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搬经验说话,言格沉默了。他并非这方面的专家,所以自认没有足够的发言权。
甄意还有疑问:“有没有可能嫌犯是安瑶的爱慕者,到了妄想的地步,想利用婴儿和她建立一个家庭?”
“不排除。”
甄意反应很快:“如果是这种,肖岩就不符合描述。”
一个案子存在的可能性太多太多。
季阳道:“但目前来说,我认为移情的可能性比较大。至于嫌犯是不是安瑶的爱慕者,我们在医院内调查。”
正说着,负责调度的副队长快步走过来:“已经锁定犯罪嫌疑人肖岩的位置,但我们的人拿着嫌犯在闭路电视中的女人装扮影像四处访问目击者,发现了一个新情况。”
“什么情况?”
“目击者说,有个女人在地下停车场看见安医生和她打招呼,结果被嫌犯扯上车,目击者以为他们认识,没有在意。”
季阳皱眉:“附带伤害。这么说现在嫌犯手中的人质是两个女人一个婴儿。”
“对。那女人是这家医院的病人家属,叫淮如。”
天黑了。
山脚的空地上停着数十辆警车公务车,一道道斑驳的光线里,细小的虫子成群结队地飞舞,像灯柱里飘着雪花。
警方搜索到了嫌疑人肖岩的踪迹,他下午打过一次电话,讯号显示在南中山区,此后手机关闭。警方加派人手连夜搜索,可山脉连绵,山间有几十处度假村富人别墅区,更别说数不清的小旅馆农家乐租住地。
甄意坐在车上喝水啃面包,过会儿她要跟司瑰他们进山,今晚得熬通宵。
言格拧开车上的水,漫不经心地喝着。长而黑的眼睛微微眯起,像在看车灯里飞舞的虫子,又像在看更远的地方。从医院出来后,他就有心事。
甄意咽着干面包,怕他静坐无聊,从他车上找出一张碟片,塞进车上的笔记本里播放。
她啃着面包,爬到哪儿面包屑就掉到哪儿。地毯上操作台上笔记本键盘上,大大小小,一粒一粒。
他目光追着她跑,无声看着,并没提醒。
是一部很久的电影,叫《美丽心灵的永恒阳光》。暗夜狭窄的车厢里,渐渐弥漫起轻扬的音乐和絮絮的说话声。外边兵荒马乱,这方天地里惬意温馨。
言格原本凝望着黑夜,听了声音,眼神挪过去。甄意边看电影,边把嘴里塞满面包,边咕哝:“今天又看到淮生,好可怜,做好手术,姐姐却被绑架。”
言格想,她从来都感情丰富,陌生人的凄惨能叫她念叨挂心很久。
甄意见他没回应:“你怎么不说话?”
“说什么?”
“我们不该想办法帮这些人吗?”
“要我捐肾给他们吗?”
“……”这人的思维……甄意梗住。是啊,很多时候,个体的痛苦是孤独的,是他人不可帮助或纾解的。帮助,只是一个冠冕堂皇的姿势。
笔记本屏幕上,温斯莱特柔美地笑着。
言格看一会儿电影,见她不说话,扭头:“怎么了?”
“言格,如果我得了白血病,快死了。你会不会一直陪着我,直到我死?”
“会。”
“言格,你真好。”
“这不能说明我有多好,大部分人都会这么选择。”
“怎么会?”
“怎么不会?”他理智地分析,“反正活不了多久,一直陪着也陪不了多久。”
“……”这人怎么这么……实诚?
甄意一头倒进椅子里,不想和他说话了。
隔几秒,有东西轻轻碰她的手臂,低头一看,言格递来一张名片:诺一慈善基金会,名誉理事长,言道。“我伯父。匹配的肾源和干细胞难找,但治疗费,你可以帮需要的人申请。”
“言格,你好伟大。”
言格脸微红,他没有某个对苦难者始终挂心,时刻想寻求帮助的小记者伟大。
“这些不是我的。如果要比较,我不及那些靠拾荒捐助他人奉献自己所有财富的乞丐。”
这男人较真又沉实的个性还真是……好喜欢。
“我可以直接给你伯父打电话么?”
“你说是甄意就行。”
“他知道我?”
言格微愣,搪塞过去:“吃东西时别说话,会噎住。”
“哦。”她点点头,乖乖看电影去了。
视频里,温斯莱特和金凯瑞在恋爱,温言软语,絮絮叨叨。
言格抬起眼眸,从后视镜里看她。她已经吃完面包,正歪头看电影。车内顶灯的光雪白雪白,打在她脸上,透明得有些虚幻,有些苍白。小脸上满是认真,但掩饰不住疲惫。
“甄意。”
正巧,那一瞬,她张开嘴巴,啊呼呼打了个哈欠,听见被点名,捂着嘴蒙蒙地望着他,眼睛水汪汪湿漉漉的,像只刚被吵醒的小动物:“啊?”
心莫名一软。“最近过得怎么样?”他眼眸深深,浮起极淡的柔和,“是不是很忙?你看上去有些累。”
“电视台节奏太快。”甄意脱了鞋子,把身子扭过来,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斜靠在椅子上望他,“你呢,最近工作怎么样?”
“平淡。”
“那个叫厉佑的精神病人呢?”
他转眸:“怎会想到问他?”
“想他被关在医院里会不会做坏事……啊……呜……”她又打了一个哈欠,泪光闪闪,蒙了几秒。完了眼中还含着朦朦的水雾,歪头,呆呆茫然地看言格。丝毫不知,她这眼中水波闪闪一脸懵懂傻里傻气的样子,让人乱了心跳。
他移开目光,道:“这么累,睡一会儿吧。”
“你和我一起睡?”她蜷缩在椅子上,慵懒得像只猫。
言格没作声。
“那就不要。”甄意嘟嘴,懒懒地闭上眼睛,“难得你主动请我看电影,我才不要错过。”
“是你自己找的,我哪有请你看电影?”
甄意犟嘴:“不管,电影是你的,车是你的。在这里看电影,比电影院浪漫多了。”
外边黑夜朦胧,这里灯光温馨,像是漂浮大海里的一片小舟,其实很好。
“真不睡会儿?我觉得你精神不太好。”
她咧嘴笑:“如果你让我摸摸,我精神就好啦。”
“……”
她并没让自己睡着。车厢里只有他们两人,坐在黑夜里看电影,感觉再好不过。
电影讲一个男人爱一个女人,爱得太痛苦,便找科学家帮他消除记忆,当和她之间的记忆一点点浮现并流逝,他才发现恋爱中的苦与痛其实和欢与爱一样弥足珍贵,可记忆删除的程序一旦启动,就不可逆转。
她感触良多,忍不住问:“言格,这种清除记忆的科学家,会不会真的存在?”
“你觉得呢?”
“我相信,你说,厉佑他们会不会制造这种药物?”
他没有回应。
“言格你说,男主角怎么会选择删除记忆?人就是为了记忆而活着的啊!”
这句话他是同意的。即使那段时间过得再痛苦,一想她就疼得深入肺腑,他也从没想过删除和她有关的记忆,一刻也不曾想过。
夜色朦胧,车厢像一只小小温馨的灯笼,飘在黑暗里。副驾驶上的人嘀嘀咕咕,声音渐小,她是累了。某一刻,听见她翻动一下,不动了。他微微侧头,她已合上眼睛,昏昏欲睡。
“言格?”她不太清醒地唤他,嗓音柔软。
“嗯?”他低低地应。
“我爱你,不计代价。”她梦呓般喃喃,“我不会选择忘记你,言格。忘记你,就等于忘记我自己。”
车厢内静谧无声,他心底亦是如此。
她低声细语,将要睡着。突然,有人敲她这边车窗,咚咚,她一下惊醒,跳起来。又惊又恐地左看右看,虽然很快平复下来,可胸口剧烈起伏,一副受惊过度的样子。
言格眼眸略沉,脸色不太好地打量外边的人,车窗落下来,是易洋:“甄意,准备一下,过十分钟要开工了。”
“好。”她的心还在胸腔里剧烈跳动,来不及平复,赶紧从包里抓梳子梳头。他看见她肿肿的眼睛,心里有点儿刺痛。可这是她选择的工作,他无法干预。
她却几秒钟调整好状态,一歪头,就冲他笑,还是那个仿佛铁打的女孩。
她声音轻快:“和你看电影很开心,不过我要走了哦,还不说吗?”
他微愣:“说什么?”
“你有心事。”甄意拿橡皮筋箍头发,语气肯定,“你觉得肖岩不是嫌犯,对不对?”
他垂下眼眸,没想过会被她看穿心思:“只是隐隐的直觉,没有可支持的客观证据。目前的客观证据全指向他。主观也是。”
“既然客观证据都指向他,不就是他吗?”她低着头嗡嗡,拉了一道皮筋,长长的黑发在她手里跳来跳去。
“可我还是感觉不对。”言格白皙的脸颊微微泛红,尴尬而自惭,“我的错。不该那么快下定论。如果只有第一段视频,我依旧会坚持我之前的分析;可……”
“你不要自责。”甄意安慰他,“和你交接的警官失误,没告诉你第二段视频的存在。可后来你很快弥补了啊。再说,那个叫季阳的犯罪心理学家,他一开始就看了第二段视频,可他得出了和你一样的结果。或许你只是因为自责而怀疑,或许肖岩就是真正的嫌犯。季阳不是说了吗?移情。”
“对他的专业我不好说什么,”言格扭头看她,“但许茜的长相和身形与安瑶没有半点相似,甚至差别明显。即使移情,他也应该找和许茜有相似的女人。更何况许茜死在安瑶的手术台上。即便是妄想,他也很难把对许茜的感情移到安瑶身上。”
甄意愣住。如果肖岩是嫌犯,这点说不通。
可如果嫌犯和许茜没有关联,纯粹是爱慕安瑶才产生妄想,又为何要抱个婴儿?
这种情况,他应该清楚他和安瑶没有实质关系,又怎么会抱着不属于安瑶的婴儿去和她构建和谐家庭?到底哪里有问题?
言格抬手,摁了摁眉心:“嫌犯的目的不是单独的孩子,不是单独的安瑶,而是她们两个。但我目前找不出让一个过去和安瑶没有情感交集的男人同时绑架婴儿和安瑶的原因。”
甄意:“你认为不论如何,绑架这两者的原因放在肖岩身上是矛盾的。所以嫌犯另有其人?”
“嗯,除非……”他抬起头,“婴儿和安瑶身上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别的性质。”
甄意觉得,经他这么一说,逻辑上才算紧密。“我听了婴儿父母的证词,他们很普通,也没有仇人,主要还是在安瑶。要不你打电话问问言栩。或许……”
“甄意!”易洋站在一辆公务车前叫她。
“我先走了。”甄意赶紧推门下车,回头甜甜地笑,“言格,知道吗,因为你刚才说的话,我觉得你更有魅力。”
而她不知道,她的笑容叫他的心情和顺下来,像夏风吹过。
“我相信你一定会想出哪里不对,快给言栩打电话吧。如果是言格,一定会得出正确的答案。”她身子刚要斜出去,想到什么,又坐回来。
“言格,那天在酒吧,如果没被打断,你会让我吻你吗?”她歪着头,目光灼灼。
言格一愣,已预感到什么,不受控制地止住呼吸,就见她势在必得地咧嘴笑了,像只小豹子,一下子扑到他面前。他条件反射地后仰,可座椅抵住后脑。
她的唇撞上来,柔软,濡湿,狠狠吮了一口,短暂却深刻。他浑身僵硬,看见头顶柔和的灯光把她的脸照得透明,乌黑的睫毛扑闪着,上边有细碎的光在跳跃。
末了,她的舌尖撬开他的唇,在他唇齿间撩了一圈,带着水果面包的香味。他头皮发麻。
她满意了,松开他,近距离看着他渐渐潮红起来的脸,得意地笑了。“唔,还是我的。”她说。
他的眼睛黑黑的,湿湿的,异常清亮,里面有她的脑袋,只她一个。真叫她留恋,可她还是要走了。
“这下精神大振啦——”她俏皮地眨眨眼睛,钻下车,跑进了黑夜。
他望着她跑远的瘦弱身影,心还在胸腔里剧烈颠簸。他推门下车,唤她:“甄意!”
“嗯?”她回头。
那一瞬,他感觉有很多话想说,可全堆在胸口挤成一团,说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