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乖巧、不挑剔这两个词,只要见过或者了解过雍正的人,根本没法儿将他们联系在一起,偏偏此刻还是从正主口中说出来。
檀雅无语之后,自己说出口的话自己扛,主动询问这位爷想要什么样子的践行礼,她能做到,都会尽量做。
雍正缓缓转身,淡淡道:“瑾太妃随意吧。”
随意……
没要求有时反倒比有要求还要难以让人满意,檀雅抓紧时间给永琏做全木质哑铃的同时,也会想,雍正向她提出这样的要求,又不告知具体想要什么的缘由。
她想来想去,雍正在世时坐拥四海,什么都不缺,如今最直白地表现过波动的,好像便是那一次。
于是御驾准备起行离开的那日早上,檀雅起早,亲手包了百来个饺子,来为胤祜一家和雍正送行。
胤祜他们留在院子里陪宣太妃和柔太妃用膳,檀雅亲手端着一盘煮好的饺子到供台上,看雍正一本正经地“坐”在供台后享用供奉,忽然在心中问:“您随胤祜出去,有何打算吗?”
雍正闭眼端坐,闻言睁开眼,道:“瑾太妃担心朕于胤祜不利?”
檀雅否认,“胤祜襁褓之时,我偶然见发现过一丝异样,当时毫无办法只能当做没看见,如今想来,皇上和胤祜之间,恐怕您才是居于主导的人,我相信您不会伤害他,否则您驾崩前……”
若按照雍正对胤祜身体的掌控力,没有在那样的时刻抢夺生机,已经是对胤祜的爱护至极,这也是檀雅越发随意,心中却始终尊重他的理由。
而雍正闻听后,微微侧头望向京城的方向,道:“朕……我身为帝王的责任已尽,如今天下之主是弘历,大清如何已不是朕所能左右,朕不打算再做甚么,只想借此机缘,享受单纯为人的乐趣。”
檀雅微笑,“您慢用。”然后认认真真地躬身行了一礼,恭敬告退。
她回去时,胤祜他们也都吃的差不多,见她一到,这才起身行礼告别,准备回前头去。
宣太妃舍不得地拉着胤祜和茉雅奇的手,深深地看着两人,眼眸中似是有万千情绪闪过,最后都化为祝愿,“你们要好好的,宣额娘便放心了。”
茉雅奇看着她老人家的眼睛,不知为何,泪忽然便涌了出来,哽咽道:“下月儿媳便再来看您。”
胤祜跪趴在宣太妃腿上,低语:“儿子也会抽空再过来的。”
宣太妃淡笑,“不必,我有你额娘们呢,你们做你们的正事要紧。”
弘昽见阿玛额娘如此,也想跪,檀雅拉住他的小手,往旁边儿去说话,这个时间就留给宣太妃吧。
“宣额娘……”胤祜握紧她干枯的手,舍不得松开,“胤祜还没将您接到身边尽孝过……”
宣太妃摇头,“孩子,不要执念,宣额娘从始至终只想要死在你额娘们身边。”
胤祜额头抵在两人的手上,忍不住落下一滴泪。
时间有限,各人也都没说几句话,胤祜他们不得不再次告别,外头还冷,宣太妃的轮椅只能到门口,柔太妃便推她回去,由檀雅亲送他们一直到前湖附近。
雍正已经背手而立等在湖边,待到胤祜他们过来,冲瑾太妃一拱手,转身与胤祜等人一同远离。
檀雅看着他们的背影,自言自语:“但愿都能不留遗憾,不负此生……”
……
过了正月,履亲王夫妻亲自送定太妃来到畅春园,履亲王止步于园内前庭,履亲王福晋入内拜见过两位太后和佟佳皇贵太妃等人,便将定太妃交给瑾太妃。
檀雅再次见到履亲王福晋仿佛对孩子似的叮嘱,颇为好笑,送她出去时还满口保证:“我定会照顾好定太妃。”
履亲王福晋不好意思地笑笑,“让您笑话了。”
檀雅也知道,定太妃母子两个是以此来加深感情,其实履亲王夫妻从不限制定太妃如何,而且全都十分孝顺。
不过这一次,她是希望定太妃能长住下去的,“你也知道,宣太妃越发老迈,如若定太妃没能陪过这段时光,恐怕要抱憾终生。”
太医给宣太妃诊脉,病症不少,但最严重也是无法阻止的,便是衰老,何时生机消失,谁都不能确准。
檀雅的想法,便是希望她们彼此在宣太妃最后的人生中能相互陪伴,她们才是陪伴彼此到最后的人。
这种浪漫,独属于她们这些后宫女子。
履亲王福晋离开后,定太妃便安稳住下,她们就像从前那般,宣太妃和定太妃大多数时间待在一起礼佛,檀雅和柔太妃则是各做各的事,然后大家每餐坐在一起用膳,闲话些家常。
开春后,冰雪消融,檀雅干起老本行,拿起镐头和锹在她们住的院子里凿凿挖挖。
她去年秋划拉了不少枯枝枯叶埋在土里,然后又让花匠培育了些蔷薇,今年一能动土,先在院墙周围种上藤蔓,待到不再上冻,便将蔷薇移栽进来。
移栽那日,日暖风清,柔太妃推着宣太妃,还有定太妃一起到院中来看檀雅干活,没多久佟佳皇贵太妃也扶着嬷嬷的手过来串门儿。
檀雅一人忙活,不远处一圈儿人围坐,喝茶吃点心,间或看看她种花,唯一教她欣慰的一点是没有人指手画脚。
但这小情绪吧,也并非是出于抱怨,有时也是为了博人一笑。
“连杯水都没有,我这是为谁辛苦为谁忙呦~”檀雅小锹戳土块儿,眼睛时不时地瞄向众人,一对上视线立即别开,一副别扭不高兴地模样。
佟佳皇贵太妃笑着冲身后宫女招手,“还不去伺候你们瑾主子喝水擦汗,这都闹脾气了。”
宫女笑盈盈地应是,两个宫女一左一右一个端水一个擦汗,她们还大着胆子玩笑道:“娘娘,可要那把宫扇给您扇风?”
檀雅微微抬起下巴,任由漂亮宫女给她擦脸,嘴上则欠欠地说:“那得柔太妃给我扇,否则我不依。”
“美得你。”柔太妃嗔她一眼,没好气道,“这时节打什么扇子?就你事儿多。”
檀雅今日还就固执起来了,对佟佳皇贵太妃三人求道:“嫔妾这般简单的小小请求,柔太妃都不愿意,可见是没将嫔妾放在心上,嫔妾伤心了,娘娘们定要为嫔妾做主啊~”
她这尾音一声“啊”,那叫一个一波三折,其中的做作令在场诸人全都笑起来,当然,除柔太妃。
佟佳皇贵太妃作壁上观,悠然道:“本宫如今只管颐养天年,可不管瑾妃和柔妃的争端。”
定太妃轻笑,在檀雅看过来时,道:“我听宣太妃的,你不如看宣太妃是否为你撑腰。”
檀雅又转向宣太妃,眼神期待。
宣太妃含笑拍拍柔太妃的手,劝道:“你且让她一让,否则许是要没完没了,还是你烦。”
“娘娘,您这话说得,嫔妾哪是那么不懂事的人?”檀雅跟宣太妃抱怨完,立即语调一转,冲柔太妃得意地挑眉,“苏姐姐,且说让不让我嘛。”
柔太妃嫌弃极了,“我这辈子遇着一个你,再不想遇到下一个了。”
檀雅瞧见她不情不愿地起身,嘚瑟不已,“苏姐姐可没运气再遇见下一个。”
柔太妃瞪她,转身回去取宫扇。
宣太妃无奈地笑,“你这爱招惹人,逗人玩儿的毛病,总也改不了。”
檀雅翘起嘴角,“谁让嫔妾遇见一个嘴硬心软的您呢。”
柔太妃再出来时,便瞧见宣太妃又睡着了,佟佳皇贵太妃坐在那儿也是双眼微阖的模样,唯有定太妃,闭着眼手上还拨弄着佛珠。
檀雅先抱宣太妃回室内躺下睡,然后回来继续挖坑栽花,而没有宣太妃在这儿瞅着,柔太妃也没罢工,有一下没一下地扇风。
她根本没对准人,檀雅鉴于这样的时节确实不适合打扇子,便也没试图提醒,专心劳作。
佟佳皇贵太妃在宣太妃睡着后,和定太妃又说了会儿话,便先行离开。
提前培育的花,比往年咸福宫和安寿宫的花开得更早,一进六月,大部分蔷薇全都绽放,那味道与当年咸福宫一到夏日就四处飘散的香气一丝不差,却又感觉好像哪里还是变了许多。
胤祜六月初抽空来畅春园拜见了一次,茉雅奇随行,两人还将他们的小儿子弘旼一起带过来。
民间常说小孩子看着老人笑,是大吉,而弘旼一见到宣太妃便哇哇大哭,可据茉雅奇所说,弘旼是个爱笑的孩子,平素并不爱哭。
偏偏宣太妃不以为意,还让檀雅抱孩子去外头玩儿,不必拘在她身边。
说来也奇怪,檀雅也是头一遭见到这个小孙子,她一挡住宣太妃,冲着小娃娃伸手,弘旼藕节似的小胳膊立即伸向檀雅,到她怀里便紧紧圈着她的脖子。
祖孙俩坐在院子里,偶尔有蝴蝶寻着香气儿飞来,弘旼圆溜溜的眼睛便紧紧盯着,还“嗯嗯啊啊”地伸手要抓。
约莫两刻钟左右,檀雅抱着小弘旼院内院外的追蝴蝶,众人从宣太妃寝居中出来,茉雅奇陪定太妃和柔太妃出去散步,胤祜则是停在祖孙俩旁边儿说话。
胤祜说御驾回京没多久,准噶尔部便送来贺礼并且提出想要议和,求以荣城西侧山脉为界,重修旧好,日后相安无事。
若非必要,谁也不想打仗,更重要的是大清如今需要休养生息,是以新帝口头上应允,不过并未撤回以荣城为中心、位于准噶尔部各地的驻兵。
荣乐长公主正是因为要坐镇荣城,得新帝之令,这才没能回京为先帝奔丧。
“除非准噶尔部真的安分下来,否则大清和准噶尔部必定还有一场战事。”胤祜嘴角泛起无奈,“以荣城如今的情况,宣额娘若是……额乐恐怕也不能回来。”
檀雅不在意地摇头:“宣太妃不会在意,你知道的,她一向以额乐为傲,十分高兴她能在蒙古走出一条远别于其他抚蒙公主的路。”
“与额乐一比,儿子实在平庸。”
檀雅皱眉斥道:“你若如此想,才是有负你宣额娘的教导。”
胤祜苦笑,“儿子并非妄自菲薄,只是近来皇上对朝中官员多有升调,内务府官员亦是,儿子这里,也颇受掣肘。”
檀雅并未立即评价,反而问道:“你皇兄呢?怎未见他?”
“八哥重病,九哥十哥身体也都不好了,四哥感慨良多,想要亲送一程。”
他们几位若走了,圣祖之子便又没了几位,经历过当年九龙夺嫡的圣祖之子就只剩下履亲王胤裪和十四子胤褆,那些年的风云变幻,注定只能留存于史书和传说之中,引人猜测。
檀雅叹了一声,问:“你皇兄可对新帝如此说过什么吗?”
胤祜摇头,“四哥只字未提。”
“胤祜,一朝天子一朝臣,这是满朝皆知的事。咱们当年不知道,现在却是已经明白,你皇兄那般信任你,未尝不是因为你们之间的联系。”
檀雅伸手扶住小胖子的背,以免他栽倒,然后才继续道:“新帝若更信任自己的亲信,也是常事。”
胤祜点头,“儿子知道,亦准备好急流勇退,无论将来在何处任职,也都会尽心尽力,只是难免失意罢了。”
“胤祜你始终保有赤子之心,额娘其实一直引以为傲。”檀雅目光温柔,“你做的事从来就不平庸。”
胤祜深呼吸,释然一笑,“四哥的遗愿有出使西洋,若真有机会,儿子还是想再去一次的。”
檀雅鼓励:“你想去便努力争取,额娘们不是你们的负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