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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其实认识凶手?”性质直接由不配合作证变成隐瞒包庇?甄意愣住。
宋依脸色发白,紧紧抿唇,没回答,可图谱线一条条激增。她突然不管了,动手拆胸部腹部的呼吸传感器。
气氛紧张。死一般寂静的室内,只有搭扣碰撞的噼啪声。
“最后一个问题,”言格仿佛没看见她的抵触,平静道,“你有被强奸或轮奸的经历?”
“浑蛋!”宋依尖叫,脸色血红从椅子上跳起,血压套和传感器都掉了,可指尖的电极还在,图谱仪上有条线疯狂乱窜。
甄意很安静,盯着激愤之下脸部扭曲的宋依:这个案子里,她不只是目击证人!
不熟悉死者就没有杀人动机?不,有种动机叫报复社会。现在,她是嫌疑人了!
宋依见甄意不说话,眼珠要爆出,怒吼:“甄意你浑蛋!你是我的律师,就这么让这浑蛋攻击我污蔑我?你不是很厉害吗?是假的!都是因为你没用,唐裳才会死。现在你还要害死我!你想做名律师,你的本事在哪里?”
司瑰见她失控,把她摁进椅子。
测谎仪的绘图纸打印记录,滴滴作响。
甄意依旧沉静,目光却冷。
宋依,我说过,不要隐瞒我。我是你的律师。就算你真杀了人,我也会替你辩护,押上我的道德替你辩护!我对你只有一点要求:不要隐瞒。可你,连唯一的一点都做不到!
今年K城的雨水比往年多。五月初,天空意外湛蓝。雨细如江南,院子里樱花打落一地。
煮一壶茶,甄意抱着平板电脑坐在木窗前的藤椅上。
她有公寓,但每每遇到棘手的事,都习惯来爷爷的小楼,或听爷爷讲智慧,或就那样安静地坐在学校绿色深处的这方天地里,远离喧嚣。今天张嫂带爷爷去体检了,只有她一人。
她浏览着搜索出来的“言格”,稍稍吃惊。伴随着索引出现各种名词打乱重组:人格、治疗、精神、医学、神经、临床、咨询、生理、催眠术、学……她不能完全理解。
且奇怪的是,网上N多条索引,却没有任何官方的信息。
有一条维基百科,口气却非常民间,以一种仰望而主观的姿态描述他如何天赋异禀,说他少年立志做脑外科医生,赴美学医,研习神经医学之余辅修哲学,功课全A;又说哲学让他重新思考人生,决定探索人的潜意识,探索生理与心理之间的神秘纽带;还说得益于他优秀的医学基础,他很好地从生理心理双重的角度研究神经与精神,心理与行为之间的关系,在催眠精神治疗方面大有建树。
甄意耐着性子看完一整篇蹩脚的中式英语后,无语:这是写小说吧?她居然还看到一大串关于他的笑谈趣事,完全不是他的性格。这果然是一个人人操控百科全书的时代。
老式电话丁零零地响。她趿上拖鞋,从藤椅里起身,手里托着平板,接过电话歪头夹在耳边,散漫道:“你好?”
那边顿了一下,嗓音很轻:“甄意?”
她心跳一磕,或许因为电话,他的声音格外清润低缓,说着她的名字。
木窗外,清风吹过樱花树梢。
她不咸不淡的:“找我爷爷?”
“是,我与甄教授约好三点拜访,不知教授是否在家?”
甄意蹙眉,爷爷从来不会爽约,这次怎么忘记了。“在的。”她想也不想,飞速撒谎。
“谢谢。”他没有怀疑,挂了电话。
那天在警署他送了她一份意外,她至少该请他喝杯茶回礼。
甄意用木棱把窗户撑开,把爷爷书房里的茶具搬到窗前,茶壶里换了水重新烧。布置好一切,落地挂钟指向两点五十。
煮水器里的水安分而缓慢地升温,院子里有雨后的清香。
她坐在藤椅里等待,划开平板,关掉和“言格”有关的一切页面,打开命名为“林子翼V.S.唐裳”的文件夹。
那天从警署出来,甄意骂了宋依。她的隐瞒让她们在言格面前措手不及。甄意警告她,不能全盘托出,就干脆散伙。现在宋依还没来向甄意坦白,但也没说换律师。所以甄意还是要准备应对警方下一轮的盘问。
她猜警方的线索也不多,不然不会一直拿不出证据地揪着宋依。娱乐场所环境复杂,多少人进进出出,法证人员估计找不出线索。但这次测谎爆料太惊人,她的嫌疑直线上升。
甄意虽然还不知道林子翼死亡的细节,但直觉认为和才结束的官司有关。
现在活着的,和唐裳案有关的直接联系人有:三个犯案同谋,唐裳的男友吴哲,妹妹唐羽,父母。那三个高干子弟甄意接触不到,而吴哲现在在……那个地方她去不了,要从言格入手。
钟摆咚地敲,雄浑厚重的声音在小楼里回荡。甄意回过神来,三点了。钟声才落,窗外吱呀一声悠扬,有人推开了院子的栅栏门。甄意探头看。
言格进了院子,立在栅栏边拿手帕擦手。打黑伞的随从站在巷子里,没跟进来。
天空中的雨丝往他身上飘。他穿一件海军风的薄风衣,衣领立着,看着更显挺拔。
他擦干手,往小楼走来。
甄意起身去,拉开门的瞬间,他刚好走上石阶来到门口。迎面碰上,甄意顷刻就被他高高的身影笼罩住。
两人离得太近,面对面看上半秒,甄意尴尬闪开:“请进。”
“谢谢。”今天他没戴眼镜,气质回归淡淡的清冽。
他坐在玄关换鞋,一抬眸,目光凝在一双黑色的洗得发白的棉布拖鞋上,那是爷爷的鞋子。甄意暗叹不好。他抬起头来,无声地迎视她,眼神很淡,甚至看不出质问的意味。
甄意大方地笑,露出白白的牙齿:“爷爷出去了,你喝茶等等吧。”
“嗯。”他穿上拖鞋,起身进屋。觉得她好像没怎么变,说谎从不脸红,总是笑颜朗朗,一副落落坦荡拳拳真诚的样子。
言格松开一颗风衣扣子,笔直坐到窗边,甄意到他对面。木藤桌上摆着香木茶盘,置茶、理茶、分茶、烹茶、品茗、洗涤茶具一应俱全,没有眼花缭乱之感,井井有条,精致典雅。
“听说你很讲究,不轻易喝茶。”她垂着眸,素手纤纤,茶匙将茶则中的茶叶拨入茶漏。
一句“听说”稍显生疏,且哪里是听说?分明是见识。
他不置可否。
他们家族规矩太多,从小研习谨遵礼数礼教,钟鸣鼎食之家的传统与风骨继承进了骨子里,在外总透着格格不入的古板之气。
他没和她说起,也没解释他的古怪。对她来说,他该是枯燥乏味的。
他不接话,她也不介意。
对坐良久,他还是走客场似的说:“一直没来得及问,你过得还好吧?”
“好得不得了。”她飞速答完。
又是无话。
他等了半刻:“不问我?”
“你若安好,那还得了?”她不知是俏皮还是什么。
他不多想,她也只是笑笑。寒暄这种事,真不适合他。
玉书碨里的水煮好了,烟雾袅袅的,横亘在两人之间,雨后的风一吹,散了。院子里有樱花绿叶的香味,夹杂着雨水的清新,从窗棱蔓延进来。
“什么时候学的?”言格问。
她太活泼闹腾。印象中,她受不了任何静的东西,唯独受得了他。
“来K城后跟爷爷学的。但我不喜欢喝茶,茶叶多名贵,泡得多讲究,都不喜欢。因为这样,并不用心,学得也不好。”话里带着一点儿都不虚假的笑意。
她微低着头,唇角噙笑,像自得其乐地弄一件不喜欢却也不太讨厌的玩意儿。
烹茶,倒茶,涤茶,分茶,她行云流水般做下来,最终捧上一小杯晶莹剔透的琥珀色,放到他面前。
“是学得不太好。”从他的眼光看,她的功夫远远不够,但他仍旧握那小茶杯在掌心,缓缓啜饮。她不以为意地笑笑,露出并不深的酒窝,往瓷杯里倒上煮开的白水给自己。
学校的下午很安静,两层的红砖小楼里更是宁谧。
言格从来都是个淡静到极致的人,喝茶也无声无息。不像甄意,总是夸张地发出爽快淋漓的喝水声。
室内茶香弥漫,窗外,隐约传来大学的下课铃声,远远的,轻缓而短暂。
甄意放下茶杯,瓷与木磕出轻响:“见了好几次,都没弄清你的职业。”
“一言难尽。”还是那句话,仿佛他没有丁点让别人了解自己的欲望。
“司瑰说,你是研究型的?”
“嗯。”
“临床神经,精神治疗?”
“嗯。”
“那,应该是医生吧?但和通常理解的不一样,是做研究的医生?”
“嗯。”他抿了一口茶。
甄意转着小茶杯,仔细想,维基百科里列出的那些深奥的研究课题,不是医生一词可以概括:“唔,应该是科学家。”
“医生。”他骨子里内敛。
小小的樱花瓣从窗外飘来,落在言格的茶杯里,漾起微微的涟漪。他坐姿向来正且直,背脊像把尺子,眼帘一垂,盯着那花瓣,语调缓缓:“你想问什么?”
“言老师,一开始就知道宋依的事吗?她认识凶手,她有不堪的过去。”
“不知道。”
“中途推理出来的?怎么办到的?”她眼睛里光彩照人,“刑事律师在做庭审盘问时,需要洞悉对方证人的谎言,还有盘询逻辑技巧,我想学。”
“你不是做此类工作的,我不会教你。”
“哦,现在你的道德约束你了。昨天揭发宋依的屈辱隐私时,你不认为不恰当?”她声音轻软,嘲弄的意味却明显。
言格黑眸深深,看她半秒,云淡风轻道:“真实永远不会不恰当。”
“嗯,老师开始讲哲学了。”甄意微微扬眉,笑笑。看见他茶杯里的花瓣,重新温一杯茶给他,双手捧上。
言格接过茶,不接话。
甄意托着腮看他,非常“善意”地提醒:“因为你,她成了嫌疑人。你有没有想过,因为各方面的压力,警察急于要结果,而不是真相?冤案错案你应该见过不少,这个案子背后关系复杂,你能保证她不会‘被凶手’?”
“不能。”他看她,“所以?”
“我担心这会影响言老师的名誉呢!”她说这话时还真蹙着眉,一副为他着想殚精竭虑的样子,忧心忡忡地叹气,“如果我去找真相,对你也有好处,言老师应该给我提供便利。”
他慢慢饮一口茶:“你都这么说了,好像真无法拒绝。”
“那就是答应了?”她克制着欣喜,微笑适度,像谈判专家。
“如果是警方的内部资料,没有。”他不会做违背原则的事。
“不是。”甄意很殷勤地递给他一张卡片,那是吴哲现在住的地址,K城第一精神病院。言格垂眸看一眼,点了点头。
“谢谢啦。”甄意咧嘴笑。她去不了,可如果有言医生的准许,情况就不一样。
言格问:“测谎的事,你其实没有觉得不恰当吧?”
甄意被他看穿,也不狡辩,大方承认:“嗯。”
他稳稳放下杯子,也递给她一张名片,扣好风衣扣子,起身:“没事我先走了。”
“诶。”甄意应着,收起名片,蓦然发觉不对,“呃,你不等我爷爷了吗?”
“等得到吗?”他淡淡的,头也不回往外走。
甄意脸一红,他进门的时候就看出她撒谎了。刚才也是,可他还是不拆穿地进屋喝茶,又应了她的要求。
“谢谢啊。”她冲他喊。
彼时言格刚推开门,雨后的风从门缝钻进来,吹起他的风衣飞扬。听言,他并未做停留,拉开门走了。
那天是杨姿的生日。傍晚,甄意和司瑰聚在杨姿的出租屋里做晚饭。两人都没提工作上的事,这是朋友多年的默契。
厨房门口的板凳上摆着杨姿的电脑,音量最大:《一个像秋天,一个像夏天》。三人挤在狭窄的厨房里洗菜切菜做饭,没分工,没配合,也没默契,年轻女孩子的喧闹声天真而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