?”
“……”听出这话里似乎有话,宋书眼神轻晃后只装作丝毫不察,她笑了笑,“那大概是楚部长对新人更宽松些吧。”
吕云开笑了起来,“他眼里可没有什么新人旧人,所以你能刚进公司不久就做了向彬的小组成员,更侧面反映实力不虚啊。”
宋书不再自谦,顺着吕云开的话聊了片刻,她心底的阴云渐重。
从头到尾,她在吕云开的情绪里感觉不到半点防备或者敌意——如果对方真就是当年那件案子里的举报者,那到底是心术太深,还是对她的履历完全信任?
吕云开的反应和宋书、余家父子料想中的任何一种可能情况都不相同,这让宋书觉着事情发展脱出预计。
她不准备再耽搁太久时间,慢慢淡开话题,准备找个时机离开……
“吕总,楚部长,你们聊,我就不打扰了。”
宋书笑意温婉地向两人颔首,跟着便转身要离开的模样。
吕云开突然开口,“等等。”
“……”
背对着吕云开,宋书的笑意一顿,然后转瞬那些停滞淡去,她笑着回过身,“吕总?”
吕云开却没看她,低着眼不知道在思考什么,又过几秒,他终于抬起头。
这个中年男人露出和之前一样的找不出问题的温和笑容,眼神却是深邃的。
“你长得有点像我一位故人,我刚刚想了好久才确定下来。”
“……”
宋书心里一紧,但面上只露出些惊讶和惊喜的情绪,“这么巧吗?那看来我和吕总还是有缘分的。”
“缘分啊。”
吕云开笑了起来。他把香槟杯递给楚向彬,楚向彬接过后会意转身,离开前不轻不重地瞥了宋书一眼。
宋书只当做没有看见,仍是笑意真诚地和吕云开对视着。
等楚向彬走远,吕云开也扫落了目光,只轻叹了声。
“你出落得比那位故人还要漂亮些,加诸你身上的目光也一定会更多,你要小心啊。”
“……”
宋书轻眯起眼,是提醒还是威胁,宋书自然分得清楚——她也确实意外吕云开竟然会以提醒的语气对她开口。
宋书想着,低下头去,“谢谢吕总指点,我在公司里原本就是不懂事的新人,一定会按着前辈们教导去做的。”
“前辈教导未必就是对的,你觉得呢?”
宋书迟疑不语。
吕云开这次沉默更久,又叹了第二声:“如果这段时间里公司内隐约的风起云涌不是我的错觉,那你就是为了当年的故人回来的。”
“——!”
宋书瞳孔轻缩。
几秒后她茫然地抬起头,眼神迷茫,“吕总是说什么当年?我有点不太明白。”
吕云开笑,“不明白好啊,不明白最好。”他一顿,“可你如果明白,那就不要再查下去了——当年那件事牵连深广,查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
宋书慢慢敛下眉眼,“吕总看来是认定我和您认识的那位故人有关系了?时隔多年念念不忘,吕总对那位故人是怀恩还是有怨呢?”
“你不必试探我,我和那位故人无恩无缘,我只是一位旁观者罢了。”吕云开停顿几秒,突然笑起来,“原来你是怀疑我啊,难怪,难怪。”
宋书这一次也不解释了,直直抬头望向吕云开,笑意薄凉而锋利,“吕总觉得自己嫌疑大吗?”
吕云开和她对视两秒,突然开口。
“……我有罪,旁观者都有罪。但有些事情有些时候进退两难,说或者不说,都是有罪。”
宋书攥紧指尖,“受教了,吕总,这是我听过的最棒的诡辩。”
“你不懂,我不会强求你懂。就像你也不必强求我懂你这些年的艰苦、更不要指望能拿它们打动我一样——当年那件事里我选择明哲保身,再过十年我还是会做一样的选择。”
宋书眼底情绪剧烈地晃动了下,只是很快被她尽数按捺下去。
须臾后,她低头笑了笑。
“当然。如果吕总真的和这件事情没有关系,那我也不想牵涉任何无辜的人入局。”
“你这一点上,善良得和我那位故人更像了。”
“……”
吕云开放低了声音,“可是她也有罪,她的罪连累了那么多人,罪也罪在她的善良——这一点你懂么?”
宋书一顿,笑意更加明媚,眼神也更加沉冷:“对豺狼虎豹的善良就是罪,血淋淋的教训都留下多少年了,我怎么会不懂?”
“那你就比她聪明。”“……”
“聪明的人活得才能长久。”
“……”
吕云开在这场庆功宴结束前就离开了。他是Vio的实权副总,因为Vio的改制和重点倾斜,也是公司里除了总经理外最忙的一位。
他走之前给宋书留了最后一句话——
“有时候,恩情比恩怨全无更容易招致冤仇。”
这句话后,宋书独自一人拿着冰凉的香槟杯,站在长桌前久久不能回神。
这句话后的那个小小的答案,她和余云涛、余起笙不是没有想过,只是不想去想——确定的线索和信息里,当年举证的高管直指Vio当今的副总。
而他们之所以将吕云开定为最大嫌疑人,就是因为统管负责人事部、办公室、风险管理部三大部门的另一位林姓副总林o,当年就是白颂最为赏识的人才,也是被她从一个毫无背景的新入员工一手提拔起来的。
他们下意识地规避了这样一个人,或许还是无法直面人性里最恶的那一面吧。
宋书都忘了,白颂就是死在这上面的。
庆功宴临散场,宋书给安行云打了一通电话,她们之间极少私下联系,只是吕云开那句话让宋书想起之前拜托安行云代为查察的事情。
电话一通,两人简单几句后迅速切入正题。
“我当时请您查的那件事,有眉目了吗?”
“嗯,我查过了。21层副总办公室确实有人以副总直批的名义秘密去档案室调查过你的履历信息。”
“……”
宋书呼吸一紧,皱眉想着吕云开在转移嫌疑的可能性和必要性有多大。
不等她想完,就听安行云又说:“我还查到了更细节的——确实有人去查过你的履历,但那人并不是吕云开办公组里的人,而是人事部顶头、还在出差的那位林副总、林o的助理。”
“——!”
宋书瞳孔蓦地缩紧。
安行云慢慢叹了口气,“人还在出差,却已经对公司里的新入员工这么‘关心’——看来这件事上,是我们看错人了。”
“……”
沉默许久,宋书才慢慢回神。
“看错人确实是一个很致命的事情啊,安姨。不过我们更幸运,我们还有机会。”
“这件事我会和余云涛联系,你先不要轻举妄动。”
“嗯,我知道了。”
挂断电话后,宋书快速回到小晚宴厅内。
此时庆功宴已然结束,众人三五成群地往外走了。宋书不着痕迹地融入他们之间,说说笑笑,全无异样。
到了一楼,走出电梯,在庆功宴上多数喝了酒的都在联系男女朋友来接,也有几个商量着拼车回家的事情。
“秦情,你家住哪里啊?”
宋书听见声音,笑着回眸,“我今晚在公司里还有点工作没完成,需要回去做完。”
“哎?今天还得加班?这么辛苦吗?”
“我还以为法律部这种中后台部门都挺轻松的,这么一看也惨。”
“那你们谁有没有去公司或者路过,捎秦情一程呗?”
宋书回神,连忙笑着婉拒,“不用了,我自己打车回公司就好。”
“这么晚了,你自己一个人不安全吧。”有人接话,带着点酒意之后口无遮拦的玩笑,“万一出什么事情,别的不打紧,伤到了脸——那秦总可该担心了。”
“……小云!”
大家都脸色微变,只不过有人维护,有人面冷,还有人则是露出快意和看好戏的目光。
宋书视线一扫,众人作态全部收入眼底。
再想起吕云开那句话,那些关切担忧一时之间也在她的幻觉里成了虚浮不定的假面。
宋书心里突然累得发沉。
这一次她连遮掩都懒得了,只向前踏出一步,“我先——”
话未说完,一辆黑色轿车开上门廊前,停住。
几秒后,众人的怔愣里,副驾驶座一侧的车窗降下来。
秦楼趴在方向盘上,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
“我都等了三个小时了。”
“……好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