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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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来三月的时候,周司惟因为一项重要的合作事宜前往美国,本来预计两周内解决,结果中途意外频出,硬生生耽搁了月余都还没回来。

时差相差太多,二人也不得常常通话。

纪筝定制给成嘉嘉的新婚礼物已经完工,她的婚期定在初夏时节,风和日丽的节气,穿婚纱不冷不热。

纪筝和童然陪她挑婚纱,包喜糖,清明节假期到来之时,成嘉嘉提出想去灵普寺拜一拜佛。

童然调侃:“还没结婚呢,就想着求子了?”

成嘉嘉去挠她的痒痒肉:“就你这张嘴会说话。”

童然一边笑岔气,一边滚着求饶。

清明假期那天天空作美,没有雨纷纷,反而天朗气清,春意盎然。

三人轻装简行,一路沿着阶梯爬上去,路上不少人铺着野餐布春游。

爬到一半,累得不行,纪筝和成嘉嘉撑着膝盖休息,纪筝想起那一年和周司惟一起来,最后是他背着她一步步下山去。

不知灵普寺里,那颗挂香囊祈愿的梧桐树还在不在。

说来,她还不知道周司惟彼时写了什么。

越想越心痒,纪筝重整精神,一鼓作气爬到了山顶。

童然常年运动健身,不在乎这点运动量,神清气爽:“我还是第一次来灵普寺呢,有什么能祈福拜佛的方式吗?”

成嘉嘉擦汗:“你不是不信这个吗?”

“来都来了,是个意思嘛。”童然耸肩。

“有啊,”纪筝踏进寺庙的门,往前一指:“可以挂香囊的,我以前就挂过。”

“以前还可以供长明灯的,”成嘉嘉接话:“不知道现在行不行了。”

“真的,”童然眼前一亮:“那感觉好好,我们去问问吧。”

纪筝没跟她们一起去问,惦记着自己以前的香囊,转而去找了梧桐前的青衣僧人,询问以前的香囊是否还能找到。

她其实没报多少希望,都六七年了,想必寺庙早就清理掉了,没想到青衣僧人点了点头,说都还在。

纪筝大喜过望。

灵普寺这些年香火甚旺,房舍都修缮得极好,纪筝跟着进了一间四四方方的宽大房间,里面按时按年将香囊整理放置。

僧人双手合十:“阿弥陀佛,住持说心愿无价,务必妥善保管。”

纪筝走到一面木柜前:“我可以看看我自己的吗?”

“香囊无区分,施主恐怕找不到。”

他说的是,打开柜子之后,满目红色香囊,并无区分。

纪筝微微有些遗憾,但也知道是意料之中,双手合十道谢。

再往院中去,迎面看见成嘉嘉和童然在殿外和一个头发花白,手持檀珠的黄衫长者交流,脸上也是失望之色。

纪筝走过去:“怎么样,可以供长明灯吗?”

“不能,”成嘉嘉叹气:“住持说供奉长明灯的殿中没有空位余出。”

“叨扰您了。”纪筝微微颔首。

住持原本垂首合十,闻言抬眼向纪筝的方向看来。

一眼,住持眼中稍起波澜,而后历经沧桑的宁淡面容浮现出轻微的感慨了然之色。

“施主,”他说:“有缘得见,您请留步。”

纪筝惊讶:“我从前并未见过您。”

住持微笑:“出家人未曾得见施主本人,却见过画像。施主若想供长明灯祈愿,却是不必亲自费神。”

“您的意思是?”她困惑。

“施主请随我来。”

纪筝和成嘉嘉童然对视一眼,摇摇头表示不解。

午后阳光轻暖,回廊曲巷光影斑驳,灵普寺百年不衰,窗柩和墙壁上都满是岁月风霜的痕迹。

纪筝被带到后院一间傍山而建的佛殿门前,阳光从山上树叶间隙漏进来,散碎地铺在身后长梯中央。

黄墙黛瓦,隐匿在青山之间,木门紧闭,住持停步,苍老的双眸平静地注视着她。

“施主,这便是寺中供奉长明灯的佛殿。”住持的声音悠淡:“六年来,除去维护灯燃的僧人,施主会是第二位进入的生人。”

“第一位是?”童然出声。

住持淡笑:“供奉长明灯的人。”

纪筝心间一跳,不可置信的猜测浮上心头。

“既然如此,那我们便不进去了。”成嘉嘉道。

树影浓密,纪筝伸手,轻轻推开木头。

上了年头,吱呀吱呀作响,仿佛拂去尘封已久的灰尘。

一室温润光莹的明亮缓缓呈现在面前,如同拉开的古画卷轴。

长明灯烛火摇曳,青山绿影在佛殿之后,光影明灭,跳动在她眼中。

纪筝站在门口,满殿次列供奉数不清的长明灯。

住持在她身后,声音仿佛遥远的古钟敲响:“一共九百九十九盏,皆为一人所供。”

“阿弥陀佛,六年来,此间长明,从未断熄。”

此间长明,从未断熄。

风声被隔绝,佛殿之内,安静明亮。

供奉桌上,放置着几页佛卷,纪筝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过去,又是怎么拿起一本翻开。

清隽苍劲的字迹,力透纸背,她再熟悉不过。

字如其人,周司惟的字,永远和他的人一般风骨。

“阿难见佛,顶礼悲泣,恨无始来,一向多闻,未全力道。”

她颤抖的手,翻至最后一页,左下角笔墨所至,终于四字:

——愿纪筝安。

愿纪筝安。

七十二本手抄的佛经,本本所止,愿纪筝安。

而这殿中,

九百九十九盏长明灯,愿她岁岁喜乐平-

纪筝走出佛殿的时候,微微抬手遮了下阳光,适应了几秒才放开。

“住持,”她低声问僧人:“那些佛经……他每月都来吗?”

住持低眸,双手合十:“从前是,执念太重之人,唯有自渡。如今老衲也许久未见他了。”

纪筝猛然闭上眼睛,指甲嵌入指腹,睫毛在明媚春光下颤抖。

她知道,知道这些年,周司惟来往伦敦,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其实一直在她身边。却不知,原来在无人之处,他一直用这样盛大的祈愿,愿她岁岁平安。

此间长明,从不断熄。

他的爱亦如这长明一灯,似海般辽阔,又若明珠内敛。

无声光华,不叫她知晓,不叫她有任何内疚。

纪筝只觉得胸腔愈发难呼吸,仿佛有一根线紧紧勒住血管。

成嘉嘉和童然从下面的楼梯之上快步跑上来,二人脸色俱是不好,将她从墙边扶起来:“筝,你看这是不是周司惟的车。”

纪筝闭了闭眼,缓缓睁开,视线落到成嘉嘉手机屏幕上面,那熟悉的连号车牌让她眉心一跳:“是。”

童然面色难看:“刚看到的信息,中江大道那边发生追尾车祸,出事的就是这辆车,车里的人已经都送去仁民医院了。”

纪筝怔怔不动,指甲掐进肉里,几缕血丝逸出来,然而她却没有丝毫要松开的念头:“你说什么?”

成嘉嘉担心地去掰她的手:“你联系周司惟问一下情况,先别担心。”

怎么可能,她们在说什么,周司惟怎么会出车祸,他明明还在美国。

殿中长明灯还在燃,九百九十九盏,就没有一盏,是他为自己而点,保佑自己平安的吗?

他怎么会,这样不为自己考虑,挨打也不还手,只因她喊对方一声哥哥。

纪筝捂着心口,眼泪砸在手机上,手不稳,手机从台阶上滚落。

她毫不犹豫大步追下去,一只膝盖跪在台阶上捡到手机。

拨出电话的时候,手机屏幕上倒映出她惨白的神色。

周司惟会接电话的,他从来没有不接过她电话。

然而一声声空荡的忙音却在寂静山谷中回荡,无限机械与漠然。

也彻底将她整个人,打入无边冰窖-

成嘉嘉开车来的,去仁民医院的路上,速度开得很快,油门几乎踩到底。

一路上,纪筝一言不发,成嘉嘉和童然也不敢跟她说话。

结果未卜之前,谁都吊着一颗心。

纪筝给黎漾也打了电话,也是无人接听。

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会出事。

怎么会呢?

记忆里,周司惟永远从容,仿佛无所不能,在她遭遇困境时伸出手。

无论是雨中的一把伞,还是她父亲的公司。

他爱惜她如至珍至宝,对自己,丝毫不在乎。

她何德何能,得到他这样用尽全力的爱。

纪筝低头,手腕上静静躺着沉香佛珠。

谁会因为怕她爱惜东西而伤到自己,所以送来五串备用。

只有周司惟。

只有他。

只有他会这么爱她。

记忆拉回七年前的夏天,他们第一次接吻后在路边长椅,他单膝蹲在她面前,细致地将她手上的冰激凌擦拭干净,一吻落在她指尖,而后认真道:“我只喜欢你。”

一个承诺,多年未改。

如果他出半点事,纪筝这辈子,都不能原谅自己。

他一定不能有事,她还没用后半生,好好弥补这份爱。

他怎么能连机会都不给她。

成嘉嘉停完车,一回头,已经看不到纪筝的身影。

纪筝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下了车,一步一步走进医院,头顶好像有一大片重重的黑云压下。

医院哄哄闹闹的,有急救车停在门口,医护人员抬着担架,高声喊着让路。

担架上的人血肉模糊,听旁边的人惋惜,说是醉驾出的事。

行色匆匆的急救人员跟着担架走过,她行尸走肉般从导医台问了楼层,跟着电梯上去。

耳边都是哭闹声,纪筝走过转角,看向走廊,脚步停下。

走廊深处,座椅上坐着一个人。

他的黑色西装搭在一旁,白色衬衫挽上去,小臂上有一片淤青,锁骨处扣子解开两颗,正在看一份X光片,眉头浅浅皱起,清贵无二得像一个惹了事的富家少爷。

黎漾站在他身边,口型开合,在说着什么。

毫无预兆地,周司惟忽然顿了一下,抬眸看过来,眉间褶皱瞬间抚平,起身就想走过来。

纪筝心里的最后一道防线却陡然崩溃,终于忍不住,捂住脸蹲下来,眼泪从指缝中汹涌地流出来。

他脚步一慌,加快。

纪筝哭得喘不过气来,在他抓住自己袖子之前,转身扭头就走。

医院人来人往,周司惟一个没抓住,纪筝就从人群中穿过,抹着眼泪跑进楼梯间。

今天因为要爬山,她穿着简单的卫衣长裤,看起来和学生时代别无二样。

周司惟立刻迈开长腿去追。

楼梯间里空空旷旷,没什么人,纪筝还没下几级台阶,被人一把抓住,后背撞上男人坚硬的胸膛。

周司惟扳着肩膀把人转向自己,纪筝却把头扭向一边,不想让他看自己哭一脸的丑样子。

“别哭,”周司惟用指腹擦她的眼泪,声音里有止不住的心疼:“怎么突然来医院了?”

纪筝慢慢止住眼泪,仍然抽噎着,不说话。

周司惟凝视她哭得通红的眼眶,猜测:“新闻播出去了,还是你在别的地方看到的?”

一说到这,纪筝眼泪又要掉,声音里有哭腔:“为什么不接电话?”

“手机摔坏了,”他轻捻她的眼角:“我没事,放心。”

纪筝目光落到他的手臂上:“这淤青……”

“就这一点,碰到了,做过全身检查了,没有其他伤的地方。”

她手指轻轻放到上面,不敢戳:“疼吗?”

“不疼。”

纪筝瘪嘴,伸手抱住他,声音哭过嗡嗡的,还带着女孩子特有的柔软奶音:“周司惟,你好事做太多了,老天都在保佑你。”

周司惟轻拍她的后背:“是。”

老天确实眷顾他。

哭过之后,纪筝忽然想起来正事:“那黎漾呢,还有司机?”

“黎漾没事,你看到了。司机小腿轻度骨折,黎漾去办理住院手续了。伤的比较重的是另一辆车。”周司惟耐心解释。

纪筝吸吸鼻子:“伤筋动骨一百天,你不能扣人家工资,这是工伤。”

周司惟笑起来,轻吻去她眼角最后一滴泪水,调侃:“我看起来像是周扒皮吗?”

“说起来还真是一个姓。”她小声嘟囔。

周司惟捏捏她脸,带着人出去,看过司机之后,让他好好休息。

黎漾也在办理完手续之后回家。

纪筝从医生那看到了全部的检查报告,确定周司惟无事之后才松了一口气。

成嘉嘉和童然匆匆上来,看到没事也松了一口气。

成嘉嘉道:“幸好你没事,否则筝要担心死了,她刚才一路魂不守舍的。”

童然素来口无遮拦:“既然没事,我俩也不在这杵着了,你们小别胜新婚的。”

纪筝回想起自己刚才的丢人行为,瞬间满目羞愧。

原本的车已经送去4S店,她跟着周司惟下楼的时候,医院门口沈时开来了另一辆车,把车钥匙递给周司惟。

周司惟要坐进驾驶座,纪筝“诶”了一声:“你手臂能开车吗?”

他手搭在门上,望着她笑:“那要不你来开。”

“你想让我们俩一起命丧清明吗?”纪筝根本没有驾照。

车门关上,周司惟倾身过来,把她耳边碎发捋平,在唇上轻啄:“我死也不舍得让你有事。”

若换做以前,纪筝定然会脸红然后推开他,可这次,她却动也不动,被泪水洗过的清亮双眸定定看着他。

周司惟稍稍一怔。

纪筝神情严肃又认真,双手捧起他脸,口吻郑重其事:“不要这样,周司惟,好好爱惜自己好不好?”

她眼眶红一圈,哭得微肿,眸中有隐约的痛意。

周司惟顺着应了一声“好”,顿了顿,抚她指尖:“想我了没?”

她点头,往前抵住他下颌,手搂上他腰身,万分眷恋地靠近他怀里。

“想你,很想你。”纪筝仰头,吻从他下颌轻滑到颈畔,触感仿佛春日下柔嫩的花瓣:“我今晚跟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