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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徊光向一侧退开一步,将登车的路再让开些。
“我们家蔻蔻很聪明。”老太太说。
“自然。”裴徊光应和。他知老太太这话是想告诉他,沈茴早晚会识破这出戏。不过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眼下,他觉得这法子简单粗暴,简直妙极。
老太太笑着,又接了一句:“蔻蔻内里远比她的外在坚强一千倍一万倍。”
言罢,老太太颇有深意地望了裴徊光一眼,然后扶着身边老嬷嬷的手,登上了马车。
裴徊光立在一侧,目送马车离开。
马车行驶了一段,沈夫人立刻问老太太:“母亲,你刚刚与那阉人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沈夫人敏锐地觉察出来母亲似乎并不像家中旁人那般为沈茴担忧。完全不是责怪的意思,而是诧异。因为毕竟人人都知道老太太最疼沈茴。
老太太抚了抚袖子,说:“事已至此,一味的劝阻阻挠也没什么用处。反正蔻蔻这孩子一单拿定了主意,旁人忤不了她的决心。”
“那也不能看着她往火坑里跳啊。”沈元宏叹气。
沈夫人忽然想起一事,她好奇地向老太太询问:“母亲,当初您比我们先知道这事儿。可那个时候您不知道他是裴徊光,还一同去了河边放孔明灯。这……当日是什么个情景啊?”
沈夫人实在是忍不住好奇幺女和那样无恶不作的阉贼在一起时,是怎么个样子。
老太太“嗯”了一声,说:“是啊。当时的确是不知道他是裴徊光,蔻蔻这孩子撒谎,随便拿了个名字糊弄我。还说了段特别……美好的相遇、相恋的故事。”
“啊?”沈夫人皱着眉张着嘴,脸上的表情有点夸张。她怎么想,也想象不出自己的小女儿和那阉贼亲亲我我的情景。她忍不住小声问:“……他怎么对蔻蔻的?凶她吗?总不会打她吧?不不不……既然您在场,兴许那人会稍微收敛一点……”
沈夫人像是询问母亲,更像是自言自语。
老太太掀掀眼皮,用沉静的嗓音说:“人后什么样子不清楚,我在的时候,对蔻蔻好着呢。”
“真的?”沈夫人不相信。
就连生闷气的沈元宏也望了过来。
“啊,是啊。”老太太一本正经地说,“给蔻蔻买糖吃,买孔明灯玩,怕她冷给她穿披风。”
老太太停顿了一下,继续说:“蔻蔻鞋子脏了,他就跪在蔻蔻脚边给她擦鞋。”
沈夫人手里正攥着个帕子,听着老太太这样说,吓了一跳,手一抖,捏着的帕子跟着落了地。她也不管什么帕子了,仔细盯着母亲,眼中满满不敢置信。
沈元宏亦是一脸震惊的神色。
老太太坐得板板正正的,脸上的表情说不上是严肃,还是寻常。反正……瞧着让人觉得不像说谎话的样子。
“蔻蔻嫌他没把鞋擦干净,不高兴地瞪了他一眼。他立刻羞愧地低着头,连声道歉了十遍。”老太太叹了口气,“羞愧得都快哭了。蔻蔻不再怪他,他才高兴起来。”
沈元宏和沈夫人对视一眼,夫妻两个同时在心里想象了一下这个情景。
这……怎么越想越觉得惊悚啊?
老太太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女儿女婿,再把目光收回来,老神在在地端坐着。编故事的人把故事当成真事儿,听故事的人也会跟着信七分。
更何况,老太太说了四件事,前面三件都是真的。那四舍五入一下,她说的大差不错,小差不重要。
对,所以她说的是事实。
老太太端着小桌上的温茶,喝了一口润润喉。
沈元宏和沈夫人沉默了很久,沈元宏才皱着眉说:“阿茴是不是想深入虎穴,擒贼先擒王啊?”
沈夫人担忧地望着自己的夫君:“你的意思是,她要牺牲自己改变掌印,拯救大齐王朝?”
夫妇两个又朝着这个方向,越想越深。
老太太皱眉听着,想了想,也没反驳。
“我的阿茴啊……”沈夫人眼圈红了。
沈元宏没了主意,望向老太太,询问:“母亲,依您看蔻蔻究竟是怎么想的啊?”
正喝茶的老太太眼皮跳了跳。所谓言多必失。尤其当你说了一个谎话时,若继续说下去,难免要用其他谎言继续圆下去,导致谎话越来越多,被揭穿得也就越来越快。
所以,老太太不打算说这个事情了。她将手中的茶盏放下来,慢悠悠地说:“来年就整七十岁了。”
沈元宏急忙接话:“母亲高寿。”
“贤婿啊,你可知母亲高寿的秘诀啊?”老太太问道。
沈元宏愣了愣,不明白老太太为什么突然问这个,他再抬眼望向老太太,老太太给了他一个很有意思的目光,然后她合上眼睛,教育:“多宽心,少管他人事。”
老太太不再多说,面带微笑地开始闭目养神。
·
裴徊光确保沈家去行宫见沈茴之事没出什么纰漏,转身回了府邸。他走进寝屋,朝床榻走去,捡起床榻上的雪衣。
沈茴刚刚穿着打过滚的那一身雪衣。
裴徊光将身上的衣服脱下来,换上这身带着点沈茴身上香甜气息的雪衣,然后握着剑下楼。
去履行他的义务。
这一身雪衣,不染透不归。
·
傍晚时,宫中车队开始启程,去参加河神节的祭拜。
身为皇后,今日必然要与陛下同去。不仅是皇后,还有十几位妃嫔,也跟着一同前往。齐煜年纪还小,本可以不去。没想到皇帝平日里向来不喜齐煜,几乎忽略掉这个皇子的存在,今日也让她同去。
沈茴让齐煜跟自己坐在同一辆马车上。
从小在深宫中长大的孩子,难得出来过节,看什么都新奇。虽然已经天黑了,可是因为河神节的缘故,灯火通明。
天上的月亮和星星也跑出来凑热闹,洒下温柔的凉光。
齐煜坐在窗边,一只小手抓着垂帘抬高一些,一双充满好奇的眼睛掉到了车外。她对什么都好奇,一双凤眼一刻也不闲着,什么都不肯错过,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她满心都是外面的热闹,保持一个姿势许久,也不嫌累。
沈茴温柔地摸摸她的头,替她将垂帘掀开些。
齐煜这才发觉自己举着垂帘的小手竟然已经酸了。她甩了甩手腕,不好意思地冲沈茴笑了笑。
“如果觉得冷就说一声,穿件外衣。”沈茴将她的小手握在掌中,轻轻地攥着。
“嗯嗯!冷会说的。现在不冷!”齐煜说完,张大小嘴儿打了个哈欠,又朝外望去,好奇地瞧着外面。
齐煜现在有点后悔昨天晚上那么晚才睡。因为沈茴给她留了功课。虽然功课并不多,可是她想把字写得更好看一点,写了一遍又一遍,所以睡迟了。今天中午也贪玩没有午休,现在有点困了。
南方水多桥多,桥的种类五花八门,有些地方的桥很窄,为了不绕路。车队再往前行了一阵,就换成了软轿。
“小姨母,煜儿能还和小姨母坐在一起吗?”齐煜问道。她就是喜欢坐在小姨母身边,一点都不想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一顶软轿里。
“当然好呀。煜儿不肯,都不行。”沈茴笑着捏了捏她的小脸蛋。
齐煜瞬间眼中迸出灿烂的笑容。
一路上,齐煜对外面的一切充满了好奇,时不时还要指着外面的东西朝沈茴嚷嚷。有些东西她认识,有些东西却是她以前在宫中没见过的。沈茴非常有耐心地给她讲着。
两个人笑了一路。等真到了地方祭拜,就变得没什么趣味了。一切都要按照规矩,繁复无趣。
齐煜规规矩矩地跪拜祭祀,再安安静静地听着大臣念贺词。她揉了揉眼睛,开始犯困了。她盼着祭祀快些结束,她还想回软轿里从窗户往路边的热闹,那可比在这里祭拜有趣多了!
齐煜盼啊盼,终于盼到了祭典结束。
可是回去的路上,她已经困得不行了。她眯着眼睛望河边的花灯,一双眼睛越睁越小,小脑袋也成了瞌睡虫。就在她的小脑门差点磕到轿子上时,沈茴急忙伸出手垫了一下。沈茴将齐煜小小的身子拉过来,让她枕在自己的腿上睡。
齐煜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望着沈茴,奶声奶气地喊:“阿娘……”
沈茴摸摸她的头,温声说:“睡吧。”
齐煜听见了小姨母温柔的声音,可是她实在太困了,都没有听清沈茴说了什么,就合上眼睛睡着了。
沈茴拿起一件小斗篷,搭在齐煜的身上,免她着凉。
轿子里不似马车那样宽敞,齐煜虽小小的一个人,枕在沈茴的腿上时间久了,再遇颠簸,沈茴的腿有点麻。
在下一次车队停下来时,她小心翼翼地起身,让齐煜自己躺在长凳上睡着。担心把睡着的齐煜抱回她自己的软轿,会让她吹风着凉。沈茴将自己的软轿让给齐煜,从轿子里出去,朝后面走去,坐进原本给齐煜准备的空轿子。
车队再次出发,沈茴懒懒歪着头靠在一侧,也软绵绵地打了个哈欠,开始犯困了。她蜷长的眼睫逐渐低垂,一双眼睛也合上了。
外面的热闹声响逐渐远离,听得不太深切。不多时,沈茴进入到了半睡半醒的迷糊状态。
意外发生的时候,她茫然不知所措。她陷在困顿里,不知身在何处,也不知忽然发生的意外是真实的,还是梦中。
直到颠簸让她的头撞在轿子上,疼得她蹙起眉。疼痛也将她脑中的困倦驱离,让她清醒过来。再听得外面的惊呼和兵器碰撞声,沈茴彻底清醒过来。
她急急掀开轿子窗边的幔帘往外望去,她惊愕地发现皇室的车队已经离得很远,跨过宽宽的河面。宫中侍卫想要追来,黑衣人堵在拱桥上,阻拦侍卫。
怎么会这样?
阿瘦和阿胖去了哪里?
沈茴心思飞快流转。
不对。她坐的是齐煜的轿子。这些黑衣人想要掳走的人不是她,是齐煜!
等等……
疑惑浮现在沈茴的眸中。皇家车队,侍卫护送。在她打盹的时候,这些黑衣人是怎么做到成功掳走这顶轿子的?原本的车夫呢?
沈茴疑惑地朝河另一边的皇家车队望去。
一到了夜里,她的眼睛就看得不太清楚。偏偏今夜河神节,灯火重重,远处侍卫手中的灯光,照出皇帝浑然不在意的表情。
皇帝的确不在意齐煜。可是遇到埋伏这种事,向来胆小的皇帝怎会是这个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