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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岸边的寒衣灰烬已几乎都被风吹散飘远,如灰白的粉蝶旋转起伏,忽高忽低追逐水波,最终委于寒意氤氲的波涛之中。
相思望着那些还在水飞卷的残灰,又想到了刚才江怀越朝着水面跪拜的画面,试探着道:“大人,你刚才说,在你家乡从来不过寒衣节?那里是不是离京城很远?”
江怀越沉默片刻,点了点头。“是很远的西南,群山连绵,江流湍急,我们的很多习俗都与这里不同。”
他说话的时候还是有些压抑,相思怔了怔,悄悄地牵住他的袍袖:“大人……”
江怀越转过脸看向她,眼里流露出一丝询问的意思。
“还有机会回那里看看吗?”她谨慎地补充道,“就是,你的家乡……我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的景致。”
江怀越怔了怔,心绪浮沉间,慢慢抬手抹了抹她的眼角。“很难了,相思。也许我一辈子都回不去了。而且,那里也没有我的亲人了。”
相思心里空落落的,不知为何,脑海里浮现的是空旷深寂的峡谷奔流,杳无人烟的悬崖荒山。或许那里曾经有过年幼时的追逐笑闹,然而镜破一朝,皆成碎影,无可返回。
“那就先不想这些了吧。”她很自然地转移了话题,“我记得大人说过,小时候也在南京待过,大人,你是什么时候去过那里?”
他想了想,道:“大概十二年前吧,十岁时候。”
“啊……”相思忽而叹了口气,有点失望的样子。江怀越诧异道:“干什么问这个?”
她不好意思地道:“我本来还想着,你在南京的时候,会不会曾经遇到过我呢……可是十二年前我才五岁呀,很少出门,就算被人带出去逛庙会,也不记得见过哪些人了。”
她毕竟还是有些孩子气,讲话的时候尤显得天真,江怀越却认真地看着她在那遐思猜想,末了才道:“大概,我们没有机会遇到过。”
他停顿了一下,又道:“那时候你还是官员家眷,可我……我已经被送到了南京故宫里,每天洒扫干活了。”
相思愣了愣,低着头抱住他,听着他心跳声音。
“那也不要紧,我毕竟,还是在千里之外的京城,遇到了大人你啊。”
*
离开河边祭奠地的时候,相思又向插着线香的土地行礼。“大人,我父母第一次见到你。”她居然还很欣慰地跟他强调,“希望明年,不再是来这里。”
江怀越微微一怔,反问道:“那你希望明年是在哪里?”
她脸颊微红,顾自朝着马车走去,声音从风中飘来。“我还没想好……”
江怀越笑了笑,跟在了她身后。
两人上了马车,车辆开始折返,他还在认认真真地看着相思,让她都有些局促不安了。“你在看什么呢?好像不认识了一样!”
他起初不说话,相思抗议了两次,江怀越才道:“之前答应过你,要给你东西的,一直没办好。”
她一愣,继而道:“那你是在想着这个问题?有这样难办吗?上次的那对耳坠,被你丢掉了吗?”
江怀越哑然失笑:“就是你发火扔还给我的翡翠耳坠?”
“对啊!”相思不满他到现在才想起来,越想越委屈,气哼哼道,“大人,你不会真的把它给丢了吧?还是不舍得丢,又转身送给别人了?!”
他静了静,道:“倒真是被你说中了,后来托人办事要送礼,就把耳坠给送出去了。”
“……你!”相思气极,转而又愤怒地扑到他身上,揪住衣襟故作凶狠道,“骗人!你还需要托人办事来送礼?”
江怀越被她那原本一团孩子气却又故意咬牙切齿的模样引得笑了,“你就以为我无所不能了吗?又不是所有的事务都归我管……”
“那也不可能送什么耳坠给官场上的人,除非你找的是女人!”相思凌厉说罢,忽而往后让了让,斜着眼睛打量江怀越,“大人,宫里头有没有人对你虎视眈眈?”
江怀越顿滞了一下:“没有,好端端忽然想起这来了?”
相思却又欺身而上,凑近他的眼睛:“你干什么愣了愣?是不是真的有人觊觎你的美貌?”
江怀越被她弄得不知如何回答才好,无奈道:“胡说什么?”
相思委屈地瘪瘪嘴,靠在他肩膀上:“既有美貌又有权势,在宫里一定有人偷窥你了。可你不能把送过给我的东西,再送给别人。你要是送新的礼物给别的女人,就也别让我知道,要不然,我会难过死的。”
“……你这都在乱想什么?”他只得推了推相思,“我何曾送东西给别人了?那对耳坠还在我书房抽屉里放着呢。”
“可你刚才明明说转赠出去了,而且隔了那么久也不重新拿回来给我,分明是已经不在身边……”相思还是一副哀怨忧郁的样子,俨然怨妇附身。
江怀越叹道:“你刚才不是都说了我在骗你吗?怎么一会儿自己又信了?当初是你自己不要的,发火砸回来,我还会把这东西再拿出来送一次?”
相思听他这样一说,忽而又坐在他腿上,一下子挺直了腰身,挑眉道:“哼,果然是骗人的,大人你还真是蠢,我发火砸回来,是因为你当时不把我当一回事,不把我放在心上!又不是不喜欢那对耳坠!”
“……”江怀越无话可说。这小东西越来越善变诡谲,口无遮拦,居然当着面就骂他愚蠢,可是他就还真的发不出火来。
“你想要回来?”马车颠簸间,他怕她摔下,扶着她的后腰。
纤纤一握,又盈满于怀。
相思用手指勾住他的玉带,假意害羞地扭扭身子:“既然送过一次,留在你那里也没用,为什么不再给我呢?”
他的眼里浮现笑意。
“等下次,和别的东西一起给你。”
相思讶异道:“大人神神秘秘的干什么呢?到底要准备多久?”
“快了。”江怀越还是不愿多透露半分,抬手抚过她的脸庞,那种幼滑细嫩的触觉,让他贪恋着不想离开。
*
马车将两人送回了明时坊,相思让江怀越在车中等着,自己匆匆下车进了淡粉楼大门。
厅中已是觥筹交错,也没人在意她独自上楼。
相思入了房间,翻找出藏在抽屉最深处的那个盒子。打开一看,锦缎间静静卧着的正是那支玉兰花苞盘凤钗。她无暇细看,将锦盒揣在袖中,又急急忙忙下楼出门,把这遗物递交给了车中的江怀越。
“大人是要带回去研究吗?”
他点点头:“在这里太显眼了,我带回西厂仔细查看一下,很快就还给你。”
“好……”
车夫扬鞭,马车很快离开了热闹的大门口,消失在长街尽头。
*
江怀越径直回到了西厂,什么事务都没处理,便关起房门取出了那支凤钗。
此钗整体为展翅翱翔的金凤,凤身之下还有一枝含苞待放的玉兰,乃是以润泽无瑕的白玉雕琢而成,金凤盘绕着玉兰姿态灵动,金镶玉的构造也更显雍容华贵,托在手中沉甸甸的,可见用料考究,价值不菲。
他将凤钗反复查看,没有放过任何一丝细节,却找不到什么机关之处。
只不过在那凤凰的尾羽处有一丁点缺损,像是陈年留下的磕碰,并非新近造成的。想到这是云岐夫人的遗物,之前或许是在哪里撞坏了,也并无不合情理。
江怀越皱着眉,有些想不通。
本以为凤钗可能含着某种秘密,馥君才会急急忙忙讨还,可至少现在就这凤钗本身,应该是没有设置什么机关窍门。那她到底是为何忽然想到要讨还此物?
难道真的只是因为做梦梦到了母亲,要用凤钗去寺庙超度祈祷?
或者是……他又看了看凤钗,这物件本身没有藏着什么机密,但对于某些知情人而言,是一种信物?
他想来想去,似乎只有这样的解释才比较合理。
这样一看,也不能轻易把东西交还给馥君。正思量时,书房外传来杨明顺急切的唤声:“督公!”
他将凤钗收起,打开了房门。杨明顺闪身而入,神秘兮兮地从背后取出一物,呈现出来。“大人,得手了。”
江怀越心中一动,取过他手中的小小木盒。
盒盖开启,厚厚的脂膏间,赫然印存了一把钥匙的痕迹。
吴氏与管家,终于将曹经义那把开启东厂暗室的钥匙外形给留存了下来。
“确定没被发现?”江怀越随即问道。
“应该没有。大管家亲自出来把盒子交给我的。他还再三恳请大人千万保密,不要把此事传出去。”
“传出去对我有什么好处?也不想想。”江怀越鄙夷道,“干娘的事情,自己料理了吗?”
杨明顺尴尬道:“这,我倒没问……”
江怀越低哼了一声,没再说话。过了片刻才道:“去锻造房,找黄百户,按照这模子尽快做出钥匙。”
杨明顺应了一声,急匆匆离去了。
江怀越随之走出房间,站在台阶上望着院中高树出神,不多时,姚康从院门外走进来,一见到他便笑呵呵道:“督公,卑职想要告假一天,还请允许。”
“什么事?近来看你好像忙忙碌碌的样子,也不经常在外面跟兄弟们喝酒了?”
“嗐,督公您还真是慧眼如炬!”姚康依旧不改本色,大发感慨起来,“就怪我爹娘走得早,家里全是我张罗,前些天我弟弟找我,说是去庙里给爹娘上香时,无意间看中了一位小姐,回来后朝思暮想的,催着我给他去议亲。我费了好大力气才打听到原来对方是翰林院闵学士的女儿,那长得是端庄大方,又知书识礼的,本来还以为肯定看不上我们家,没想到我硬着头皮去拜访了闵学士,他居然说自家女儿最近也心事重重。原来这闵小姐见到了我弟弟,回家后也惦念上了!所幸闵学士不是个爱攀权贵的势利眼,倒也通情达理,这不是卑职最近总在忙碌,为的就是给弟弟去下聘礼。”
“哦?聘礼准备好了?”江怀越随意似的问道。
“正准备去荣古轩购置。督公你给过过目?”姚康讨好地取出一张纸递上来。江怀越看了看,上面端端正正写了许多,他又指着其中一行字道,“最近京城里定亲都时兴去荣古轩购置头面?”
“对,荣古轩的东西好,价格也不算太高。您看看,我这单子上写的一整套头面,鎏金绿松石的顶簪,金座佛的挑心,金镶玉百花钿儿,还有金累丝花蝶分心,再加上一对掩鬓、耳坠、梳背……全得上乘金玉打造,不能有半点怠慢,这把我这老底都要掏空了!”姚康叹了口气,“最好的当然还是宝庆斋的首饰了,只不过那可真是只能看看,连问都不用去问,好在闵学士没狮子大开口,不然这婚事还真定不下来!”
江怀越默默地点了点头,姚康告假完毕,揣着清单兴冲冲为兄弟购置聘礼去了。他折返回书房,打开抽屉,取出很早之前放在里面的那对翡翠鎏金流苏的耳坠,心有所想。
*
相思回到楼上没多久,便被严妈妈叫去水榭陪客人喝酒,喧喧嚷嚷闹腾了许久,总算得以清净,出了水榭正巧遇到春草,她连忙上前叫住春草,拉到僻静处。
“要是我姐姐找你问起一支凤钗,你就说之前是看到我房中有,觉得好看就缠着我要了去,知道吗?”
春草诧异道:“什么凤钗?我怎么一点都不明白……”
“你先记着就好,以后再跟你解释。”相思来不及多说,春草被她弄得一头雾水,正待再追问,却见宿云池对面有小丫鬟在招手道:“相思姑娘,你姐姐来了,已经去你房里等着了。”
相思心里一惊,当即向前楼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