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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寒来静默无言,经过短暂一刹的怔忪后,极快稳下心神,垂眸看向谢星摇。
他们二人做贼心虚,为了避开旁人的注意,特意站在侧厅角落里。
这会儿灯火虽已恢复,但角落自成一片幽暗的阴影,谢星摇立于他身后,手中布料大大一团、无法叫人看清。
从别处乍一看去,倒真有几分像是婴儿的襁褓。
万幸,他已渐渐熟悉这个女人的思维逻辑,能循着她的思路演下去。
“正是。”
晏寒来扬眉,侧身一步,将她身形大半挡住:“我们夫妻二人哄孩子入睡,有问题么。”
此人一副懒散派头,凤目稍抬,掩不住眸子里的冷淡笑意。
看上去就很理所当然,很顺理成章,即便口中说着胡编乱造的谎言,也硬生生造出了“我有理我很拽”的假象。
或许这就是反派恶人光环。
他说话时伸出左手,看似摸了摸襁褓中孩子的脸,实则从指尖化出一张拟声符,贴在布包内侧。
当谢星摇手臂轻晃,符咒得了感应,发出低低一声轻笑:“哈哈咯咯,娘亲。”
这人戏精培训班出来的吧。
谢星摇飞快睨他,明面上嘴角轻扬,露出一个含羞待放的浅笑,心中暗暗传音:[拜托,婴儿,这么小的个头,能说话吗?]
晏寒来只懂杀人不懂造人,同她对视一瞬:[不能吗?]
他说罢一顿,显出点儿不耐烦的自暴自弃:[就当你我二人生了个天才。]
……但是一个布包咯咯咯叫她娘亲,真的很诡异啊!
“原来二位竟有个孩子。”
有人好奇开口:“之前……嗯……二位交流感情时,似乎并未见他出现过。”
这位姐姐真是人美心善,用“感情交流”概括了那场世纪狗血大戏,可谓给足他们面子。
谢星摇勾勾唇边:“毕竟当时要见几个外人,只能把孩子交由一个朋友看管……你明白的。”
外人自然是指云湘和温泊雪。
她同样说得隐晦,言下之意,是自己私下与情人会面,不可能把孩子带在身边。
有理有据,渣男贱女,出轨都出得这么理直气壮。
“那二位如今是,”另一人迟疑道,“和好了?”
“正是。”
谢星摇毫无停顿地接话:“我本欲与他分开,却在那一刻,听见孩子唤了我们一声‘爹爹娘亲’。”
晏寒来坑人一流,奈何对感情戏的桥段一窍不通,闻声略略颔首,含糊开口:“……稚子何辜。”
“看见孩子,让我们想起曾经相爱的时候。”
念及在二十一世纪看过的诸多“合家欢”作品,谢星摇抿唇笑笑,抓住身旁青衣少年的袖口:“我与夫君长谈一番,既然二人都有错,不如给彼此一个机会,重新来过。”
晏寒来似乎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
晏寒来传音入密:[谢姑娘,私以为这种理由难以服众,常人理应一刀两断。]
笨,你懂什么。
电视剧里都这么演,不管前几十集经历过出轨冷战还是争执互殴,到最终结局的时候,双方定会重归于好,美名其曰“重新来过”。
看见这种情节,观众顶多吐槽一句“离谱”,但渣男贱女的心思,没谁能猜透。
谢星摇加大力道,轻轻捏了捏他手腕:[别打岔。]
不出所料,侧厅中短暂一静。
狗血的吸引力远远大于对那团布包的怀疑,沉默半晌,终是有人强颜欢笑,朗声开口:“二位还真是……祝福,祝福。”
另一道讪笑紧随其后:“尊重,尊重。”
晏寒来:……
他本以为他懂了,但这个修真界,他似乎还是不太懂。
侧厅之中宾客繁多,稍有不慎就会被察觉异样。二人商议一番,又回到了之前待过的偏僻厢房。
[按照计划,温泊雪他们应该去了正门,等着我们一并离开。]
谢星摇轻咳一声,坐在角落悄悄传音:[我抱着布包不便行动,在这里使用传讯符,又很容易被妖魔发现。不如你先去叫来云湘,让她解开古书上的禁制,顺便告诉温泊雪与月梵我们这边的情况,如何?]
如今也只能这么做了。
晏寒来点头:“嗯。”
他说罢稍停,喉音渐低:“你万事小心。”
谢星摇笑:“放心,绝对没问题。”
晏寒来不愧为彻彻底底的行动派,很快便转身离开。她独自坐在一根柱子的阴影下,轻轻打开布包一角,露出藏匿于其中的古祭司遗物。
凡是流传于世的前辈大能,个个都自在潇洒、有通天法器傍身,唯独这位三百年前的祭司与众不同,用着这么一本平平书册。
看它的材质,顶多算个中阶法器,倘若观察再细致一些,还能见到封皮上磨损的痕迹。
不过……毕竟是传说中天赋异禀、超凡卓绝的天才嘛。
谢星摇小心翼翼合上布包,想起曾在老人家中听过的故事,那位祭司恍如神女降世,周身气质高洁不可攀,本就拥有了呼风唤雨之威,哪会在意法器的等阶高低。
这间厢房地处偏僻,环顾四周,并无多少宾客入座。
有好几人认出她是那场狗血剧的女主角,由于人物设定过于离谱,围观群众虽则好奇,却无奈只敢远观,没谁上前搭讪。
谢星摇乐得清净,抱着布团做出哄小孩的动作,不消多时,耳边响起一道清脆少年音:“姐姐!”
谢星摇惊喜抬头。
是云湘。
云湘扮作了清秀少年人的模样,一双杏眼漆黑澄明,满蕴流灯光华,与她对视的瞬间,毫不掩饰眸中欢喜与期待。
谢星摇提心吊胆独自坐了这么久,此刻终于能脱离苦海,同样神色大喜,朝她扬起一个灿烂微笑。
一刹之间,厢房中的气氛再度诡异。
“这少年郎,”不远处的女人与好友窃窃私语,“不正是那什么吗?”
这二人表现得太过喜出望外,看那暧昧的神情,听那亲昵的语气,加之原先那位“夫君”并不在场。
莫非——
云湘机灵,很快意识到自己的身份,想起不能太过招摇,刻意放轻脚步,弓身往前。
从最初发自内心的欣喜,再到后来不得不噤声的委屈。
人们静观其变,心中已明白一切。
“这就是孩子吗?”
云湘时刻牢记角色设定,上前小心接过布团:“来,快让我抱抱!”
她着实是个小机灵鬼,特意加重了“孩子”两个字的读音,如此一来,定能让旁人深信不疑。
殊不知,身后的道道视线已然愈发犀利。
众所周知,眼前二人的关系并不简单。倘若孩子真是女方与丈夫所生……
这小白脸怎会如此激动,二人又为何要趁着丈夫不在,私下悄悄会面呢?
剧情峰回路转,谁能想到,掀开那层重归旧好的外衣,竟会露出一个更为震撼的惊天阴谋——
这女人从无和好之意,就连这孩子,恐怕也并非同她夫君所出!
女人,恐怖如斯!
[能解开吗?]
谢星摇传音入密:[晏寒来说,这是你们须弥教的禁制。]
云湘正色:[嗯。我们再往阴影中靠近一些,莫让外人察觉。]
女子与少年双双抬头,谨慎将四下环顾一圈,确认无人接近,藏进柱子后的阴影里。
若说没猫腻,傻子都不信。
[好啦。]
不消片刻,云湘指尖光华流转,与古书之上的深色纹路悄然相映。
在此之前,谢星摇从未见她施展咒术,如今匆匆一瞥,感应到一股澄净浩瀚、势如破竹的灵力。
云湘看似大大咧咧不谙世事,但论及实力,应当更甚于温泊雪。
禁制抹去,古书终于能被装进储物袋中。
谢星摇迅速完成这出偷龙转凤,当古书自眼前不见踪影,与云湘同时长出一口气。
“时候不早,我们快些离开飞天楼吧。”
云湘压低嗓音:“我们关系微妙,最好不要一并同行。你留在这儿不安全,不妨抱着布团先离开,我随后出去。”
这对奸夫淫妇,开始了嘀嘀咕咕。
在场看客下意识噤声,眼睁睁看着少年郎后退一步,慈爱摸摸布包:“孩子乖,真可爱。”
而女子柔声笑笑:“时候不早,我该走了。有人在外等着我。”
有人。
男人听了会流泪,女人听了会沉默,好端端一个夫君,到她嘴里成了“有人”。
全场一片死寂,宾客欲言又止,纷纷显露颓败之色。
“我们……是不是应该让她夫君知道一下?”
不久前出言问询的女人低声耳语:“看他的表现,应当仍被瞒在鼓里。”
“真、真的吗?”
她身侧的好友略有踌躇:“可他一直把孩子当作亲生看待,倘若有朝一日知晓真相……与天塌有何异啊!”
她们的交谈止步于此。
因为当这句话堪堪说完,余光所及之处,厢房门前,冷然一袭青衣拂过。
熟悉的场景,熟悉的动作,熟悉的主人公。
当熟悉的男主角走进房中,外衫清冷如竹,满溢开熟悉的葱茏绿色。
春风又绿江南岸。
梅—开—二—度。
“怎么了。”
晏寒来无视身后道道目光,神色如常:“天色已晚,孩子累了,需要休息。”
事已至此,居然还心心念念着孩子。
好几个看客悲痛掩面,不敢接着往下看。
“我正要出来。”
禁制除去,谢星摇心里的石头终于落地,朗然一笑:“你久等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
她刚打算上前,忽见不远处一名壮汉猝然咬牙,拍案而起:“公子,你莫要被骗了……这孩子,他很可能不是你的!”
晏寒来:……?
谢星摇:……?
“正是。”
另一名女修目露悲色:“你夫人与这位少年郎仍有往来,二人举止亲密……唉!”
晏寒来没明白他们意思,蹙眉沉声:“什么?”
“我也看不下去了!”
又一名正义群众起身而立:“都说孩子同爹娘长相相似,今日我们就来看看,这究竟是谁的孩子!”
云湘与谢星摇同时屏住呼吸。
[不是吧。]
谢星摇右眼皮狂跳:[朔风城里的人,都这么好心吗?]
[是是是是的,我们北州……]
云湘咽下脱口而出的夸赞,紧蹙眉头:[咱们现在怎么办呀?]
布团里空无一物,一旦被人拿去分辨,他们到时候必定百口莫辩。
要想制止悲剧,唯独剩下一个办法。
云湘沉思片刻,垂眼,哑声:“没错。”
在所有人目眦欲裂的注视下,白衣少年握紧双拳:“还记得吗?你已有整整一年未曾归家……这的确是我与姐姐的孩子!”
一段话,引爆整间厢房。
——小白脸,恐怖如斯!
为所有爱执着的痛,为所有恨执着的伤。
他已分不清爱与恨,是否就这样。
一语落毕,晏寒来面如死灰,双目无神,好似天塌。
而云湘直身屹立、神色决然,俨然小人得志的阴险姿态,傲视群雄:“她之所以同你和好,不过为了继承财产,与我继续快活逍遥。”
[圆、圆上了。]
云湘欲哭无泪:[这下不会再有什么幺蛾子了吧?求求各位好心人,快放我们离开吧。]
晏寒来思忖着自己应有的反应,面无表情后退一步:“不,这不可能。”
——可怜的男人,已然丧失神智、做不出表情了!
他的模样着实悲惨,眼见谢星摇抱着孩子迈步将行,不知是谁同情出声:“可……也说不定呢?那孩子既会说话,证明年纪不小,要不咱们还是看看?”
万万没想到会栽在这种地方,谢星摇停下脚步,不动声色瞪一眼晏寒来:
[哦豁。这就是晏公子想要的天才?]
晏寒来:……
晏寒来:“他其实年纪很小,我们的孩子,不,他们二人的孩子是天才。”
——果然已经神志不清了,面无表情讲出这种话好可怜啊!!!
现场一片混乱,孩子成为万众瞩目的唯一焦点。有不少人闻风而来,于门外探进黑黝黝的脑袋。
正是千钧一发之际,忽而听得长廊中一声怒喝:“都别吵了!”
谢星摇抬眼,见到熟悉的温泊雪与月梵。
“既然诸位都已捅破窗户纸,那我也就不再隐瞒。”
温泊雪迈步往前,一把夺过布包:“毋庸置疑,这是我的孩子。”
血和眼泪在一起滑落。
她的心破碎风化。
云湘后退一步,尾音颤抖:“你、你说什么?”
云湘绝望传音:[快快快,快把这团倒霉的布包带走!]
场面再度沸腾,新瓜接旧瓜,短短几句话的功夫,剧情辗转反复,梅开三度。
——男人,恐怖如斯!
一语落毕,晏寒来与云湘皆是面如死灰,双目无神,好似天塌。
而温泊雪直身屹立、神色决然,俨然小人得志的阴险姿态,傲视群雄。
“我才是与佳期两情相悦之人,你们,不过是用来掩饰我俩关系的工具罢了。我算过时间,孩子出生于一年前,正是我和佳期情意正浓之时。”
温泊雪于识海中咧嘴一笑:[别担心,有我在!]
他毕竟是个演员,整段话说下来一气呵成,加上最后一句颇具说服力的台词,的确能打消不少人的心中疑惑。
奈何恰是此刻,看客中有人狐疑开口:“您……您莫不是温家公子?我曾在一年前远远见过您,可您那时远在中州,压根没回过朔风城啊。”
温泊雪:。
温泊雪:[草。]
“那还是,”另一人挠头,“看看孩子的模样?”
完蛋了。
温泊雪紧紧抱住怀中布包,心脏倏然紧绷。
他们几人使出浑身解数,奈何还是逃不开这一劫。孩子他爹定在云湘与晏寒来之中,如今穷途末路,再无其他救场的人选。
他正琢磨着应当如何糊弄过去,猝不及防,又听得一声冷笑。
——厢房正门,别着[赵铁头]名牌的月梵嗤笑连连,上前几步,眸中有伪装出的得意,也有濒临崩溃的决绝。
“赵铁头赵铁头,这分明是个男人的名姓,我看上去却是女儿身。”
月梵壮烈咬牙,给自己暗暗贴上一张拟声符:“你们,莫非不觉得古怪吗?”
不会吧。
温泊雪瞳孔狂震:连名字的缺漏都能圆上!
“没错。”
一瞬的凝滞,当月梵再开口,厚重雄浑的中年男音有如钟磬,震惊全场:“我男扮女装潜伏于你们身边……这是我的孩子,都别碰!”
震撼它娘哭天喊地,震撼死了。
这居然、居然是梅开四度!!!
颤抖的手,无法停止,无法原谅。
温泊雪后退一步,尾音狂颤:“你、你说什么?”
“我与佳期情投意合、青梅竹马,一年之前,正是我们日日私会的时候。”
厚重雄浑的中年男音嚣张哼笑:“我佯装成无知少女,潜入温家盗取财产,她则嫁入阎家,只等有朝一日继承家财——这孩子后背有颗同我一样的痣,他是,也只能是我的孩子。”
一语落毕,晏寒来、云湘与温泊雪皆是面如死灰,双目无神,好似天塌。
而月梵直身屹立、神色决然,俨然小人得志的阴险姿态,傲视群雄。
——男扮女装,恐怖如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