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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兵荒马乱,也不过如此。
东吾原本在屋里玩双陆,他才学这东西,前几天才去了晏迟的屋里学习玩法,被他哥哥让了好几手,依旧输得十分惨烈。
他憋着劲儿想赢一回,但这游戏比那些九连环之类的游戏复杂得多,也不比投壶好上手,因而东吾学了很久,长进依旧不大。
外头风雨太大了,他想着晏哥哥的身体娇贵,雨天更出不来了,他到时候带东西去看对方,跟他聊天玩笑,希望能让晏哥哥心情变好一些。
东吾盯着眼前的棋发呆,忽地想到陛下不会让他诞育后代这一节,如若晏哥哥这一胎是女儿,他如今资历稍久,应如许跟苏枕流与他素无交情,无法开口,而自己是外族人,想必不能养育女孩儿……这么算来,倒是觉得晏哥哥可以将孩子养在膝下。
只盼望他以后能儿女双全,若是有机会,能从哥哥那里接来一个抚养,也不至于……
大殷的礼法之中,帝王百年之后,无子女的侍君皆会陪葬陵寝。他虽然还年轻,但也比陛下小整整十岁,不能不早做打算。
东吾是个分外清醒的人,他即便有一瞬的心动,也会在心意成灰后长远谋算。这宫中再没有比晏哥哥更容易达成这个目的了,毕竟,陛下应该是……真的喜欢他。
其他人都是草木摆设,是过眼的云烟。在殷璇的眼中,他触摸不到任何一丝真实。
算了。东吾低下头,趴在桌子上想了一会儿。反正晏哥哥很好,他没有什么别的念想了。
他才刚刚有些犯困,屏风外面忽地起了响动。戎翼从外头进来,伸手碰一碰他的肩膀,低声道:“殿下,宜华榭那儿要生了。”
东吾原是困了,听这么一句,立即清醒过来。他猛地抬眼,道:“不是还有小半月吗?怎么会这样?”
戎翼一面服侍他下榻更衣,一面道:“说是初晓阁的那位把晏郎君找去的,在法华堂祭奠了已故徐氏之后,就……”
东吾动作一顿,目光倏然一紧,道:“江情?那他现在人呢!”
戎翼从未见过他发这么大的火,愣了一下,才道:“应……应该要回来了……”
披风雨具俱备齐,东吾正赶过去,在迈步出门时忽地见到延禧宫宫门前的一个背影。
在淋雨。
东吾朝戎翼接过伞,提了下披风的侧摆,一步步走到了那人面前。
瓢泼雷雨忽一顿,江情似是才反应过来,他没让伺候的人跟着,宛似幽魂般漫步目的地走回来,迟滞了一下,才发现头顶上的伞。
江情慢慢地转过头,看到东吾那张俊俏却没有表情的脸,他停了半晌,才道:“……是你啊……”
他的话语没有说出来,就被清脆的巴掌声打得偏过头,唇角流血。
他湿透了的衣领被狠狠地攥起来,对上那双琉璃般的双眸。东吾狠狠地扯过他,喊道:“害你的人根本不是他,这件事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雷雨声太大,即便是再撕心的声音都被掩盖住了。
江情被他迎面喊了一句,满脑子都是懵的,他舔了舔唇角的血,打开他抓住衣领的手。
“那我去找谁?东吾,难道你知道,你来告诉我?!”
随后,他见到面前十几岁的少年压低眉宇,眼中俱是沉寒阴郁之气,像是有一个纯洁透明的面具,在他脸上一寸寸的碎裂。
“是我。”东吾的嗓音是哑的,“江情,我告诉你,整个延禧宫都是我的人,从你到这里的第一天起,除了你的那个陪嫁,就没有任何人是干净的。”
“你吃了什么、用了什么,有没有外边的人害你、设计你,我都一清二楚。只要我愿意,你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但他却要忍耐,却要等到殷璇的时机、等到她允许的那一天。
东吾走近一步,这一次唇边几乎带着笑了。
“你以为我是什么?以为我鲁莽天真,为他人试探深浅?好,你既然想知道,我就一句句地说给你听。”
“让你不孕的熏香是我做的,再久一点,就不止是不孕那么简单。如果不是应如许那个蠢货插手,你死都死不明白。”他注视着江情怔然的眼眸,逐渐贴近他耳根,字句咬得一片冰冷,“但没关系,如今,你也是穷途末路,无处可走。”
他的掌心摁住了对方湿透的肩膀,感觉到江情的身躯在颤抖,对方从喉咙中慢慢地逼出了一句:“……那为什么,是说我要害晏迟?”
他浑身已经没有力气了,跌坐在了湿·冷地面上。
东吾居高临下地望了他一眼,似乎并没有多少解释的欲·望,但他心情仿佛稍稍和缓了一刹,语气无波地道:“因为,我哥哥是个好人,我却要别人敬他、怕他、不敢动他,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东吾的语调低且冷,身后是暴雨倾盆,骤风忽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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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安宫,宜华榭。
苏枕流是靖安宫的主位,这个时候他不能不在,此刻便直接闻讯前来,在外面等着。
热水一盆一盆地往里送,整个宜华榭都混乱不堪,阿青和百岁并几个产公都在里面,因血腥气重,诸人都等在外室。
苏枕流是先来的,随后应如许也过来了。他们两个怎么说也是在宫里管事的,这种大事再不来,实在说不过去。
而且这是除了殷钺以外的第一个能降生的孩子,宫中无长女,殷璇就算正值风华正茂,也未免令人不安。
应如许冒雨前来,见苏枕流有一搭没一搭地喝茶,倒是不怎么担忧的样子,低声道:“连面子上都不装了?”
苏枕流哼了一声,道:“生孩子有什么好,钺儿养在我这儿,整日都要烦死了。”
应如许仔细打量了对方片刻,并不相信对方的话,而是道:“是别人的孩子不好。”
苏枕流笑了一下,没有继续说话,正当此刻,外头隔着好远的一段路,便听到了行礼声。
两人知道是殷璇来了,便各自起身,随后便见到门帘忽地一掀,殷璇身上的赤红帝服沾了雨,目光都没往这边转过来,直接往内室进。
守在外头的小奴当即跪下,哆哆嗦嗦地道:“陛下,里面恐怕见了血……”
他话语未毕,身旁的门便被骤然洞开,殷璇几乎算是没听到这句话,拔步跨了进去。
宣冶正跟着她身后,内中侍君生产,她自然进不得,也只能在外面等,便转过身跟应如许、苏枕流见了个礼。
这是皇帝内侍,跟随多年,且已跟晏迟身边的人定了亲,两人面色不变,稍稍点了点头。
大约又须臾过去,门外传来规劝慢些的声音,东吾浑身湿了小半,来得仓促,掀了帘子扫一眼室内,看到宣冶时便知道殷璇到了,心一下子就落下去了,缓了口气才入座。
他身上带着雨气的冷,因而捧了杯茶,慢慢地暖身体,听到一旁的应如许问。
“你好像来得晚了些。”
东吾睫羽微颤,没有抬头,笑了笑,道:“路滑,摔倒了,衣服都是湿的。”
应如许不再继续问,而是将目光投向室内,沉默地等待。
里面要比外头忙得多了。阿青眼里含泪地在旁唤他的名字,可是晏迟已经疼得快要晕了,有些回不过神。
幸而随后有殷璇入内,她坐到了床榻一侧,握住了对方湿冷冰凉的手,字句清晰地同他讲话,晏迟才勉强清醒一些。
他肤色本就白得泛冷,这时候更是没有什么血色了,连唇上都是苍白的。只有在感受到殷璇的气息时,才稍稍回过神,红着眼睛朝她探过手。
晏迟哪有力气把她握紧。殷璇不等对方触碰到指尖,就立即展开手掌,将他紧紧地握住,俯身过去。
“妻、妻主……”他的语调又低又软,尾音虚浮,像是崩塌的心绪终于寻找到一个可依靠的地方,墨眸水润,眼角一片绯红。“抱……抱我……”
殷璇俯身抱他,周身的气息将他包裹住,椒兰之气伴着一丝柔香漫溢过来。她心中远没有看上去这么镇定平静,甚至比少年征战时还要不安,但她却不能表现出来。
她的夫郎在受苦,而自己是他身边唯一能抓得住的力量。
殷璇伸出手,慢慢地拨开他湿·润的发丝,低头亲吻了一下晏迟的眉心,轻声道:“我陪你,我一直陪着你。别害怕,卿卿,别怕……”
晏迟埋在她肩窝边,喘·息混乱地忍耐了一会儿,随后仰起头,声调只剩下一点儿气音。
“亲、亲我……”
他的眼眸间一直是湿的,那股心痛还没彻底缓和下来,身体上的疼痛反而更先盖过了。此刻抬眼,像是一块将融化的春冰、将消逝的薄雪。
殷璇低下头很轻地吻了他一下,低声道:“我在你身边,一切都会越来越好的。”
他没力气讲话,被亲了之后就抵在殷璇的肩头,声音低低的,仔细听才能听出他反复呢喃的话语,带着很明显的哽咽。
“不要走……不要、不要离开我……”
作者有话要说:哎呀,这个小撒娇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