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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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安觉得此时肯定是一场梦。

她甚至直接抬起了手抽了抽自己的脸。

啪的一声,额外响亮。

颜安:“……”

救命……

虽说人生总是充满巧合,但要是巧合得像眼前这样,就有点太他妈离谱?

颜安像个被抽掉思考能力的提线木偶,又像一台年久失修的生锈机械,她干涩生硬的脖子随着单屹从门外一步步走近而缓慢扭动着。

对方进来时抬手将门带上,木门“砰”地一声砸在门框上,沉沉的声音敲在颜安耳膜上,带着相同赫兹的回忆瞬间就被勾起。

颜安周身泛出一身酥麻,片刻后,换作一阵寒栗。

她连脖子根的寒毛也炸了起来。

单屹在窄小简易的讲台后站定,颜安仍旧无法将自己从困兽般的窒息中解救出来,一种比自由落体还心惊的离心让人失声,她连脚趾头都是凉的。

“……”

极致的沉默。

颜安脑子里冒出一个假设,这人或许不是单屹?

颜安看着眼前的男人。

一身黑白制服禁锢,袖子衣领钮扣系得一丝不苟,黑色领带硬挺妥帖垂在胸前,眼神如冰,不苟言笑,周身散发着一股强大而刚毅的气场,像一把闪着寒光的刀,带着一种不可触碰的禁忌,冷得无以名状。

而单屹?

那男人在太阳下汗水披身,在月光下胸膛起伏,嘴角勾着笑,眉眼带着高温炙烤的火热,肌肉与骨骼间藏着无尽的力量,肌肉起伏间,野得惊心动魄。

哪里像?

除了样貌一样,这个冷冰冰的男人跟颜安记忆中的单屹没有哪里是重合的。

颜安觉得自己思觉要失调了,她仿佛要把眼前的人盯出一个窟窿眼。

颜安目光附着在男人的眉峰上,随着鼻梁、嘴唇、喉核一路朝下,顺着制服的衣领与钮扣最后落在对方的襟前,那一张和她刚领无异的工牌上。

皮质外壳,里头的卡片透着微弱的珍珠光泽,名字前的方格是晴空万里的蓝。

「C-单屹」

「CaptainSam」

被雷劈也不过如此了。

颜安坐在座位上一动不动,心脏仿佛停顿了一遍又跳跃。

她将视线重新上移,诧异地重新落回在单屹的眼睛上。

而对方仿佛将她置之了度外,男人低头展开手上的一个档案夹,眸色深沉,一片漆黑,什么都窥探不得。

颜安想起昨晚临睡前跟阿man吹的大炮。

颜安:明天我去公司报到了,听闻我上司业界最正点,到时给你偷拍。

Man:正点就给我拿下。

颜安:不拿,除非他有极品那么正,那我就扑上去。

颜安:“……”

她看着默不作声的单屹,扑过去的心没有,扑通跪下的心有了。

她这辈子就那么野过一回,不会就这么倒霉地将自己的飞行生涯都野黄了吧?

*

单屹重新打开手中的档案夹,那份履历打印在白纸上,照片便显得更扁平化了些。

精修过后的照片,颜安眼睛的光亮得惊人。

颜安的眼睛像碧蓝天空下的一湖池水,清澈见底,藏不了什么情绪,有着不谙世俗的天真与韧性。

这种人玩能玩得尽兴、玩得野,但心浅,没心没肺,动不了真格。

单屹的目光落在履历后面附着的推荐信上,由学员航校的教///员亲自落笔。

「成绩优异、性格沉稳、严以律己。颜安是一名很称职的飞行员。」

单屹看到这,很淡地勾了勾唇,带着明晃晃的讽刺。

颜安此时此刻在男人的那抹笑中一不小心掐住了自己掌心。

指甲嵌进掌肉里,神经末梢传出的尖锐疼痛反而让人清醒。

颜安的掌心在冒汗。

小小的准备室中充斥着庄严、肃穆、如有实质的压迫感,这种严肃的低气压宛如一柄尖刀悬在她的头上,将她硬生生压在了座位上,大气也不敢喘。

谁能想到当初在异国他乡被她肆意狂撩的男人,此时穿着一身机长制服,拿着她的飞行履历,皮鞋踩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上,冷冰冰地站在她面前。

单屹从档案夹中抬起头,开口:“不用自我介绍了?”

颜安喉头干竭,回也不是,不回也不是,她就这样生硬地坐着,抿了抿唇。

单屹:“单、屹,你应该还有印象,我们见过。”

哪止见过,身体每一寸都紧密贴合过。

颜安不知该笑还是不该笑,最后她还是试探性地笑了笑,说道:“缘分啊。”

单屹微微颔起下巴,下颔缘线条刚硬,透着野狼一般的狠劲。

颜安不知为何,自觉地闭上了嘴。

单屹:“你的履历我看了,有什么补充的?”

颜安依旧生硬地摇头。

单屹:“不会说话?”

单屹眉眼带着凌厉,丢出的话像颗尖锐的石子,比教官训兵的气场还盛。

颜安瞬间被震住:“没有!没有要补充的。”

单屹:“飞行小时累计多少?”

颜安:“300小时。”

单屹:“有哪些执照?”

颜安:“CAE、IRA、ATPL。”

单屹:“实操过什么机型?”

单屹语调冷且硬,颜安条件反射地一问一答,字正腔圆,不敢有一丝怠慢。

单屹在这一轮发问完后停顿了片刻,颜安在这间隙中喘了一口气,便接着听到对方又问道:“说说为什么选择当飞行员?”

单屹声音沉稳,在安静的课室中再次投下了一颗石子,这颗石子落在颜安心中,泛起大小不一的涟漪。

颜安看着单屹,吞咽了下干涩的喉咙。

培训室内突如其来的安静让单屹平静地敛了敛眉。

颜安看着单屹的微表情顿时张了张嘴,但声音却堵在了喉咙边。

为什么选择当飞行员?

当初她跟老梁说她想去学飞的时候,老梁也问过她同样的问题:为什么要当飞行员?

单屹:“不知道?还是不想说?”

颜安:“当飞行员是我小时候的梦想,长大后变成了我的信仰。”

颜安的眼睛透着些微的光,光微弱,但拥有风吹不散雨打不灭的坚定。

单屹的目光在她身上只逗留了一会。

他将手上的档案夹合上,说道:“在我底下改装,过还是不过,不靠运气。但你落在我的手上,你的运气,挺差。”

颜安愣住。

“桌上的飞行员手册好好保管,在放弃想当飞行员这个念头之前,它将陪伴你整个飞行生涯。”单屹说道,“剩下的事,等我们下次再见。”

单屹的话刚落,一声巨大的轰鸣从窗外掠过,一部正在爬升的飞机划过高空,再逐渐远去。

单屹在轰鸣声中偏头朝窗外看了一眼,随后没再落下一个眼神,转身离开了培训室。

颜安一动不动地目送单屹背影直至对方消失在门外,那种浑身乍寒的感觉仍旧不得弥散。

木门闯开半悬在凝固的空气中。

她拿起桌上那本飞行员手册,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脑门儿,冰凉一片。

这是不是就是阿man平日里头说的,男人,拔.吊.无.情。

*

单屹从培训室出来后去了趟员工餐厅。

在等待签派前的空余时间,餐厅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餐厅的每一个角落都充斥谈话或嬉笑,话题各异,是一个热闹且资讯集中的地方。

单屹在等待咖啡的时候,附近议论的话题,不意外的,大多都是围绕今天正式报到的两个女飞。

“咱们北航应该是第一次招女飞吧?今年好像只有咱们航司招了女飞。”

“是啊,还一招就招了两,也只有像北航这种大航司才敢。”

“为什么呢?女人开飞机就比男人差吗?”

“现在大环境都不缺人,飞行员饱和,谁愿意招女飞出风头呢?也不是说女人开飞机比男人差,就是风气。”

“就是偏见呗,除了性别歧视还能有什么?你说不招女飞的正当理由?”

“痛经……”

“…………我去你的。”

“反正咱们这回操作也是牛,以后大概整个民航都会盯着咱们这两个女飞了,要是在她们身上出了点什么小差错,肯定得被放大。你懂吧,女司机理论,永远能套用。”

“不过啊,听说北航最后只打算留一个。”

对方露出了一个意外的表情,但最后也觉得正常:“北航待改装的新飞可太多了,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

与单屹熟稔的餐厅老板将咖啡递给单屹。

对方耳听八方,这会也好奇了:“今年那两个女飞行员风头很猛啊,单机长知道是哪个机长谁带她们吗?”

单屹朝对方笑了笑,耸了耸肩,提起咖啡说道:“咖啡很香。”

餐厅老板顿时揶揄地笑着指了指他:“这小子。”

知道是套不出什么话了。

电梯间。

同在等待电梯的是两名空少,两人说话的声音不大,在单屹的距离正好能听到些余音。

“今天咱们那两个女飞来报到,看见人了吗?”

“刚刚上去当了趟跑腿,正好给我碰见了。”

“怎么样?”男人的声音暧昧,这句怎么样,问的自然不是能力方面的怎么样。

“漂亮!”男人回答。

另一人却笑:“你只要是女人都说漂亮。”

“这回骗你毁性.福。”

“妈的,形容形容?”

“一个是妥妥的御姐风,看着有些高冷,但样子不错。另一个嘛,”男人顿了顿,回味着叹息,“另一个啊,简直是个尤物!以我的经验来看,应该有D。英姿飒爽的,又纯又欲。不知道她们什么时候能上机,有没有缘同机组,一、起、飞。”

“不是有迎新活动吗?你可以去争取一下名额,老带新。”

“老带新我哪够格,够格就冲了。”

话题在这里终止了,两人顿时都笑了。

电梯到达该楼层,梯门在“叮”的一声中开启。

里面站着副驾梁一行,电梯门打开后看见站在不远处的单屹,梁一行积极地打了个招呼。

两名正抬脚走进电梯的空少顿时回头,看见单屹,挤出一个笑容也喊了声单机长。

单屹端着咖啡走进电梯,与梁一行笑着回应了声,随后抬眸看向两名空少,随意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梁一行跟单屹飞很多回了,自然相熟。

电梯关上后两人随意攀谈,话题免不了去到了那两个新飞身上:“今天新飞报到,她们谁来带改装单机长收到风么?”

两个男乘务站在角落,下意识朝单屹看了眼。

单屹点了点头,停顿片刻后说道:“其中一个暂时由我来带。”

梁一行有些诧异地看向了单屹,笑了一声:“可以啊,那北航女机长指日可待了。”

两名空少闻言明显都随之一愣,暗自对视了一眼,目光落在光亮的电梯门上,单屹板直的脸看不出任何情绪外露。

两人出电梯时,单屹侧过了身,两人礼貌地和单屹两人告别,单屹垂眸,不言一语。

机组大楼与行政大楼间的一道玻璃连廊,单屹手上端着咖啡与一个文件夹,往魏易的办公室走去。

魏易看见来人挑了挑眉,示意对方随便坐,随后靠在大班椅上挑挑下巴:“跟你的人碰完面了?如何?”

单屹在坐下后就将颜安的那份履历放到了桌上。

魏易一看,皱眉:“别跟我说,才第一天你把我这个女飞给挂了。”

单屹:“挂了挺好,清静。”

魏易:“多少只眼睛盯着呢,你要是给我第一天就把人给挂了,那才叫不得清静。”

单屹不置可否。

魏易与单屹年龄相仿,两人作为多年的好友,性格却大相迳庭。

此时魏易靠坐在大班椅上,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与单屹看似随意闲散地说着些有的没的,仿佛所有事到了他身上都变得无关紧要。

但北城航空的太子爷,在外头是只出了名的笑面虎,表面嬉皮笑脸,可本质始终是野虎。

魏易是个商人,慈不掌兵,善不从商,这位太子爷没点能耐,怎么年纪轻轻就坐得稳这个位置。

魏易:“说说?你看人一向很准,你手上的这个女飞如何?”

单屹实话实说:“有待商榷。”

魏易闻言长长地“哦?”了声。

单屹是个历来说一不二的人,在他身上,似乎还从来没有什么是模凌两可的,魏易饶有兴致地问:“要怎么商榷?”

单屹:“明天安排上一趟模拟吧。”

魏易:“想考什么?”

单屹:“飞降,安全着落”

魏易闻言,顿时笑出了声来。

安全着落这四个字,可轻可重,但落在单屹嘴里,就不会是风平浪静的四个字,但单屹要考人,他没有意见。

魏易:“到时给我个结果。”

单屹:“今年的两个女飞,你打算只留一个?”

魏易闻言意外地“噢”了一声,那种隔岸观火的语调:“传到你那了?”

魏易笑着耸肩,一副隔山观虎斗的姿态,没有明确回应。

单屹无声挑了挑眉,笑了笑,懒得说话。

要说的话都说完了,单屹手上的咖啡还微烫,他站起身,像是突然想起些什么,问:“我记得国内航线的空乘主管是陈源?”

魏易“嗯哼”一声,用眼神问他怎么了?

单屹随意地开口:“跟他说如果他不整顿好他底下人的风气,就别飞我的航班了。”

魏易闻言起了兴趣:“怎么回事?”

单屹不太在意地耸耸肩:“就这么回事。”

哟。

魏易看着单屹离开的背影,陈源底下的人踩到这货哪条尾巴了?

太子爷眼睛闪着好奇的精光,高高挑了挑眉。

*

今年的新飞塞满了半个培训室。

所有人各自与各自教///员照面后统一集中在这,开始新飞改装第一天培训。

第一节课时只是关于企业文化和制度的普及,更大的意义是新飞间的第一次照面。

颜安与王郦安两个女飞一个坐到了首排,一个坐到了最后,吸引了全部人的目光。

培训的氛围轻松,底下的人都在彼此熟悉,两个女飞却似乎不大入流。

王郦安少话,孤傲独自地坐着,有时讲师或别的新飞与她互动她也只是平淡地回应。

都是年轻气盛的小伙,你来我往间便觉得王郦安这种性格欠点意思。

颜安有问必答,却心不在焉,像一个上课走神的学生,有时恍惚皱眉,有时懊恼叹气,明明一个骄阳明媚的小姑娘却像怀了一颗忧国忧民的心。

庄栋梁口直心快,他坐在颜安的隔壁,问对方:“飞四休二你还不满意吗?怎么这也叹气?”

颜安朝他摆手:“我这是怕我改装不过,飞都飞不起来。”

庄栋梁听了就笑了,他还以为是什么呢:“都是能从航校毕业的人,改装不过这么些年也只是极端个例了,你别这么紧张。”

颜安听了又摆了摆手,示意:你不懂,你不懂。

颜安满脑子都是单屹最后那一句,落在我的手上,你运气挺差。

颜安此时觉得她运气不是挺差,是差顶了。

看单屹的态度,明显没有一夜夫妻百日恩的念头。

单屹穿上了那套制服,直接换了个人。

冷漠、无情、刚硬,重点是带上那股打架时拳拳到肉的狠,整个人都浸泡在黄泉里,颜安有一种落在他的手上,她会被抽筋剥皮生吞活剥的惊悚感。

颜安在这一节课上,将目前的境况掰开了揉碎了摊开在平面上,得出了个总结:色字当头一把刀。

——报应来了。

培训课结束,颜安愁云惨雾地将那本飞行员手册连同民航管理规章一同塞进包里,接着转场,继续上课。

一天下来,颜安疲惫得只想立刻打开手机问阿man这个情场老手支支招。

新飞们三三两两地离开,颜安正掏出手机,梁一行在门边敲了敲门,颜安抬头,对方视线精准地落在她和王郦安身上。

梁一行:“颜安是哪位?”

颜安不明所以,举手:“我是。”

梁一行点了点头,朝她招手:“出来一下。”

颜安出去时经过王郦安的桌,对方朝她看了一眼。

梁一行穿着飞行员制服,肩上三杠。

颜安:“师兄找我?”

梁一行:“顺路帮单机长带个话。”

颜安顿时夹紧了尾巴:“诶好的您说!”

梁一行被这小姑娘的反应逗笑:“也不用这么紧张。”

“明天早上九点,单机长带你上一趟模拟机,基本安全飞降,对新飞来说应该也不难?放轻松。”

基本安全飞降?颜安闻言还是皱了皱眉头。

新飞进入航司改装,先是新雇员培训,讲规章制度,再是地面训练,讲理论,结束后上实操,初始训练,最后建立航线经历,跟着教///员飞。

按规矩来,上模拟起码要完成地面训练后,模拟结束就是正式飞本场了。

这才是第一天,单屹要她明天上一趟模拟机?

颜安:“全部人都要吗?”

梁一行:“不一定,看别人的教///员需不需要。”

肯定不需要。

但颜安只敢默然地点头。

颜安心不在焉,她在走去停车场的路上皱着眉头给阿man发道:姐妹,我玩出火了,快支招。

颜安的车停在停车场的角落边上,早上的时候,隔壁停的是一辆银色小轿车,此时却换成了一辆黑色suv。

这车从头黑到了脚,连车头隔栏和轮胎钢圈都是黑的,黑得极致,低调又霸道,像黑夜里匍匐的一匹狼,野极了,真是好看。

要是放这之前,颜安肯定会停下来好好欣赏一番,用手再摸摸,赞一句,真是帅得要命。

但现在,颜安完全没有这种兴致。

她此时看着那辆suv,嘟囔了句:“开这么霸道的车,人也这么霸道,贴得这么近,还让不让人开车门了?”

话刚落,那车的车头灯便闪了闪,身后传来声音:“只要是正常人,这距离谁都开得了门。”

颜安顿时乍寒,一回头,人立刻被钉在了原地。

单屹手握着车按钮,机长制服的衬衣钮扣端庄严肃地系到了最上一颗,在昏暗安静的停车场内人显得煞气更浓了。

颜安那身寒气又冒了回来了。

她张了张嘴,一时不知道该喊对方什么。

她嗓子一凛,朝对方露出一个狗腿又谄媚的笑,喊道:“单机长。”

单屹面上几乎没有任何表情,用魏易的话来说,就是一张死人脸,要是遇上这货心情不好,那张死人脸能把鬼吓跑。

颜安也想跑,但她腿软。

颜安历来嘴牛胆子怂,但却有根不怕死的反骨,反骨硬邦邦,时不时就冒出来抽打一下她,但这根反骨似乎也怂了,一根骨头而已,这个男人硬生生就能折断。

单屹置若罔闻地绕过颜安的车,那种疏离感昭然若揭。

颜安咽了咽口水:“单机长,您慢走。”

单屹却在对方的这声慢走里真就慢了下来,最后停在她的车头前,转头看向她。

单屹的眼睛漆黑如夜,但眼神却始终蕴藏力道,就像对方打架时的那道劲,如有实质,燃起火苗时风吹可燎原,刮起寒流时,万里也可以成冰,

颜安便是在这股寒流中定住了身子。

这个男人,是一道真正的禁忌,严丝合缝,透不出一丝火苗。

“?”

颜安瞬间哑了火。

单屹站在原地,平淡丢出一句:“忘了。”

颜安:“嗯?”

单屹手动了动,颜安视线随下,看着单屹从裤兜里掏出钱包,继而从里抽出一张纸币,对方手指夹着那张一百欧元,轻飘飘地压在她的车头盖上,声音夹冰:“物归原主。”

单屹在颜安诧异的表情中勾出一抹及其冷淡的笑。

颜安:“?”

单屹:“我身价,这点钱,差远了。”

车门声响起,震动着颜安的耳膜,suv从颜安身旁开过时,带起的风将那张一百欧元带翻在地。

颜安看了眼地上那张一百欧,又看了眼远处的红色车尾灯。

她呆了片刻,心底冒出两字:完蛋。

*

颜安丢出去那条信息阿man隔了两小时才回复:醒了。

又问:你玩的什么火?芳心纵火?

颜安从北航大楼回到家,衣服都没换就将自己抛在了沙发上,一躺就躺了快一个小时。

这时手机震动,她死气沉沉地拿起,看了眼,回道:三味真火。

一把就将狐狸精烧死那种。

Man:你突然非主流起来我接不上话。

颜安:今天是糟糕的一天。

Man:原因?

颜安:起因于我嫖了个男人。

Man:我去你的。

颜安拿起手机将今天的事给对方复述一遍。

她说完,阿man发了一个霸屏的大字表情包:[草.jpg]

颜安:别草了,姐妹,等你支招呢。

Man:姐妹我从来没在事后给过对方钱,说牛逼,还是你牛逼。

颜安:那钱,房费,90欧加税,刚刚好。

Man:咋不跟极品说?

颜安:正常人都不会想歪?何况他对自己应该有信心,他那个水准,肯定不止100欧。

Man:你自己想想,你什么时候拥有过正常人的思维?

颜安:姐,快支招啊。

Man:你把人拿下,爱情.事业两把抓。

对方接着给她发来了一个“winwin”的表情。

颜安摇头,决定靠自己。

颜安退出聊天界面,列表往下滑,找到那个蓝色头像,点击进去。

两人的对话还停留在那个卡哇伊的“帅哥拜拜”。

颜安从沙发上坐了起来,盘起腿,咬文嚼字琢磨着话述。

「有缘千里来相会,没想到咱两这么有缘。」

删掉。

「缘分妙不可言,或许可以再续前缘?」

删掉。

「一夜情再见亦是朋友,你说对不对?」

删掉。

颜安敲着键盘,对话框里的文字写了又删,最后她看着自己话述得体态度端正的这段文字,点了点头。

「单机长您好,很开心与您再次见面。相识便是缘份,咱们同事间相亲相爱,一同共创民航的美好未来。另外那张一百欧元是那晚您给我订的房费,不是您的价,您肯定不止这个价。」

颜安十分满意,检查了一遍没有错别字,点击,发送。

一秒后,忐忑的心情还没燃起。

「对方开启了好友认证,您还不是对方好友……」

颜安看着那个红色的感叹号和这段系统通知:“……靠。”

颜安将截图发给阿man。

阿man没有良心:哈哈哈哈哈哈哈你完了。

*

翌日。

早上八点五十。

颜安来到模拟室的时候里面空无一人,她往里走,站在一架模拟机前,手指一个劲地敲在裤腿边,沉浸在一种焦灼又苦恼的情绪当中。

她在模拟机前踱步,一副苦大仇深。

昨天阿man传授她经验:大多数男人吃软不吃硬。

Man:记得,服软。

颜安握拳。

好,那就软。

这时脚步声从空旷的模拟室中响起,颜安回头,立刻原地立正,扬起一个笑,软软地喊人:“单机长早。”

单屹直直走到她的身前,略过她,往她身后的模拟机走去:“跟上。”

颜安夹着尾巴乖巧跟上。

模拟机内,单屹坐在教///员的位置上,正在MCDU输入各种参数。

颜安坐在驾驶座上,扣好安全带后,朝身旁的男人看了一眼。

白衬衫冷冷清清的贴在男人身上,仿佛没有一点温度,身体贴着身体都捂不热那种。

颜安眼睛流连,最后停在对方好看的那双手上,视线微顿,又落在参数屏幕上。

模拟舱内只有仪器启动的声音,一种沉甸甸的庄严与肃穆感缓慢将颜安包裹,紧密且不留一丝缝隙。

飞行,本身就是一件庄严且神圣的事,冷静、恪守,不带一丝杂念。

颜安的面上逐渐换上一种严阵以待的神情,她收敛起了所有的情绪,坐到驾驶位上,等待单屹的指令。

单屹输入了最后的飞行计划与航路点,手指撤了下来,颜安的视线从屏幕移向上方的人,神情肃穆,仿佛看出了些什么端倪。

单屹:“当年乾川那场台风,风力降低五级,在这样的天气下降落,我的标准很简单,两个字,安全。”他看向对方,仿佛给对方下了一道军令状,“这就是今天考核的及格线。”

颜安无声吞咽了一下。

在这个男人身上,从来都不会是和风细雨。

当年乾川的那场台风没人不知道,那场台风,来势汹汹,整整一周,几乎把乾川这个市整个给淹了。

末了单屹像是好心地提醒了一句:“注意油量。”

颜安锁向油表。

客运机不到一千五百升的油,算上载客量,在台风天里满打满算,也就是三十分钟的事了。

单屹话落后便禁起了一切表情和话语,转头看向环视屏幕里的云层。

此时的天,还算晴朗,风有点大,但仍在获批起飞范围内。

AMESinm联合Matlab的模拟舱,仿真效果是民航里的尖儿。

身处机舱内,风雪雷电、乱流颠簸,都能一比一仿真还原。

颜安操控飞机起飞后的十分钟,飞机开始进入台风圈,机舱受到乱流影响,正处于严重颠簸中,没多久,风力加大,机身发生剧烈的摇摆。

颜安紧握拉杆的手被抖出了青筋。

单屹沉着眉,平静地看了眼修正海压和油量。

十分钟后,到达目的地上空,飞机盘旋一周,窗外一片昏黑,能见度极低。

五分钟后,颜安看了眼油量,似乎在衡量着什么,不多会,脱开自动驾驶按钮。

单屹无声挑眉,这是要迫降了。

飞机进近到决断高度,颜安压根看不到跑道和引进灯。

单屹听到身旁的人骂了一声,然后迅速拉杆复飞。

没多会,机舱内发出剩余油量警告,颜安嘴角紧抿着,几乎是当机立断地压低拉杆,Flare拉平,打开反推,决定盲降。

机舱重重落地,又高高弹起,机翼侧向一边,轮胎失去平衡。

单屹在这时终于伸出手压住他身前的操控杆,声音沉稳:“这点力气就想操杆吗?”

颜安几乎要把牙齿都咬碎。

机舱逐渐回归平静,颜安劫后余生般闷出了一身汗。

片刻后,她缓缓呼出了一口气,转头看向单屹。

颜安朝对方露出一个雨过天晴的笑,开口时带着宛如士兵冲锋陷阵后的澎湃,就差敬礼了:“已完成着落,机长!”

单屹将压杆的手撤回,看着颜安突如其来扬起的那一张笑脸,面上没有半丝笑意,他说道:“八该一反对,会背吗?”

这话直接把颜安给问愣住,那张笑意盈盈的脸瞬间冻住。

该复飞的复飞,该穿云的穿云,该返航的返航,该备降的备降,该绕飞的绕飞,该等待的等待,该提醒的提醒,该动手的动手,反对盲目盲干。

颜安皱眉。

在刚才那样的情况下,不进行盲降就油耗殆尽,去他的八该一反对?

颜安:“当天气低于带飞学员标准时,教///员应亲自操控飞机。机长该动的手,也没动啊?”

单屹想笑,眉眼却不带一丝笑意。

那只蠢钝的爪子,偏偏还很锋利。

颜安不是个爱较劲的人,周勉甚至觉得她就是个缺心眼的,用对方的话来说就是:那货就是个只知道快乐至上的傻缺。

可一个再怎么吊儿郎当的人也总有那么些一二三个点是会让这人支棱起来的。

在飞行这件事上,是一个。

方才还想着要软的颜安此时浑身都披上硬邦邦的气场。

颜安坐在驾驶椅上,安全带还没解开,眉头蹙拢地盯着单屹,一副我大要跟你辩论到底的倔强模样。

她仿佛在用态度在说,算再给她飞多一次,面对刚刚那个情况,她还是会选择盲降:“不盲降,就机毁人亡!”

“如果所有飞行员面对突发状况都像你一样,只能在盲降或机毁人亡之间选择,”单屹看着她的眉眼都是冷的,他说道,“那是草菅人命。”

颜安被他这句草菅人命给说傻了。

颜安腾地一把火烧起来了:“刚刚那个情况,还有什么选择?”

单屹眼前的人仿佛突然鲜活了起来,倔强地抿着唇,倔强地仰着脖子,甚至连眼睛里透出的光都是倔强的。

单屹有时是欣赏一个人的倔强的,但不是此时。

颜安的唇被自己咬破了而不自知,在狂风暴雨的屏幕下透着艳红的光泽。

单屹看着那道痕迹开口:“如果把目光放得够远,你就知道这世界上所有选择从来都不会只有一个。”

“你目光太短浅了。”单屹说狠话时没有留一点床笫间的情谊,“目光短浅的人,开不了飞机,趁着年轻,可以去找找还能干点别的什么了。”

单屹将这句话说完人便从座位上起身。

颜安因为对方的话心头一跳,烧得极盛的一团火仿佛被一桶冰渣浇得不剩半点温度,她长久地愣在原地,抬头看着单屹起身然后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那模样,是一副孺子不可教的模样。

她又一次下意识地咬了咬嘴唇,这一次她尝到了血的味道。

单屹:“收拾收拾东西,可以离开了。”他目光平静幽深,说道,“这次,别留下什么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