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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对秋姜和朱小招来说,她是琉璃门弟子,本归丁三三管。
派她去铭弓身边,除了监视铭弓外,还有联系颐殊,掌控内庭之用。
去年,铭弓死了,颐殊登基了,按旧例,她应该继续呆在宫中,享受荣华富贵的同时监视颐殊;或者返回如意门等待下一次任务。但螽斯山倒,如意门内讧,一时间失去对她的管束。没想到她竟出现在了凤县地青楼里,还在昨天被提拔成了五儿……发生了什么事?
似看出众人的疑问,罗紫嫣然一笑道:“我这一年来都在这边休养生息,期间听说夫人病了,派人寻找,直到前天才找到。我将夫人请来,请玉倌为她看病。夫人十分高兴,便赏我当了五儿。”
她这话听起来没啥问题,但其实语焉不详。起码,就朱小招所知,江晚衣跟罗紫可是有过节的,怎么还肯跟她往来?
罗紫本是璧国太医院提点江淮家的女婢,服侍江家的公子江晚衣,跟着他学了不少医术。但江晚衣是个怪胎,虽然喜欢医术却不肯入太医院,跟父亲大吵一架后离家出走了。罗紫则被远亲赎身接回家中。
然而,所谓的远亲其实是如意门弟子,如意门需要这样的人,罗紫就此落入更加身不由己的境地。
她进如意门时十三岁,彼时秋姜正从南沿谢家回来,正式受封七主,两人远远见过一面。后来,罗紫被挑选入宫,入宫者共有十人,秋姜在垂帘后看过这十人后,目光落在她脸上道:“依我看,此女有希望留到最后。”
如意夫人问:“为何?”
秋姜注视着双手紧紧绞在一起的罗紫,道:“她眼中有欲望。有欲望的人,往往比只会听从命令的人厉害。”
最终证明她猜对了。
十个绝色美人里,只有罗紫能够忍受虐暴成性的铭弓,当上了贵妃。再后来,她跟颐殊一起,联手扳倒了铭弓,给他下毒让他中了风。
此后,颐殊以贺寿之名邀请三王齐聚芦湾时,罗紫更是帮她掩饰行踪,不惜自毁名节,声称跟江晚衣有染。若非当时姜沉鱼急智,当场替江晚衣洗清嫌疑,江晚衣早已身败名裂。
可是,若非见到江晚衣,如意夫人怎会离开潋滟城来到这里?
而且,江晚衣刚才也确实出现在了他和秋姜面前,为秋姜诊脉……
朱小招越发警惕了起来。在他的计划中,他抓了秋姜和品从目后,直接回潋滟城逼如意夫人将权杖传给他。可现在,如意夫人换了地方,多了个罗紫,还有个颐非。计划出现变故,而变故通常意味着一个不慎满盘皆输。
他一向小心,又极擅长隐忍,因此当即打定主意,先不急着对付如意夫人,看看再说。
一行人跟着罗紫,走进寝室。小楼虽然向阳而建,但北面依岩,格外阴凉。今年干旱,虽已九月,还是炎热,可走进这里,顿跟走进了深秋一般,一身闷热汗意全都跟着蒸发了,说不出的舒爽。而且屋内陈设,精致奢华,与如意夫人在潋滟城的小楼相比,品味高了不止一点半点,比起璧国的皇宫亦不逊色。
秋姜心想,此女不愧是如意门派出去的细作里地位混得最高的,竟给自己弄了个这么享受的退隐之地。相比之下,无论是混成南沿谢家大小姐、风小雅十一夫人的她,还是混成胡家分部总管的胡智仁,以及老燕王近身侍从的四儿,都过得一直很苦。
寝室内有一张很大的锦榻,如意夫人正拥被坐在榻上,旁有两名白衣婢女正在服侍她吃药。
罗紫第一时间上去接过婢女手中的药和汤匙,道:“我来。夫人,她们来了。”
这是颐非第一次近距离地看见如意夫人,她终于不再是镜子里的模糊影像,可颐非却觉得,其实也没什么区别。
风小雅曾经告诉他:“刀刀交代说,如意夫人是个很好看的女人,但头发是假的,眉毛是假的,牙齿是假的,笑起来脸是僵的,感觉哪都是假的。”
当时他想,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现在他想,形容得太绝了!
这是个人偶般的美貌女子,光洁的脸上看不出年龄,一举一动都优雅到了极点,她坐在那里喝药,却像坐在宫殿中准备接见臣民一般。
不愧是在背地里操控了父王三十年的女人啊。
颐非刚那么想,如意夫人的目光已看向了品从目,沉声道:“从目。”
品从目回应道:“夫人。”
如意夫人使了个眼神,背着品从目的弟子便把他放在了地上。如意夫人从品从目的腿慢慢地看到他的脸,问朱小招道:“这是什么情况?”
“回禀夫人。”朱小招毕恭毕敬道,“夫人派七主去芦湾,借选夫盛宴擒拿女王。属下觉得七主一人难免有疏漏,便带人前往支援……”
如意夫人眯起眼睛:“这就是你擅离我身边的原因?”
朱小招连忙跪下了:“我接到消息,老师也去了芦湾。事出紧急,当时夫人又服药睡下了,便没来得及先请示就走了……”
如意夫人静静地听着,没什么表情。
“而当我赶到芦湾时,七主身受重伤,未能擒获颐殊,我们只好先将老师请了回来。”朱小招已说得一头冷汗。
如意夫人又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道:“是么?你起来吧。”
“多谢夫人!”朱小招松了口气。
如意夫人瞥向一旁脸色惨白的秋姜,道:“废物。”
秋姜屈膝跪下,伏地不起。
颐非在一旁看着她,心中莫名难过——这就是你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回到她身边的结局吗?如此卑微,如此懦弱,如此顺服。
我所认识的那个人,聪慧,机灵,坚强,虽浑身秘密但处处闪耀的那个人,真的只是一幅画而已吗?
究竟是什么样的理由,值得你这么做?
然而,秋姜没有感应他的眼神、他的痛苦、他的纠结心绪。她毕恭毕敬地匍匐在地上,宛若毫不起眼的尘泥。
如意夫人最后看向颐非:“为何把他也带来了?”
朱小招还没来得及回答,颐非回过神来,弯了弯腰道:“小王当年逃去璧国,多亏夫人暗中相助,尚未当面言谢,一直引以为憾,今日得见夫人真容,真是三生有幸!”
如意夫人轻轻一笑,眼神似一汪春水,又温柔又清澈,看得人很是舒服。颐非心中一荡,继而警惕:魅术?
“三殿下可真是会说话啊……四儿,给三殿下松绑。”
朱小招应了一声是,扯去颐非身上的绳索。颐非得到自由,第一件事就是走到秋姜身边站着,然而秋姜并不看他。倒是站在如意夫人身边的罗紫,专注地盯着他看。
感应到罗紫的目光,颐非侧头,见罗紫冲他嫣然一笑。
这一笑,意味深长。
颐非心中若有所悟。
罗紫喂完最后一口药,躬身道:“夫人,可要遣退左右?”
如意夫人点点头。罗紫便挥手让银门弟子和白衣婢女们都退了出去,关上门,再次回到如意夫人榻旁。
如意夫人掀开被子,起身落地,步步生莲地走到品从目跟前。
颐非见她行走如常,很是惊讶——听说她走火入魔,之前镜中所见,也是一副重伤在身的模样,此刻竟似已全好了!
品从目看到如意夫人行走的样子,也是微微一怔。
如意夫人在他面前转了一个圈:“如何?”
品从目叹道:“看来江晚衣非浪得虚名。”
“是啊,他说我好得很,起码还能再活二十年。所以你我之间的这场仗,最后,还是我赢。”
品从目笑道:“我口服心服。”
“是么?可我怎么觉得,你心中根本不这么想?”
品从目刻意瞥了朱小招一眼:“也许……因为最后抓住我的,是他,而不是你?”
朱小招立刻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夫人。我是夫人的第三只手。所以,我抓住你,就是夫人抓住你!”
“来时的马车上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朱小招眼中闪过一丝怒意,转身跪下道:“夫人,此人在挑拨离间!”
“我心中有数。”如意夫人对品从目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是不是想说,他其实是你安插在我身边的棋子,这一年来,一直替你监视着我?”
品从目笑道:“你都知道了?”
“这些小招来到我身边的第一天,就告诉我了。”
品从目的笑容顿时僵硬了一些。而朱小招已笑了起来:“我是如意门弟子,如意门只有一个主人——不是老师,是夫人。”
颐非则在一旁看得叹为观止:这哪里是双面细作,简直是三面、四面、无数面!难怪秋姜和品从目都会栽在此人手上。现在就算他们告诉如意夫人朱小招另有居心,想自立为王,恐怕如意夫人都不会相信,没准还会成全他。
品从目也想通了这一点,笑了笑道:“好吧。是我用人不当,满盘皆输。”
“那么,回答我一个问题。”
“夫人请问。”
如意夫人凝视着他,一直一直看着,颐非不禁心想:妈呀她不会喜欢他吧?
终于,如意夫人开口道:“我认识你有二十年。十六年前,你请求加入如意门。我爱惜你的才华,虽然如意门不收十岁以下的弟子,但我还是破例收了你,并提拔你当副门主,接管‘青花’。”
品从目淡淡道:“夫人对我有知遇之恩。”
“我这个人,虽有时刚愎自用了些,但赏罚分明,自认没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你在如意门内,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如意夫人俯下身,近在咫尺地盯着他,就像一条蛇死死地盯住了一只青蛙,一字一字地问,“所以,为什么?”
品从目作为那只被盯住的青蛙,却没什么慌乱之色,依旧带着淡淡的笑意,回答道:“夫人想问,我为什么背叛你?”
“我想不透你做这一系列事的原因。图财?如意门的大部分钱财早就归你打理;图权?我闭关多年,门内弟子都任你调控;图自由?不想再受我掌控,杀了我就好,为何不赶尽杀绝,还派小招照顾我,留着我的命?”
品从目看了朱小招一眼道:“我派他留在你身边,所为何事,他没告诉你?”
“小招说,你留着我的命,是为了从我口中套出‘四国谱’。”
“没错,就是为了四国谱。”
“撒谎!”如意夫人斩钉截铁道,“世人以为那是记载了四国秘史的宝贝,他们不知道,但你会不知吗?那东西根本毫无价值,你要去何用?”
朱小招心中一紧。颐非也立刻专注了几分。
四国谱到底是什么?
为什么品从目和秋姜都想要,可如意夫人却说它毫无价值?
品从目沉默了一会儿后,自嘲般地笑了起来:“你果然不信啊。你既觉得它无用,为何不肯给我?”
“因为如意门的门规,它只属于如意夫人。我不能坏了祖上的规矩。”
“你这么遵守规矩?那我问你,她都年过二十了,你为何还不退位让贤,把门主之位传给她?”品从目忽然将手指向了地上的秋姜。
这下,便是秋姜也不得不抬起头了。她看看品从目再看看如意夫人,神色极尽复杂。
如意夫人的假脸,也顿时白了几分,冷冷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根据门规,每一任如意夫人都从姬氏的女儿中挑选。十岁前带入门中,悉心教导,待得成年接掌如意门,而老如意夫人就可以回返姬家。”
“那是因为她十九岁去执行风小雅的任务时,我以为她死了!”
“但你后来知道她没死。她回来了,回到你的身边,你为何不禅位给她?”
如意夫人怒道:“你这是在挑拨我们姑侄的关系吗?”
品从目看向秋姜道:“我只是想告诉你,你的姑姑根本不想传位给你。你就算为她赴汤蹈火死一百遍都没有用。还有你——”他又看向朱小招,“她也不会传给你。只要她活着一天,她就会把一切都牢牢地攥在自己手里,不会分给任何人。”
“你!”
如意夫人刚要反驳,品从目已打断她:“你说如意门的钱财都是我在打理,但地契房契都在你那,我只能运营无法买卖。”
颐非想,难怪上次给他的全是假的。
“你说如意门的弟子都归我调控,但他们都怕你怕的要死,你的如意笔一出现,所有人都魂飞魄散。”
一旁的朱小招眸光闪烁,默默地握紧了手心。他想起了那个从他马车上滚下去的银门弟子,他们一个个都是夫人熬的鹰。
“你为什么会走火入魔?因为你修炼魔功,你想让自己的脸永远年轻没有皱纹,你害怕苍老。苍老意味着退场。所以,一开始,你阻挠姬忽入门,你不喜欢她。但是琅琊对你施压,你没办法,只好让步。然后,姬忽来了,你本该把她当继承人悉心栽培,可你没有,你让她跟其他弟子一起,历经磨难九死一生。你给她指派的全是最危险的任务!你希望她死在任务里。”
“一派胡言!”如意夫人转头对秋姜道,“没有这样的事。此人背叛我们,还意图挑拨,可恶至极!”
秋姜定定地看着品从目,忽开口道:“当年除夕夜,你为何不来?”
品从目一怔。
“我给你送了信。我会在除夕夜设局杀死风乐天,让你接应我,将我带回如意门。可你没来,我落入风小雅之手,失去记忆,生不如死。”
品从目的表情有些僵硬。
如意夫人立刻道:“没错!是他!是他不救你,不是我!我当时走火入魔正在闭关,根本不知道你出了事!而且你当时正好十九岁,我想的是那是最后一个任务,待你胜利归来,我就传位给你。真的!”
品从目冷笑了一声。
秋姜又道:“你说姑姑不喜欢我,想借任务杀我。可我没有死。不但如此,我还完成了任务,一步步地成了玛瑙。正因为我是凭实力上去的,门内弟子全都对我很信服。”
“对!”如意夫人赞许地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凭借自己的实力当上如意夫人,才是我的好七儿。姑姑对你严苛,恰恰是为了如意门能在你手上更加发扬光大。”
品从目冷笑道:“那你传位给她啊。此刻!现在!你敢吗?”
“我有什么不敢的?我当然可以现在就——”如意夫人说到这里戛然而止,目光在秋姜和品从目之间扫了个来回,忽笑了,“我说,你们两个……莫非是串通好了的?”
颐非心中一颤:真的是双簧吗?
但下一刻,他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秋姜的状态实在看起来太差了,似是随时都会死去一般。
品从目幽幽一笑道:“是啊,我是跟她串通好了的,逼你传位给她——给一个死人。”
如意夫人猛地转身抓起秋姜的手腕搭脉,过得片刻,犀利的目光射向朱小招道:“七儿这是怎么回事?”
朱小招踹踹不安道:“七主体内的伤本就没好……”
“我知道她没好,但怎会变得如此严重的?”
“许是一路奔波……路上碰到过江晚衣……”
“神医怎么说?”
“神医说,七主大概……活不过今晚了……”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最震惊的是颐非,他一把抓住秋姜的另一只手,只觉那只手冰凉冰凉,没有丝毫热度,再搭她的脉搏,忽疾忽慢,更是紊乱至极。
他忍不住颤声道:“江晚衣现在何处?”
朱小招道:“他说既然此人无救,就不浪费时间了,他还有下一个病人要看……”
罗紫立刻躬身道:“夫人,我这就让人把他请回来!”
如意夫人点点头,罗紫便出去了。
秋姜将颐非的手推开,然后抓着如意夫人的手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她继续摇摇晃晃地走到品从目面前,从怀里掏出一个包扎得非常小心的小包,打开一层还有一层,足足裹了好几层,而在最里面躺着的,是一个锈迹斑驳的箭头。
颐非一下子认出这是射死姬婴的那个箭头。
秋姜将此物捧到品从目眼前,低声道:“我再问你,认识此箭吗?”
品从目的嘴唇动了动,忽然沉默了。
一旁的如意夫人微微眯眼。
“姑姑是否愿意传位给我,何时传位给我,皆是我们姬家人之事,用不着你在旁指手画脚。而我弟弟之死,才是我最在意的……告诉我,是不是你?”
品从目长长一叹:“这是个意外……”
“啪!”秋姜重重一个耳光打了过去,打得品从目栽倒在地,噗地吐出一大口血来。
秋姜一把抓起他,将箭尖对准了他的眼睛,沉声道:“所以是你!是你的毒药,你的意外,导致了姬婴的死?”
“……是。”
“除夕夜不来接,任我在云梦山上失忆,阻止我回如意门的人,也是你?”
“……是。”
“为什么?”
品从目看了如意夫人一眼,再看向秋姜时,眼神中多了很多怜惜:“你是我的学生……我最喜欢的一个学生。既然我要与如意夫人决裂,与其让你帮她对付我,不如将你摘除出去。你在云蒙山上,虽然过得很苦,也比留在如意门内继续出生入死满手血腥强……”
秋姜厉声道:“我的命运不用你帮我选!也不用任何人帮我选!”
品从目悲悯地注视着她。
“您怎能如此对我?五年!整整五年!你们怎么能够这样对我?”说到后来,声近哽咽。
品从目直起身,从她手中拿走箭头,注视着上面的斑斓血渍,一笑道:“罢了。终究是要付出代价的。我已满盘皆输回天乏术,赢的人是……”他看了如意夫人一眼,然后又看了朱小招一眼,最后回到秋姜脸上。
“你。”
伴随着最后一个字的尾音,品从目将箭头往自己的心口拍去。
秋姜一惊,连忙伸手去夺,但箭头已整个没入品从目体内,鲜血立刻涌出,一开始是红的,很快变成了乌红色……
如意夫人推开秋姜,上前一拍,将箭头用内力震了出来,然后飞快点了周边穴道为他止血,急声道:“我还没允许你死!你背叛我,背叛七儿,背叛如意门,做了这么多错事,休想一死了之!”
品从目哈哈一笑,唇角涌出大团血沫来。
如意夫人又怒又急,不停拍打他的穴道,想将毒逼出来。虽然箭上残留的毒素很少,但品从目的身体太虚弱了,本就在发烧溃烂,心脏再被箭头一扎,立刻就不行了。
如意夫人眼中升起了蒙蒙雾气,恨声道:“不许你死!品从目,我不许你死!你欠我那么多,不还清你凭什么死?”
这时罗紫回来了,看见这一幕,连忙上前阻止她:“夫人!您刚喝了药,不能擅动内力!”
“滚开!”如意夫人用内力将罗紫震到一旁,继续刺激品从目的心脏:“你为什么背叛我?如意门内任何一人背叛我都可以忍受,唯独你不行!我对你不止有知遇之恩,还有救命之恩!我给了你世间上最好的一切,权势,地位,荣耀,尊贵,信任,你却这般对我!”
品从目的目光动了动,没有看她,而是透过她,望着她身后的秋姜,最后微微一笑,闭上了眼睛。
如意夫人一怔,停下了疯狂的动作,她摸了摸品从目的脉搏,他的脉搏已经不跳了。
如意夫人又去探他鼻息,他的呼吸也停了。
如意夫人脸上起了一系列的表情变化,喃喃开口道:“怎么会呢……”她缓缓起身,在屋子里跺了几步,回头,再次冲过去确认品从目的脉搏,确实什么也摸不到。最后她重重一震,如梦初醒。
“从目?从目!从目,不是真的……这、这……”她慌乱地看向屋子里的其他人,其他人也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颐非看到这一幕,心头的那个怀疑得到了证实——如意夫人原来真的喜欢品从目。
如意夫人踉跄后退了几步,啪地跌坐在地上。
罗紫连忙上前搀扶她,担心道:“夫人?”
如意夫人垂下眼睛,看向自己的手,她的手上残留着他的血,已经凉了。然后她轻笑了一下,又笑了一下,最后变成了哈哈大笑。
“这就是背叛如意门的下场!”她猛地睁眼,犀利地看向朱小招,“你看见了?”
朱小招大惊失色,扑通又跪了下去:“属下不敢!属下对夫人忠心耿耿……”
“是么?”如意夫人冷笑起来,扶着罗紫的手走到他面前,一只脚狠狠地踩在他的手背上。
朱小招不敢吱声,疼得冷汗一下子冒了出来。
“你把他带给我,你把毫无反抗之力的他带给我……居心何在?”
朱小招一怔,慌乱抬头:“夫人?”
“你把他带给我,你知道我不会放过他,你也知道他会气死我。你想看我们两败俱伤?”
朱小招露出不敢置信之色,颤声道:“他背叛了您,按照门规理当抓回处置,我、我到底错在了哪里?”
如意夫人笑了笑,眼睛里却没有丝毫笑意:“我并没有吩咐你去抓他!”
朱小招如遭重击,身子剧烈晃动了一下。
“我没有吩咐你去帮七儿,我没有吩咐你去抓从目,我给你的命令是留在我身边!可你擅自行动,你真的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吗?”未等朱小招回应,她另一只脚也狠狠地踩了上去。
朱小招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手发出咔咔咔的声音,指关节一节节地断了。
如意夫人给了罗紫一个眼神,罗紫拍了拍手,白衣剑婢们押着一队人从外面走进来。颐非一看,都是之前跟朱小招在一起的银门弟子们。
罗紫道:“此人此番来,带了二十名弟子,除了两个刚才反抗被杀外,其他十八人都已擒获,请夫人发落。”
颐非这才知道她刚才出去,根本不是替秋姜派人去找江晚衣,而是帮如意夫人肃清朱小招的手下去了。
朱小招面色大变,惊恐地看着那十八个鼻青眼肿、处处挂彩的银门弟子。
刚才这个房间里所发生的一切都太吸引他了,他看得目不转睛、全神贯注,以至于完全没有听见底下的打斗声。
一个声音沉甸甸地从内心深处涌出,一遍又一遍,层层扩散,越来越大——
完了。
完了!
“来,告诉夫人,四爷都吩咐你们做什么了?”罗紫踢了踢一人的腿。那人扑地跪下,本想抬头去看朱小招,但先看到了如意夫人,顿时整个人一僵,喉咙里发出沙沙沙的声响。
如意夫人一扬眉毛。
那人顿时战栗,汗如雨下,急声道:“四爷让我们赶在金门弟子前找到品先生,把他抓回来,留活口。”
“他没跟你们一起行动?”
“没,他说他要单独去做一件事,不让我们任何人跟着。我们后来也是蹲在凤县的官道上,才看见他的马车,与他汇合。”
如意夫人问朱小招:“你说你去了芦湾,帮七儿,抓从目。但那些都是他们做的。你去哪里了?”
朱小招忍不住看了秋姜一眼。奄奄一息的秋姜没有看他,而是看着地上的品从目,眼底有无尽的悲伤。
于是朱小招不由得也将视线转到了品从目的尸体上,他的嘴角甚至还带着一丝微笑,闭着眼睛似是睡着一般,半点看不出生前遭受了那么多痛苦。
“小招,你想不想知道……自己原来的名字?”
他的那句话于此刻不合时宜地出现在他脑中,朱小招的目光闪了闪,抬头凝望着如意夫人道:“夫人,我四岁入门,十四岁开始接受任务外出,迄今八年,虽做的事没有七主多,功劳没有七主大,但也始终谨小慎微没有疏漏。老师命我监视你,我第一时间向您坦白,对他阳奉阴违。这一年,是真的用生命在保护您……”
如意夫人冷笑了一下:“你是在邀功么?”
“我说这些,不是邀功。”朱小招说着缓缓起身站了起来,两只指节粉碎的手无力垂在身畔,“夫人擅长熬鹰之术,每个弟子经过重重考验淘汰,被你折磨得人性尽失。就像他们,空有一身武功,却只会服从,从不知反抗。”
十八个银门弟子们闻言惊愕,彼此面面相觑。
“红玉更是,被你虐待长大,可长大后,反视你为母,对你一心一意。她毫无过错,只是想要如意夫人之位,便被你亲手杀了。当时,我以为你是为了维护七主。现在才知……你是为了自己。”
如意夫人面色微变,沉下了脸:“你说什么?”
“此刻,你当着如此多弟子的面要惩戒我,理由只是因为我没听你的命令留在你身旁?不是的,你要杀我,不过是因为发现我也想当如意门门主。你这哪是熬鹰人,你是蚁后。熬鹰人老了,都会想着把手艺绝活传给下一任。只有蚁后,才会杀掉所有可能成为新蚁后的蚂蚁。”
“一派胡言!”罗紫大怒,要上前教训他,被如意夫人阻止。
“让他说完。”
朱小招看着自己被废的手,低声道:“蚂蚁中有一种红蚂蚁,自己不会干活,就出去各种抢夺别的蚂蚁的卵回穴孵化。等这些蚂蚁长大后就是红蚂蚁天生的奴仆,不会反抗。如意门就是这样的红蚂蚁。而你这个蚁后,也最终赢了。老师去了,七主快了,三殿下落于你手,如意门安全了,很快就能重振。门内所有想当蚁后的蚂蚁,都被你除干净了……”说到这里,他低下头,用嘴巴一点点地将手上的绿色手套摘掉,露出里面血肉模糊的双手。
“夫人可知我为何一直戴着这双手套?”
如意夫人看着被自己踩碎的那双手,眸光微闪:“你不是说因为胭脂水粉会让你发痒?”
“是啊,我说我对胭脂水粉发痒,求您给我安排别的任务。可您不允,偏偏让我去当朱家铺子的掌柜,还说,朱家是我的本家,我就该去那。您把智仁派去胡九仙家时也是这么说的,您说他本就姓胡……”朱小招说到这里轻轻一笑,“我们中只有红玉记得自己姓什么,所以她特别想当七宝玛瑙,可您一直让七主待在玛瑙的位置上,就是不肯成全红玉。你用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东西吊着我们,束缚我们,囚禁我们,还要我们对你生出爱戴之意……这难道不可笑吗?”
颐非看到这里,不禁心想朱小招倒是难得的一个明白人。野心有时候会毁掉一个人,但也会成全一个人。起码这个人,没有活得像其他弟子那样麻木不仁。
只可惜,他依旧斗不过如意夫人。
这大概是他最后的遗言了。
正当颐非这般想时,如意夫人突然面色一变,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朱小招笑得越发亲切了起来:“还有您的脸,快七十的人了,天天顶着这样一张脸,不觉得可笑吗?您真的认为自己可以不老?还是认为胭脂水粉真的能让你永葆青春?”
如意夫人眼中绽出了凶光:“你对我的脸做了什么?”
“我为什么戴手套,因为我怕中毒。我为什么怕中毒,因为夫人的胭脂水粉都是我配的。”
如意夫人连忙抚摸自己的脸,然后就发现她的脸又麻又痒,像被千万只蚂蚁在啃噬一般:“你居然对我下毒?解药呢?交出来!”
“没有解药。我不想给你留任何退路,所以,从一开始,就没有解药。你用的胭脂水粉越久,毒素积累越多,而等我摘下这双手套的一刻,药引催发,所有毒性同时爆发,你的这张假脸,就会一点点地烂掉。”朱小招伸展着他不成形状的一双手,却如同紧紧掐住了如意夫人的命门。
如意夫人大怒,当即要朝他扑过去,但又莫名畏惧他的手,只想退离得远远的。“五儿,杀了他!哦不,不能杀他!逼他交出配方,肯定能解!去找江晚衣来,让他给我解毒,快!”
朱小招大笑:“你尽管找大夫试试。”
罗紫掠至他身前:“交出配方!”
“凭什么?”
“交出配方,让你死前少受痛苦。”
朱小招想了想,满不在乎道:“我不怕死。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人,怎么会怕死呢?”
罗紫一僵,没了办法。
如意夫人挠了一下自己的脸,这一挠便一发不可收拾,恨不得将整张脸都挠掉。她气得整个人都在哆嗦:“凌迟!将他给我凌迟!”
朱小招笑道:“没有更新鲜点了吗?蚁后?”最后二字,说的极尽讽刺。
“你想要什么?你到底想要什么?如意门吗?我传给你!传给你!!”如意夫人的声音里带了哭腔,原本光洁如玉的脸庞上被她挠出了一道道红痕,最可怕的是,她只觉得越来越痒,痒得已经无力思考,快要疯掉。
朱小招冷冷地看着她,不开口。
如意夫人整个人都开始在地上打滚,原本高高挽起的发髻一下子就散开了,优雅高贵的形象荡然无存。
“我的脸!我的脸……啊!啊啊啊——”如意夫人突然发狠,扑过去抓住朱小招,一口狠狠咬在他脸上。
朱小招被咬后,反而笑得更欢愉了:“没有用的。夫人。”
如意夫人生生将那口肉咬了下来,可当她看到朱小招脸上出现的血洞,猛然想起自己的脸也会如此,顿时就崩溃了。
“七儿!七儿!”她扭身冲回到秋姜面前,紧紧握住她的手,“你救救姑姑,七儿!你一向最有办法,你救救姑姑!”
秋姜咳出一口血沫来。
如意夫人一抖,似这才真正意识到眼前之人命不久长一般,眼眶一下子红了:“七儿……”
秋姜颤巍巍地伸出手,握住她的手,秋姜的手冰凉冰凉,但她说出的话,却暖彻人心:“别怕,姑姑。”
如意夫人的眼泪一下子流了下来。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摸到一手血渍,不知是自己的还是咬朱小招时沾到的,然后她又看到了品从目的尸体,低声喃喃道:“幸好你看不到……”
如意夫人伸出手,抓住自己的发髻,然后用力一扯——假发脱离了她的脑袋,露出里面半秃的白发来。白发很是稀疏,又常年被假发压着,盘踞在她头上,此刻被风一吹,四下翻飞,又可怖又可怜。
罗紫惊道:“夫人?!”
如意夫人没有理会,再从自己嘴里抠出两排假牙,她的嘴巴一下子憋了进去。
再然后她用从品从目心口取出来的那个箭头,划破了自己的脸,箭伤一出,巨大的疼痛感顿时削弱了痒的感觉,她这才得以恢复镇定,回身看向朱小招。
朱小招笑声顿止,心底涌起无穷无尽的恐惧,儿时的经历在脑海里翻滚浮现,那些痛苦,那些耻辱,那些绝望……原来并没有消失,而是一直一直藏在记忆中。
他绝望地发现:到头来,他还是一只被熬过的鹰,无法抵挡对熬鹰者发自内心的恐惧。
如意夫人轻轻道:“你以为,伤了我的脸,便能伤到我么?”
朱小招没有回答,他已恐惧地说不出一个字。
“能把我逼到这一步,你这只蝼蚁也算不错了。”
下一刻,朱小招感觉眉心一疼,却是如意夫人的指甲在他眉心上划了一道口子出来。他顿时如坠冰窟。
他曾见过夫人用这招。
惩戒一个想要跟恋人私奔脱离如意门的弟子。
如意夫人用指甲在那弟子的恋人眉心划了一条缝,然后用力一扯,生生将整张皮都剥了下来,扔到该弟子面前时,人皮还会动。
“拿着吧,你们永远在一起了,也不用脱离组织。一举两得,对不对。”
他在旁边站着,亲眼目睹了全过程。那个弟子当时的表情,直到现在还能清晰地想起。而今,轮到了他自己。
朱小招定定地睁着眼睛,看着那只点在他眉心上的手。心中不是后悔,也不是悲哀,只有深深的恐惧。
恐惧之种,生出了无数根茎,牢牢盘踞着他的心。所谓振翅飞翔的梦想,不过是错觉一场。
然后,他听见如意夫人问他:“看在你如此不错的份上,我赐你一死。死前,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朱小招一点点地抬起眼睛,注视着这个从四岁起就成了他最大的噩梦的女子,忽道:“四国谱是什么?”
如意夫人惊讶,问他:“你只想问这个?”
朱小招自己也说不清楚,如此绝望的时候,为什么还会对这个好奇。
如意夫人环视了一下屋子里的所有人,答道:“是你们的来历。每一个如意门弟子的出身来历。”
朱小招顿时恍惚了起来。
如意门的分支“青花”从四国略人,然后从孩童中挑选天资不错的送入如意门接受训练。因为年纪都很小,入门后又接受一系列残酷洗礼,所以很少有人能记得自己是谁。便是红玉,也只记得自己本命叫做沈玛瑙,但父母是谁生在哪里,一无所知。
这也是如意门防止弟子长大后寻找身世,确保他们继续忠诚的手段之一。
如此说来,此物对外人而言确实毫无用处,对很多已被磨去人性只会杀人的弟子而言,也没有用处。难怪品从目说他的目标是四国谱时,如意夫人不信。
朱小招本也不理解,可就在这瞬间,他想到他快要死了。根本不知道是谁,就要死了。品从目的声音再次响起——
“小招,你想不想知道……自己原来的名字?”
我是谁?
我本姓什么?我有爸爸妈妈吗?我不在后,他们还好吗?我死后,能回到儿时的家看他们一眼吗?
这个声音一遍遍地问,原本并不重要的东西,却在将死的一刻,变成了渴望。
“我是谁?”他忍不住问了出来,“我的出身来历,是什么?”
如意夫人笑了,满脸血污的脸变得越发扭曲丑陋:“你觉得我会告诉你?”
朱小招不顾眉心的伤口朝她狠狠地撞过去。
如意夫人始料未及,被他撞倒,紧跟着,朱小招压在她身上用手臂死死按住了她的脖子:“告诉我!告诉我!!!”
罗紫大急,连忙示意白衣婢女们上前救人。
白衣婢女们抬剑就刺,可朱小招却似感觉不到疼痛一般,继续用胳膊卡着如意夫人的脖子,吼道:“我是谁?告诉我?!”
一剑又一剑狠狠地刺进他的后背,不一会儿,他的后背就变成了马蜂窝。白衣婢女们都开始手抖。
如意夫人骂了一句“废物”,出指如电,用力插进朱小招眼中。
朱小招大叫一声,去捂自己的眼睛。如意夫人趁机将他一脚踹飞。他撞上墙壁,再重重落地,噗地喷出一大口血。
他抬起头,两只眼珠已经没有了,再加上脸上少了一块肉,一共出现了三个血洞,嘴里依旧喃喃着:“我是谁?”
“这个问题死后问阎王吧。”如意夫人说着,夺过一名白衣婢女手中的剑,一剑穿心,了结了朱小招。
朱小招的身子抽动了一下,便不再动了,身下的波斯地毯被污红了一大块。
如意夫人将剑一丢,气喘吁吁地走到梳妆台前,拿起了铜镜。她注视着镜子,房间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每个人都连呼吸都不敢大声,担心她再次崩溃发疯。
然而,如意夫人没有。她静静地注视着自己的脸,忽然一笑:“原来我老了是这个样子……”
说罢,侧头看向地上的品从目:“真不公平啊。为何你可以老得这般赏心悦目……”
颐非只觉鸡皮疙瘩都起来了。难道如意夫人如此在乎自己的脸,是因为品从目老得太好看了?变态之人果然不能按照常理推断。只是这一出大戏,品从目死了,朱小招死了,接下去会如何?秋姜她……
一想到秋姜,他的心抽了一下,忽觉这场大戏无论最后结局如何都似不再重要了。
他凝望着秋姜。秋姜也终于回眸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颐非觉得自己有很多话要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秋姜朝他微微一笑。
笑得他心中又是一抽。
这时,罗紫上前道:“夫人,这十八人如何处置?”
如意夫人的目光一个人一个人地看过去,被她扫到的人无不颤抖。最终,她淡淡道:“你们全都先退下,我同七儿有话说。”
“是。”罗紫亲自过来抓住颐非,拖着他往外走。
颐非下意识挣扎,罗紫给了他一个警告的眼神,不由分说地将他拖出门外。小楼的门缓缓合上,将秋姜的最后一点身影也吞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