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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时间气急,为了在同伴面前保住面子,手上暗自一紧,便要硬生生按着那个小丫头跪下去磕头认错——然而那个孩子固执得要命,膝盖骨咔咔响了两声,犹自咬紧了嘴角不肯屈膝。被逼得急了,忽然间她拿起竹篮子,劈头盖脸就扔了过来。
任飞扬猝不及防,一时间被倒了个满头满脸,旁边的帮闲少年们也齐齐发出一声大喊,一下子将那个小女孩围了起来,几个性急的便直接一拳头敲了下去:“死丫头!居然敢打我们老大!今天不教训一下你是不会长记性了!”
一群少年揎拳撸袖,将小女孩围在中间,恶形恶状地恐吓。小女孩虽然倔强,但毕竟年纪幼小,看着着黑压压的一群人,吓得“哇”地哭了出来。
但在拳头快要落到孩子头上时,众人只觉眼前一花,小女孩已经不在圈中。
“这么多人欺负一个小孩?害臊不害臊?”忽然间,有人在耳边冷冷道。
少年们诧然回头,却只见三丈开外一个白衣青年抱着小孩,冷冷地看着他们。
——那么多人,竟然连方才他是如何来去都没有看清楚!
任飞扬嘴角的笑容消失了——只有他看清了方才白衣人鬼魅般的身手。那,的确是他在这个小城里从小到大仅见的高手。
白衣青年把孩子放下地,对着这一群人说话,但眼睛却一直看也不看这边,反而看着街角某处。他不过二十七八的光景,脸色有些苍白,眉毛很浓,眼睛很亮,五官的轮廓线条利落挺拔,但仿佛是一尊大理石像,优秀却缺乏温和。
小女孩一下地,立刻拔腿往街角跑了过去:“姑姑,姑姑!我怕!”
所有人顺着声音看过去,这才发现街角不知何时也已经站了一个女子。
素衣女子掠了一下鬓边的发丝,迎上去,伸手将女孩搂入怀中,温言安慰:“不要怕,小琪是好孩子,好孩子什么也不怕。”
虽然只是一个动作一句话,可那种绰约的风姿却已经让这批少年看得发呆起来。
素衣女子牵着小琪的手,穿过一群恶少,自若地走到了白衣青年面前,敛襟深深一福:“叶风砂在此多谢大侠相助之恩。”
“举手之劳而已。”白衣人的口气却是极端淡漠的,“不必谢。”
那个自称叶风砂的女子却不肯罢休,追问:“请问侠士贵姓大名?”
白衣青年迟疑了一下,终于淡淡道:“你可以叫我高欢。”然后,他也不多留,微微对她点了点头:“告辞。”
临走时,目光有意无意地扫了一下一边的任飞扬。然后,径自走开。
同一时刻,叶风砂也正要牵起孩子走开,但是瞥见他的眼光,蓦然心中一惊:那样冰雪般冷酷的目光!如果真是一个路见不平的侠士,又怎么会有这样一闪而逝的可怕目光?
“头!那个家伙要走了!”在任飞扬出神之际,冷不丁旁边一个同伴推了他一下。
被那个叫高欢的不速之客灭了威风,众人都不服气,又知道对方身手实在太好,只有如往日一般撺掇头领出去挑战——反正只要老大出手,从来没有摆不平的事情。
这边,高欢正欲转身离去,忽见面前红影一闪,一个高大的少年已经站到了前面。任飞扬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带着挑衅的表情,双臂交叉站在面前的路当中:“喂,你就打算这样走了?”
高欢打量着眼前这个身披大红披风,黑发披肩的英俊少年,手指下意识地握紧了佩剑,眼睛里有奇怪的神色,淡淡问:“阁下是——”
任飞扬扬起下巴,傲然道:“在下任飞扬。这位高大侠的身手还真是让人佩服。”
在说到“高大侠”三字时,他语音中有难言的讥讽。
“原来是任公子,“不知道为何,连高欢的眼神也有些奇怪,却只是淡淡道:“不敢当。”
任飞扬的手一挥,火红的披风飞扬而起,在阳光下极为耀眼:“在下何幸,能遇到如此高手!明晚三更,愿与高大侠于此地切磋武艺——如何?敢不敢来?”
高欢看了他很久,似乎在思考着什么,终于缓缓道:“定当奉陪!”
一语方落,他点足飞掠,一如鹰隼般冲向天际,身形之诡异不可描述。
任飞扬怔怔在那里站了半天,许久才回过神,从胸臆里长长吐出了一口气,兴奋地敲了一下拳头,只听克拉拉一声,那石做的牌坊狮子,居然被他敲下了一块。旁边那些游手好闲的少年们倒抽一口冷气,不知道老大心里又在想什么。
“好!太好了!”许久,任飞扬才脱口大笑起来,“我终于得到了一个对手!”
旁边那些无赖子弟同时松了一口气,讨好地问:“头,咱们今天去哪里?”
任飞扬把手一挥,神采飞扬:“去万春楼玩他一天!我请客。”
帮闲的少年们齐声欢呼——跟着老大,永远是吃喝不愁的。
当晚三更,一群醉醺醺的少年从万春楼里出来,簇拥着正中那个红衣头领,相互勾肩搭背地大笑,说着一些荤的素的笑话。
走着走着,忽然有个人仿佛想起了什么,大着舌头问:“喂,今天那个丫头的姑姑是谁啊?还真俊!万春楼里那么多姑娘……看来看去,居然没一个比得上!”
旁边立刻有同伴七嘴八舌地回答开来:
“这你也不知道?就是天后娘娘庙里住着的那个女人啊!听说邪门的很!”
“怎么邪门了?莫非是母夜叉不成?”
“哪里,你可不知道了吧?镇上有多少汉子想占她的便宜,可从来不见有谁得了好处——摸黑去,摸黑回,从她住的地方回来后,个个象见了鬼一样,连话都说不完整了。”
“听说她养了不少没父母的孩子……真不知道是什么用心!”
“嘘……你没听过有些人吃了小孩心肝,可以长生不老吗?我看她八成是个妖女。”
众人一路走去,一路议论着。跌跌撞撞也不分方向,只觉人迹渐渐少了起来,沿路的店铺也关门了,一片深夜萧条的气氛。一抬头,看到前面一座破落建筑,忽然一个少年说了一句:“那边就是天后娘娘庙了!”
众人想起平日关于这个地方的种种传闻,不由心头一凛,连忙加快了脚步。
这时,月光惨淡了起来,天后宫那边忽地传出了一阵哀哀切切的女子哭泣声音,若有若无,随风依稀飘来,听的大家毛发直竖。
“头儿,快走吧!”那些少年吓得酒醒了三分,拉着任飞扬急急离开,“小心撞了邪!”
“一群胆小鬼。”趁着酒意,任飞扬却立了足,醉醺醺地左右顾盼,大着舌头扬言,“怕什么?大爷我、我今晚就要进去看看,她到底是个什么鬼!你们……敢不敢和我一起去?”
少年们面面相觑,酒都醒了一大半,个个答不上话来。
“都还是男人吗?一群没种的!”任飞扬不在意地挥挥手,红披风一甩,人已没入了夜色,“我去看看!”
在掠进天后宫时,哭泣声渐渐清晰起来,细细听去,似乎喃喃夹杂着一些语句——仿佛是一个女子在哽咽着说着什么,断断续续散落在风里,悲凉而痛楚。
任飞扬悄无声息的到了墙边。墙角没有树,只种着一排矮矮的圆叶小灌木,隐隐散发出一种幽香。他趁着酒意足尖轻点,人已轻巧的翻过了丈二高的围墙。
墙内是一排一人多高的树木,他隐身树后,侧头看了一眼,陡然一惊:这个破落的天后娘娘庙的空地上,居然有一座孤零零的坟墓!
那座坟显然是有些年头了,坟边种着一种美丽的藤蔓,在月光下爬满了坟头。他想看清碑上写的是什么名字,可酒力上涌得厉害,眼前一片模糊,只看到依稀有一个白衣的人形伏在墓前哀哀哭泣,手里还抱着一个青色的坛子。
“大师兄,大师兄……”素衣女子伏在碑前低声哭泣,反反复复的说着,哀伤欲绝。
就算是任飞扬那样的心性,听久了也觉得哀伤起来,忍不住要走出去询问——如果她真的有什么冤屈,少不得就趁着酒兴大包大揽下来了。他可看不得一个妇道人家在自己面前哭哭啼啼。
“姑姑,还不睡吗?”他还没举步,却看到屋子里走出了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用力睁眼辨认,赫然是日间的那个叫小琪的孩子。
那么,此刻在这里哭灵的、就是那个叫叶风砂的女子了?
“小琪,这一次,你要好好带着弟弟妹妹们逃出去,”叶风砂抱住了她,低低嘱咐,声音略微发抖,“神水宫的人很快就要来了——姑姑留下来对付他们,你一定要保护好弟弟妹妹,躲着不要出来。知道么?”
“嗯。”那个小女孩坚强地点了点头。
“帮姑姑看着这个东西,千万不要弄丢了,”叶风砂再度叮咛,把手中那个青色的瓷坛放到孩子手上,凝视了半晌,轻轻叹了口气,“如果……将来姑姑死了,你就挖个坑,把它和姑姑一起埋了。”
“不要!才不要!”小琪一直很镇定得如同一个小大人,但此刻一听这种话,说话时候却已然带了哭音,“我才不要姑姑死!”
“会没事的,”叶风砂连忙止住了啜泣,安抚着孩子,“不要怕。姑姑会没事的。”
小琪人虽小,却聪明得紧,看到叶风砂的神色,早已隐隐料到此番寻上门的仇家非同寻常,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扑上去抱住了叶风砂:“我好怕……姑姑,你别留下来了,跟我们一起走吧!那群恶人那么厉害,我好怕你会……”
“不要怕……不要怕。”叶风砂喃喃安慰着,却也忍不住啜泣起来。
两个女子一起哭泣,刺着任飞扬的耳膜,让他头脑发胀——从小到大,他最受不了的就是女人的哭。听了半天也不得要领,他再也忍不住,一个箭步便冲了出去,跳到两个人面前:“哎,哭什么哭?烦死了。我说,你到底是人是鬼?”
看到骤然出现的红衣少年,风砂和小琪都明显的吓了一跳。小琪更是叫了起来,恐惧地缩到了女子怀里,看着白天欺负过自己的人骤然半夜闯入家中。
风砂首先回复了镇定,一把揽过孩子,淡淡问:“任公子,你半夜忽然闯进来作什么?我劝你还是回去吧,再往前多走一步的话,对公子就没什么好处了。”
任飞扬本来是被那种哭声激起了同情之心,想跳出来管件闲事,然而一听这句话登时把那一丝同情抛到了九霄云外,好胜心起,不屑的冷笑,立刻往前大大跨了一步:“那好,我偏多走一步给你看,你又能把我如何——”
话音未落,鼻中猛地闻到一阵奇异的香气,意识立刻开始模糊。
不好,是中毒了么?
他举目望去,原本因为酒醉而恍惚的视线更加模糊了,看过去、眼前的一切全部变了形,扭曲得异常恐怖!那些花草树木,人物楼宇,全部化成了诡异之极的形状,冉冉升起。
他大惊之下想拔剑刺出,但是刚接触到剑柄,一双冰冷的手已经按在了他的手上。
叶风砂的声音在耳边缓缓响起:“任公子,还是请回吧!”
然后,他就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