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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巳节后,水路早已复通,官家一行人自水路出发前往西京。韩琦留守京城处理各项事务,富弼等人随驾西行,浩浩荡荡好些个舟船次第离岸。
这些船只之中有一艘乃是官员家眷乘坐的,吴氏带着小妹在,张氏带着司马琰在,周遭也都是相熟的女眷。照往常来说,官家巡幸官员是不得带上家眷的,不过这回情况特殊,随行的还有几位致仕官员,他们等同于顺便搬家去洛阳颐养天年了,因此特地腾出一艘船给她们乘坐。
司马琰一向沉得住气,即便随着巡幸队伍出行也端坐在张氏身边,对沿岸的风景没有太大好奇心。她和王雱不一样,她本就是那种除了专业之外对其他东西都不太感兴趣的性子,若不是还要吃饭,她可以待实验室一整个月不出来,也可以在科室加班加他个三天三夜。
这是本性使然,落在旁人眼中却觉着果然是司马光家的女儿,一言一行都端庄娴雅,不像自家那些咋咋呼呼的小女娃,坐个船都爱跑甲板上哇啦哇啦地瞎嚷!
一路有禁军清道,停靠补给处的地方官员也积极接待,圣驾西行过处都安然无事,连个闯出来告御状的人都没撞上。
庞家小娘子已嫁为人妇,这回是随丈夫一起送祖父庞籍去洛阳的。见着出嫁前的好友,庞家小娘子很是欢喜,一路上拉着司马琰说话,消磨路上的无聊时光。
成婚之后,庞家小娘子说话就没那么多避忌了,暗暗拉着司马琰说悄悄话,和司马琰说起她外祖父欧阳修这回也随驾前往西京,她外祖父对王雱很是喜爱,每次提到都夸个不停。
庞家小娘子本意是想打趣打趣司马琰,不过司马琰听了却觉得,欧阳修这位大佬有点危险了。
你堂堂文学大家、官场大佬,喜爱谁不好,喜爱王小烦,哦不,王小雱!
御驾行到洛阳,但见洛阳街道上彩棚满道,处处洋溢着欢腾气息。待仪仗诸人张起黄罗盖、击鞭鸣响,迎下天子,四面乐声随之响起,敲锣的敲锣,打鼓的打鼓,吹笙的吹笙,简直比过年还热闹。
西京留守司及河南府诸官早在码头上候着了,此时由文彦博带领着上前迎接官家。官家目光停在文彦博身上片刻,在乌压压的人群里搜寻一圈,很快瞧见王雱的身影。
王雱品阶低,差遣又不是什么重要职位,站的位置理应不起眼才是,可他这两年抽条得快,身量很是出众,直角幞头之下一张稚气未脱的俊秀小脸蛋儿极其出众,对上官家的目光时更是乐滋滋地朝官家一笑,那低品绿袍儿竟都被他穿得水嫩嫩的。
随驾官员循着官家目光望去,只见那少年状元郎眉眼俊逸,整个人鲜亮如春,站在一大群人里十分显眼,任谁一眼望去都忍不住被他吸引得挪不开眼。
这么个少年郎,怪不得官家一看便喜欢!
司马光和王安石也是随驾官员之一,只是官职不算特别高,站的位置比较靠后。遥遥看见王雱在那灿如春华地笑,两人对视一眼,都看见对方眼底的无奈。
接驾就接驾,你老老实实站在自己的班次里不就得了,做啥要笑得让所有人都注意上你?
其他人也在心里嘀咕,这王家小子长相看来是随他娘的,来了洛阳越长越出众了!
王雱这厮毫无自觉,自觉乖巧又恭顺,接了圣驾就随行往行宫那边走。
一路上禁卫为先导,远处近处高处都有人守着,百姓都欢欢喜喜夹道相迎,有些离得近得以一睹圣颜的,当场就潸然泪下,喜得不能自胜。官家乘着玉辂,听着沿途的激动欢呼,心情也跟着激荡起来,这一趟,没来错啊!
洛阳行宫早已收拾妥当,近一个月每日都有专人来回洒扫检修,文彦博下了死命令,决不允许出任何纰漏。一路舟车疲顿,官家命人张罗晚宴,随行官员与西京留守司官员一并入席。
洛阳宫是个壮丽辉煌的建筑群,当初太祖巡幸洛阳时觉得这边风景壮美、宫苑瑰丽,曾动过迁都洛阳的心思,后来因为各方扯皮只能作罢。北宋讲究皇室以身作则,勤俭节约,宫城历来偏小,洛阳宫就只圈了唐时的大内一块作为宫城,余下的都只算做是外城,一旁的西苑更是荒废已久。
众人原以为西京这边多年未得官家巡幸,宫苑应该破落不堪才是,不想来到一看,这边的宫苑依然壮美漂亮,瞧着簇新簇新的。
官家也觉得有些稀奇,一问文彦博,才晓得是王雱这两年跟着检视宫苑,发现这里有问题那里也有问题,于是天天缠着吴育给专款修缮;吴育回京了,换文彦博过来,王雱又去缠着文彦博。这陆陆续续地修修补补,加固的加固,复原的复原,不知不觉也就成现在这样了。
画师郭熙过来后,王雱还带着人进去画建筑图,平面的、立体的、横面的、俯瞰的,全都来了一套。文彦博没敢说的是,这小子口没遮拦说什么即便有一天洛阳宫被毁了,也可以让人知晓它曾经的模样。
小孩子家家的,也不知哪来那么多感慨,还说得真情实意,当时听得文彦博都快落下泪来了。
官家听了原委,开完晚宴后便留下王雱在禁苑中散步消食,听王雱说这洛阳城中的趣事。
王雱陪着官家走了一段路,又给官家提了个建议,说西边的大园子荒弃着十分可惜,他觉着可以用来修个文化公园。
公园者,公共园林也,也就是大伙都可以去溜达的园子。西京这边乃是退休老干部养老之地,这人越老,越不能不动,得坚持锻炼,锻炼太少不行,锻炼太剧烈也不行,应该散散步,动动手脚,呼吸呼吸新鲜空气。
您看看这偌大的西苑,因着曾是皇家园林,没人敢动,还得白白找人搞维护,浪费了!它地儿大,有开阔处,有临水处,山水好,草木盛,拾掇拾掇,就是个很好的锻炼场所了。周围建一圈房子当干休所,退休官员每个发一套,让他们每天早晚可以到公园里散散步,多舒坦是不?这样既能废园利用,也能表现官家对老臣子的关爱,让天下士子更加卖力为朝廷干活!
王雱这主意可不是临时起意,他早就盯着这块地了,就等着官家过来把开发方案送上去。先把这块地给开发了,吸引一堆退休老干部住进去养老,到时候再让他们这群老干部发挥余热办个提供从蒙学到科举一条龙服务、兼顾成人教育功能的大学院周围妥妥就成了学区房圈子!
等洛阳的文教底蕴发挥到极致,许多人又陆陆续续把钱投到洛阳这边,往北方向的防御才会让更多人上心。
这就比如一只普普通通的鸡,杀了就杀了,谁看了都不会有感觉;可要是这只鸡,你花心思养着,喂了它许多精选饲料,到长大一些了,它还能给你下金蛋。你能眼睁睁看着它被人杀掉吗?
那肯定是不能的。
随着黄河频繁改道,开封水患频繁,河道堵塞,运输成本大大提高,又无天险可守,王雱暗搓搓筹划着一个小计划:迁都。
洛阳一地,曾是多朝古都之选,四周环山,又与陕蜀两地手拉着手,防守能力远强于开封,同时临近西线,遇到战时时最为精悍的西军能更快驰援。
这地方,按照地势来说很适合当首都。
当初太祖有意迁都,和太宗商量的时候太宗引用了一句话“江山之固,在德不在险”,再加上朝臣之中也颇有争议,太祖便打消了迁都洛阳的念头。
王雱觉得吧,去他娘的在德不在险,有天险不占是王八蛋,打起仗来谁看你是不是仁德!
看看北边那些人,一到冬天黄河结冰的日子,没了黄河天险阻拦,立刻点兵点将乌拉拉地冲到南下抢掠,弄得北边的百姓苦不堪言。
那都是被忽悠去边关开垦定居的可怜人,好不容易把荒地开垦成田有了收成,契丹人过来抢了就跑,气人不气人?
时间久了,官府忽悠也不管用了,没人愿意去北边开垦,投资更是不可能,真当商贾是傻的吗?再没人比他们更精明了!
前两年麟州那边就出事了,麟州这地儿,孤零零地杵在北边,没民少兵,开发很不到位,那边的官员寻思着去筑个堡防御防御,结果修到一半就连人带堡给人端了!
所以说,边防得搞,天险得占,不能空口说“在德不在险”,叫无辜百姓暴露在契丹人铁蹄之下,那不叫德,叫缺德!
自古首都就像一国的心脏,需要全身给它输血才能维持运转。洛阳如今的缺陷就是离江南鱼米之乡太远,运输成本高。王雱寻思着回头修个大路、挖个大渠,把这缺陷得弥补了。
当然,现在他还只是个低品小官,迁都和强兵这种事光靠嘴皮子不行,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得先搞发展啊!先让尽量多的人把钱投到这进入圈地自萌、日渐衰败状态的洛阳城,让它变成这一大波人眼里能下金蛋的鸡,后面的事才好说!
王雱积极地给官家卖安利,一个劲地说:“您今天也尝了洛阳土鸡,这鸡啊,每天都走一万步,所以肉质好,健康!人也一样,多走走,多动动,身体就好了,所以把西苑改成公园开放,可以让庞公他们活得长长久久,继续为大宋发光发热。于国于民都是大好事哪!”
官家听得一脸复杂,憋着笑对王雱说:“你可别这样和别人说。”庞籍他们可都是曾经官居宰执的人,你拿人家和洛阳土鸡比是几个意思?
王雱立即保证:“臣自然只和官家您说啦!”他又怂恿官家明日到洛水码头那边去,他准备了许多东西给他看呢,到时他大侄子曹评也会大显身手!
官家颇为好奇曹评怎么大显身手,问王雱吧,这厮还胆大包天、神神秘秘地说“我不告诉您”。自己纵出来的放纵臣子,官家也不生气,笑着应下:“那我明儿去看看。”
王雱目的达成,欢欢喜喜地跑了,他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忙。夜深了,正是干坏事的好时机,他已经叫周武帮忙盯着他阿琰妹妹住哪儿。
忽悠完官家,王雱溜达去找周武,问周武有没有打听好。
周武面色有些微妙,可惜王雱高兴之余并没有察觉。他听了周武报的方位之后就跑去翻墙入院,瞅准周武所说的房间溜过去,偷偷摸摸地抬起手笃笃笃敲窗。
吱呀一声,窗户开了。
王雱欢喜地往里一看,开窗的是范纯仁,里头还有范仲淹、庞籍、梅尧臣,以及他爹和他岳父。
王雱:???
这和他想的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