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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帝王家宴分设午宴与晚宴,午宴是天子与众亲王、藩王、皇子、世子及朝廷重臣同殿燕饮,晚宴才是同后宫妃嫔同乐。
今岁太后娘娘凤体欠安,加之她本就不喜同众妃嫔待在一处,遂只在自己宫中与几个公主们吃月饼、听梨园唱戏。
缘着这个,午宴散后诸位皇子及诸亲王世子到她宫里看望,皆是同姓姊妹兄弟,亦无需顾忌男女大防,一来便又热闹几分。
景圆是宫中最小的嫡公主,万般受宠,见兄长来,忙笑咯咯从景蕖边上过来,还不忘拿块酥皮月饼给景和。
景深从旁打趣:“怎不见我的?”
于是景圆又跑回去拿了块月饼给他,他这才晚其余人一步去老人家面前,他们一来,她干脆也不仔细听戏了,命人添坐椅进来。
“闹了小半日,连时辰也不知,眼下甚么时辰啦?”
景和答她话:“回皇奶奶,午宴才散,不过申时罢了。”
“申时好,小深他们也可多陪我玩会子。”
过了酉时,他们也得告辞家去,毕竟家中还有老父亲候着。
“皇奶奶,有阿圆和姐姐们陪着你还不够么?”景圆听了她的话,佯装不开心地问她,娇憨模样惹得众人直笑,景蕖忍笑时不慎拂倒手边的酒觚,落地清脆一声。
殿内蓦然静下来,看去时酒觚还在地上转了转,景蕖微微抬眼:“一不小心,我倒成了个罪人。”
“何罪之有?”太后娘娘笑瞪她眼。
“罪在……扰了皇奶奶和好孙儿们谈话?”
“这是甚么话,殿上谁不是我的好孙儿?”她说着招景蕖去他边上,牵着她手道,“唉,转眼我们阿蕖也十六了,可是快到出嫁的时候了,哀家得好生想想……”
太后娘娘说着沉吟,景圆小机灵鬼似的伸出一只手,晃了晃扬声道:“还差五月就能嫁给宁大哥啦!”
来年开春宁家长公子便满十八,当初陛下赐婚时婚期便定在春二月。
这话一出景蕖登时红了面颊,睨了景圆一眼,太后娘娘恍然:“五月啊。”又稍提了口气,转去问景深,“宁老夫人可安好了?夏日里好似周太医去瞧过她病。”
景深闻言,此情此景说实话也不是,编假话更不是,斟酌再三与她道:“近来在寻一位名医,听是能治好的。”
众人皆未多心,这话便也划了过去,太后又将一旁弄香的奚明珠叫来:“你倒歇不下来,不同众人好好儿玩闹,反去弄那熏香。”
奚明珠没辩驳,只笑道:“珠儿愚钝,接不住各位皇孙们的话罢了,不想丢脸躲去边上,哪知又教太后娘娘唤了回来。”
客套话如此说,事实却是她终归不是景姓人,这般多皇子、世子来总待在人前也不合规矩。
太后娘娘这时候倒因景蕖的事生了别的心思出来,握住她手教她坐在自己身旁:“《庄子》道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如今看来确是如此,弹指之间哀家也老了,便连哀家的儿子们都老来,孙儿们虽年华正好,却没几个成家的。”
膝下众人一听,忽然绷紧头皮,才说及景蕖婚期一事,这时候谈起这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果然听她话锋一转,道:
“我领明珠进宫那年她不过才三岁,而今算来,陪在我宫里已有十四年之久,同你们也是一齐长大的,若不是今儿说起阿蕖的婚事,我倒忘了她也是个妙龄丫头。”
话到此处,忽听奚明珠惊声唤她:“太后娘娘!”
“嘘,不许你说话。”太后凶了句,手上却轻抚着她手背,继而道,“哀家的明珠可不比京中名门闺秀差,更比她们温婉体贴,才华亦比她们出众,你们随意一个都不定配得上她,哀家今儿与你们说起这事也算发了慈悲……你们当中,可有谁有心?”
众人皆屏息以待,就连台上唱戏梨园都停了下来,寂静中,几个少年人只盼着真有个人能跳出去,倒不是说奚明珠不好,相反,正是她太好了些,又是太后娘娘亲自抚养长大的,他们自来只拿她当公主当妹妹来看,从未逾矩有过男女之思。
这会儿没个预兆地说起,实在成了僵局,但众人都知,今日定会有人被提去,毕竟这事儿已当着众人说起,若是没个果子,便是伤了明珠姑娘的颜面,然有太后娘娘在,她的颜面谁也伤不得。
太后娘娘也意识到这事不妥,但为时已晚,这事今日必须有个结果。
想到这儿,原本满堂欢喜都变成了压抑头不起,就连景圆也不敢出声,缩去景蕖身旁。
***
“乱了!全乱了!”
景深狠拂了拂衣袖,桌上的菜碟、酒壶、酒觚全落去地上,狼藉一片。
睿王进堂屋时就见这一幕,拧眉喝止他:“出了甚么事要你动这干戈?”
“父王!太后她老人家老糊涂了。”
“胡闹!究竟出了何事?”
景深捏着拳头,额角青筋都绷了出来,将今日殿上的事说与他,到最后目眦欲裂:“凭什么是我?凭什么景和要拦着我?”
睿王也教这事噎到,心道母后这事确实是老糊涂做法。
他试图缓和景深:“景和拦你是无错,他也是怕母后气病。”
“那我呢!我气病了又如何?”景深胸口起伏大喘着气,胸腔里的悲愤无处发泄,就好像下一刻就能暴毙。
“景深!”睿王又喝他一句,顿了顿才说,“这事尚有回旋余地,明日我便与陛下商议此事。”
“我不管它回不回旋,明日我便去若榴,最好是山高水阔,谁也找不着我,从此世上再没景深这个世子!”
“休得胡闹,近来你哪儿也不许去。”
父子二人僵持不下,好好的中秋毁于一旦,景深滴水未进、粒米未沾地坐到二更天,谁也没能进屋打搅他。
静夜中明月当空,像是有意招引着什么,景深望着月,深深吐纳几下,随后就取了他的世子令牌,揣上几块碎银推门出去,绕去东院外一棵老桐树下,顺着爬去树上,而后消失在墙头……
石板路上铺着清辉,反着泠泠冷光,中秋团聚之夜路上一个人影也没有,景深快步走在冷风中,喘着白气直往城门去。
绕过米行,就见到八方楼,楼外只挂着两个红灯笼,景深又加快了步子,却在这时,他身后忽窜出个鬼魅般的黑影,带过一阵风远远,景深望着他背影皱了皱眉,心猜是个小贼。
又走几步,身后传来几个男子的声音,吼声划破月夜宁静,景深回头看眼,亮堂堂火光朝他来,他只当是抓小贼的又转身往城门去,哪料一人直接上来扣住他。
他挣脱,不悦道:“那小贼刚绕过八方楼,睁大眼睛再抓人。”
那人睁大眼,接过火把把人看清,一脸诚恳道:“世子爷,我们是来抓您的。”
“……”
景深咬牙,好得很,防他防到这地步。
中秋三日休沐,为的是让朝臣好好在家享乐舒适,然翌日一早睿王就去打扰陛下,也不怕陛下尚在清梦中。
为了景深的事,他也一夜未睡好,唯恐他逃跑还连夜派人暗中看着他,甚至老谋深算到连阿溟也被人看起来不许他出武备馆。
虽狠心了些,却也是为了他好,好歹是唯一的儿子,为了他便是惹得龙颜大怒也是无妨的。
好在这会儿御座上的人已消了气,听他说完这事,捏了捏眉心,问:“可问过了,景深为何不愿娶明珠?”
“早便与臣弟说过,道已有了心仪的姑娘,只等她应了就娶回家来。”
“噢?”皇上悠悠端起茶杯,啜了口茶,“是哪家姑娘这般胆大,亲王世子想娶她,还要她应才成?”
“是——”睿王清咳一声,“是老太傅家的外孙女,如今住在松然府的一个小村子里。”
上好的六安瓜片,微翘叶缘挠了挠尊贵天子的喉头,优雅用茶的人忽然被呛咳了几声,只听他问:“你说谁人?”
睿王又带着姓氏答一遍:“宁太傅家的外孙女。”
也是,您曾觊觎过的宁小姐的女儿……
***
宁家。
笼在众人面上已久的愁云总算消散去,原因只一个,传闻中西南秘境“药王”的传人找着来,就住在个叫白头的小村子里。
派去的人已“绑请”他上了马车,至于何谓“绑请”,便要从那神医说起,好求歹求,如何也不应,性命攸关,只有不敬将他绑上马车,虽动了粗,与他一道的人对他还是百依百顺,只差拿他当祖宗供着了。
只不出意外,过几日就能到。
景深来的时候传话人刚去,宁家兄弟见着他后惊讶不已:“面色怎如此难看?”
昨日太后草率赐婚一事还未传出,他们尚不知晓,听景深说了这乱点鸳鸯的事儿后面色也难看起来。
宁以南蠢钝不已,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那你的夏意姑娘如何是好?”
还是宁以北拖住景深,他才没被揍,事到如今,素来镇定的宁大公子也没好主意:“睿王今日去见陛下?”
“嗯。”他闷声道,“不管这事如何,我都要去若榴,再不守信我就该被千刀万剐了。可父王的人一直看着我,我思前想后只有你们能帮我。”
宁以南道:“你放心,便是天塌下来也有我们给你顶着。”
三人在偏堂合计许久,中途宁以南出去找了个小厮,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才又回屋,到日暮时三人才出来,避开众人绕府半圈进了个月洞门,正是当初宁小姐所住的院落。
院里有假山湖池,湖边有个六角亭,距亭不远处就有一棵老柳,三人在树下候了会子就等来了方才那个小厮,他手上是身蓝色小厮服饰,景深接来躲去树后换好,出来时那小厮已不在这处。
宁以北道:“出去往西,折出巷后有人牵着马候你。”说着又把自己的令牌给他,“你的世子令牌便留在我这,若有需用之处且用我的。”
景深没出息地抹了把眼圈,在二人肩上各捶了下:“多谢。”
“谢甚么谢,赶紧去。”
这才爬上老柳树,真正消失在墙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