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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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期过半,曾如初终于发现了蹊跷。

那日,她陪沈邻溪去医院复检,不巧遇见张明。

虽然班里同学常说些张明偏爱她之类的话,但其实她对张明的印象算不上太好。

张明上课给她的感觉不是很用心,课件备的很潦草,还总是哀声叹气老扯一些与学习无关的事情,甚至很多次在讲例题时都出现了明显错误,只是班上认真听课的同学不多,大家都没放在心上。

但这要是在实验,怕早被学生或家长投诉了。

那天飘着雨,沈邻溪进医生办公室的时候让她在外面等着。

她看到张明正在走廊尽头打电话,一手拿着多年前买的那只小灵通,一手拿着把老旧的折叠伞,半边衣衫被风雨打湿。

张明说话的时候声音尖锐颤抖,长廊上的人无不看了过去。

张明在给她前夫打电话,为他们那患有白血病的孩子讨要一点治疗费。

但前夫如今已有家室,微薄薪水不够那孩子分一杯羹,没多久,张明和他现在的妻子在电话里吵起来了。

有护士出来,神情严肃地让她安静点。

张明没注意到曾如初。

她经过身边楼梯时,曾如初看到她眼睛湿红,那垂下的一绺长发也满是心酸和狼狈。

也才知道她有这样不幸的事。

这段时间张明的情绪明显不佳,因为她自己身体也出了些问题,又需要花钱。

她每回看到班上那些个身体健康的学生一点不懂珍惜,而自己的孩子聪明上进却要遭受这样的罪,午夜梦回时,常常喟叹命运不公。

曾如初其实并不怎么喜欢写语文作业,特别是写作文周记。

她每回都是最后才做这门课的功课。

眼下她所有作业都写了,就差张明的。

回家后,她心里总有些难受,便去找语文练习册。

结果一翻开。

每一页都是空白,还有好几个触目惊心的问号。

最后发现。

姓名:傅言真。

“……”

她这才明白,为什么傅言真说她会来找他。

事已至此,她只好给傅言真打电话。

第一通没有打通,后面傅言真打了过来。

电话里,他声音里的戏谑和调侃不加掩饰,还无视她的愤怒,拿手里的东西压她。

最后扔给她一个地名,让她过来拿——

暮色四合时,她来到傅言真给的地点。

城中村的一条陋巷。

两边楼房在经年风雨里蹉跎颓败,沾满灰尘的电线从她头顶歪七扭把的斜拉而过,几只麻雀站在上面,叽叽喳喳的议论这个烟熏火燎的世界。

对面有几个摊位,卖煎饼果子、凉皮炸串和秘制臭豆腐的,一时间刮来的风里都是香料的味道。两把推车贴墙靠着,灰墙上被红色油漆淋出几个大字,“在此倒垃圾死全家!!!”

这抹苟延于繁华都市里的落魄艰辛,和傅言真那样骄纵恣意一身狷狂的公子哥怎么看都沾不上边。

她不知道他怎么会来这里“度假”。

曾如初仰起头,在夕阳余烬里半眯了下眼,也一眼就看到正对面的三楼挂着的那块招牌,上面写着“台球室”。

傅言真说他在里面。

楼梯细窄,拐角处的空地好不容易大了一些,还被人放了些硬纸壳和塑料瓶子。

意外的是,她进去后,竟发现这台球室环境还可以,里面还有不少人。

按照傅言真电话里说的,她找到最里面的包间。

站门前犹豫半分多钟,才抬起手去扣门。

扣了好几下,都无人来搭理她。

她给傅言真打电话,傅言真接了,让她直接进来,说门没锁。

她硬着头皮去拧把手。

轻轻的一声“咔哒”,门果然打开了。

屋里只有两个人,一男一女。

男的当然是傅言真,女的她不认识。

但长的很漂亮,环伺在傅言真身边的好像都是些相貌优越的人。

女人年纪看着比他们大一些,约摸二十多岁的年纪,长发烫着卷,栗色,脸上化着精致妆容,身上也是条能勾勒身材的裙子。

前凸后翘,风姿绰约。

她一手拿着根长杆,一手垂下,两指间夹着根香烟。

女士香烟,比较纤细。拿烟的手也很好看。

蜜橘色暖光氲着袅袅几缕白灰色烟雾。

女人注意到她,但没说话,更没提醒傅言真,只歪着头看她笑。

眼波流转,顾盼生姿。

曾如初被看的有几分不好意思,差点就把门合上了。

傅言真没多久也觉察到动静,握杆的手一顿,朝她递来一个眼神。

就两秒,视线就转到球上。

一杆下去,球没进洞。

女人笑出声,拿杆敲他背脊,“心乱了?”

傅言真撂下手里长杆,捞过一旁的瓶子,灌了口水,视线再撇向门边:“都怪你。”

语气里没有责怪的意思。

但曾如初心里本就有火:“……要不是你把我作业拿走了,我会来这里吗?”

“你把人小姑娘作业拿走了?”女人手臂抬起,很自然地搭在傅言真肩头,又笑着问了声,“干嘛拿人作业?嗯?”

傅言真想到自己干的缺德事情,也笑了声。

女人看出他想过去找人,但偏不如他愿,“时间还没到呢。”

她拿起长杆,撞球之前又瞄了眼傅言真。

只见他懒靠着墙,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门边的小姑娘。

魂都被勾没了。

曾如初看他们俩玩的好好的,一时半会肯定歇不了,便自己先找了个角落待着。

等了一会儿又有点烦闷,因为屋里烟味有点重,她不喜欢这味道。

也不知道这俩人到底要打多久。

她有些口渴,出去买了瓶蜜桃味的汽水回来,刚坐下来想喝一口。

只听女人说了句:“小子,怎么菜成这样了啊。”

傅言真脸上没什么情绪,“要什么?”

女人视线撇向曾如初,红唇嫣然一勾,开了口,“就那小姑娘手上的饮料,你去给我拿过来。”

曾如初拧盖的手一抖,“……”

为什么要她的饮料?

傅言真撂下手里杆子,一手抄进兜,步子不急不慢地朝她走过去。

没一会儿,高大身影便把靠墙坐着的她全部遮住。

曾如初仰起头看他,没说拒绝不给的话,但扣在瓶盖的手指不自觉的收紧。

这是她花钱买的。

她的。

傅言真瞄了眼她的手,笑了声,手从兜里拿出,递到她跟前,轻轻招了招。

是把东西给他的意思。

曾如初扣在瓶盖的指尖没有松开的迹象。

“给我。”他这回直接说出来。

“这是我买的……”曾如初小声辩解。

“作业想不想要了?”傅言真笑问了声。

两人又对视几秒,由于她作业还在傅言真那里,只好不甘不愿地将手里的东西递了过去。

傅言真顺势接过来。

手里一空,她心口忽地一缩。

闷闷垂下脸,没再看他。

傅言真拿着她东西却还没走开,他伸手去拧瓶盖。

没多久,闷闷沉沉的笑声在她头顶响起。

当然是傅言真笑的,她东西被人抢走了怎么能笑的出来。

她瘪了下嘴,在心里骂他。

“欸。”傅言真抬脚碰她的鞋,“头抬起来。”

声音里还有笑意。

曾如初被他惹毛了,倏地一下抬起脸。

刚想质问他“笑什么笑”,傅言真却把开了盖的饮料搁她头顶。

“……”

话被堵在嗓间,不上不下。

“扶好,倒下来我不赔。”他绷着嗓,声音很轻地说了句。

曾如初:“……”

傅言真看她表情愈发好笑,“不拿你的哦。”

那边女人笑的更大声,“小子,你要不给我拿来,我可要你好看啊。”

曾如初循着声看了过去,发现女人也在看他们,脸上表情确实写着“算账”二字。

一时有些犹豫,不知该不该拿。

“拿着,”傅言真见她半天不动,催促了声,“不拿我可喝了啊。”

“……”

不知道为什么,身体都感觉到那只瓶子的重量,但她抬手的时候还是半信半疑地。

他真不要吗?

都说要他好看了。

傅言真的手没立即松开,还扶了会儿瓶子。

直到等她握上来时,他才放了手。

女人抬手拨开滑落至身前的长发,“欸”了声,朝傅言真抬了抬下巴,“小子,你要不拿她饮料,就把爷爷给你买的那辆暮光紫让给我。”

女人喊的爷爷,也是傅言真的外公。

表姐弟。

暮光紫是傅言真新车的颜色,颜色比较稀罕,她很喜欢,但车不是她的。

傅言真转过身,伸手捞过他撂在桌沿的黑色外套。

“你自己叫李叔开过来。”

李叔是他们家司机,车钥匙也在他那里。

一瓶500ml的饮料,售价五块。

那辆暮光紫,后面得再加一串零。

但傅言真明显没想过这问题,他话说的轻描淡写,实打实的一败家子的口吻。

外套他没穿,就这么在手里松松抓着。

衣袖轻飘飘垂下一截,他手里故意使了点劲,袖子一晃,朝曾如初脸上荡了过去,衣料划过皮肤时有点痒。

“走了。”他抬脚又去碰了碰她脚尖。

“去哪儿?”曾如初抬起脸问他。

“给你拿作业啊,”傅言真扯着唇笑了声,“小祖宗。”

言尽欢可不是跟他闹着玩的,疯婆子一个,那车说拿走肯定真就拿走了。

为她一瓶饮料搭进去一辆车,不是祖宗他能这么尽孝么。

话说回来,这孝尽的他自己都莫名其妙。

两人一前一后下了楼。

傅言真在前,她在后。

一路沉默,灰蒙蒙的楼道里回荡着他们并不整齐一致的足音。

到楼下时,傅言真忽地开了口,“言尽欢,我表姐。”

曾如初:“?”

“刚刚那女的。”傅言真抬指掸掉衣袖上的烟灰,漫不经意地又说了句。

曾如初“哦”了声,才明白他在跟她解释。

想了想,也问了句,“你们怎么会来这里呢?”

“过来缅怀她初恋。”傅言真嗤了声。

“啊?”曾如初一脸意外,“她、她初恋去世了?”

傅言真被她反应逗乐,抱着胳膊笑了好一会儿,“分手了。”

俩人家庭背景悬殊,他舅舅舅妈不同意。

“……”

走了几步,曾如初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这破破烂烂的一栋楼,怕是快要拆了。

一时间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虽是栋破楼,但也有过很多故事啊。

“小傻子。”傅言真一想到刚刚她以为人家死了的那副表情,笑出了点声。

曾如初:“……”

要不是打不过,真想跟他干一架。

她冷哼一声,径自往前走。

傅言真看她默不作声往前走到岔路口,“好心”提醒,“左转。”

曾如初听到他话,一声不吭地往左走。

“骗你的。”

三言两语的功夫,傅言真已经赶了上来,“你刚走是对的。”

“……”

没一会儿,沈邻溪打来电话,因为曾如初出来有点久,而且天色已晚,她有些不放心。

曾如初看了眼傅言真,一脸警惕地拿着手机往旁边走去。

傅言真看她表情就知道是家里大人打来的。

这慌里慌张的样子,搞得跟偷情一样。

他忽地想起裴照那天说的话。

好像,小蘑菇是真的能让他开心。

不知所谓,看到她心情真就能变好——

半个多小时后。

如果不是傅言真,她还不知道江城还有这样的地方。

窄巷浸没在昏昏夜色里,绿藤植物攀爬过半面灰墙,冷月苍白光线斜斜落下,青石小径上的凹凸斑驳很是清晰。

视线尽头,是一座三层高的洋房。

“这是哪儿?”曾如初忍不住问了句。

“我外公家。”傅言真说。

“……”曾如初侧过脸,目光狐疑,“你外公家不是在我家附近吗?”

她记得那次他是这样说的。

“不就是在你家附近吗?”傅言真说。

“这隔着好几十里地呢。”曾如初蹙了下眉,不懂他怎么能这么理直气壮地胡扯,“怎么能叫附近?”

“天涯若比邻。”傅言真偏过头睨了她一眼,“没听过?”

“……”

但房舍里没半点光晕,家里没人,他外公和赵姨出去游山玩水去了。

也没个佣人守着,房子里平时就他们俩人。

外公不喜人多,人多就嘴杂,就会有碎语流言。

几个子女阻止他给赵姨一个名分,而赵应雪跟他这么多年也从不问他要一个。

他只能还她一个清净。

现在就他们俩过清闲日子,除了傅言真外,甚至都不让其他人过来这里。

傅言真两手都抄进兜里,摸了两下,什么都没摸到,偏过头来看了眼曾如初,啧了声。

钥匙怕落在台球室。

他打了个电话给言尽欢,一问果然。

钥匙被她捡走了。

言尽欢还说要去配一把,因为这里的钥匙外公只给了傅言真一个人。

天地良心,他这回真不是故意的。

他转过身,低眸看着曾如初,脸上百年不遇的有了点不好意思。

“如果我今天不把作业给你,你会怎样?”他试探一问。

“什么?”听到这话,曾如初倏地撇过视线。

她刚刚在打量四周景致。

傅言真挑了下眉。

她看他的眼神里明显带有恼意,“你为什么不给我?”

傅言真笑着收回视线,打量着这墙体高度,没多久,小叹一口气,“拿给你哦。”

是他自己做的孽。

他说完便往后退了几大步,再一个健步冲了过来。

动作带起一阵风,刮的曾如初的衣摆跟着一晃。

还没等人看清楚,他就轻轻巧巧翻坐上去。

一腿大剌剌地敞着,一腿屈起,还支条手臂撑着下颌,目光饶有兴味地打量着底下那必定是上不来的小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