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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恬得知颜安被判改装不及格,惊讶得连话都不会说。
虽说新飞改装不过并不是没有的是,但如果不是发生了什么重大过错,没有哪个航司会在新飞报到的第二天就把人挂了。
沈恬:“单机长真的把你挂了?那现在怎么处理?停飞吗?还是等下一批?”
两人此时坐在北航大楼附近的一家快餐店里。
颜安点了一份特辣的米线,才吸溜了一口,嘴唇上的伤口瞬间被辣得烧了起来,刚想回答对方的话,又被辣椒呛得连环地咳嗽。
沈恬给她递了瓶冰水,看颜安呛得满脸通红,打了个停止的手势:“得得得,别说话,你吃,你先专心吃。”
颜安吃辣的水平也就是那样了,她对自己这方面有自知之明,平时吃火锅也要点鸳鸯锅。
可这人就是爱挑战,特别是在心情特好或心情特差的时候,就会去找虐。
比如现在。
一碗米线最后只剩下满碗的红油,颜安就这样盯着碗中旋转扭曲着的红油,想起了上午那个同样旋转扭曲的驾驶舱。
颜安突然立起了眼:“他说我目光短浅。”
沈恬:“啊?”
颜安:“他还说我草菅人命。”
沈恬:“我去?”
颜安:“他直接让我去找别的工作。”
沈恬倒吸一口气:“不是基本飞降吗?不应该啊?”又问,“不是什么正常天气?”
颜安嘴巴热辣辣地痛,一整个人处于一种焉巴巴又不服气的状态,她瞥了对方一眼,说道:“十二级台风!”
沈恬直接喊了出来:“十二级台风!?”
沈恬:“谁他妈十二级台风开飞机啊?机场都封了好吧!”
沈恬皱着眉头给她数:“我国近几年也没几次强台风了。最近一次的超强台风,应该要数到乾川当年那场吧?那场台风,死了多少人啊,连去救援的空军都坠机了。”她数了数,“那是几几年的事?”
颜安:“16年。”
沈恬“噢”了声:“那时高二文理科分班,我们才刚认识。”
颜安不说话。
沈恬:“单机长让你在十二级台风下降落?我不理解。”
颜安:“我也不理解。”
沈恬:“现实中谁明知道目的地刮着台风还不要命地往那走?”
颜安闻言突然愣了愣,因为沈恬的最后这段话一瞬不瞬地盯着对方。
单屹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
——我的标准很简单,两个字,安全。
——八该一反对,会背吗?
——如果你目光放得够远,就知道选择从来不止一个。
沈恬见颜安突然盯着自己,目光瘆人,她顿时将同仇敌忾的话停下,快速复盘自己刚刚说的话,没说错什么啊?
沈恬:“怎么了?”
颜安:“我好像知道我为什么挂了。”
沈恬:“为什么?”
颜安:“我目光短浅。”
沈恬:“?”
颜安:“还草菅人命。”
沈恬:“??”
颜安皱着眉头骂了一声:“我活该被挂。”
沈恬:“???”
*
颜安住的小区是片老城区,楼龄几乎与她同龄,隔音并不是很好。
婴孩啼哭声、猫叫犬吠声、吵闹声、嬉笑声,断断续续参差不齐地飘进房子里头,是种人间烟火气。
颜安喜欢这样的热闹。
此时的颜安坐在客厅的地毯上,墙上的电视难得安静地休眠。
她半个身子趴在茶几上,托着腮,手边是一部手提电脑,上面刚整理了一版民航121和135各家公司的对比表。
她病恹恹地盯着电脑屏幕,单屹的那几句话不时在她脑海里冒出。
单屹说的话连同他说话时的姿态神情一同浮现。
清冷,严肃,眼中带着凌厉,面对她再大的情绪也无动于衷,一副愚子不可教的模样。
让颜安联想到铁面无私的军官,挥挥手就是千军万马。
军官底下不留没用的兵,她仿佛就是被弃了的那只卒。
桌上的手机震动,是阿man给她发来问候:怎么样?今天把那把火灭了没?
颜安看着电脑里的表格苦巴着脸,回复道:灭个屁,骨灰都没了。
Man:姐妹,不是吧?一场艳遇,被你玩得这么大?
颜安摇头,苦口婆心地劝:这个世界就芝麻绿豆那么小,劝你别玩嗨了,引火烧身,姐妹我倒是还要去给你捡骨灰。
颜安:听我一声劝,过来人经验。
阿man呸了一声。
Man:你那是倒霉,是个案,非典型,别诅咒姐姐。
Man:你往好的方面想一想。
颜安:比如?
Man:这回有经验了,下回别给钱了。
草。
这一晚颜安睡得很晚,这一天的事把她直接搞失眠,闭上眼就是单屹那副愚子不可教的表情,睁开眼那句目光短浅的人开不了飞机。
颜安躺到后半夜,看了眼时间,突然打挺起身,打开床头的小灯,拉开了床头柜的第一格。
一个小巧的铁盒刚好是一张胶片的大小,里头放着一张折叠整齐的信纸,信纸上面反扣着一张过了塑的照片。
颜安将照片拿出来,塞到了钱包的隔层里,调了闹钟,再翻来覆去地睡去。
闹钟响起,房间里还是漆黑一片,颜安仿佛才刚刚睡着,她从床上爬起,手机上显示:四点三十分。
颜安来到广场前时,天空弥漫着一整片深浅错落的蓝色。
升旗台前已经人头济济。
她侧身挤到了正中间的位置,作为一个再平凡不过的市井小民,与大家一起等待着。
五点五十四分,天从深蓝转浅,最远的距离露出了一点鱼肚白。
广场上国歌大响,颜安在人群中凝望逐渐攀升的五星红旗,笑容在脸上满了。
红旗升至顶时,颜安突然朝着天空敬了个礼,一个标标准准的小学生敬礼,安静又专注。
围观升旗的人很多,敬礼的人也很多,颜安在其中并不显得突兀。
颜安心满意足地将手放下,余光中瞥现一身影,那人在人群中额外挺拔,她随意地朝那看了过去。
随之一愣。
单屹站姿端正,立于人头松散之中宛如一棵松,他安静地凝望着空中飘扬的红旗,同样敬了个礼。
与颜安不同,单屹五指并拢,指尖绷直,每个指关节仿佛都充盈着力量,然后再利落地将手放下。
在黎明破晓时的昏暗之中,这样一副画面有一种无以言喻的触动,颜安看得愣了神。
升旗仪式结束,围观的人开始松动,老百姓该上班的上班,该买菜的买菜,来旅游的外地人准备挑一间老字号去尝最地道的老城早餐。
只有颜安和单屹两人都没动,然后也只是几秒,颜安就经受不起诱惑,怀着一颗倔强的心,逆着人群朝对方走了过去。
单屹偏头,他在颜安朝他走过来时发现了她。
天空昏沉,城市被笼罩在一层朦胧之中,朝他走来的颜安笑容明媚,浑身的朝气蓬勃,眼中闪着亮晶晶的光,在朦胧中像一把火。
一整个西班牙那么大两个人都能相遇无数次,那么在这样一个川流不息的北城,再遇上几次,也不是那么值得惊讶的事了。
单屹双手插进口袋,扯了半边嘴角,就像个半导体,处于导电与绝缘之间的状态,像此时的天空,将明未明,带着琢磨不透的谜。
颜安跑到单屹跟前,热情洋溢地跟对方打招呼。
单屹:“过来打招呼的?”
颜安摇头:“过来反省的!”
单屹面无波澜地挑了挑眉。
颜安站在单屹跟前笑了笑,片刻后又突然将这张嬉皮笑脸收起,腰杆直挺地开口:“昨天那场台风,中心风力大,但波及范围不广,你给我的油量,足够让我飞到相邻的机场,你要我做的,是从中判断一个在油耗范围内距离台风圈最远的备降地点。”
颜安检讨来得遂不及防,单屹看着她,并没有说话。
颜安继续说:“该返航的返航,该备降的备降,这才是你问我的八该一反对。”
颜安:“其实昨天考核的,压根就不是基本飞降,是我错了。”
昨天的后来,颜安认真复盘了一遍,单屹在最后输入的航线计划和航路点,其中就包含了目的地附近的备降点。
所以如果目光放得够远,选择从来都不只一个。
颜安今天穿得额外地端庄,她将头发一丝不苟地全都扎了起来,脚上踏着一双平底板鞋,站在五星红旗底下,生出了一种意外正派的风气。
单屹看着这样的颜安,听完对方的话,没有给出评价,他丢出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一个能熟练操作FSX飞行模拟器的普通人,同时也是市面上所有模拟飞行游戏的资深玩家,他有能力开真的飞机吗?”
颜安为单屹的这个问题而感到迟疑,她顿时沉下了眉,开始了认真地思考。
颜安想事情的时候表情很丰富,眼珠子随着思维一个劲地转。
这是一个不能探本穷源的问题,因为根本没有人会去做这个实验。
没多久颜安将眉头舒展,朝单屹摇头:“不能。”
单屹:“为什么?”
颜安:“操控飞机不难,难的是游戏里没有的东西。比如决断意识、流程管理和思想控制。”
所以答案是不能的。
颜安在这短短的几分钟内终于彻底懂了,这才是单屹昨天要考核的真正内容。
所以她失败了。
单屹不是一个会愿意花时间却做无用功的人,用魏易的话来说,单屹是个落针就要见血的人,雷厉风行,斩钉截铁,一脚下去踏出一个脚印。
所以别人的飞行改装肯下点苦心都能行,但在他这里不行。
这就是魏易所说的,单屹自己的那套标准。
单屹对于颜安给出的答案没有说对,也没有说不对,他又抛了一个问题发给她:“你觉得你能开真正的飞机吗?”
颜安:“一颗营养不良的种子在一定条件下也能长出一颗参天大树,所以我觉得我能。”
单屹:“什么条件?”
颜安:“充分的阳光,还有一个愿意浇水的人。”
单屹似笑非笑,没有说话。
颜安:“我跟你打一个赌?”
颜安:“你再给一次机会我,上多一次模拟,及格线你定,如果我过了,那你就留下我,如果我不过……”
单屹挑眉。
颜安:“我就趁着年轻,去干点别的什么其他东西。”
六点钟的天才开始迷迷蒙蒙地转亮,整座城市还处在一个将醒未醒的状态,这样如同被水雾笼罩的氤氲黎明时分,在不同人的眼里有不同的情调。
在颜安眼里,是星火燎原的希望,一团能将人焚烧的火。
单屹开口:“我不喜欢种花,没有耐心慢条斯理地浇水。”
颜安一愣。
单屹:“在我底下,渴了要水,没有,是死是活,全看命够不够硬。”
单屹看着颜安的目光带着尖刀般的凌厉,直叫她在心里打了个突。
下一秒。
颜安:“硬,我够硬!还抗造!”
*
七点整,天在这时才彻底亮透。
颜安在副驾驶上眯着眼睛看着车辆正前方的太阳,任由初生的阳光倾洒在自己脸上,第一次严肃得没有笑容。
这是颜安第二次坐在单屹的副驾驶上,一次在西班牙,一次是现在,开往北航大楼的路上。
两人再次来到模拟舱前,单屹说道:“机会只有一次。”
颜安严阵以待地点头。
颜安坐在驾驶位上,与昨天一样,无声看着单屹输入参数,片刻后,她抬眸看了眼对方。
单屹:“侧风中带偏测接地,及格线,复飞不大于一次,平稳降落。你随时可以开始。”
侧风中带偏侧接地,这是现实飞行中十有八.九的事,颜安有经验,这比昨天的台风天降落简单了一个跨度。
在航校的时候,颜安当时的教///员曾经说过,所有的飞行操作无非就是三点:反应快、修正细、判断准。
她敛了心神,握住了操控杆。
飞机在第一次入场时,整个驾驶舱被带得左右剧烈晃动,颜安几乎是当机立断就拉杆复飞。
颜安抿紧了唇。
盘旋一周后,飞机再次进近接地。
片刻后,完成了一次平稳得将近完美的降落。
单屹面无波澜地看着还处在滑翔的屏幕,颜安在飞机停稳的瞬间就转头看向他,无声,但眼睛都在放光。
单屹问她:“一开始为什么选侧滑进场?”
颜安:“因为之前遇侧风都是侧滑进场。”
单屹:“为什么这次不行?”
颜安:“在学校开的都是小飞机,机身小,重量轻,——?璍侧滑进场没有问题,但空客太大了,会翻。”
单屹闻言平淡地嗯了声,起身走出了机舱,颜安立刻追着出去,跟在单屹身后一副想摇尾巴却不敢的怂包样。
颜安:“我及格了是吗?”
单屹不置可否,颜安戳了戳他手臂。
单屹最后停在了大门前:“去前台那看看你的流程走到哪了吧,制服要是还在,那就穿上,然后去领题集和SOP。”
话说完人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模拟室里空荡荡的只有他们两人,颜安嘴角高高咧起,她着单屹的背影鞠躬,喊道:“好的单机长!知道了单机长!我一定不辜负您的教导,单机长慢走啊!”
单屹背着颜安渐行渐远,他面无表情扯了扯嘴角,直接走出了大门。
*
这风吹得很快,魏易立刻就把单屹叫了上来。
单屹坐在魏易对面,对方给他推了杯咖啡,挑眉问他:“从模拟室上来的?”
单屹嗯哼了声。
魏易:“昨天全世界都知道你把那个颜安直接从模拟室里赶走了。”
单屹:“不能赶走吗?”
魏易:“那刚才你又带谁上模拟了?”
单屹:“你现在的样子真像那些跟男朋友闹情绪抓住一个点使劲盘问的女人。”
魏易操了声:“我去你的。”
单屹露出了一个笑。
魏易:“昨天颜安考核记录我都看了。”
单屹满不在乎地端起咖啡喝了口。
魏易:“十二级台风降落,不用考也知道她不会过,这种考核有什么意义?”
单屹:“就是要她考不过。”
魏易饶有兴致:“?”
单屹:“你挑的人,性子浮躁,野字刻在骨子里,不戳到肉,不疼,不开窍。受点挫折,把性子沉下来,好长记性。”
魏易玩味地看着对方笑,单屹调.教起人来,有一套方法。
这不,一来就将人扔到了谷底,风餐露宿了一夜,才将人给捞了回来。
魏易:“所以沉下来了?”
单屹:“半浮不沉的。”
魏易顿时笑了:“打算怎么练?”
单屹:“不急。”
魏易:“嗯?”
单屹扯起嘴皮子笑了笑:“新雇员培训让她养好皮,然后像你说的,当我底下的兵,慢慢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