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岁月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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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听到对方低低的啜泣声,很柔软,但每一点微弱的泣吟都让殷璇觉得有什么东西往自己心尖儿上扎,泛起密密麻麻的疼痛。

她将晏迟慢慢抱紧,低声道:“没事的,我在呢……”

殷璇实在没有这样真情实感地哄过人,她尊贵了许多年,寥寥的几次纡尊降贵、几次退让认输,都是为晏迟。

怀里声音软绵绵、没有力气的卿卿半晌都应答不上来,最后实在是疼得厉害了,隔着赤色的帝服又咬了她一口。

齿痕印在肩膀上,比上一次在归元殿要重很多,可又是在中途松开,像是潜意识般地不肯伤害她。

殷璇慢慢地抚他的背,指腹在晏迟脊骨中央顺下来,远山黛眉就一直没舒展开过。

不光她悬心,所有人都在着急。外头的风雨未歇、已过了半个时辰的时间,迟迟没有动静。

内外接送热水的侍奴都已心惊胆战,怕这一胎若是生不下来,整个宜华榭都要受到苛责。

数个年岁已大的产公接过水盆,急得满额头都是虚汗。陛下的态度早已证明一切,如若有什么意外,他们这些人绝对难逃一死。

直到天光擦黑,雨声止歇,里面才传来一声婴啼,哭泣之声似是穿过云雾,驱散了这么多日的阴云密布。

外头焦灼等待的东吾到了这时,才将心彻底放下。旁边的两人可就没他这么明显了,只有应如许说了一句:“总算是没有白等。”

里头传来道喜的声音,百岁从帘子里头出来,朝着诸位郎君俯身行礼,道:“有劳千岁们等在这里,我们主子大喜,诞下皇长女。”

皇长女。

室内的气氛霎时凝固了一瞬,只有东吾慢慢地拍了两下手,向旁边的两人斜了一眼,一派天真地笑道:“你们也高兴的,是不是?”

苏枕流移开目光,应如许倒是觉得像是被什么食肉动物、或是被一个猎手盯住了,咳了一声,有点底气不足地道:“我们自然高兴。”

还没等他的话说完,里面传来了另一道旨意,整个宜华榭闻声即拜,纷纷道贺。里面进来一个人,跟百岁说了什么,他面上一愣,似是有点不敢相信,再问了一句,才又朝着这三位行礼,道:“陛下方才册了我们主儿为君,封号元。皇长女取名为焕。”

殷璇,字珠玑,当年她这一代便从王字旁,多取美玉之意,希望教育出芝兰玉树的正人淑女,没想到读书人不成,反倒教出一位天降帝星。而本朝开朝之初,便请出世的国师算过,此后皇女从火字、皇子从金字,便可代代长久、绵延千载。

殷钺降生之时,四海尚有些微动荡,取名为钺,一是合兵戈止乱的寓意、二是从礼仪玉器之名,望能安定。而如今殷焕临世,焕这个字最大的寓意,就是光明。

万里山河的光明。

这些寓意,在场之人都能想到,但东吾是外族人,并没领会到这一层,反而阴差阳错想得更远了一些,他想着之前看的民俗书之中,曾用“元夫”来称呼妻主的第一任正君,这个封号,莫不是暗暗有此内涵?

无论是否有这个意思,应如许他们都待不下去了,还是苏枕流性子更直接些,起身便道:“我等久了,贺晏公子……元君千岁大安,皇长女大安,先回了。”

百岁自然不会挽留,连连道:“千岁慢走。”

等到了应如许这儿,场面便一时有些尴尬,他当初是借着百岁的由头罚过晏迟的,没想到如今倒是与人家的主子平起平坐起来。

应如许向内中看了一眼,道:“可叹没见到皇长女,天色已晚,想必他该休息了。我便不叨扰。”

百岁继续点了头,遣人将两位送出去。那边儿才走过了两道门,面前的东吾良卿便忽地跳起来,手里的茶盏噼里啪啦的往一边倒。

他睁大眼睛,趴到门帘那边,道:“让我看看,让我看看——”

还不等别人拦着,里面的门帘忽地撩起,一个赤色的身影出现在他面前。

殷璇瞥了他一眼,抵唇让人小点声,道:“他睡了。”

“……啊?”东吾愣了一下,朝她眨眼,“孩子呢,孩子在哪儿?”

殷璇没有说话,而是走近几步,步出了内室,道:“孩子也睡了。”

东吾一听就知道女帝陛下是骗他的,哪有哭了一会儿马上就睡着的。他不情不愿地坐了回去,把倒掉的茶盏扶起来,听到对面冷不丁地问。

“香灰里的福兰叶,是你们羌族的东西?”

东吾动作一僵。

他此刻的心跳,比刚刚得知晏迟早产还要剧烈。他抬眸望去,见到周围的人不知什么时候都撤离了,只有面前的殷璇、和守在一旁的宣冶女使,连百岁都进去伺候了。

殷璇一手撑着额头,闭目揉捏眉心,淡淡道:“制香这种事,你也会?还是让别人做的?”

东吾悄悄地抬眼看她,咽了咽唾沫,道:“……我……”

“进了善刑司的那几个被审出来了。”殷璇睁开眼,“金钱收买、拿捏把柄、甚至威胁喂药,手段不错。”

她说的这些,都是东吾到了延禧宫后慢慢做出来的,他花费了许多时间做这件事,务必将事情做的完美无瑕,让自己处在一个基本安全的环境之中。

东吾手心里的汗滑得有点握不住,半晌才道:“……您都知道了。”

“嗯。”

殷璇早在昨夜便已知悉铃兰中毒的一切过程,但她什么都没有说。

东吾想问对方打算怎么处置自己,想知道她会不会用过了就会毫不犹豫地转手杀掉,但他没有问出口,就听到对方继续淡漠如水的声音。

“别让晏迟知道。”

东吾这回愣了不止一会儿,他半天都没缓过神来,呆呆地道:“……没、没让他知道。”

“嗯。”

殷璇想了一下,望他一眼,继续道:“你母族的俘虏,已有羌王以物相易,回到了故土。你是个聪明人,孤希望你能够……活得更久一些。”

“……我会的。”东吾到这个时候,才感觉到那块隐隐生疼的刺被拔除了,他抬眸看向殷璇,分明能见到这位帝王如释重负的欣喜,却也能看到她始终如一的严酷冷峻。

我喜欢过陛下的,东吾无声地想,只有……一瞬间。

他收敛心情,反而放肆了许多,凑过去越过小桌子问道:“那陛下什么时候临幸我呀。”

殷璇似乎是还挺认真地想了想,回复道:“等孤立储吧。”

东吾应了一声,寻思了半天,觉得等到那个时候自己都老了,道:“那我晏哥哥再生个男孩儿,能给我吗?”

殷璇瞥他一眼,又认真地想了一下,道:“不能。”

东吾懵了一下,准备推销自己,表情严肃地劝说道:“男孩儿给我晏哥哥养,就得养得又纯又娇,以后进了驸马的大宅院里得多吃亏,陛下,你看看我……”

还没等他说完,帘子里忽地被撩起来,阿青探出头,轻声道:“陛下,郎主……千岁醒了。”

于是他后续的话语都没说完,眼睁睁地看着这个无情的女人起身进去。东吾叹了口气,嘀咕道:“让我也看看嘛……”

————

晏迟实在是太累了,各种纷繁的梦境随之而来。他梦到徐泽微笑着问他:“你是爱吃酸,还是爱吃辣?”、梦到司徒衾坐在宜华榭的底下试琴,慢慢地拨弄丝弦,时光静谧、梦到歌舞升平的幽梦楼中,那些低贱倌人麻木而堕落的神情……

还梦到了一片黑暗,与漆黑之中从未放开他的那双手。

晏迟醒过来时,外头已经彻底地暗了下来,雨声之后,是临近秋日的蝉鸣。

他睁开眼,看到殷璇就在身前,目光专注地凝望着他。

她说:“别害怕,一切都过去了。”

晏迟这几日哭得太多了,连是否流泪都感受不到,他略微怔了一下,很轻地蹭了一下对方抚摸过来的掌心,像是一个被风雨淋湿的幼猫找到了避雨之地。

他轻轻低语:“……一切,一切都过去了。”

但愿日后年岁悠长,中间的跌宕与风浪能少一些、更少一些。朱墙碧瓦之间的不幸已经太多了,他没有那么多的力气为每一个人的谋求生路、没有那么多的本事保护他人。

晏迟只能紧紧地抓住她的手,即便归途再远,也不忘记自己留在她身边的初衷。

高处不胜寒,至极之处实在太冷,但我会陪在你身边,到岁月尽头。

作者有话要说:情人节的零点掉落,虽然我既没情人也不过节,但是大家要快快乐乐开开心心呀,加更贺礼!(x)

满足大家急着生孩子(?)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