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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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沉默,还是沉默。

沉默是今晚的飞天楼。

修真界民风淳朴,连狗血话本都极少见过,更不用说眼前这出狗血狂泼、不断颠覆三观的年度大戏。

良久的沉默后,终于有人骇然打破寂静。

“所以。”

一名少女茫然道:“孩子的父亲,是这位……男扮女装的头公子?”

月梵:“不好意思打断一下我不是头公子,我姓铁——”

月梵看一眼胸口[赵铁头]的名牌:“……不对我姓赵。”

她身为最后的赢家,昂首阔步行至温泊雪身旁,一把夺过手中襁褓,中年男音厚重如山:“再见,夫君。”

——差点忘了,这两人还是一起进入飞天楼的道侣。

温泊雪代入几分当事人崩溃的心态,五官痛苦,做不出表情,抽搐着嘴角哑然应声:“算、你、狠。”

这是什么人间炼狱。

月梵看似入戏已深,实则异常靠谱,时刻牢记一伙人今日的使命,将布包紧紧抱住,给出一个眼神暗示:[兄弟姐妹们,随我撤!]

谢星摇闻言上前,做出妖艳贱货如愿以偿的坏女人姿态,抬手挽起月梵右臂:“走吧铁头哥,莫要与他们纠缠不休。这么多年过去,我在阎家可赚到了不少银钱。”

月梵哈哈大笑:“走,回我们的家,自此逍遥快活。”

万万没想到,今夜的大戏会以此作为结局。

围观群众皆是惊叹纷纷,纵观全员,竟无一人是真正意义上的纯然无辜,每个人都心怀叵测、居心不良。

黑吃黑,狗咬狗,在全员恶人的故事里,唯有最狠最毒的狗男女,才能赢得最终胜利。

他们悟了。

然而此时此刻,任谁都无法料想到,故事尚未迎来终结。

一对狗男女开开心心往外走,没出厢房,骤然听得一声怒喝。

“吵吵吵,吵什么吵,何人在此惹是生非?”

此音浑浊,渐朝厢房靠近之时,溢开满满当当、令人心悸的魔气。

小室内多为人族,见状不约而同后退几步,噤声不语。

——魔气暗涌,一道高大身影映于门前,片刻后,骇然现出一张青面獠牙的脸。

飞天楼魔族齐聚,无疑是场妖魔之间的饕餮盛宴。妖魔在楼中占据绝对性的主导地位,自然不会特意化作人形。

他们这里太过热闹,吸引看客之余,也引来了一只不善的邪魔。

“我听说……”

魁梧的影子沉沉压下,魔修向内张望几眼,咧嘴露出阴气森森的笑:“这里有小孩?”

[糟糕。]

云湘悄然传音:[妖魔最喜婴孩的血肉……它若进来,我们必然暴露。]

她话音未落,不久前与同伴嘀嘀咕咕的人族少女忽然瑟瑟开口:“小孩?哪、哪有小孩。我们分明在唱歌喝酒。”

“就是。”

另一边的年轻男人打了个哆嗦,不敢直视魔修双眼:“小孩多闹腾,哭哭啼啼最是烦人,哪会有人带进来?”

言谈之间,月梵身前的女子微微一动,用身形遮住她手中的襁褓。

“是么?”

魔修笑笑:“有没有小孩,可容不得你们来说。我的鼻子一向很灵。”

笑音森森,在场众人皆是屏息凝神。

这只妖魔的修为显然不低,听闻魔族嗜血,其中一些甚至能嗅到孩童的气息,方便将他们做成盘中餐。

魔气肆虐,穿过重重人潮,好似攀附而上的幽幽藤蔓,逐渐蔓延至每处角落。

近了,快近了。

黑色雾气冷冽寒凉,渐渐贴近月梵手中的襁褓,下一刻,定是鲜血四溅,婴孩命丧当场。

好几人屏住呼吸,严阵以待,却见魔气稍稍顿住,然后——

掠过去了?

“搞什么。”

一番搜寻毫无结果,魔修不屑冷哼:“抱个空布包,有病。”

魔修骂骂咧咧地走了。

然而厢房之中的气氛,不比他在场时更好。

谢星摇:……

月梵:……

小室又一次被沉默包裹,谢星摇红着耳朵摸摸鼻尖,瞥见门边一只小魔竖起眉头:“我觉得,我需要一个合理解释——布包里究竟是什么!你们这伙人居心不良,有什么阴谋!”

它修为不高,无法嗅出婴孩独有的味道,但方才路过的前辈既然否认了孩子的存在,其中就定有猫腻。

[不会吧,这么倒霉?]

温泊雪真真正正面如死灰、双目无神:[它要是察觉不对,把这件事报告给上级,我们就全完了。]

“话说回来,我也觉得很奇怪。”

围观群众里,同样有人小心翼翼举起右手:“这位赵铁头小姐,你不是夏家的千金吗?怎么成了飞天楼里的侍女……啊不对,侍男?”

月梵太阳穴狠狠一跳,想起自己易容后的脸,以及那块被藏进口袋的名牌。

名牌上不多不少三个字,夏知烟。

她早该料到,很可能会在飞天楼里遇见夏小姐的老熟人。

完蛋了。

如今才是真的无路可退,根本找不到合适理由——但凡是精神正常的普通人,怎么可能抱着个大布包,集体上演这样一出狗血至极的烂戏?

厢房压抑而安静,处处落针可闻、连空气都凝滞不前。

在混乱复杂的心绪里,识海陡然响起一道来自谢星摇的传音:[朋友们,启动C计划。]

C计划。

温泊雪茫然应答:[我们有A计划和B计划吗?]

[你们一定能明白。]

谢星摇面色沉沉,唯有双眼澄亮依旧:[想想每年,每到那一天的夜晚,我们都会看些什么。]

温泊雪与月梵皆是一怔。

他们似乎懂了。

有一种神奇的存在,能让一切不合理变得合理,将或欢脱或无厘头的剧情,老老实实禁锢在一个老套的现实框架。

C计划。

春——晚——?

悟了。

“实不相瞒,我的确不是赵铁头女士,更不是赵铁头公子。”

月梵如获新生,言语含笑:“我,名叫夏知烟,是佳期的朋友。”

“实不相瞒,我也不是温仲伯——哦不对,我就是温仲伯。”

温泊雪一声轻咳,如沐春风:“但我与宋佳期小姐清清白白,乃君子之交。”

云湘听得云里雾里,摸不着头脑,两眼呆呆,试探性接话:“那个,我……我也一样。”

人群中响起一道质疑:“那你们之前是——”

月梵:“唉。”

温泊雪:“唉。”

月梵温泊雪异口同声:“实不相瞒,我们是受了宋小姐的邀请,特意来演一出戏啊!”

云湘:“我、我也一样?”

这究竟是什么剧情,她不懂了呜呜呜!

“不错。”

谢星摇沉痛咬牙:“脚踏三条船是假的,孩子是假的,夫君,方才说不爱你了……也是假的。”

晏寒来沉默着没出声。

剧情一波三折起伏太大,他有点儿懵。

“我知道,阎公子,你心里定在埋怨我们无理取闹。”

月梵上前一步,目露忧伤:“但请你相信,佳期她有不得不这么做的苦衷。”

“阎公子。”

温泊雪哀哀长叹:“你此刻是不是在想,自己日日操劳、忙里忙外,一切都是为了这个家,可妻子为何仍是不满意,要这般折腾?”

他说得直白,几乎是把台词往晏寒来脸上怼。

晏寒来不傻,闻言沉声:“不错。我日日操劳、忙里忙外,究竟哪里做得不够好?”

“忙……知道你忙。”

谢星摇凄然垂头,长睫掩下眸中悲痛:“可我若是不演这一出戏,你会在百忙之中,抽出这么多时间陪我吗?”

温泊雪啧啧摇头:[我有预感,要来了。]

月梵神色复杂:[我好像,已经听到了新年的钟响和烟花。]

“你夜以继日辛辛苦苦,常常十天半个月不露面。街坊邻居都说,你定是在外拈花惹草,但我知道,你是为了支撑起这个家。”

谢星摇哑声:“可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啊。你在外吃苦,我三天两头见不到你的影子,在家担惊受怕。每天等每天愁,就连到了阖家团圆的节日,你也要出门办事——不久前的跨年夜,我坐在满桌珍馐前,身边却只有侍卫丫鬟,这是家吗?”

[人才,人才啊。]

温泊雪的佩服发自真心:[居然把对晏公子那段拈花惹草的诽谤都圆回来了!]

[老天。]

月梵摸摸心口:[这氛围,如果再放一首煽情的背景音乐,我DNA就动了。]

晏寒来:……

晏寒来:“抱歉。我以为你过得好,会开心。”

“唉,阎公子不必道歉。”

温泊雪三步并作两步,飞快上前一些:“家中难题谁都有,齐心才能共白首。”

脱口而出就是打油诗,这人是吃了多少吨春晚小品。

月梵心下惊叹,口中却是自顾自出言接话:“不错。大伙知道你很忙,有事别总自己扛。”

——她为什么也这么熟练啊!

“你苦你累,你从不和我说。明明是一家人,却总有那么多隔阂。”

谢星摇拉住少年衣袖,又一次抹去眼角并不存在的泪珠:“我只能谎称自己有了孩子,再找些朋友陪我演完今日这出戏,只有这样,你才能多看看我、多关心关心我们的家。”

谢星摇:“今日多陪陪我,好吗?”

晏寒来:……

他麻了。

纵观全局,现场围观的人们,终于明白了一切。

表面看似是渣男贱女你来我往,然而撇开这层虚伪外壳,背后的原因竟如此令人暖心。

人群之中,有人擦拭通红的眼眶,也有人轻轻鼓掌。

温泊雪面露微笑,靠近二人身边:“今年的故事特别多,真心的话呀你直说。”

“有人才有家,有爱才团圆。”

月梵连连点头,笑得慈爱而释然:“有事别总藏心里,家人理应在一起——大伙你们说,是不是啊!”

无比单纯的修真界围观群众:“是——!”

云湘答得最大声:“我也一样!”

这午夜梦回般的熟悉互动。

谢星摇单手掩面,艰难传音:[……这打油诗说得,你们真牛。]

温泊雪痛苦握拳:[谁不是被生生熏陶了二十多年,一路熏过来的呢。我快臭了都。]

月梵神色恍惚:[回凌霄山之后,让大师兄给我们做顿饺子吧。]

“对了,佳期刚不是说,跨年时阎公子没回家吗?正好,新年刚过去不久,我家还有不少食材存货,不如就补上这错过的团圆佳节——”

月梵开口,熟练得叫人心疼:“走,一起离开飞天楼,去我家吃顿年夜饭吧!”

再看不远处围观的人群,已然不约而同纷纷退让,为他们让出一条回家的通路。

狗血的尽头,原来不是渣男贱女。

而是春晚合家欢。

云湘仍然处在半懵状态,见状眨眨眼,无比期待地传音入密:[怎么了怎么了,吃年夜饭吗?什么时候?]

[吃什么年夜饭啊!]

月梵一把拉住她胳膊:[快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