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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你倒的那一堆白花花的是什么?笨蛋!”司瑰骂。
“红烧肉不放糖啊。白痴!”
“糖在我这儿,你放的是盐。蠢货!”
“……”甄意:“你没事抱着糖干什么?Bitch!”
“……”司瑰,“FuckYou!”
“WITHWHAT?!”
杨姿在尝鱼汤,一口水全喷到炒锅里,瞬间油星四溅,红烧肉滋滋蹦跶,三人尖叫蹿开,躲到门口傻眼半秒,爆发大笑。油锅吱炸声,汤锅沸腾声,水流声,烟雾弥漫的小厨房里,有范玮琪音乐的声线:“我的弦外之音,我的有口无心,我离不开darling,更离不开你……”
半小时后,靠谱的司瑰呈上第一道完好无损的大菜,一手锅铲,一手盘子,相当熟练:“观众朋友们,我的最二爱之一,大盘鸡。”杨姿问:“另一个爱是什么?”
“馍。”甄意答。
大盘鸡盛入盘里,司瑰特意端到甄意鼻子边嘚瑟:“看见没,天赋。第一次就色香味俱全。杨姿,快尝尝我的处女大盘鸡。”
甄意:“幸好你今天没做馍,不然太惊悚了,尝尝你……”
“下流坯子,闭嘴!”司瑰爆吼,一脚踹甄意的屁股,把她踢出厨房。
“甄,你越来越重口了,最近。”
“可能提前到了如狼似虎的年纪。哎,前天在电视里看到一头公猪,我都觉得细皮嫩肉的漂亮。”
杨姿扑哧笑,差点儿呛到:“得了吧,你那么讨男生喜欢,想谈恋爱不容易?分明想趁年轻拼事业。”
司瑰啃着鸡爪,不赞同:“我倒觉得,甄的眼光太高。”
“是,”杨姿插嘴,“甄意眼光超高,男人不仅要事业心强,顾家有责任,最重要还得天神外表,模特身材,你找外星人啊?”
甄意慢悠悠喝汤:“我相貌不差,性格也好,不短浅,不愚昧,不恶毒,不虚荣,靠自己的专业和本事,工资很高。没有男人,我也充实快乐过得很好。所以,我为什么不要求高点?如果男人不能带给我比现在更多的愉悦,他对我来说就没有吸引力。我干吗和他恋爱?”
司瑰没话可说,杨姿摇着头笑。
她最近工作不太顺利,姚锋恶性杀害同学案里,她能发挥的作用有限。目前,姚锋的未来押在一张精神鉴定书上,没她什么事儿。如果姚锋是精神病还好,她起码能为他争取权益,不然,她这个律师等于全无用处。更郁闷的是,K大的博士生杀老师同学,本该是引发全国关注和探讨的案例,但林子翼和宋依的影响力太大,生生把姚锋案的关注度压下去了。
吃饭到一半,她想起最近办公室里的议论,问:“意,宋依的案子跟得怎么样了?”
“出了点问题。”甄意含着肉,口齿不清;司瑰不参与,专心吃饭。
“意……你要加油。”她声音有些难过。
“怎么了?”甄意听语气不对,抬起头来。
杨姿担忧:“大家都等着看你笑话呢。宋依的案子一开始很顺利,不用打官司就稳赚委托费。可现在情势急转,大家觉得你拿不下来,还听说宋依和你闹翻了……”
甄意不以为意,大口吃肉,咕哝:“输了又怎样?胜败都很正常。”
“不是啊。意,这个案子不是卞老大想让你赚奖金给你打名气的么?因为他总偏心你,大家才格外打鸡血地看热闹……”她吞吞吐吐的。
司瑰脸色比甄意还难看。
“事务所里的人不知道你和卞谦的关系,常暗地说你和他关系暧昧,说你色诱……”
“说什么?”甄意瞪眼。
司瑰和杨姿脸色变了,刚要安慰,甄意已撂下筷子。她猛地起身,冲到门后边,脸往镜子跟前凑,“我的姿色到色诱的级别了?”她托着脸,左看右看,叉着腰扭扭两下,“整体满意,唯独对胸部失望,遗传了我爸。我和卞谦哥的关系,色诱是乱伦。她们嫉妒我有个好哥哥吧。”
司瑰看着她一连串动作,无语至极,任何时候担心这女神经病都是没必要的。
杨姿笑疼了肚子,佩服她的自我调侃:“你不生气就好。”
“大家对幸运的人总是刻薄,”甄意不以为意,“我想幸运,还想名声好,岂不太贪心?”
“佩服你好心态。要是我,得气哭。”
“我最擅长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甄意坐回来,继续大快朵颐,“这世上本没公平可言。往往在天平下端的人才说不公平。”
“啧啧啧,不得了了你。”司瑰踢她,“祈祷你永远在天平上端。”
“不必,我喜欢跷跷板的人生。”甄意笑容放大,“心态好,在下端也不会抱怨。起起伏伏才精彩。”
四周绿树成荫,两栋白色的楼,并不高,占地面积却很大,设计现代而简约。
门前,横卧大理石上刻着几行字。一边是“国立精神治疗研究所”“国立神经心理学研究所”“国立人格心理学研究所”“国立临床与咨询心理学研究所”。
另一边则很简单:“国立精神病医院K城第一精神病医院”。
如果不是这两块大理石,蓝天白云,绿树繁花,人烟稀少,这里称得上世外桃源。
甄意站在路边的大树下,拿出言格给她的名片,拨了号码出去。嘟一声后,电话很快接起:“你好,K城精神治疗实验室。”年轻小伙子的声音,语速快得她听不清。
“我找言格。”说完发觉那边气氛不对,忙改口,“……老师,言老师!”
“请稍等。”
一两秒的安静后,电话再度拿起,他声音低缓:“哪位?”
“是我。刚好路过,没有预约,不会正在忙吧?”
他不答:“你在楼下?”
“嗯,貌似看守很严,不让进去。”
“你等一下。”
甄意收了线,围着大树边转边思索。
今天她去警署拿了林子翼的死亡细节,仅此而已,没有得到其他的证据和法证资料。毕竟,宋依还只是嫌疑人。
很快,研究院这边空旷无人的一楼大厅出现一个白大褂的青年,步履很快,小跑到厚厚的玻璃门边来,用卡在密码器上刷了一下,说着什么,只看得到嘴在动,却听不见。
他拉开门,笑容灿烂:“我是小柯。抱歉,久等了。”
“没。”甄意知道言格不会说这种话,奇怪他怎么如此客气。
登记后走进明亮干净的大厅,偌大的大理石地板看上去一尘不染,静悄悄的;落地窗外,绿树和阳光很好。出了电梯,走廊两边是玻璃窗的实验室,一路都有人从工作中抬头望甄意,个个好奇的样子。
小柯带她去到尽头的一间,玻璃窗那边,言格白衣而立,戴一副黑框眼镜,拿着记事本低头记录着什么。他面前,笼子里的某种猴子正在像人一样抽烟。
一样的白色工作服,他穿着就多了丝英气,像天生的衣架子。
小柯轻轻敲门,推开:“言老师?”他看上去和言格差不多年纪,言行举止却非常尊敬。
言格回头看见甄意,静了一秒:“你怎么来了?”
甄意一头黑线。言医生,你有记忆障碍吗?刚才接电话的是鬼啊!
甄意和小柯面面相觑,目光齐齐落在白衣男人身上。
言格揉揉鼻梁:“小柯,不是说让你带她去那边……”他顿一下,“嗯,我没说。”
小柯嘿嘿笑:“老师当时在做记录,没注意。”
言格摘了眼镜,说:“我带你去吧。”他把事情交给小柯,带她去道路斜对面的精神医院。
进去后,甄意发现别有洞天,氛围和研究所不同。那边清冷肃静,这里温馨惬意,有很大的草坪小池和秋千。草坪上没有人,只有阳光。
一路上他都没话,双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里,安静地走着。甄意跟在两步开外,觉得他背影也很好看。想起刚才他站在实验室里低头做笔记的样子,很美好,有隐约的风度,却丝毫不张扬。奇怪,一个背影就能让她的心不平静。人和人之间的缘分真是说不准。
她上前去:“言医生,这个医院,病人能逃出去吗?我是说逃出去又回来。”
言格思索了一下,结果是:“抱歉,我并不确定。”问了等于没问。
进到主楼,隔着玻璃窗,甄意看见白衣服的病人们排队等着放风,医生和护士们照看着。
病人们对新鲜的面孔很敏感。一个个不排队了,脑袋全挤在玻璃上满眼新奇地看甄意,眼神像求知的孩童。每个人都非常干净,白衣服干净,脸干净,表情也干净。和外面不一样,就像外面的人带了污秽的面具,但他们没有。因为真实,所以干净。
一群人歪着脑袋,贴着玻璃挤瘪了脸,好奇地看着。人群前边起了冲突,有病人高声嚷:“为什么不让我出去玩?我要出去,我要出去!”
这一叫,有人起哄:“为什么那个屁股很翘的柯医生没来?我要他给我体检,我只给他摸。我喜欢摸他,我要和他睡觉。”
甄意:“……”有几个女人敢如此大胆地表达爱意?精神病和正常人,究竟谁清醒?
她莫名地喜欢这个病人。
另一个不满:“徐医生,美美她又抢我男人,你管不管啊?”
最先说话的男人大怒:“你们这群淫妃,都闭嘴。我是皇上,我要出去玩!”
眼看几个医生护士劝不住,言格走去铁栏边,低声问:“他为什么不能出去?”
徐医生忙道:“检查不合格,要等几天。”
言格看向皇上,语气平和,像和正常人聊天:“你这几天不能出门。”
皇上不开心,叉着腰,气势威仪俱在:“我是皇上,我说出去就出去。”
言格则口吻随意:“但太后不同意。”
皇上不说话几秒,居然点点头:“好吧。立国以孝为本。”说完,真跟着护士走了。
甄意:“……”
排在首位的病人一手握拳,举向天空:“嘟,嘟,大船起航!水手就位!”
“开船!”“开船!”……
众人都不看甄意了,全部排队站好,有的划船,有的鼓帆,有的掌舵,居然井井有条,丝毫不乱。
神经病们穿着整齐的白衣服,排着队唱着歌,欢欢乐乐地“划着船”航行去草地上了。
这个精神病院,和甄意想象的,真不一样。
甄意跟言格上楼,来到一个大厅,白桌白椅,是病人看书下棋画画的地方。大家都去放风了,只有吴哲一人坐在画架前画画。甄意轻声:“他是什么病?”
“还没鉴定。”
“为什么?”
“状态很差,做不了。但从目前看,他失去了对人物的记忆,对事物的记忆是以感觉为线索的。”
“这么说,只有痛苦和恐惧了?”甄意有些难过,“警察来过很多次了吧?”
“嗯。他一直自言自语,说不上问答,可他们还是记下了他的‘证词’。”言格语气并不赞同。
甄意走去,吴哲的画板上空空的,倒是地上一堆画好的稿子,黑白色,都是奇怪而惊悚的场景,里面的人动作扭曲,表情恐怖而鬼魅。
半月不见,他还是个英俊的小伙子,却不是原来的那个。惨剧发生后,他曾鼓励着陪着唐裳四处奔波找律师,之后以惊人的忍耐和包容,抗拒外界的惊涛骇浪,保护他的小女人。
唐裳被现实的残忍和黑暗折磨得万念俱灰时,会失控尖叫咒骂;甄意快支持不下去时,也会甩脸色;只有他,把所有的伤痛埋进心底,给唐裳安慰和宽抚,给甄意信任和感谢。
四个多月炼狱般的并肩作战像死扛了一个世纪的战争。
正是他,让甄意见识到再普通的人,在生活骤遭变故时,也能爆发出惊人而绵长的力量。
可这坚强得像钢筋混凝土一样的男人,在唐裳死后,骤然崩塌。
她在他面前坐下:“吴哲?”
吴哲的目光空洞洞地移过来,落在她脸上,缓缓聚焦:“甄律师。”
甄意的心猛地一敲,说不出是种怎样的感觉,像人在垂暮之年遇到阔别一生的年轻时的战友,酸而痛:“你还记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