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领通知书那天,学校里简直兵荒马乱。

教室里乱哄哄的,一部分在讨论试题答案和名次,一部分在聊最近新上演的电视剧。一直从上错花轿嫁对郎聊到仙剑奇侠传,从小兵张嘎聊到血色浪漫。

女生之间的话题简直如滔江水络绎不绝。

孟盛楠往教室后排看过去,李岩不在。一堆女生笑嘻嘻的在说话,花花绿绿的衣服,一个赛一个漂亮。她收回视线,耳边有人问:“看什么呢?”

是傅松。

她说:“美女。”

男生笑了下:“你这嗜好真挺特别。”

孟盛楠只笑不语。

傅松转移了话题,声音清淡:“再十来天就过年了。”

孟盛楠‘嗯’了声。

“书读的怎么样?”

“边城读完了。”

“悟出什么了?”

提到这个,孟盛楠叹口气:“那个年代的爱情真是纯洁啊,唉。”

傅松好笑的看着她:“你说一句话叹了两声,怎么?”

孟盛楠说,“我一想到最后那个画面,翠翠坐在河边旧船上等傩送回来,一年两年或许一生,就感觉很不好。”

傅松问:“你觉得她能等到么?”

孟盛楠摇头说不知道。

“你觉得呢?”她反问。

傅松说:“能吧。”

“为什么?”

“总会等到的。”他还没解释,班主任已经进来了。教室里顿时鸦雀无声,一个个回到座位,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老湿手里的成绩单。那表情,赴汤蹈火这词儿都虚说了。

一分钟后,随后而来的几个班委将试卷发下来。

薛琳眼红的都快哭了。

“孟盛楠——”

那个表情,当时的史今也是如此,不过是惊讶过度。那会儿后排正热闹着,有男生兴致极好的食指顶着课本转圈,都几分钟了,那书还没掉下去,个个起哄叫好。他偏着头和池铮聊着天,压根就没在意老师在说什么。有人将试卷从前头传过来,吃惊程度不亚于他:“可以啊你。”

史今拿过一看——

“我的个乖乖。”

池铮抬眼,“怎么了?”

史今手里的那份英语试卷上写着又红又大的三个数——那可是有史以来他单科第一次上百,还是响当当的1,除了作文很不好意思要了五分之外。

史今咽了咽唾沫:“兄弟我要逆天了。”

池铮笑了下:“了不起。”

史今盯着那仨儿数,都快魔怔了。

“我说——”史今自喃。

池铮:“什么?”

“那姑娘真不是一般人啊。”

池铮看了他一眼:“那是什么人?”

“女神。”

史今刚落下最后一个字,池铮的卷子发下来了。

“多少?”史今凑过去看。

池铮哼笑。

那大大的29赫然纸上。

史今笑:“可以啊,比上次进步俩分。”

池铮:“滚。”

“那会给你答案你不要,现在傻了吧。”

池铮淡淡的说:“还行。”

“靠,你老妈看见不揍你,就不担心?”

“该担心的是你啊兄弟。”池铮说。

“我担心什么?”史今下巴一扬,右手快速的转着笔。

前桌的人接上话回答:“你这突然蹭蹭蹭涨了百十来分,你老妈就不怀疑?”

史今一滞,手里的笔掉在地上。

池铮舌头拱了拱右脸颊,嗤笑。

后来,史今变着法的将分数改成了78。那真是心在滴血啊,考这么高容易么他。领完通知书那会儿,全校学生差不多都散了。孟盛楠临时被戚乔放鸽子,一个人去了广场书店。

天黑了才回到家。

屋里灯光大亮,有说话声笑声。厨房里盛典在忙活着,她刚推开门进去,就看见康慨了。他和孟津坐在沙发上,一起侧头看过来。孟津扬声:“站门口干什么,看谁来了。”

孟盛楠轻‘啊’了一声。

康慨已经站起来:“不认识了?”

孟盛楠不好意思的笑,“那个,你们聊,我去看看我妈有什么要帮忙的。”

说完就闪人。

孟津摇头:“这丫头。”

康慨笑了笑,看了厨房一眼,和孟津继续聊起来。

孟津问:“我记得你当时报的硕博连读是吧,还得几年出来?”

“三年。”

“那出来得25了。”

康慨笑着点头。

“到时候打算呆北京还是回来?”

康慨说:“还不太确定,目前正在北医实习。”

孟津:“你这性子学医真是太合适不过了,楠楠不行。”

“孟叔的意思——?”

“想过,后来又放弃了。她喜欢什么尽管折腾,由她去。”

康慨垂眸想了想:“女孩子学医很辛苦,不过楠楠从小就喜欢看书写东西,说不准将来往这方面发展会不错。”

孟津哈哈笑了几声:“难得有人夸她。”

康慨莞尔。

盛典做好菜,孟盛楠去叫他们吃饭。她有一年没见着康慨了,每次他回来也很少说话,可能因为姑娘长大了会害羞,邻家哥哥也不再是小时候陪她们闹着玩的男生了。

她将洗好的水果端到客厅,“爸,康慨哥,吃饭了。”

两人都站了起来,康慨却推辞要走。

孟津:“尝尝你嫂的手艺,急什么。”

盛典刚好系着围裙从厨房出来。

许是听到声儿,问:“怎么急着要走了?”

康慨笑着说:“下回吧嫂子,就过来陪孟叔说说话,要不然我妈真该急了。”

盛典‘唉’了一声,笑:“你妈那性子啊,就等你陪她吃第一顿。”

康慨笑:“那我先过去了,回头再来尝您的手艺。”

“行。”孟津说。

屋子里暖洋洋的,电视声在康慨走了之后被放大。孟盛楠一家人坐在饭桌上吃着聊着,没说几句,盛典的话题就拐到康慨身上。

“都说从小看大,康慨这孩子我是越看越喜欢。”

孟盛楠使劲的刨着饭。

盛典:“要学历有学历,要长相有长相,性子又好又孝顺,去哪儿找啊这是?”

孟盛楠差点噎住了。

盛典叹了口气。

孟盛楠喝干净最后一口汤,抽了纸巾擦了擦嘴:“我吃好了,上楼了。”

老法子,她趁盛典还没开口说话又跐溜跑开了。那晚月明星稀,外头吹着冷冽的风,拍打着窗户。隐隐约约还能听到远方的烟花声,一束一束。

她坐在窗台上,披着厚厚的被子。

电脑上□□突然沉沉咳嗽了一声,是好友添加提示语。她下了窗台,凑过去一看,是个网名叫哲学鼠的人。

孟盛楠想了想,回:傅松?

那边消息很快回复过来:我还以为你得猜好久。

孟盛楠:哲学鼠还是我起的,能认错么。

傅松回了个无奈笑的表情。

那是白天领通知书,当时傅松英语虽说没有那么惨不忍睹,却也是拉了不少分。于是以提高英语为由要了她的企鹅号,也是孟盛楠第一次加班里人。

傅松:做什么呢?

孟盛楠:闲着,看天。

傅松:哦。

孟盛楠也找不到话题,没回。

过了会儿,傅松消息又过来。

——吃了么?

孟盛楠:嗯。

傅松:明天有空么?

孟盛楠:怎么了。

傅松:没什么事,就问问。

孟盛楠:哦,要去上吉他课。

傅松:那行,早点睡不打扰你了。

孟盛楠挠了挠脸颊,回了个拜拜。

夜里睡不着,书也看不进去。她打开复读机,磁带慢吞吞的转着。有歌声传出来,悠远动听泼洒在这深沉寂寥的深夜里。那年二○○三年周杰伦出了新专辑,一首晴天红遍大江南北。

耳朵边,单曲循环。

‘从前从前,有个人爱你很久。但偏偏,风渐渐,把距离吹得好远。’

歌声不知何时消失了,孟盛楠一直在找。她跑了很久很长的路,天很黑她看不清方向。身后有人叫她,声音很轻很淡。她刚一转身,天就变了。风也大雨也大,他不知所踪。

“楠楠——”

是盛典在叫她。

那会儿,天已大亮。她慢慢睁开眼,从床上爬起来。下意识的侧头看,窗外白雪皑皑。树上屋顶上到处都是,沉甸甸的,好像随时会砸下来。

“起了。”她大声应。

穿好衣服洗漱下楼,孟津去上班了,盛典已经做好饭。

饭桌前两人随便聊天。

盛典问:“你下午是不是还要去练吉他?”

“嗯,最后一节课。”

“我前两天去商场,碰见你们陈老师了。”盛典说,“她好像精神不太好。”

“是么?”

“嗯。”盛典吃了口菜,说:“你下午过去代我问候下。”

“知道了。”

盛典又说:“对了,闲着没事多去你康婶家转转。”

孟盛楠挑眉:“什么意思?”

“多和人北大高材生取取经。”

孟盛楠:“……”

盛典笑。

吃完饭,盛典和街坊里几个阿姨出去逛街。那会儿,雪已经停了。孟盛楠一个人待在房间里看书听复读机,兴趣之处记到笔记本上。那本边城她看了很久,回头又翻,意味深长。

下午去练琴之前她背着吉他跑去书店转了一个小时。

可能因为假期,书店里人不少。身边不停地有人经过,每一排书架前的小过道都站着好几个人,拿着本书低头看,附近有声音也无动于衷。

她翻了几页手里的书,看了看时间,又看了看定价。店外有人听广播,刚好到整点播报:现在是北京时间16点整。孟盛楠放好书,一步三回头的出了书店。步行两分钟去新街口坐公交车,一上去人挤人。

快到地儿的时候,人已经少了。

雪慢慢下起来落在地上,一会儿又被风吹散了。孟盛楠下了车,往小区里走。她怀着小心思左右两边张望,慢慢到了地方才收回心。那会儿很多人都到了,陈思正忙着给大家倒热水。还是那个经客厅改装成的大教室,孟盛楠坐在最边上靠窗的位置。

都是一群吉他发烧友,凑在一起简直激情洋溢有说有笑。

“老师,我最近新学了一首曲子弹给你听听?”一个男生开腔。

大家伙儿鼓掌起哄。

陈思笑着说:“好。”

十来个人侧耳。

男生是个文艺愤青,哗啦啦一首老狼同桌的你。那首歌好像永远都不会过时,一九九四年到现在,十年了,还是一如既往的经典。

自弹自唱一曲结束,一个个起哄:“再来一首。”

有人喊他民谣少年,他红着脸又弹了首罗大佑的童年。那可真是太远久的记忆,他唱‘池塘边的榕树上,知了在声声的叫着夏天’。唱到□□,一群人跟着一起上了:“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迷迷糊糊的童年。”

外头雪渐渐下大了,落在地上厚厚一层。

那天陈思教的是周华健的经典老歌朋友,大伙儿人手一张吉他谱弹到天黑。

有人问陈思:“老师,你最喜欢的歌手是谁啊?”

“张学友。”陈思说。

“能弹首么?”

大家伙儿又起哄。

陈思淡淡一笑,说好。她真的是个特别温柔的女人,孟盛楠一直觉得觉得她像诗人口里的夕阳晚江,画家笔下的菊,有故事,淡而恬静。

一堂课很快就结束了,学生陆续离开。孟盛楠记着盛典的吩咐,留在最后和陈思打招呼。那会子雪已经覆盖地面至巴掌那般厚了,她等人走光才背着吉他过去陈思身边,帮着她一起收拾椅子。

“谢谢。”她声音一直温柔。

孟盛楠莞尔。

陈思边忙活边说:“前两天还见过你妈妈,她砍价很厉害。”

孟盛楠忍不住笑了,“我妈那人就那样。”

“我记得你妈妈是教小学的?”

“嗯,算起来有二十多年了。”

陈思面容温和:“怪不得把你教的这么好,我那儿子混的一天连个人影都抓不住。”

孟盛楠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脸颊,怪不得老是不见屋里有人。她老实的传到盛典交代的话:“早上吃饭的时候她还让我和陈老师你问好。”

“过年了,也祝她新年快乐。”

“嗯。”

收拾完毕,话带到。

孟盛楠看了眼外头的大雪:“老师那我先回了。”

“好,慢点走小心路滑。”

“嗳。”

从屋里出来,冷了一大截。孟盛楠裹着围巾,两手塞进羽绒服里低着头往前走。双脚踩进雪地里,沉闷的咕咚声。周边的路灯昏昏沉沉,照亮着前方的路。

雪花漫天飞。

时间还不到七点,可能因为天气和下雪的关系,早就黑成一片,路边几乎没什么行人,车辆也少。孟盛楠走得很慢,四处看看,走走停停。后来站在路口等车,直到马路两边的5○2路相向而至。她刷卡上去往最后排走,视线向前,只是那么随意的一瞥,终于又看到那个人。

他应该是从对面的5○2下来的,微低着头,正穿着马路,边走边低头点烟。

车子缓缓开动。

孟盛楠坐在最后一排,半个身子仍没转过来,隔着厚重的挡风玻璃,她的视线跟着那个高瘦的身影走到小区门口。雪花慢慢消逝,他也是,再也看不清。车里特别安静,有呼吸声,风吹打玻璃,轻轻的摇摇晃晃。

“新年快乐。”她轻声喃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