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戒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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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辞被打得头侧过去。

他被突如其来的巴掌甩懵圈了。呆怔哑口,傻傻的样子。

半天才愣愣捂住自己半边脸,委屈道:“许呦,我的脸好疼啊。”

话刚落音,又是迎面一耳光。

“还疼吗?”许呦问,垂在身侧的手指几不可查地轻颤。

“”这次他连话都不敢说了,因为看到她又要哭了。

真的,一个男人没有被一个女的彻彻底底打败过。

不知道那种滋味。

一滴眼泪,甚至是一个眼神。

只要是她给你的,无论所有,好的坏的,你全部都得心甘情愿地受着。

谢辞从小脾气就差,不懂事的年纪爱欺负同龄人,等大些了,也没谁敢惹他。就是这种不论到哪都是大魔王的人,凑到一起都是他打别人,哪有被人连甩两耳光还不还手的经历。

只要每次一起去打架,谢辞都喜欢在旁边看着,因为他很娇气,而且很要脸面的。只要是有谁把他碰着了或者打疼了,他一定要加倍还回去,就算以多欺少也一定要还回去。

只有这一次,站在五彩缤纷的霓虹灯下。橙色浓郁的光照在她的面孔上,让谢辞脊柱的曲度不自觉微弯,一点不敢动。

许呦抬起头,让自己所有表情都在他眼中,眼底的失望迅速蔓延。

“——谢辞,我比你疼。”

说完她转身就走。

没消化完这句话的意思,谢辞大脑还没有做出任何反应。他顾不上许多,跟了几步说着:“许呦,你别哭了成不成,要不再踢我两脚出气?”

“”

这么多年没哄过女人,他没一点经验,实在是笨拙。

一路追过去,逆着人潮。夜深了,这个城市依旧有无数寻欢的人群,不知疲倦。

“你站着别动。”许呦停下脚步。

谢辞立刻听话地不再继续动。

两人在人行道和立交桥下的红绿灯前,绿灯亮了,旁边的人陆陆续续离开,只剩下他们站在原地。

她背对着他站着,抱着双臂,似乎是冷了。谢辞看不到她的表情。

又变成红灯。

“我们认识的一开始,你强迫我干了很多我不喜欢的事。”

许呦头低着,没有开场白,就像开始自言自语。

“我看到你打架,你很凶,所以我很怕你,也不想惹你。我知道我们是不同的,所以我尽量不跟你接触。可是后来你对我的好,我也都记着,你在停车场来找我,陪我回去看外婆,跑到我楼下给我送糖。我觉得你很笨,但是又过得很快乐,和我完全相反。你总是喜欢在我面前自信满满地做很多事情,却都失败了。你拧紧我的水杯,我故意装不知道。你跟我回家,我也装不知道。你上课偷看我,拿走我用过的笔藏起来,我都装作不知道。”

后边的话,连她自己都没发觉,已经软了声调。

过去发生的一点一滴,被一点点回忆起,心脏还是会一抽一抽地痛。

还记得有次和尤乐乐吃饭,两个人谈起高中的时光。尤乐乐讲到自己的教导主任,班级里调皮的男生,还有总是喜欢在课上讲大道理的班主任。她说的哈哈大笑。

许呦静静地听。

“许呦我现在可能是大了,越来越喜欢回忆过去了,我觉得高中生活特别美好,虽然天天都累,但是那时候感觉做什么事都是值得的。”尤乐乐边笑边叹息。

“嗯。”

她说,“而且那时候的男生,虽然都幼稚,但是也单纯,喜欢谁就一心一意对谁好。”

“不过,好像小女生都比较喜欢痞一点的男生。我也喜欢过,但是不知道怎么形容那种感觉。痞子是种气质,没有那种调调,就是无赖。”

于是,许呦突然间就想到了自己的十七八岁。

闷热的午后,慵懒的蝉鸣声,趴在桌上睡觉的少年。

旁边的教室,还时不时会传来朗读的声音,窗外的树叶比阳光茂盛。

那时候,许呦晚上在学校食堂吃饭。

他们还没分班。她每次吃完饭,散步回教学楼。他都刚好打完篮球,和朋友一起上楼。谢辞身边总是过分热闹,围绕着一大群人。楼梯很宽,许呦走左边,他们走右边。谢辞抱着一个篮球,和别人话说着说着就靠近她。余光瞟她,她故意看不见。

偶尔几天,许呦故意多绕了几圈路,故意避开他们再回教学楼。谢辞总会趴在走廊的栏杆上,背后是金灿灿的晚霞,他一脸痞笑冲她吹口哨。这时候走廊站着的其他男生,都会跟着起哄大笑。

许呦想起他笑的模样。

眉峰微挑,唇角深深陷进去。黑漆的眼睛很亮,孩子气又迷人。

“后来,我觉得你可能有点可爱,虽然总是插科打诨假不正经。不过那时候的我总觉得你太幼稚,现在想起来,我当时年纪也小,除了学习什么都不懂。我不是很会表达自己的感情,所以可能也让你对我们的感情产生过怀疑。你有你的骄傲,我也有我的自尊。你并不是无怨无恨,我也不是无悲无喜。”

谢辞盯着自己的鞋不语,感觉心都被人捏在手里,再揉烂。

她是善良的审判者。

而他在被凌迟。

“谢辞,我曾经有过好多想说的话,现在却觉得说出来都没有意义了。过去了,本不需要再想。但是这么久,所有的我都没怪过你,除了你的自以为是。”

“你的过去,我一点都不同情,也不怜悯,因为都是你自己的选择。不管以后你是辉煌还是堕落,我都祝福你。你所有的选择我都尊重,只是——”

许呦顿了顿,似乎要说不下去。她抬起手背,把最后的眼泪擦去。

忍耐太久,她已经全盘崩溃。

谢辞艰涩开口,“许呦”

“——你总是用你觉得对的方式来对待我,但是全都不是我想要的。”

谢辞。

你打败我的,不是你的无辜。

而是你的天真。

最让人难过的,残忍的天真。

绿灯亮了,她缓步走过斑马线。

谢辞却没有动,只觉得当头一棒,大脑窒息到空白。哪都疼,胸闷,太阳穴突突地跳。

他留在原地,看她的背影越走越远。

仿佛走完这条街。

他们又回到两个世界——

“许呦,你没事吧?”

李正安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走神想什么呢?”

他端着一杯咖啡,路过许呦工作的地方。

坐在许呦对面的张莉莉抬头,笑着说了一句,“她走神一上午了。”

“这么闲,你们成稿了?”李正安问。

张莉莉:“给主编在审,过了应该就能交编辑部了。”

“效率挺高啊。”

“托许呦的福。”

听他们闲聊,许呦低头,拉开抽屉,从里面翻出一板感冒药。她抠了两粒胶囊,拿起一边的玻璃杯,混着水吞到喉咙里。

不知道怎么,大前天淋的雨,今天才发作。

她今天早上起床就感觉头痛欲裂,尤乐乐给她温度计量了量,发低烧。

靠在一旁的李正安看许呦脸色不好,有些担忧地问,“你感冒了,去不去挂水啊,身体不好别硬撑。”

对他的关心,许呦摇摇头,连眼睛都懒得抬。

张莉莉看了这一幕直发笑。

心里感叹,真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只可惜又是一场单相思。

其实和许呦一起工作这段时间,张莉莉发现这姑娘有点别样意义上的性冷淡。就是,根本不是单纯的对男人没感觉,而是完全懒得去接受别人。

拿李正安举例。他长相很端正,人也温和,在这一行干了许久,关系网很多,听说也是个富二代。当时一进新闻社,李正安便频频对许呦有意无意示好,奈何女方一直不接受不回应。

本来郎才女貌,一段姻缘佳话。到头来还是没成。

中午在食堂吃饭,许呦随便端了一碗汤面,也不是很吃得下。

她正拿着调羹喝汤,面前突然坐下一个人。许呦抬头,是一个小姑娘。

这个小姑娘叫范琪,和许呦一个学校出来的。不过范琪是本科毕业就进了新闻社,算是刚入行,和她也不是一个部门,算她半个师妹。

“学姐。”范琪满脸难过地喊她。

许呦嗯了一声,“又被骂了?”

看她表情,许呦就大概猜到了。

范琪不说话,算是默认了。她吃了两口饭,委屈地说:“我真是后悔当编辑了。”

“怎么了?”

“学姐,我太累了。”

打开了话匣子,范琪开始滔滔不绝地诉苦,“我每天要收好多稿子,安排版面,安排头条,帮记者的稿子修改标题。你们记者不用坐班,时间自己掌握,来去又自由,可是我们每次都是你们交稿才能开始工作,下班一天比一天晚,昨天加班到凌晨,今天早上又被主编骂了,我真后悔没去考研,读书比上班好太多了。”

“别这样想。”

许呦安慰她,“万事开头难,做什么都要坚持。”

“很多话我已经跟你说了很多遍了,你自己应该记住。哪里的太阳都晒人,任何职业外人看到的永远只有光鲜的一面,其实内里的黑暗和劳苦,无人知晓而已。”

她点到为止便不再说。

站在办公室的百叶窗旁,透过层层缝隙,往下看车水马龙。许呦走起神,想起刚刚范琪问她的话。

“你为什么当初要当记者?”

为什么要当记者。

记者这种特殊的职业。

也许是一时冲动,可是这个职业的确给她想要的很多东西。对生活的把握态度,精神上的富足感,越接触,她就越佩服一些有情怀的老记者。许呦从不后悔自己所有的决定,做记者这两年,她看了很多,听了很多,也认识了很多人,学会怎么和陌生人沟通。

虽然时常奔波,深度报道一些不为人知的事情。但是帮助了需要帮助的人,看到他们脸上的笑容,才是她最有成就感也是最开心的的时候。

只有这样,她才感觉每一天都是新的——

快到下班时候。许呦单手托腮,打了个呵欠,打开电脑浏览网页。

张莉莉出去办事。她这里很清净,月底刚过,周围同事都很闲。茶水间有人悠哉谈天说地。

放在黑色檀木桌上的手机突然震动。

许呦摸索着接通,连名字都没看。

“喂?!许呦啊。”

听到这个略粗的声音,她一愣,反应了一会,“李小强?”

“对对对,是我。”

“怎么了?”

“许呦,你现在忙不,我想麻烦你件事。”

“什么事?”

“是这样,你等会。”李小强手机像离开了耳朵一会,跟旁边的人交谈,说了两句,他的声音骤然又变大,“许呦,你能不能买点药给辞哥送过去。”

“”

许呦一愣,她推开椅子站起身,走到一边,“谢辞?他怎么了。”

“听他们说,辞哥好像前天收拾了点东西就去市区住了,他一直在发烧。辞哥从来不去医院打针,阿力说刚刚打电话也接不通。就想着你近一点,能不能帮忙去看看他有没有事,顺便买点药给他送去。”

“”

“喂?许呦啊,在听吗?!”

“”

隔着几米的距离,传来一阵说话的声音。

“他住哪。”

许呦手捏紧手机,揉了揉额角,压住心慌。

李小强报了个小区名字,问,“你知道这个地方吗。”

许呦牙齿咬住唇。半晌,她嗯了一声,说了两句就把电话挂了。

怎么可能不知道。

这个地方,离她住的位置,就50米远。

李正安把桌上东西收拾好,一抬头就看到一道的背影,他喊了一声,“许呦。”

她没听到,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急事,一下就没影了。

李正安在位置上疑惑地摇摇头。

许呦下楼,去对面药店随便买了一些消炎药和退烧药。

她心里烦躁,也没怎么仔细看,随便就拿了一大堆去结账。

买完之后,许呦照着地址找去他家。那家小区是新开的楼盘,绿化风景很好。

许呦心不在焉地提着塑料袋在保安室登记。

路旁的蔷薇花和月季即将开败,坠入泥土。

电梯叮咚一声,两扇门在她面前滑开。

许呦走出去。走了两步,脚步又一顿。她握紧拳头,徘徊两下,还是止步不前。

旁边是一条铁质长椅。许呦坐下来,一袋子药被放到身边。

她低垂着头,手放在自己膝盖上。发了会儿呆。自己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时,旁边一扇门被打开,一个阿姨拎着一袋垃圾经过。脚步声在安静的走廊里嗒嗒响。

回来的时候,那个阿姨看许呦还坐在这,就问了一句:“小姑娘,你找谁啊?”

那语气犹豫又迟疑,许呦忙解释,“阿姨,请问你们这里有个叫谢辞的吗?”

“谢辞?!”阿姨皱眉,想了想,“我不认识这人啊。”

“”许呦低头又查了一遍地址。

站在门口的阿姨突然像想起来似的,回身手指对着许呦点了点,“哦哦,你说的,是那个年轻的小伙子吧,他就住对面,不过好像经常不在家,不知道现在在不在呢。”

许呦点点头,道了声谢谢。

那个阿姨最后看了她一眼,把门关上——

门铃是悠扬的几声叮咚。

她手臂上挂着塑料袋,等响声过了后又去按。里面一直没反应,许呦耐心地等了半天。

过了会还是没动静,她有些急地去拍门,耳朵贴上去,“有人吗?”

里面越发显得安静,让人心里的弦越崩越紧。

终于,门从里被拉开。

谢辞本来不耐烦的神情,在看到来人的瞬间,尽数化为惊讶。

他惺忪的睡眼使劲睁了睁。一张瘦削清秀的脸,上半身赤.裸着,只穿着一条灰色的运动长裤。谢辞半张嘴,傻傻愣愣地看着许呦。

许呦表情镇定。她白净的脖子上还缠绕着蓝色带子,记者牌挂在胸前。

“”

两个人对视半秒,许呦先把目光撇开。

恍惚了一瞬。

谢辞低头看了看自己,扶着门把的手一松。他转身往卧室刚走两步,又急急折返回来,将许呦拉进来,然后伸手把门关好。

他脑袋昏昏沉沉,还是强打起精神说,“你先别走啊,我去穿个衣服。”

许呦没进去,垂着眼帘站在门口,“我就来跟你送药,还有点事,不进去了。”

“等等。”

他像是没听到,连卧室的门都不关,随手捡了一件T恤从头上往下套,就走出来。

“我走了。”许呦把药搁放到他鞋柜上,转身手搭上门口。

身后传来急急的一道阻止声,“——别。”

她的动作一顿。

“那个、那个。”

谢辞声音小下来,说:“你你帮我烧点开水再走吧,我没力气。”——

厨房,水壶里的热水瀑出来,红灯跳绿。

许呦拔了插头,等水势平静。她拉开橱柜,想找个玻璃杯装水,却发现里面什么都没有。

路过客厅,发现那里更是空荡荡,一点人气都没有。房里东西很少,除了一些必要家具,其他日常物品少到一眼就能看完。

许呦目不斜视。

房子里光线昏暗,唯独房间床头那亮了一点昏黄的光。

谢辞这次病势汹汹,本来身体就差,这次也不是毫无预兆的高烧。他估计自己也烧糊涂了,分不清梦境和现实。不一会又躺在床上昏昏沉沉。

许呦喊了他几声,都没回应。

她视线忍不住掠过那个乱七八糟的房间,踌躇了两下,还是踏进去。

视线往谢辞脸上滑过。他的头偏向一边,眉梢拖延。唇色已变得极淡,颧骨发红,眼睫微阖,轻轻颤动。

“谢辞你起来去医院。”她小声叫他。

“谢辞。”

“谢辞”

“谢辞?”

许呦弯腰,拧亮了床头柜的灯,手放在他额头上。

手心传来烫人的温度。

她顾不得许多,单腿跪上床,去把他扯起来。

谢辞有了点反应,微微睁眼,怔忪着,把手绕过许呦的后脖。他以为自己在做梦,轻轻呢喃,恋恋不舍地用手指摩挲她的后颈,“许呦,让我再睡一会,等会就起床。”

她动作缓了一下,才意识到他真的意识模糊了。

过会,谢辞的手无力地滑下来,手腕垂在床边。乌黑的发遮挡住他的脸庞。

她眨了眨眼,视线不经意看到他手指上那抹微亮。

许呦移开眼睛,过了两秒,又把目光重新放在那枚戒指上。

有些窄的银色素戒下,隐隐约约有什么东西。

那一瞬间,她不知道着了什么魔。居然伸手,想把戒指摘下来。

温柔羞耻的黏膜无声破碎。她没有控制住自己。

仿佛有人轻轻抽掉她脑海里紧绷着的弦。

戒指戴了没多久,尺寸也不对。轻轻一使力,就顺着指骨一路往下滑,坠到地上。

借着微亮的光。

许呦凝视着那里。

他的呼吸稀薄寂静。无名指上,有一圈英文字母的黑色纹身。

X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