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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禾柠度过了她二十年人生里最漫长煎熬的十一个小时,所有能想象到的,以及更多想象不到的痛苦,都变成无比残忍的具象,一刀一刀施加在她至爱那个人的身上。
她从头到脚都是冰的,一直抑制不住打冷战,心被碾磨到失去反应能力,一开始还能和他说话,给他擦汗,在他疼得太狠的时候,着急把手放到他口中,想让他咬着。
他睫毛已经湿黏成缕,眼神渐渐涣散,帘子后面的腿经受着非人折磨,还在尽力朝她笑,嗓子含混说:“这种时候还敢给我咬,手不要了?乖,出去吧,在外面等我,别看了。”
“只是疼一点,哥哥不会有什么事,”他一句话说得磕磕绊绊,“不用……害怕。”
两个人身处在不一样的炼狱,各自踩着向彼此狂奔的刀山火海,满心满眼装着的,都是对方会害怕。
害怕孤身一个。
害怕那么拼命庇护着的人,经受这世上不该给予的磨难和苦楚。
沈禾柠的口罩浸湿,盯着他的目光却毫无动摇,她咬住牙关,紧紧抓着他手,两个人的汗水交融在一起无法区分。
她压住每一丝被他保护惯了的脆弱,跟他十指扣着,他疼,就会控制不住用力收紧指根,那些疼痛再传导至她的手上,让她哪怕有一点点的感同身受。
“别赶我走,”她低声说,“不管好的怀的,我都和你一起,我们俩,谁也不是孤零零活着的,一样的苦两个人分着吃,就会有一点甜了。”
薄时予第一次昏迷的时候,沈禾柠终于绷不住泪崩,挨在他颈边,嘴唇咬破了也没发出声音打扰手术。
他迷蒙间听见她说,哥哥对不起。
手术到接近深夜才彻底收尾,主刀大神的手术服被汗湿透,全明星阵容也基本都快虚脱,中间的帘子被护士撤掉,露出紧靠在一起的两个人,薄时予没有恢复意识,沈禾柠极其敏感地直起身。
她层层叠叠的泪痕都干了,眼睛清明坚定,嘶哑问:“他怎么样!”
主刀下意识摇摇头,本来是想感慨,见着小姑娘的神色突然凌厉起来,还吓了一跳,忙欣慰地叹息道:“我们很荣幸地通知患者家属,临床试验第二轮手术虽然艰难痛苦,但结果跟上一轮一样,远超预期。”
“只要接下来的最后一轮手术顺利,我敢打包票,时予的腿不但不用截肢,还能重新站起来,”他顿了顿又补充,“不过也要提前跟你说清楚,他伤这么重,不可能恢复原样,只是不用借助别的工具了,能站立能走。”
他苦笑:“可惜医学也有边际,他变不回受伤以前的样子,还是能看出来腿有问题的。”
沈禾柠明白,说得难听,就是跛着,很可能伴随一生的轻度残疾。
那又怎么样呢。
她破涕为笑,主刀又说:“多亏你今天过来,比起上回,他这次状态好了太多,要不是你在,我们也不敢确定这种强度他到底能不能撑下来。”
女孩子那么瘦,风大点都要吹跑,却也能用纤细的手臂,支撑起一个人所有排山倒海的伤和疼-
沈禾柠已经知情,薄时予这次的手术就没有必要刻意对外隐瞒了,学校和医院给了他相对充足的余地来恢复,克瑞医疗的公务就搬到病房来做。
只是早就适应了薄先生疏离那一面的克瑞高层们,实在有些承受不了突如其来的心理冲击,不光工作上战战兢兢,还得时刻担心现场或者视频会议上被巨额狗粮给直接噎死。
小老板娘年仅二十,长得肤白貌美大长腿,人乖嘴甜会撒娇,从来不会故意影响公事,还会特意避开,贴心到不像话,但架不住薄帝的视线勾着她跑。
她从病房出去多一会儿,某位高岭之花就捏着文件,松开一只手,看似散淡地划亮手机,小老板娘三分钟之内必出现,小裙子穿得那叫一个恰到好处,娇娇地赶到床边,说话之前先弯腰在男人脸颊边亲一亲。
床尾谦恭站着的一群人一个比一个瞳孔地震,彻底忘了什么叫非礼勿视,直到薄帝余光刮过,才红着老脸赶紧低头,耳朵还高高竖着。
小姑娘声音绵甜:“哥,还疼不疼。”
某人可能是习惯性想说不疼,到了嘴边又低淡改口:“还好,你过来就没事了。”
卧槽这难道不是故意让人心疼?看不出来他们薄家的掌权人平常疏冷矜雅,不近女色,恋爱起来居然还一套一套的。
“今天我替你疼,”小姑娘魔高一丈,“刚才在外面撞到走廊椅子,膝盖这边破了一块,都没来得及擦,哥你看看。”
这他妈的,他们也想亲眼看看是多大的伤,毕竟向来古井深潭,波澜不惊的薄先生,呼吸在微微变重,听得人心惊肉跳。
最边上那位副总没忍住抬了抬眼,憋得脖子涨红。
男人在病床上半侧着身,揽住乖乖坐过来的小老板娘,把她腿抬到床沿曲起,光裸的脚放在自己怀里,弯腰给她轻吹着膝盖边的伤。
一块就小指指甲那么大,可能皮都没太破全,要是视力再差点,应该都看不清的伤。
一周后薄时予出院,沈禾柠的舞蹈大赛初赛也迫在眉睫,她准备万全,练习到身体已经有了记忆,只要音乐一响,她就完全是这支舞中的那个主角。
赛方要求初赛可以原创,也可以跳知名曲目,原创有额外加分,沈禾柠在专业上当然不会退而求其次,何况她也确实能够做到。
这支舞从少女初学跳舞的时候就有雏形,跟着她对薄时予的感情起伏改变,中间她抽出过一些段落融进别的舞里,到现在她心意万分落定,才有了完整的版本。
就是哥哥刚出院,腿还没稳定,以及那么多积压的工作等着他,是不可能去现场看了。
初赛当天,地址定在市中心大剧院,沈禾柠的号码牌是最后一个出场,她第一次走上这样规模的舞台,走进入口之前深深呼吸,还是没扛住,给哥哥打了个电话,听筒里的声线清而磁:“我家宝宝一定第一名。”
沈禾柠恍惚听见里面夹着些现场的嘈杂音乐声,以为是自己听混了,轻声说:“我拿第一名,你要奖励我。”
他在笑:“好,我所有都是你的。”
她耳根热胀得发红,握紧拳头,声音压得更小:“但你还不是。”
他的身体还不是啊!上次她丢脸丢到月球上!下回要再失败她就——
主持人在念她名字,沈禾柠收整心事,迎着光束走上舞台中间,节奏响起的前一刻,她突然定住,怔怔望着观众席第一排侧面的那道剪影。
他坐轮椅,为了这个并不严肃的场合,穿极正式的正装,纯黑西装三件套,里面优越剪裁的马甲她以前见都没见过,淡金边眼镜架在高挺鼻骨上,唇边含笑。
沈禾柠这一刻被无数人瞩目,但眼里只装得下那一个身影,漂浮的心落进最厚重柔软的巢。
音乐开始的时候,她眼睫上一片粼粼波光,把这些年的暗恋串起来,面对面跳给他看见。
比赛结果当场公布,沈禾柠毫无疑问第一名晋级决赛,现场来了不少媒体,加上观众也多,她这支舞被多角度发到网上,热度飞窜。
沈禾柠拿了约定的成绩,满心欢喜想跟薄时予回家要奖励,然而刚换了衣服要离开后台去找他,就接到了系里辅导员的电话:“禾柠,什么情况,你跟我说过舞蹈原创性绝对没问题,我相信你,可怎么突然间网上都在爆料,说你很多动作设计都涉嫌抄袭了?!”
“抄袭?”短暂的震惊之后,沈禾柠只觉得好笑,“怎么可能,是谁传的,绝对搞错了。”
辅导员知道她不关注网上那些事,心急如焚说:“没那么简单,我看着像是故意的,不知道对方是谁,但肯定有准备,不光知道你初赛舞蹈的全程,还事先收集过相关的类似片段,才能在你初赛话题刚火起来的时候就精准打击!”
沈禾柠皱眉,马上切掉通话,点开微博刷新。
果然关注过的那些舞蹈和娱乐相关账号,都已经被各种对比视频和截图刷满,熟练带上了“古典舞仙女滤镜全碎,动作抄袭”的话题,意思是板上钉钉确定她抄了,直接刺激了公众反应。
她压了压情绪,点开其中一段视频,拍摄时间显示去年冬天。
是一个她根本不认识的舞者,跳的一段舞里有大概十秒的片段,跟她这支舞里某处基本重合,其他视频也都是类似,挑出了不止一处。
沈禾柠握紧手机。
这几个片段她当然印象深刻,都是最近几年她单拉出来,曾经放进其他舞中的,要说早,谁能早得过她?!
不知道是谁看过她那几支舞,记住了重点的原创动作,再私自拿去偷用,现在反过来污蔑她是抄袭?!
沈禾柠果断跟辅导员说:“我就是原创,那些人才是偷的,现在可能想要热度,出来倒打一耙。”
辅导员忙问:“那能给自己洗脱的证据你手里有没有?如果以前你跳过,只要拿出视频就能打她们脸了!”
沈禾柠唇角绷着,她跳舞向来随意,而且以前也不红,没人特殊关注,更不会特意拍下来留着,要找存底,哪有那么容易。
她冷声:“我在学校应该跳过,现在回去翻礼堂监控,看能不能找到一点。”
沈禾柠挂了电话,清了几次嗓子,才又打给薄时予,若无其事地说学校临时有事,让他先去忙,她晚点回去。
哥哥够累了,别让他再听见那些糟心的话,她自己能面对。
结果沈禾柠披上大衣从剧院后门出去,没走出多远就被一堆盯梢的媒体给堵住,收音话筒和相机手机往前伸,追着问她:“一支舞怎么会抄袭那么多动作?你知不知道大赛组委会已经再重新评估名次,可能会把你的排名和决赛资格作废?”
沈禾柠本来真的不想理,她没那个时间浪费,但这句话一出,紧跟着更多过分的言辞,像是彻底把她当成一个即将全面翻车的污点。
在一个话筒几乎伸到她唇边的时候,她忽然不走了,停在原地,脊背挺得笔直。
一堆媒体反而愣住,来不及再发问,沈禾柠就往前逼近一步,凝视着离她最近的一个镜头,清晰干脆,掷地有声说:“没有证据就来围攻,捕捉风影就敢堵门口质问,你们这样,也配叫媒体?”
人群一窒,他们预想的可不是这种画面,还在上学的年轻小姑娘,被这样一逼还不是吓得梨花带雨,哭着哭着就什么都交代了,能好好写一笔,不让她被网曝到不敢再公开露面,都算他们输。
然而想不到——
“看看你们一个个的嘴脸,在网上瞄到那么一丁点新闻,不管真假,就三天没吃饭似的扑上来疯咬。”
“想让我在你们镜头前吓哭,说点不该说的话,再被你们做文章?不好意思,梦做得太大了。”
“我抄袭?我原创的时候视频里那些人可能连劈叉都还不会,记住你们现在说的话,等被打脸的时候,别在姐姐面前哭。”
沈禾柠斩钉截铁说完,推开面前挡路的一个,趁着这些人没反应过来,直接大步出去,坐上学校的车离开。
她全程也没看到侧面离她不远,轮椅上的男人满目阴戾,又在她肆意发泄之后,才停住即将上前的动作,渐渐露出笑痕。
宝宝只有在他跟前才是宝宝。
咱们凶着呢。
沈禾柠气得不轻,在车上就联系学校,去找过去根本不知道哪一天的监控,对方愁得嗓子直哑:“禾柠,你要有个心理准备,你不记得具体日期,那就是大海捞针,也不一定真能找到。”
找不到也得拼命找。
狠话都撂下了,必须给自己证明清白。
她想跳舞,想比赛,想去更大更权威的舞台,想进国家歌舞剧院做首席,想拿数不清的奖,也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更匹配地站在哥哥身边。
不是别人口中的“身份差距”,不是“完全不能联想到一起”,她也渴望自己拥有光环,势均力敌的去照耀他,成为他随时可以对任何人提起的骄傲。
剧院离学校有一段距离,车程将近一个小时,沈禾柠一直忍着没再去看网上,不用想也知道现在闹成什么样子。
肯定更多指责她抄袭的言论,加上刚才她怼了媒体,肯定不会被放过,还不清楚要怎么编排骂她。
“抄袭还嘴硬,态度恶劣拒不悔改”的这种话肯定少不了。
车在距离舞蹈学院还剩下两三个路口的时候,被学校派来陪着沈禾柠,一直坐在前排忧心忡忡的小助理骤然间尖叫,吓得司机手一抖,差点闯了红灯。
沈禾柠也跟着一晃,不禁抬头看她。
小助理高举着手机,嗓子堵着半天没说出来具体的,只是高声说:“柠柠,你快刷一下微博!不用回去找了,什么都不用了!那些人的脸都直接被打烂了啊啊啊啊啊!”
沈禾柠不明所以,只是沉埋在胸骨中的心脏,莫名开始变奏的跳跃。
她攥了攥手指,点开刷新,屏幕闪动的那一瞬,她隐约看见了说她脾气太恶劣,还没红就耍大牌的恶语,没等她细看,微博页面就跳到最新,而顶上一条的内容赫然冲进视野。
沈禾柠起初都没意识到究竟什么情况。
她看见的账号,那些营销号们疯狂转发着的账号,名字竟然是简洁冷淡的四个字:“克瑞医疗。”
克瑞医疗,怎么会搅进她这件事里!哥哥已经知情了?!
小助理急得要死,见她还没看到重点,直接伸手过来,给她点了克瑞医疗几分钟前发布的一条视频。
这个代表着医疗口最高话语权,半是悲天悯人半是资本的深厚根基,从来只谈公务,不涉及任何其他的官方账号上,破天荒发布了一条娱乐视频。
总长四分二十秒,从第一帧到最后,全部是沈禾柠。
视频剪辑得简洁明晰,配上一切详细时间和地点,沈禾柠这支初赛的独舞被完美分解,藏着少女心事,嵌入她深深恋慕的那些婉转和飞扬,每一段她设计的动作,全部有迹可循,证据确凿。
从十来岁上高一的少女,到梳马尾的高二校花,再到高三期间也坚持练舞的倔强小姑娘,直至大学里她长发及腰,一次次或在无人问津的小剧院,或在学校并不严肃的小礼堂,她任何一次的动作,都被一个人亲手记录。
高中期间溢出屏幕的骄傲和宠爱,以清白兄长的视角,步步跟着年幼妹妹的成长,到大学期间那些逐渐爆发的爱意,镜头在轻轻描摹她的脸,在从来无人知晓的阴影中。
视频最后是一行字。
“属于她的,任何人不能抢走。”
这句话这样动情,落款却是严肃冷硬的克瑞医疗。
整个事件的热度几倍的往上翻,全网舆论轰炸,完全想象不到会以这样的速度,这种根本想象不出来的方式,踩烂了各种叫嚣着的嘴脸。
连被盗号都没得说,人家落款就写着克瑞大名!
仍然有太多人不能置信,在官博下不断留言,一个女学生,一个网红跳舞的,怎么可能被这样兴师动众,随后克瑞医疗就第二次出现,简单至极更了一句话:“这是我们的小老板娘。”
舆论大概有几秒钟的静默,随后掀起更大波澜。
克瑞医疗背后是谁,答案显而易见,前些天还多次挂在热搜上的薄天仙,多少人喊过老公娶我,而那个时候,是不是就有人提过,或许沈禾柠跟他是有关系的。
“等等,我听说过,不是叔侄吗!就算不是亲的,那也就只是叔侄而已!”
“我操不可能!是不是薄家别人在这儿乱用权利呢?老板娘是随便叫的?只有薄时予他女朋友才配好吧!”
“沈禾柠这是挂上了薄家的谁,哪个没听过的小辈,胆大包天到这个程度了,动用官博,还敢说这种话,就想问问薄时予知道吗!”
“真敢太岁头上动土啊,等薄时予发现,沈禾柠不是也得玩儿完?我还就敢说了,以薄时予的身份,要是真能跟沈禾柠有这种关系,我头当场摘下来!”
一分钟,或者只是几十秒之后,一切喧嚣被生生打断拍停。
只因为有一个官方认证过的个人账号,名字是最清晰明了的三个字——
薄时予。
代表着克瑞医疗,代表神经外科的金字塔顶,无论是否身残,只要一个名字摆在这里,就是不可逾越,难以触摸的天堑。
而他向来沉寂无声的这个账号,发了一条字数并不多的微博。
“小公主惯着长大的,脾气确实好不起来。”
“她没受过这种委屈,作为男朋友,我也不可能让她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