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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烟低下头,手指的指缝之间还有没洗净的血迹。
至此,今晚发生的一切都像是一场梦。她一瞬间竟然分不清手上是血,还是平常触碰的颜料。
当时她真是疯了,几乎理智全无。
南烟没什么胃口吃东西,怀礼也不强求,发动车子,径直送她前往医院,路上还接了个电话,医院那边正好有什么事。
他还转过头对她无奈一笑。
“我也不用吃饭了。”
郑南禾的鼻骨被打断了。
她那么爱美爱折腾脸的一个人,现在应该很崩溃。
怀礼手机绑定的急救电话是UNIHEART的,来的救护车将郑南禾送往的医院,自然也是他工作的医院。
南烟在路上才听说,他这一年时间都在上海与北京两地往返,偶尔去一趟俄罗斯,莫斯科和圣彼得堡都逗留过。
在北京几乎只是挂职了。
南烟近一周都没主动联系他。
怕他打来,又怕他不打来。
也许是她和他现在的状态实在尴尬,他都要结婚了——哪怕她是他婚姻之外的某个人,他好像,也不仅仅只有她一个。
他家的那扇门,晏语柔始终是女主人,她和别人来来往往,进进出出,都只是“别人”。
可是。
听他说他常驻的工作地点不在北京了。
她心底又觉得遗憾。
如果他们之间默认了谁也不再联系谁,应该更难在这个大的可怕的城市再遇见彼此。
路上他还是什么也没问她。
警察应该将所有的都告诉了他,关于今晚那个男人是谁,被打伤的现在在医院的女人是谁,他们和她之间的关系,恩怨过往,他都知道了。
她那些晦涩的。
阴暗的秘密。
他都知道了。
可他似乎一点也不关心。
就像是高中时代她目的满满的那个夜晚,哪怕他们做过了最亲密的事情,他却依然毫不在意她那些灰头土脸的角落,甚至连她的名字也不问不顾。
她的心底有点庆幸。
之前UNIHEART组织筹建的那个心脏博物馆已经落成。
南烟还记得她和徐宙也为这个特别的博物馆几乎一整个二层设计过墙绘与壁画的图案,那个心脏音展馆里还有她心跳的录音。
她有几次经过这里,但从未进去参观过。
怀礼的车载着她徐徐驶向医院的地下停车场,一路经过心脏博物馆,沿途的那个儿童康复中心拆掉了,重新建了一栋七八层高的楼,作为诊疗中心。
怀礼好像知道她在疑惑些什么,“儿童康复中心搬到住院部楼上了。”
南烟也被勾起了思绪,想到曾经的那帮孩子们都很黏他,于是问他:“你很喜欢小孩吧。”
“还好吧,”怀礼笑笑,“没有多么喜欢,也没多么讨厌。”
南烟“哦”了声,“我以为你很喜欢的。”
“那么明显吗。”
“是啊。”
他便悠悠转眸,柔和地看她一眼。
见她神色好多了,也不苍白了,他放心了一些,笑了笑没说什么,视线又落回前方。
车也载着他们缓缓驶入地下。
“现在的康复中心也有画室,有空要不要过来看看,”怀礼又说,“那些孩子也很喜欢你。”
他是在创造机会吗。
明显的。
南烟思忖了下,老实说:“不了吧,可能没有太多时间。”
其实真的腾时间也会有的。时间都是挤出来的。
可她却没说。
怀礼闻言顿了顿,又说:“你的画儿卖掉了,卖给了我一个朋友。他很喜欢。”
“你朋友?”南烟有点好笑,“卖了多少?”
怀礼不直接说,而是又问她:“你方便的话可以带你见见他,他是俄罗斯人,你会俄语,可以和他聊聊。”
“别是你找借口要见我吧。”
她仿佛对他的话置若罔闻,如此轻诮地说。
车身停下了。
怀礼解开安全带,回眸瞧了她眼。
南烟心下一顿,车就停在这里,怀礼也没下去,而是从后座拎过来个牛皮纸袋,里面装着他的衬衫。
烫熨平整,隐隐有干洗店的味道。
是了。
他今天穿身上那件白色衬衫来见她,沾了血。
怪吓人的。
她知道,他回医院也有点事情要办的。
也许带她过来不过是举手之劳。
怀礼抬手,慢条斯理地解开衬衫最上一颗纽扣。
再一颗一颗往下。
冷白色肌肤与锁骨下方那颗暗红色的痣袒露出来。
他边动作着,边淡淡地觑了她一眼,理所当然地说:“你不联系我我不就只能找借口?”
南烟有点无言。
的确如此。
她身上披着他的西装外套,视线在他紧致的皮肤与腰线上下梭巡。接着,就对上他带笑的眼睛。
“有空去见见吧,他会在北京待一段时间再回俄罗斯,”怀礼脱掉了沾血的衬衫放回后座,换好新的,又一颗颗系好了纽扣。
似是在劝她。
系到最上方一颗,他忽然不动作了,倾身。
靠近她。
他这么身长胳膊长的,她一时颇有压迫感。
他的手肘支在方向盘,与她仍有一段距离,眸光下沉,落在她的脸上,笑,“你就当我找借口想见你吧,嗯?”
南烟的视线在他锁骨下方半明半晦的那颗痣。她心情也宛如一豆暗火,跟着明晦不定。
她又看他那颗未系的纽扣。
冲动在脑海酝酿,想扒开他,又想为他系好。
怀礼说完,又抬起手,掌心抚她的脸颊,她唇上干裂的伤口。
南烟瞧着他,感受他的温柔,没有回答。
彼此好像都又欲言又止。
他已经需要找借口见她了吗。
这时,忽然有人影一晃。
敲响了他那侧的窗。
咚咚咚——
怀礼便收回了视线,降下车窗。
陈舒亦头发长了许多。
“嗨。”她低下头,长发披散下来,瞧见了副驾驶披着他西装外套的南烟,微微一愣,还是笑着打了个招呼。
陈舒亦笑吟吟的,对怀礼解释道:“我刚办完事下来,你又不回上海,我以为能在上面碰见你,没想到下来看到你的车。”
怀礼系好衬衣纽扣,问南烟:“陪你上去吗。”
南烟摇摇头,还算淡然一笑:“我自己上去吧,我舅舅在的,问他就知道我妈在哪个病房了。”
她打开副驾驶车门下去。
想到什么似的,又脱下了他的外套,还给了他。
陈舒亦抱起手臂,目送她。神情有些不屑。
南烟走出去才想起自己根本没带手机,没法打给舅舅。
但那又如何,她问前台不就知道了?.
辗转上楼找到病房,护士已为郑南禾进行过伤口清理与消毒,舅舅郑雪重和表弟郑炀陪在床边。
郑南禾躺在床上虚弱至极,脸伤得不成人样,裹了几层纱布,额角一块儿头发连着头皮被揪掉了,眼角嘴角都是伤。
她听见南烟进来便流眼泪,舅舅在一旁唉声叹气,不住扼腕。
是了。
这么多年,谁都拿宋明川没法子。
他是他们全家的噩梦。
舅舅见到南烟便拥抱她,还是心惊肉跳:“烟烟……可不敢动刀子啊,你还要陪在妈妈身边的……我要不是这腿不成了,我今天就去跟他拼命了——”
郑雪重气得喘气,郑炀抚他的脊背,问南烟:“表姐,警察怎么说。”
“建议找律师。”南烟叹了口气。
“那表姐,你要不要找?”郑炀说,“我大姨夫是律师,我可以帮你问问……就是不知道我妈那边……”
南烟点了点头:“麻烦帮我问问吧。”
南烟转头,看床上的郑南禾。
郑南禾只是空空盯着天花板,眼泪顺着眼角流出来,泡湿了纱布。南烟坐到床边去牵她的手。
曾经她认为郑南禾不像个母亲。
天真得过头,今天还跟她说要穿皮草去见蔺叔叔。
这样的天气穿皮草。
南烟真是又想哭又想笑。
南烟想着就瘪了嘴,鼻子酸了,眼泪不自觉地落下来。
郑南禾也像个妈妈的。
今天拼死都要在宋明川面前护住她,哭喊着不要打“她的烟烟”。上回南烟崴了脚她还替她用了法子推淤消肿,哪怕做饭很难吃,也不要她在忙的时候用泡面草草凑合。
南烟如今二十九岁。
画只卖出去一副,人生混乱如麻。
她却还是妈妈的骄傲。
郑南禾曾经说要在画廊里挂满她的画儿,她的才华应该被所有人看到。
南烟捂着脸掉眼泪,没多久,听到又有人进来。
一阵脚步。
“南烟……”
徐宙也赶到这里,电梯太慢,他一路跑消防楼梯上来。
上气不接下气。
南烟听到他的声音更是难过,她才要抬头,他却是急匆匆地过来,一把就将她拥住了。
紧紧地拥住。
她埋在他肩头,忍不住啜泣。
徐宙也此时想狠狠地给自己两巴掌。
他撒谎说自己去了山东,其实他在北京躲了一周,逃避了一周,不知天地为何物了一周,麻痹了一周。
他扔她一人在家,居然出了这么大的事情。
徐宙也都不知怎么安慰她,听她啜泣,又看她妈妈成了那副模样躺在床上,他抱她一紧再紧,都顾不上问她今晚为什么又和怀礼在一起。
怀礼是否陪她料理了这些事情。
他们之前那次亲吻后是否还发生了别的。
他拥她很紧很紧,这些日子以来,徘徊在他心中的不舍愈发浓烈,其实他知道的,上次晏语柔来找他他就知道。
他知道她也许心里还有怀礼。
可是怀礼要结婚了,怀礼什么也给不了她。
她抱他这么紧。
她应该也知道的。
她比任何人都明白。
怀礼什么也给不了她。
“南烟,我在呢,”徐宙也抚她的脊背,“别哭了,我回来了。”
“……我在的,南烟。”
冷泠跟着徐宙也上来,她没选择和他跑楼梯,乘了电梯上来。现在一眼就看见病房内的二人无声相拥。
徐宙也安抚着怀中的女人。
分明是舍不得。
是的。
他说过他舍不得的。
哪怕知道了为她买画廊开画廊是自我感动,替她赎回她为别的男人画的画儿也是自我感动。
哪怕看到她和别的男人接吻。
哪怕他与别的女人也接了吻。
他还是舍不得。
冷泠在病房前驻足,察觉到身边有人过来。
穿白大褂的男人站在她旁边,侧脸轮廓清俊,口罩上方一双眉眼清冷又疏离,他静静地注视着房间内的两人。
没有进去。
冷泠蓦然想到,她见过他的。
那个艺术晚宴,他陪那位晏老先生一起。
是晏老先生的准孙女婿。
他就是怀礼。
“怀医生,手术要开始了,我们走吧。”小护士匆匆从后面跟上他,提道醒。
怀礼颔了颔首,临走又淡淡地瞥了眼病房内相拥的二人。
才挪步离开。
进手术室前。
陈舒亦又打来电话,显然被他这些日子耗得生气了:“怀礼,如果你不想见我,不用说你暂时回不去上海,还是晏语柔联系的我说你们都在看婚礼场地了——”
“——那我干脆把你的联系方式都删了好了。”
“以后你回上海也不要再见我了。”
“怀礼——”
“你有没有在听?”
怀礼慢条斯理地穿上手术服,小护士在一旁为他举着手机,听到电话中女人的些许声音,神情有点儿尴尬。
怀礼戴上手套,淡淡答:“那就删了吧。”
“怀礼——”
陈舒亦气急败坏。
怀礼却是轻轻地笑,依然漫不经心。
“记得删干净点。”
没等对方再回答,怀礼就让小护士挂了电话,走向手术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