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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抵是在三日前,刘氏差侯府的下人往公府递了张拜帖,还疏通了她表姐寇氏的关系。
这头沈沅怀了身子,一直对永安侯府的人避而不见,也不肯归宁探望父亲和母亲,她可打着专心养胎的旗号,这也让人抓不出任何的错来。
刘氏对此颇为不满,这大冬日的,还得让她带着沈渝亲自跑一趟。
多年前,在寇氏还是公府主母的时候,最是得意风光了。
刘氏当年被寇氏压了一头,心中还不大爽利,毕竟寇氏的父亲只是个正六品的院判,而她的父亲可是正二品的中军都督佥事。
后来寇氏的夫君去世,陆之昀承袭了爵位,寇氏在公府的境遇一下子变得不佳,刘氏也对她多了几分怜悯,与寇氏的关系也渐渐变得熟络了许多。
但无论如何,寇氏好歹也是个正二品的诰命夫人,在她的面前也还是能够拿一拿乔的。
刘氏一直未得诰命的原因,便是因为沈弘量虽袭了爵,可却没为朝廷立过什么功,他在工部任职的这几年,也只是没出过什么差错而已。
时至今日,沈沅却又成为了寇氏从前的那个角色,甚至比寇氏还要更风光体面。
这让刘氏的心里更不快意了。
她总觉得沈沅现在拥有的一切,都应该是属于她的涵姐儿的。
沈涵两年前就同她吐露过心声,说她倾慕的人是陆之昀,等及笄后便想嫁到国公府,做他的妻子。
刘氏还一直赞叹着沈涵的好眼光,也一心想着自己的闺女早晚有一日是能嫁到公府做主母的。
虽然刘氏一直安慰着自己,沈沅这个薄命相的继女先嫁进来,全当给她的涵姐儿铺路了,但是这个丫头刚从扬州来到京师,就能使尽心机和手段搭上陆之昀,也真是个不简单的。
思及此,刘氏却见,跟在她身侧的沈渝,正不时地用眼四处瞟着这偌大公府的诸景,面上也显露了些许的惊诧。
趁沈渝不察,刘氏悄悄地翻了个白眼。
她暗觉要不然说是庶女呢,都没怎么见过世面,若是她的涵姐儿来,肯定不会这么没出息。
整个国公府的营造方式,可谓是府园一体,一开始国公府的西侧只连了个韶园,后来陆谌袭爵开府后,韶园的西侧又被新置了个康平伯府。
先前刘氏也是去过韶园参加过宴事的,她依稀记得这园子里的亭台水榭无一不精美别致,颇有明瑟旷远之境。花影移墙,疏淡别致,却又不失世家底蕴,各种细节的布置足可见其奢丽。
而国公府,她却是第一次来。
那缭以崇垣,峥嵘轩峻的的坊式大门,让人看着便会陡然生出敬畏的心思来。
公府的屋脊上按照规制也可悬立走兽,梁栋绘有金彩花卉,各种厅堂的起架也要比侯府高耸不少。
其实按照陆之昀如今在朝中的地位,和皇帝对他的亲厚,就算他在府里建一个亲王仪制的重檐歇山殿,旁人都不会说他逾矩逾制,只会说这全是陛下对他的爱重。
但是陆之昀并没有那么狂妄和不可一世,国公府虽然气派,却处处都没越过这座府邸应有的仪制去。
刘氏是认得公府里的最大的管事胡管事的,见引路的人是个面生的中年男子,不禁问了一嘴:“胡管事呢?他怎么没亲自来迎我们?”
这中年男子也是公府里的一个小管事,他对刘氏说话的语气还算客气,回道:“回夫人,胡管事近来比较繁忙,就由小的来为夫人引路吧。”
刘氏神情微悻,心中又觉得沈沅不够尊重她。
她好歹是她的嫡出母亲,怎么能让一个小杂碎来为她引路,她不亲自来府门口迎她,她也不同沈沅计较了。
可沈沅好歹也得给她些体面,让府里的大管事来迎她吧。
沈渝紧了紧肩上的披风,心中也涌起了淡淡的涩意。
她知道沈沅嫁的好,却没成想她能嫁得这么好,她瞧着公府里的一应景象,甚至都觉得,眼下的一切华丽得都快赶上皇宫了。
镇国公府占地庞大,刘氏和沈渝走了多时,方才到抵了沈沅所住的院落。
可到了院子外,见迎她和沈渝的,竟是个陌生面孔的丫鬟,刘氏终于按耐不住,凛着声音问那丫鬟:“都到了院子外了,你们主母还不主动出来迎我。好,她怀着身子,我也不同她计较了。你家主母稍微懂点礼数,都该让她近侍的大丫鬟碧梧来亲自迎我,派你这个丫鬟来又是怎么回事?”
刘氏说罢,沈渝亦不约而同地同她对视了一下,暗暗地表达着对沈沅做法的不满。
因着沈沅平日很体恤和善待院子里的下人,治家亦很有方术,所以院子里的人都很向着自己的主子,也见不得外面的人说自己主子的坏话。
她们也都知道沈沅是从扬州过来的,同京师沈家人的关系并不好。
再者刘氏今日登府,也是空着手过来的,没带任何的礼物,这也印证了她并不是个会善待继女的嫡母。
故而亲迎刘氏的那个丫鬟正了正神色,语气还算恭敬地道:“碧梧姐姐是近侍主母的,主母既是还怀着身子,侯夫人您就别再有这些讲究了。”
“你……”
刘氏满脸愠怒地伸出了食指,怒指了指这丫鬟的鼻尖。
幸而惠竹及时赶至,替那丫鬟解了围,亦还算尊敬客气地迎着刘氏进了漪蝶厅处。
惠竹不得不感慨一句,沈沅平日温柔和煦,很少会因为一时的情绪而失态。
可她的继母好说歹说也是个侯府主母,却没成想,她竟是个这般刻薄挑剔的人。
刘氏和沈渝落座后,丫鬟们也立即周到地呈上了各式各样的点心和茶水。
沈沅一直在书房里处理着府中的庶务,她倒不是刻意地晾着刘氏和沈渝,只是这两个人比约定的时辰来早了,而清点账目的过程中最忌讳被人打断,她只得又让刘氏和沈渝在厅外等候了片刻。
等沈沅终于走到漪蝶厅的北厅时,便对着刘氏恭敬道:“母亲,我身子重了,就不同您行礼了。”
她能瞧出刘氏的面庞憔悴了不少。
约莫着,阿蘅那事带给她的打击也是很大的。
沈沅原本想着,阿蘅这事若能成,也就当她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
却没成想阿蘅倒也是个念恩的,前阵子她被沈弘量抬为了姨娘后,就派人将寇氏和刘氏勾结在一处的事告诉了她。
沈沅也终于了然,怨不得那阵子她在公府里处处掣肘,原来这两个人早就里应外合上了。
沈渝既是来求人的,也勉为其难地对着沈沅款款地施了一礼,唤了声:“长姐安好。”
沈沅颔了颔首,便由碧梧扶着,坐在了主位的圈椅处。
她今日穿了身大袖纻罗团领衫,外面罩着一件孔雀绿色的剪绒比甲,领缘镶滚着白色的兔毛,乌发也绾着京中流行的妇人发样,鬓边只戴了一支颤枝蝴蝶簪。
冬日穿的衣物总要显得人厚重些,可沈沅虽怀着身子,却仍是那副雪肤花貌,眉目如画的美丽模样,倒是近来被滋养得极好,瞧上去竟是比从前更添了几分雍妍。
再一看着这漪蝶厅精致华丽的布置,刘氏拧了拧眉毛,不禁对着沈渝微讽道:“瞧瞧,你长姐如今厉害了,现在也知道摆诰命夫人的谱了。”
沈沅淡淡地啜了口茶水,待将瓷盏撂在旁边的高案后,便道:“孩儿不敢,只是没料到母亲会这么早过来,孩儿怀着身子,不方便去侯府探望母亲,倒让母亲亲自登府了,不过…母亲怎么也把渝姐儿带过来了?”
刘氏冷笑了一声。
她可真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刘氏也没再同沈沅扯些有的没的,便直入主题道:“沅姐儿,渝姐儿好说歹说,也是你的亲妹妹。你的生母和她的生母也是姐妹,你这几个月一直拖着不帮她,也不肯为你父亲分忧。我们念着你怀着身子,情绪不稳,也都没有责怪和难为你。”
“眼见着就要过年了,过了今年,你的年岁就满了双十,渝姐儿也快十七岁了。你从扬州过来要跟陆谌议亲后,本就把渝姐儿给耽误了一年……”
刘氏话还未说完,却被沈沅扬手打断道:“母亲,话可不能这么说。当时我在扬州,可是跟我表哥有着口头上的婚约的。若不是沈渝和她的小娘出了事,父亲一直往扬州寄信,催我入京,亦对我舅舅百般施压,我可能根本就不会入京,何来的我耽误了渝姐儿这一说?”
沈沅的话音虽然柔柔,态度却也是掷地有声般的强硬。
刘氏面色怔了下,亦清楚她现在是在沈沅的地盘,还不能轻易地就同她发生冲突。
她今日也想明白了,为沈渝求情,也不全是为了她和沈弘量。
只有让沈沅答应了这件事,才能开个好的先河。
不然沈沅一直不松口的话,她日后也没办法再去让她帮着沈项明和沈涵去挣前程了。
今天,沈沅必须要软下态度,当着她的面,答应帮沈渝求情。
否则,刘氏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
沈沅身为沈家的嫡长女,嫁到国公府后可不能只享清福,她应当担起家族责任来,为自己的姐妹和弟弟挣份好前程。
思及此,刘氏的声音冷了几分:“我既是都过来了,咱们也把话都抛在明面上吧,渝姐儿和康平伯的婚事,你这个做长姐的,必须要帮衬一下。”
沈沅颦了颦眉目,也不知刘氏哪来的自信,在公府还敢同她摆出如此强硬的态度。
“母亲但凡是多为我考虑一些,都不该让我来同公爷开这个口。公爷此前就对陆谌表明过态度,他不希望陆谌再娶沈家女为妻。”
刘氏冷哼一声,语气微悻地又道:“那就是你的事了,身为正妻,你连劝你家公爷的本事都没有吗?”
沈渝也眸色微寒地添了一句:“长姐,我也是真的没想到,你的心肠竟会这么硬……”
说着,沈渝还呜咽了一下,做出了一副即要哭泣的模样。
沈沅看着自己的继母和庶妹,眉间也再藏不住对这两人的厌恶,她两个人偏要登府来见,她也不得不见。
既是专门来给她找不痛快的,她也就没必要再同这两个人客气了。
大不了就撕破脸皮,再不同沈家的人来往,沈沅也做好了这个打算,她豁得出去,也没什么舍不得的了。
故而沈沅亦冷声道:“这件事我帮不了你们,今天我也同你们讲清楚,渝姐儿的婚事别再来找我。陆谌不娶她,就让父亲再给她择个别的好人家,没必要偏在他这棵树上吊死。我也有些乏了,母亲和妹妹就先回去吧。”
刘氏和沈渝见沈沅做出了赶客的姿态,立即便有些急恼地斥道:“你说说,你爹怎么会生出你这么个白眼狼!你……”
——“岳母大人。”
刘氏话还未落,厅外却倏地传来了一道冷沉的男音。
刘氏面色微僵的时候,却见陆之昀已经走进了厅内,亦冷冷地扫了眼沈渝。
二人立即便噤住了声音。
陆之昀身着一袭凛然肃正的绯袍公服,待端坐在了沈沅的身侧后,乌纱帽下那双深邃凌厉的凤目,也带着审视地打量着刘氏和沈渝。
男人的缄默不语,让这室内的气氛陡然压抑了不少。
陆之昀的嗓音略显沉肃,他觑着漆黑如墨的眸子,又问了刘氏一句:“岳母大人,您适才是在唤谁白眼狼?”
沈渝的脸登时被吓得惨白。
刘氏的心跳则蓦地加快,她的唇瓣颤了颤,却说不出半个字来。
陆之昀怎么突然就回府了?
她特意早来了一个时辰,防的就是这位官老爷会突然回来,她听寇氏说,陆之昀是个极其护短的。
刘氏先前就有这个隐忧,却没想到陆之昀还是回来给沈沅撑腰来了……
到现在,她也终于理解了提亲那日,沈弘量同她说的那番话。
被陆之昀这么冷冷的唤上一声岳父大人、岳母大人,那可真是要折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