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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家议亲的那阵,姜姝回了梨园东厢房。
大半个时辰过后,春杏便回来禀报,“小姐,定下来了。”
原本后宅几个姑娘的婚嫁,该由姜夫人出面,奈何姜夫人这会子关着门,哭的死去活来,姜文召直接找上了姜老夫人商议。
有了那进宫的牌子在手,又见姜文召这回难得没犯糊涂,姜老夫人哪里还敢多耽搁,忍痛点了头。
侯府连良辰吉日都看好了,婚期定在了来年初春,元夕之后。
距今还有五六月。
筹备婚礼,制作嫁衣,选的日子倒是充足。
春杏说完,姜姝并无意外。
今日范伸再次上门,临走时的那句话,算是特意点拨了父亲,就算林氏将一双眼睛哭瞎,这桩婚事父亲也只有点头的份。
姜姝回来后,便褪了大氅,水绿色的长裙,纤腰紧束,此时双手枕着胳膊,趴在榻前,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几上范伸送给她的那木匣子。
春杏见她没吭声,缓缓地走到她跟前,也跟着她的目光瞧了过去。
木匣子里正躺着一只玉镯。
成色极品,上面的绿丝儿,瞧久了,似乎还在流动。
春杏一愣,这样的玉镯,怕是连姜老夫人那都难得寻出一只,不由出声欢喜地道,“范大人对小姐是真上心。”
传言如何,那是待旁人。
这几回相处下来,范大人待他们家小姐,就挺好。
起初小姐被他缠上,她还担心过,如今瞧来,倒觉得全都是他的一厢痴情了。
范伸纵然名声不好,但那张脸和身家背景摆在那,长安城里想嫁进侯府的姑娘,大有人在,却没见有何后文。
薛家姑娘更是找上门,被打了脸。
这回范大人为了小姐,竟不顾及大理寺卿的身份,弃了颜面爬墙来提亲。
除了真心喜欢,春杏也寻不出旁的理由来。
屋内只有主仆二人,姜姝眸子轻轻动了动,也没再伪装,侧目看向春杏,又问道,“他当真喜欢我这样的?”
从被范伸缠上,姜姝就生了疑惑。
后来她去问了闺友国公府韩凌,“他到底图我啥?”
韩凌告诉她,“萝卜青菜,各入各的眼,这眼缘的事,谁能说的清,喜欢就是喜欢,还需得找什么理由不成。”
言下之意,范伸是对她一见钟情了。
姜姝觉得悬。
每回她对上范伸的那双眼睛,总觉得深不可测,瞧不出任何情绪,自然也没瞧出,‘喜欢’之色。
可除了喜欢,她也想不出其他理由。
春杏抬头,便见姜姝出着神,绯红的唇瓣轻抿,天然一股子娇媚风韵,全在那双笼了轻烟的眸子里,让人恨不得掏出心肝,抹了她眉间的愁绪。
春杏便痴痴地道,“奴婢脑子愚笨,不懂旁的弯弯绕绕,却知为人者,好美是本性,小姐容颜生的好看,谁又不喜欢。”
若非一身‘病’,小姐哪里还会待嫁闺中。
旁人容不得小姐,那是因为家底不允许,侯府不同,几代贵族传承下来,用不完的财富,只要是瞧上眼了,怎会去在乎那几个药钱。
也不知姜姝信了没信,扭过头,又盯着眼前那只翠绿绿的镯子。
缕缕翠丝如玲珑滴露。
姜姝一双褐色的眸子,慢慢地灵动了起来,似乎瞧的并非是眼前的玉镯,而是那华贵之后的舒坦日子。
良久,姜姝弯了弯唇,轻轻地道,“我也喜欢。”
喜欢美好的东西。
***
范伸从姜家出来后,便去了百花楼。
百花楼是长安城里出了名的青楼。
虽也是烟花之地,楼里养着的姑娘却与寻常坊间的女子不同,为朝堂供养的官妓,接待的皆是长安城里有头有脸的官员。
白日不似夜里的霓虹灯火,莺歌笑语,楼内冷冷清清,却依旧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胭脂味儿。
范伸抬步进去。
百花楼的妈妈热情地迎上来,只立在三步开外,不敢靠的太近,神色如获大赦,“大人可算来了,王爷正候着大人呢。”
昨日文王从西北宁州赈灾回来,并未回朝,而是宿在了此处。
折腾了一夜,花样百出,百花楼妈妈一宿都没敢睡。
今儿一醒来,二皇子便又嚷着要见范伸。
这人还没来,又闹腾上了。
范伸径直去了后院,到了雅苑门前,远远便闻到了里头琵琶声和女子的嬉笑声。
范伸上前,推门进去。
声音瞬间清晰,也有了画面。
芙蓉幔帐轻摇,红浪翻滚之处,充斥着喘息和娇呤。
范伸神色淡然,立在屋内并未回避,似是早已习惯,倒是跟前弹奏琵琶的姑娘,手上的动作颤了颤,破了一个音调,唤道,“大人。”
账内的动静,骤然消停。
文王掀开幔帐下了床,头上的金冠歪斜,衣衫凌乱,脸上带着宿醉纵欲之后的疲惫,见到范伸,眼睛却是一亮,“范大人。”
范伸脚步未动,微微额首行礼道,“王爷。”
文王踹了一脚挡在跟前的姑娘,匆匆从那一堆女人中横着穿过来,到了范伸跟前,便迫不及待地问道,“可将呈文带来了。”
那眸色中的依赖没有任何掩饰。
范伸笑了笑,将手里的呈文递了过来,“王爷瞧瞧,可有不妥之处。”
“不愧是范大人。”文王高兴地接过,也瞧不出个名堂,直接扔给了身后的太监,转头同范伸道,“范大人办事,本王自来放心。”
两个月前,宁州旱灾,文王奉旨前去宁州赈灾。
赈灾赈的如何,文王不得而知,只知道那宁州找不出一个白净的姑娘。
要不是黄皮寡瘦,要不就是脸上如开裂的干土。
哪有长安的姑娘水灵。
他憋屈了两个月,昨日一回长安便来了百花楼,夜里没回宫,也并非完全是贪乐子,而是缺了这本呈文,他交不了差。
往日他的那些呈文,全都是范伸代劳。
这回也一样。
这些年在长安,他早就摸出了一条万无一失的出路。
有事找范伸,准没错。
他不仅是父皇的心腹,还是他的救世主。
无论他惹出多大的祸事,范大人总能替他摆平。
文王拿了呈文,彻底地放松了下来,广袖一扫招呼范伸入座,“范大人既然来了,便陪本王喝两杯。”
跪坐在软塌前奏琵琶的几位姑娘,赶紧挪了地儿。
范伸眸色不动,脚步却绕了半圈,黑色素靴轻轻踢开了对面位子上搁放的一把琵琶,这才缓缓地坐了下来。
文王今日的兴致颇高,亲自替范伸斟了酒。
酒过三巡,文王便挑起眉目,悄声问范伸,“父皇要招秀女?”
范伸点头,“嗯。”
文王脸上的醉意浓烈,眸色却透着精光,压低了声音同范伸道,“本王赈灾回来,倒是清闲,这桩差事,不知范大人能不能为本王争取到手?”
长安城的名门闺秀。
他倒是还未玩过。
范伸神色不动,良久,手指轻轻地在那酒杯旁一点,“可以。”
“范大人,果然爽快。”文王举杯一饮而尽,心情畅快,转身搂了两个姑娘入怀,继续寻欢作乐。
范伸坐在对面,平静地看着。
直到文王彻底地歪在那榻上起不来了,范伸才起身走到门前,推开门同守在外面的太监道,“送王爷回宫。”
谁都知道范伸是陛下的心腹。
而陛下心头疼爱的并非是当今太子,而是屋内的那位文王。
范大人待王爷好,也在情理之中。
宫里的太监对范伸也一向很尊敬,躬身道了一声感谢,忙地进去抬人。
范伸提步出了雅苑。
此时天色已经暗下,百花楼内灯火一片亮堂。
范伸的身影从那柳巷花街中穿过,不时有人上前招呼一声,“范大人。”
范伸只点头应一声,“嗯。”脚步并未停留,直接出了百花楼。
坐上马车后,范伸的身子往车壁上一靠,双眼紧闭养起了神,那张脸上所有的情绪一瞬褪尽,只余了眉头一丝厌烦。
回到侯府,府上已是灯火通明。
严二不待吩咐,立马让人备水。
半个时辰后,范伸从浴池里出来,一身水珠立在屏风内,再也闻不到那股冲鼻的胭脂味了,紧蹙的眉头才慢慢地舒展开,伸手取了屏风上的私服,套在身上,刚系好腰带出来,严二便上前禀报,“世子爷,侯夫人还在等着您呢。”
今日侯府刚同姜家定亲,府上热闹了一日,就等着他回来。
范伸应了一声,“嗯。”转身去屋内的木几上拿了一瓶脂膏,借着月色,提步去了侯夫人的院子。
侯夫人正坐在灯火下,捧着姜家大姑娘的庚帖,嘴角不住地上扬。
八字合。
属相也配。
夜里风大,侯夫人让人关了半扇门,留了半扇门给范伸。
待那道修长的影子从门槛上一映进来,侯夫人便转过头,劈头就问,“东西送给人家了?”
范伸跨步进来,唤了一声母亲,坐在了侯夫人身旁,才答,“给了。”
“亲手给的?”
“嗯。”
侯夫人长舒了一口气,“总算是送出去了,当年你祖母将镯子拿给我时,你父亲才十八,翻了年你都二十一了,你父亲是你这个年纪,都有了……”
侯夫人的话突地卡住,神色有了几分恍惚。
范伸却是唇角一勾,从她手里夺过了那庚帖,翻开扫了一眼,语气颇为自满地问,“母亲可满意?”
侯夫人顿时翻了个白眼给他,“瞧你那得意劲儿,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对那姜姑娘使了什么手段。”
范伸不以为然,将那庚帖还给了侯夫人,“母亲有了儿媳妇就行。”
侯夫人倒是好奇了,瞅了他一眼,便凑过去压低了声音问,“你给母亲说说,长安城这么多姑娘,你咋就看上了姜家?”
还不要脸,翻了人家墙。
范伸端起了几上的一盏茶,揭开茶盖儿,轻烟袅袅浮上,脑子里突地浮现出了窗内那张惊慌失措,拼命急喘的巴掌脸。
范伸轻抿了一口茶水,再抬起头来,便面色不动地道,“活泼。”
作者有话要说:
范伸:脸是什么东西,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