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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士离开病房后,卓蕴进去了。
赵醒归已经插上了导尿管,尿袋挂在床下,卓蕴低头看,问苗叔这东西满了怎么弄,苗叔就拉着她蹲在地上,耐心地教她操作步骤,卓蕴一一记在心里。
赵醒归靠在床头,目光平静地看着他们,什么都没说。
这天晚上,范玉华吃过饭后,来病房给三人送饭,吃完饭,马上就要到病区结束探视的时间,每个病人只能留一位家属陪护,苗叔又对卓蕴叮嘱过几句,就和范玉华一起离开了。
天已全黑,卓蕴站在窗边往外看,病房在十二楼,能看到北京城的一片夜景,她看了会儿后拉上窗帘,回头就对上赵醒归那双黑沉沉的眼睛。
卓蕴负着手走到病床边,伸指点点他的鼻子:“今晚你落我手里了,要听话点,要不然别怪卓老师对你不客气。”
赵醒归问:“你给人陪过夜吗?”
卓蕴摇头:“没有。”
赵醒归捂住心口:“啊,我会不会小命堪忧?”
“那可难说。”卓蕴又去勾他下巴,“我要是高兴,就把你照顾得舒舒服服的,我要是不高兴,嘿嘿,你就自求多福吧。”
赵醒归说:“其实今晚没什么事,从现在开始到明天早上,我不会下床了。”
他又想起一件事,扭身拉开床头柜抽屉,“我让苗叔准备了一次性手套,你倒尿袋的时候记得戴手套,要不然手会容易弄脏。”
卓蕴问:“苗叔戴吗?”
赵醒归摇摇头。
“那我也不戴。”卓蕴拉过陪护椅坐下,双臂扒着床面仰头看他,“我不怕脏,洗个手就行,刚和你开玩笑呢,你要想翻身什么的,就和我说,我帮你,你有什么事儿都可以和我说,别憋着。”
赵醒归说:“我没输液,自己可以翻身,一会儿你帮我打盆水,我自己擦一下身就行,还有刷牙洗脸,别的真没什么了。”
卓蕴“嗤嗤”地笑:“你怎么这么可怜啊?在床上待半天了,累吗?”
赵醒归垂下眼睛,想说不累,那是骗人。
自从住进病房,他只在苗叔的帮助下坐上轮椅去过两趟厕所,下午插上导尿管后,他就再也没下来过。
平时,他的行动也受限,好歹还能划着轮椅到处转,拿拿东西,上楼下楼,累了可以上床躺会儿,不会像现在这样被完全困在病床上,一动都不能动,什么都干不了。
他习惯了让苗叔陪夜,因为他们都是男的,苗叔在他家工作二十多年,他早已把对方当家人看待,并且,陪护本就是苗叔的工作,赵醒归有什么需求都能直说。
可现在换成卓蕴,赵醒归心里很忐忑,他好像做不到去指挥卓蕴做这做那,她是他的女朋友,不是他的保姆,应该是他宠着她才对,哪能让她照顾他?他一点儿也不愿意让她吃苦,刚才真是脑子发热,就不应该答应让她陪夜。
“累不累呀?问你话呢。”卓蕴见赵醒归一直没回答,往他后腰塞了个靠枕,“腰舒服吗?要不要帮你把床背摇下来些?你反正也不会做作业了。”
赵醒归摇头:“不累,先别弄了,休息会儿吧,我们一起看电视。”
他用遥控器打开电视机,单人病房就这点好,可以自由地看电视,不怕吵到别人,也不用担心被抢频道。
赵醒归很自然地调到体育频道,刚好在播一场篮球赛,卓蕴见他看得认真,就拉开陪护椅变成一张床,躺在上面刷起了手机。
赵醒归看了会球赛后转头去看她,陪护床比病床矮很多,苗叔陪夜有经验,准备得很充分,带来一个枕头和薄被,卓蕴靠着枕头翘起脚,不知在看什么视频,嘴角还在笑。
“你在看什么?”赵醒归好奇地问。
“综艺。”卓蕴举高手机给他看屏幕,“看过没?”
赵醒归摇头:“没有,我平时不看电视。”
“我上高中时也没得看电视。”卓蕴用脚尖指指电视机,“你看你的球,别管我。”
赵醒归抿抿唇,用遥控器调过几个台,这天是周末,这个时点,还真有几个卫视在播综艺,他扭着腰把遥控器递给卓蕴:“卓老师,我不看球了,你看看有没有你喜欢的节目,我想和你一起看电视。”
卓蕴一愣,立刻接过遥控器:“好呀,我看看有什么好看的。”
她放下手机,真的找到一档感兴趣的综艺,赵醒归和她一起看起来。
综艺上有很多明星在做游戏,赵醒归这两年与普通高中生脱节,除了一些老艺人,当红顶流一个都不认识,卓蕴就介绍给他听,末了还感叹:“这些男爱豆,我觉得还没你长得帅。”
赵醒归一脸认真:“我觉得,那些女明星也没你好看。”
“哈哈哈哈哈……”卓蕴笑得都要在陪护床上打滚了,“咱俩就别互吹彩虹屁啦,要点脸吧!”
赵醒归也乐了:“我说真的。”
“哎赵小归你知道不?我以前还真想过去考演员。”卓蕴一边看电视,一边和他闲聊,“我上高中时,有一次暑假去上海玩,还在街上遇见过星探,说要找我去拍广告。”
赵醒归眨巴着眼睛问:“那你去了吗?”
“我怎么可能去啊!家里不会同意的。”卓蕴说,“还有人叫我去参加模特大赛,但我觉得我太矮了,苏漫琴可能还够格,她有175,我这个子很尴尬,出不了头的。”
赵醒归安静几秒,说:“其实,我也碰到过,那会儿还在上初二。”
“真的吗?”卓蕴来兴趣了,仰着脸问,“碰到星探?”
赵醒归说:“不是星探,是一个导演,我爸的朋友,说让我去演个什么电视剧,演男主角少年时。”
卓蕴激动得不行:“哇!你爸的朋友应该很靠谱啊,你为什么不去?”
赵醒归说:“我个子长太快了,那个导演来找我时我刚1米75,我爸问过我,说只需要暑假去两个礼拜就行,我就答应了。后来初二结束,那个电视剧开机,我已经过1米8了,比男主角长得都高,就……黄了。”
他的语气还透着遗憾,卓蕴笑疯了:“哈哈哈哈哈……没想到你还差点进军演艺圈!”
“你别笑,我当时就是觉得好玩,我对演艺圈没兴趣。”赵醒归惆怅地叹了口气,“我就是觉得,要是真拍了,就能有影像留下来,可以给你看一个能蹦能跳的我。”
卓蕴渐渐不笑了:“你不是留着很多打球的视频嘛,我都看过了呀。”
“那些都是远景,看不清脸。”赵醒归说,“卓老师,有时候我会觉得很遗憾,没能在健康时认识你。害得……你记忆里的赵醒归,一直是个坐轮椅的人,我会想,这是不是对你很不公平。”
“为什么会这么想?”卓蕴不停摇头,“不会啊,不会的,我根本没往这个方向想过。”
“嗯,我知道。”赵醒归笑了笑,又指指电视机,“不说这个了,看电视吧。”
人在医院,不可能像在家那样会熬夜,大家都习惯早睡早起,九点多时,卓蕴关掉电视机,看尿袋满了500毫升,就按着苗叔的吩咐帮赵醒归倒尿袋、洗便盆。
弄完后,她洗过手,打来一盆热水,没让赵醒归自己动手,帮他脱了上衣,为他洗脸、擦身,又撸起他的裤管,帮他擦腿、擦脚。
擦拭他的腿脚时,卓蕴很小心,赵醒归下半身没知觉,腿脚上的皮肤因为常年缺乏运动,又苍白又细嫩,与他健康的上半身相比显得格外脆弱。
她怕会弄伤他或烫到他,赵醒归说过,他下肢血液循环不好,如果磕破一个口子,要很久才会痊愈,护理不当还容易发炎。
卓蕴捧起他的脚,细细地帮他擦干净每个脚趾缝,夸他:“你的脚也很漂亮呀。”
赵醒归靠坐在病床上,一直沉默着,只用眼睛追随着她。
剃了寸头的人就是方便,脑袋上用毛巾一擦就完事,卓蕴又端来脸盆,让赵醒归就着脸盆刷牙漱口。
全部弄好,她把几块毛巾搓洗干净,挂在卫生间,给赵醒归在床头柜上备好一个装满温水的保温杯,自己去淋浴间洗了个澡,关掉病房大灯,只留着卫生间的灯,清清爽爽地回到病床边,摊开小被子说:“准备睡觉啦!我这还是第一回在病房过夜呢。”
赵醒归撑着床面翻了个身,低头看着卓蕴躺到那窄窄的小床上,心里越来越不是滋味,说:“卓老师,明天你别陪夜了,我不想你这么辛苦。”
“我不辛苦啊。”卓蕴仰脸看他,“就给你洗个脸刷个牙的事,怎么会辛苦?苗叔都能干,我这么年轻,难道还比不过他吗?”
赵醒归向她伸出手,卓蕴立刻牵住了他,听到他说:“我会觉得我很没用,只能躺着,什么都做不了,我不喜欢这样。”
“你是来看病的呀。”卓蕴说,“这叫合法做大爷,你在家能做大爷吗?不能!别想这么多了,好好享受这几天的大爷待遇吧,有事儿就叫我,我没那么早睡。”
她故意无视赵醒归低落的情绪,想给他空间自己去进行心理调适,回到陪护床上戴起耳机看综艺。赵醒归有心和她聊聊天,见她已经打开视频,就也不再打扰她。
陪护床很窄,又短,卓蕴其实躺得不太舒服,不知不觉就老翻身,一翻身那床还嘎吱嘎吱响,她自己戴着耳机没听见,病床上的赵醒归全听在耳里。
时间这么早,他也睡不着,手肘撑着床面探头去看卓蕴,伸臂拍拍她:“卓老师。”
卓蕴拿掉耳机转过头来:“怎么啦?”
赵醒归问:“你是不是睡得不舒服?”
卓蕴说:“还好呀,我不怎么认床,这床就是小了点,一会儿睡着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赵醒归:“可你老翻身。”
卓蕴:“啊,是吗?吵到你啦?”
她就势翻了个身,终于听到小床的“嘎吱”声:“哎呦,这么响啊。”
卓蕴挠挠脑袋:“那我不翻身了,你早点睡吧。”
赵醒归还维持着那个姿势,往外探着脑袋,鼓足勇气问:“你要不要上来,和我一起睡?”
卓蕴一惊:“啊?不行的吧?”
“可以的。”赵醒归说,“我以前住院,在上海做手术时没预约到单人间,住的是双人间,病房里另一个大哥有时候是由女朋友陪夜,他俩晚上就一起睡,天天都一起睡。”
卓蕴愣愣地问:“还能这样?护士不会说吗?”
“不会。”赵醒归说,“我还没做手术,护士不管这些,你上来吧,咱俩挤挤,这床够睡的。”
卓蕴没再犹豫,被子一掀就爬上了病床。
病床只有一米宽,赵醒归往挂尿袋的那边挪过去些,卓蕴睡在另一边,不会压到他的尿管。
好在,他俩虽然个子高,身上都挺瘦,挤在一起倒也勉强能睡下。
卓蕴小心地帮赵醒归搬动双腿,调整姿势,让他变成一个侧卧位,再三确认导尿管没被压到,那可是连接着他宝贝的小小归,见他躺舒服了,她才侧身而卧,与赵醒归面对着面,拉过被子盖在两人身上。
房间里黑漆漆的,只有卫生间的灯光用来照明,赵醒归借由那微弱的光线看着卓蕴的脸,抬手摸摸她的脸颊,又捋捋她的头发,问:“挤吗?”
“还好。”卓蕴也抬起手,去揉赵醒归刺刺的板寸头,“你老实交代,是不是早就想着法儿要把我骗上床?”
这话一出口,卓蕴就意识到有歧义,赵醒归果然愣住了,急忙否认:“没有!我就是看你睡得不……”
卓蕴已经向前探颈,轻巧地含住他的唇,把他后半句话给堵了回去。
她不敢吻得太过火,算是浅尝辄止,怕某人血气方刚,插着管子的小小归会出问题。
松开唇后,卓蕴把左手搭在赵醒归腰上:“嘘,乖乖睡觉。”
赵醒归还意犹未尽,但也知道自己这几天必须清心寡欲,他前额抵住卓蕴的额头,伸长左臂给她当枕头,右臂也揽住她的腰,低声说:“第四个姿势了,居然是在病床上。”
“对哦。”卓蕴被他提醒,羞得躲进他的怀里。
她穿着干净的T恤与运动中裤,当做睡衣,光着的脚丫子蹭着赵醒归冰凉的腿和脚,他毫无察觉,只弯过左手揽住她,一下下地抚着她的背脊。
卓蕴的手摸到他的后腰,手指悄悄从病号服宽松的衣摆下钻进去,手指又一次触摸到赵醒归后腰上的手术伤疤。
赵醒归知道她在摸什么,闭上眼睛去感受那一忽儿有、一忽儿又会消失不见的奇异触觉,没有阻止她。
夜深了,病房门关着,走廊上也变得很安静,只偶尔听见护士推车经过的脚步声。空气里有淡淡的消毒水气味,赵醒归闻了一天已经习惯,况且,此时鼻息间更浓郁的,是卓蕴身上沐浴露和洗发水的味儿,清雅的茉莉香。
“赵小归。”卓蕴软糯糯地叫他。
赵醒归没睁开眼睛,只用鼻尖蹭蹭她的鼻尖:“嗯?”
卓蕴的指腹还流连在他后腰的伤疤上:“你紧张吗?”
赵醒归知道她问的是什么,回答:“不紧张。”
“做完手术,会不会很疼?”
“会吧,但我不怕。”
“赵小归。”
“嗯?”
“给我讲讲你以前住院时的事吧。”
赵醒归睁开了眼睛:“以前住院?”
“对。”卓蕴的眼睛在黑暗里亮晶晶的,还一眨一眨,“你不是做过两次手术吗?住了一年多的院,都没和我说过。”
赵醒归的视线从卓蕴脸上移开了,像是看到一片虚空,眼神缥缈又茫然:“很久了,我都忘了。”
他出院才满一年,怎么会忘呢?卓蕴意识到,他是不愿意去回忆。
“哦,没事,我就是随口一说。”她安抚他,“大概你用了麻药,就不怎么记得了。”
“住院,手术……”赵醒归低声重复这两个词,视线又回到卓蕴脸上,“卓老师,我……”
他只开了一个头,似乎就说不下去了,身子开始轻轻颤抖,连着表情都痛苦起来。卓蕴立刻去拍他的背,柔声安慰他:“好了好了,不想说就别说,我不是一定要听,真的就是随口一提。”
赵醒归搂紧卓蕴,把她死死地贴在自己胸膛上,他的身体只剩下一半感知能力,抱紧她,好像可以填上缺了的那一半。
他说:“那时候,我很害怕。”
卓蕴问:“哭了吗?”
病房里短暂得安静下来,赵醒归似是陷入了一段回忆,很久后才回答:“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