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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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亩三分地的人纷纷抬眼去打量,就没有不看这个从傅爷手里抢东西的。

傅言真也抬起眼,撩起的眼皮压出一道深邃皱褶,眼神是带着棱角的冷淡,但在看清眼前人时,他身上这股子乱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风流气,像是被霜雪冻住。

头顶的灯球转个不停,他脸上明暗交杂。

神情晦暗难明。

分不清是看到了鬼,还是见到了神。

总归是难以置信。

眼前这人自北城来。

这个时节的北城也暖,她身上没沾一寸风雪,却速冻住他这几乎没有底线的癫狂。

一时间,气氛诡异至极。

长眼睛的都能看的出来,跟前这女人手里拿的是谁的酒。

从傅言真手里拿走了他的酒。

可到现在,傅言真都没说什么。

旁边的人哪敢多舌。

酒局才开始没多久,还没有人醉,还没昏了头,眼力见还都是在的。

可女人也不像是会来这地方的人。

从衣着、长相到气质都不属于这浑浊旖旎之地。

既没有身边这几个女的脸上故作讨好的媚态,却也没有看不惯这纸醉金迷的清高与不屑。

曾如初的表情,自始至终都很平静。

她低下眼眸,看了眼手里拿的酒杯。

烈酒混着方形冰块,还掺着令人目眩的灯光。

在众人的注视下,她仰头,将这一杯一饮而尽。

动作不带一丝犹豫。

天鹅颈仰起,又落下。

一杯无。

傅言真甚至都没反应过来。

没想到她会喝。

手指轻轻颤了颤。

那酒很烈的。

喝完酒,曾如初将空杯放回桌上,用她那双干净的眼去看傅言真。

也就看了一秒,便收回视线,伸过手去拿第二杯。

她在旁边看了好一会儿,得有半小时吧。

或者时间更长点。

早就看到这里有好几个女人。

女人们脸蛋漂亮,修身衣裙将身材勾勒的淋漓尽致,男人看了走不动道也正常。

这一隅,荷尔蒙始终如影随形。

自始至终,傅言真脸上都吊着点笑意,一副逢场做着戏的纨绔派头。

但也很不称职,没把戏做足。

女人们离他总有些距离。

没人挂着他手臂,也没人搭他肩,甚至没人敢往他跟前凑给他递酒。

他一副游戏人间的派头,却分明也瞧不上这浪荡虚浮的浊世。

坐那里,看着恣意潇洒,却也行尸走肉。

她也听到输了游戏的人,要自罚三杯。

这才喝了第一杯。

还有两杯。

她拿了一杯满的。

也是加了冰的。

其实有不加冰的,她没拿。

知道傅言真不喝那不加的。

到现在都没人多嘴问一句这个不速之客是谁,都看懂了傅言真的脸色。

虽没看懂他们之间的故事,却也知道这俩人关系很不一般。

她指尖碰上杯壁,被冰淬过的寒意渗了过来。

几乎同时,一道温热覆上她手背。

傅言真在抓她的手。

也抓住了。

手心里,这细腻柔嫩的触感让他感到了一点真实。

他侧过眸,撂下一记眼神。

最聪明的人看懂了,立马去招呼其他的。

没一会儿,人都走了。

刚刚还都热热闹闹的,搞的她跟瘟神一样。

傅言真松开了手:“你怎么来了?”

曾如初却没放下杯子:“来找你。”

傅言真盯着她手里的东西:“找我干什么?”

曾如初说:“先帮你喝酒。”

傅言真:“……”

之前那一杯的后劲在往上蹿。

辛辣一路呛到嗓子眼,冰冷的凉意却让她的胃往下沉。

她现在平时买饮料,即使夏天,大多也只喝常温的。

奶奶他们总跟她说要养生。成天在家庭群里发些养生知识。

沈邻溪也常说胃很重要,要她好好吃饭。

但她现在什么都不想管。

他要是喝死,那她就陪他一起死。

见她还要去碰那杯酒。

傅言真使了狠劲儿一下将她拽过来。

曾如初脚步踉跄,被他拽坐到腿上。

他扣在她腕上的手没松开,惩罚性地摁住,后来,两臂压上她的,直接让她困坐在他腿上动弹不得。

隔着两层并不厚重的布料,她感觉到他腿上的热度。

他也能感受到她臀部的柔软。

人被他圈固于身前,跟刚才完全不一样的光景。

她身上没有喷洒别有机心的香水,是干净的、晃他心神的清香。

曾如初坐他腿上,一点都不挣扎,顶着一张纯良无辜的脸在明知故问,“为什么不给我喝?”

傅言真扯了下唇:“你能喝?”

曾如初反问:“你能喝我为什么不能喝?”

傅言真:“……”

说完,她还要去拿。

傅言真这回没再拦她,冷着眼看她胡闹似的拿了一杯就往唇边送。

她小抿了一口,这酒太辣,也太凉,眉头微微一皱。

看到这儿,他就再受不了,憋着一股火将她手里的杯子扯下来。

玻璃杯被置于桌上,发出“哐当”一声响。

杯里的液体溢出几滴,杯底的冰块也相互撞击,发出磨牙似的轻响。

也像他现在,牙有点痒痒,要是咬两下,大概也是这声音。

“你跟陈路秋闹脾气了?”傅言真冷着声问。

不然不知道她为什么跑过来惹他。

看到他脸上的怒意,但曾如初一点也不怵。

“没呢。”她应了声。

傅言真眸光又沉冷了几分,“那你这在干什么?”

曾如初不说话,抬起手,微凉的指尖碰上他额前碎发。

傅言真没躲开,让她碰。

黑沉的眸光罩笼着她,轻易被她撩起欲望。

可她眼里一片清明,无念无欲。

曾如初动作很轻,将挡住他冷眸的那点赘余撩开,好去看他的这双眼。

她细细地,认真地,注视着他的瞳眸:“傅言真,我不管你。”

傅言真喉结上下一滚,没回话,听她继续。

“我陪你一起疯好不好。你今天喝一杯,我就陪你一杯,喝到你高兴了,喝到你爽了,喝到你不想喝了。”曾如初笑着,笑的很轻,梨涡也不深,淡淡的两点在脸上。

可却不是在开玩笑,她很认真,“你明天要还想来,我也跟你一起过来,你喝多少,我也喝多少。”

傅言真蹙起眉,身子微微有些绷紧。

曾如初咬了下唇:“你要是不要命了,那我也不要了。”

傅言真开了嗓,语气带了点慌乱:“……你到底要干什么?”

“来还债。”曾如初侧过脸,看向桌上的这一杯接着一杯,“我欠你的。”

要她把这些全喝了,她也愿意。

傅言真一下就冷了脸,嗤了声:“因为那破合同?那不需要。”

酒劲过于霸道,曾如初再开口时,嗓子里像是有很多根银针在戳,但还是把话说出来了。

她声音轻的有些飘忽,像雨后山间那霭霭的云。

却是一字一句地飘进他的耳里。

他听到,曾如初刚说:

“因为我喜欢你。”

“……”

也许一场雨还不足够浇灭山火。

但她这一句话,足以能覆灭他。

他圈固她的双臂,像被人抽走全部力气。

明明听见。

却还在纠结是不是真的。

“傅言真。”曾如初喊了声他的名字。

傅言真回了神,看着她,又险些失神。

曾如初眼里下了点雨,濛濛的小雨,在用眼眶含着,没让它们打湿什么。灯光映着,像是那星子被捏碎了,被嵌在里面。

“你害的我,已经喜欢不了别人了。”她已经没什么力气了,一路跑过来,昨晚也没睡好,眼下太阳穴两侧在突突的跳,头疼的厉害,眼下只好去靠着傅言真的肩,想找个倚靠,“我只能喜欢你。”

柔软的发扫过傅言真颈间皮肤,勾起一阵痒意。

她话音一落,傅言真便抬手扣过她后脑。

他低着颈,脸狠压过去。

今晚还没来的及喝,刚到手的一杯被她冷不防的拽走。

才想起,他也没抽烟。

烟之前被他抽了个干净,路上忘了买,兜里就踹了一盒薄荷糖。

好像冥冥之中,注定今天要发生点什么。

那点她讨厌的不喜欢的东西都被一一夺去了。

傅言真唇瓣干燥,还夹杂薄荷糖的清冽,覆上她的。

曾如初刚灌下一杯烈酒,酒意有一点起伏,脑子也沉,但还是清醒的。

知道周围还有许多人。

听见歌手又换了新歌。

好像还听到人不远处在说“傅爷和个女人……”

可这一次,她没再不好意思,没再拒绝傅言真,没再把他推开。

她抬起两臂,攀上他颈项。

承受着,迎合着,怂恿着。

灯光又转过来,洒下一片幽蓝。

相依纠缠的唇齿,沾染烈酒与涩泪,裹挟着铺天盖地的欲念,恨不能去咬碎那些藏在此去经年里的浩浩爱恨。

理智已经全然退场,他们只凭着情感。

音乐还在响,唱着情歌的歌者不知其心性是凉薄还是痴深。

但这一隅,他们故事才刚刚开始。

傅言真松开她时,眼底也染着抹红。

像从天边采撷下一片烟霞,栖在了眼里。

曾如初缓缓睁开眼,看着他。

傅言真也在看她。

他在她身上根本做不到游刃有余,情深桎梏全融在递来的眼神里。

视线黏着许久,他才很是艰涩地开口,“你要给那姓陈的带绿帽吗?”

曾如初圈在他颈后的手紧了紧,她勾了下唇,“那你,可以当小三吗?”

陈路秋说她变坏了,曾忆昔也说她现在不得了。

好像,确实有一点。

在她能说出这句话时,她也觉得自己好像是有点坏。

傅言真:“……”

她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能把他打进无间地狱。

曾如初不露声色地端详着他的脸。

他薄唇抿直,眼神极淡。

数秒过去,他都没开口。

她也没再他脸上看到什么愤怒,却捕获到了一抹来不及掩饰的犹豫与挣扎。

傅言真把他的脆弱剖开在她的眼前。

像十指连心一样,曾如初都能感觉到他的无奈与挫败。

她知道的,他刚刚在脑子里思考了一遍。

思考了她这有几分作贱人的话。

眼眶忽地就热的发烫,豆大的泪珠顺势滚落,“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傅言真跟着一慌:“……你这到底怎么了?”

曾如初抽了抽鼻子,带着几分哽咽,“傅言真,你有这么缺女的吗?”

这也是将他从前的话当作历史资源在用。

他那时说:

“我傅言真再一无是处,也没缺女的缺到这份上。”

傅言真一时无言。

他何尝没听出来这话耳熟。

“你不觉得我在羞辱你吗?”看他委屈求全的样子,她就一阵难受,“你都不生气的吗?”

傅言真沉默许久,低低说了句,“因为是你,所以我不觉得。”

他错开与她相接的视线,看着别处。

但她还在看他的眼。

那里似秋雨过后,遍地哀凉。

她绷不住,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但再不忍心去捉弄他:“陈路秋他,不是我的男朋友。”

傅言真倏地转起脸:“……什么?”

曾如初说:“我之前是骗你的,因为觉得你很讨厌我……怕你以为我和会缠着你什么的……”

也觉得他和从前一样的骄纵自我,觉得他们不合适,所以一直就让误会这么延续。

傅言真那几次看她的眼神不止是冷,分明带着点恨意。

可她那时思来想去,一直都认为他们当年的那点事情并不值得人记恨什么。

再怎么说,都是他让她走的,也是他觉得她烦的,她顺应地从他眼前消失为什么会招他恨。

她想不明白。

猜来猜去,只觉得他可能是怕她会再来缠着他什么的。

但她现在明白了,傅言真怎么能不怨她。

他是为她惹上的孟新词。

也是因为要去找她,才伤成那样,连箭都不得不放弃。

裴照说他后面承受不住那样的训练量,医生和教练都劝他放弃。

但他孤注一掷。

休息一年,他到底还是要试试。

每一次长时间的训练,对他都是一次生不如死的折磨。

不吃止疼药根本撑不住。

所以大一那年,那是他最后一次参加比赛。

比赛结束,他也直接进了医院。

上场前吞下好几片止疼药,身上绑满肌肉效贴……

但还是扛不住。

她根本不知道,他竟受了那么多折磨。

一直都顾念亲人的感受,顾念到过分的谨小慎微。

父母刚去世后,她被曾繁清接过来。

曾忆昔生日那天,他外婆家那边的亲人过来给他庆生。

她听到曾忆昔的小姨跟沈邻溪说:“我现在想生个二胎都瞻前顾后怕养不好,你倒好,家里还帮人照顾了一个。”

“你要养她到多大啊?她爷爷奶奶那边的人不能管她吗?为什么要她一直祝你们这呢……”

“我看那丫头成天阴沉沉的,你别到最后给自己找了个麻烦。”

曾忆昔的外婆还当面跟她说:“你舅妈照顾你并不是她分内的事,我们也不要你往后报答什么,但你现在也要让你舅妈少操点心,她身体不好,你平时乖一点,少给她添点麻烦……”

她那时话很少,看着冷漠不好相处。

知道他们心疼沈邻溪是很正常的事。

也明白舅舅舅妈照顾她,并不是他们的本分。

所以她根本不敢也不想让别人为她多受一份累。

她在他们跟前,一直都很懂事的做个乖小孩。

但她的这份懂事,却也伤了眼前这个人。

哪怕她当时稍微勇敢一点,也不至于要他去遭受这些苦难。

裴照跟她说傅言真被人砍了那几刀时,她感觉自己也像被扎了一刀。

从来没有想要他委屈求全什么,却无意间,把人逼成这样。

“你还要不要做我男朋友。”曾如初带着点鼻音,“傅言真。”

“要。”傅言真又将她拽进怀里。

她脸贴着他胸口。

那里依旧很暖。

她像一个在雪夜里走了很久的流浪者,终于觅到了一处可以避风的小屋。

小屋里还烧着炉火。

她很满足的合上了眼。

“你别告诉我这是一场梦。”傅言真哑着声。

曾如初扑哧笑了声,“那你醒了之后,会不会很感动。”

“感动个锤子,要是醒了之后发现这是一场梦。”傅言真顿了顿,像是在想这是一场梦会怎样。

“嗯?”

“我要跳江的。”他没好气的说。

曾如初埋在他胸口的那张脸,因他这句话,笑着,却又哭着。

将他这件不菲的衣裳糟蹋的乱七八糟。

傅言真抬手轻轻托住她后脑,拥着她。

舍不得撒手。

他何尝没恨过她。

满身伤痕躺在病床的那些日子,他总是盯着空荡荡的天花板发呆,耳边呢,言知玉和奶奶天天在跟前日日哭闹……

当人跟他说,你最好放弃你的箭,那么大训练量容易……

他恨的,甚至想拉她一起进地狱。

“曾如初”这个名字,让他刻骨铭心。

像根刺扎在他心脏。

想起来,就疼。

觉得她太没良心了。

这人走了就头也不回。

可午夜梦回,总想到那张脸。

想她守在他身边,静静地看他陪他,给他递过一瓶又一瓶拧开盖的水。

想她晚上傻乎乎地给他念古文,以为能哄他入睡……

直到最后。

他想她永远活在春暖花开里。

即使那片春暖花开里没有他。

好像也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