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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众朋友们,现在为您直播的是鹏城第26届世界大学生运动会女子跳远决赛,今天是大运会的第六天,中国暂时名列金牌榜和奖牌榜第一。而这场跳远决赛因为陈焕之的加入也让我们看到了奖牌的希望。”
沈文斌翻了翻资料,但其实真正的内容就一页纸,真没什么好翻的,陈焕之在跳远上的资料太少了,训练开放日里记者们能拍到的只是照片而已,采访面前又都一个个语焉不详,陈焕之有时候还说两句大话,但她的教练们,别管是田有利还是冯主任,一个个恨不能直接说“她没戏的你们别关注了”,减轻压力之心昭然若揭,但人的名树的影,陈焕之现在就是中国体育最出名的那张名片,她就算哪天突然去打个高尔夫都会有人觉得她能拿冠军。
“陈焕之之前被观众朋友们熟悉是在百米跑道上,作为第一个黄种人世界百米冠军和世界纪录保持者,我们大家都已经对她很了解了,但是跳远对陈焕之来说是个新项目。之前我们采访过跳远队的田指导,她是从四月开始练习跳远的,到现在才四个多月,但是进步非常快,在上个月的奥尔良特许赛上她以6米82的成绩获得冠军,这个成绩已经属于世界一流水平了,在今天的大运会上她的对手中虽然有几位著名的后起之秀,但她还是相当有优势的。只是今天的陈焕之还将面临一个难题就是她的100米复赛和跳远决赛的时间冲突了,这是对她非常不利的一个点,我们拭目以待看看她打算怎么处理。”
陈焕之的处理方法就是模仿这方面的老前辈刘易斯,从第一跳开始就拿出全部的水平,如果能建立一个足够稳固的优势,那后面就可以安心地直接免跳了。
当然,作为一个技术水平仍然在打磨成长中的跳远选手,要模仿远古大神,她更可能面临的结局是犯规。
陈焕之从沙坑中站起来,遗憾地看了一眼身后明显超过6米8的痕迹,再看大屏幕上重放的起跳踩板慢镜头,上面还贴心地标出了犯规的距离:3.8厘米。
她摇了摇头,今天的抽签不知道是不是组委会人工干涉的结果,她是第一个跳的,这其实不是个好位置,尤其对她这样很可能只有前三跳的人来说。
如果拿出自己100%、不,甚至是95%的速度,那就要冒着起跳时身体失控、衔接不良的风险。
一个很简单的、让所有需要技巧类的运动员都明白的道理:无论速度还是力量,当人类全力以赴的时候,是很难精准地控制自己的身体的。
他们几乎全部的运动生涯,都在和这个定律做抗争。
一边精益求精地打磨着自己身体的每个角落,追求者更快更高更强,一边通过反复枯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练习,希望能够在某个时间段或者一瞬间里,让自己的身体随着主观意志、而非神经系统而动。
陈焕之其实空间距离感很好、踩板很准,如果她不开技能的话。
在过去的四个月中,她学习在空中如何控制身体姿态、如何既不受伤、又不在距离上吃亏地落地;又学习如何将助跑的速度更好地转化为起跳瞬间向前的冲力;又学习如何在将速度控制在一定范围内时准确地控制步点踩板。
然后就是控制步点踩板、起跳、步点、起跳,无限循环。
用田有利的话说,当人在跳出去的一瞬间,从他的起跳高度、初始速度上就已经决定了他能到多远,身体姿态控制得好不好、落地完美不完美,可能就是个5厘米的差距。
“所以这方面你现在掌握的技术就已经够用了。”田有利当时的语气几乎是狂热了,“你的优势在你的速度和弹跳,这是你能跳6米7还是7米的决定性因素,所以什么蹲踞式、挺身式、走步式,我跟冯主任观点不一样,他觉得走步式最高级,女运动员哪怕核心力量不够最好也要练走步式。但是我告诉你,这些没那么重要,都说蹲踞式初学者才用,奥运会上一样有人用蹲踞式拿奖牌。你的时间精力都有限,跟那些十岁开始练跳远的人拼这个是拼不起的。你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学习怎么最大限度地发挥出你的优势,而不是用自己的劣势去碰别人的优势。”
然后就发现当陈焕之发挥出100%速度的时候,她能把步点控制得接近完美——因为每个人在全力奔跑的时候步长都是几乎一致的——但在这样的告诉下她控制不了自己的起跳,速度快了,距离反而更近了。
这也很正常,全世界跳远运动员都这样。
那就把速度控制在95%或者90%好了,反正即使如此她也比世界上所有的女子跳远运动员都快的多。
可是当她在助跑中有意识控制速度的时候,她的步点就踩不准了。
对,这也是人之常情,是人类的神经系统犯的错。但发现这一点的田有利还是很失望,他还指望着陈焕之的神经系统像她的速度天赋一样出众,能够悄无声息地解决这个问题呢。
但既然做不到,那只有时间能帮她了,就像其他人一样,用重复的训练将这一切固化到她的神经系统和肌肉中。
但是偏偏陈焕之能分配给跳远的时间那么有限,而田有利又悄悄地在心里报有过高的期望。
“冷静一点,”田有利隔着铁栏杆和广告牌冲陈焕之喊,“别着急,越是想要一跳搞定越容易出错,你先别想之后的比赛会怎么样,先把眼前这关过好。”
鹏城是一个生机勃勃的商业城市,在这次大运会上鹏城组委会把每个角落的广告都卖出去了,拉到了十几亿的赞助。所以场内的广告牌有一米多高、和看台中间还隔着两三米的走道。幸好这会儿没什么别的重要项目,观众们鸡血还没打起来,场内也不算太乱。
陈焕之几乎趴在广告牌上,竖着耳朵才把田有利的话听了个大概。
“下一跳先稳稳,先拿个有效的成绩进入后三跳再说。”田有利接着喊。
陈焕之有点犹豫,后三跳什么的……很有可能是不存在的呀。
她正想着,田有利身后看台上的观众们“哗”地齐声惊呼了一声,然后陆陆续续鼓起掌来。陈焕之回头一看,是俄罗斯的一个姑娘,她的抽签顺序是第三个,看号码布是叫卡拉德诺娃,她跳了6米69,目前场上排名第一。但她从沙坑里站起来后一样表情严峻,没有一点放松的迹象。
看来是她刚才那一跳给了别人不小的压力呀。
但现在卡拉德诺娃也给了她不小的压力,还有仍然在等待坐在座位上等候的蒙特莱恩。
陈焕之深吸一口气,没有回应田有利的要求,她回到了座位上,打算先把自己的对手们观察一轮。
“不是说让小陈前三跳全力以赴吗?你怎么又叫她保守了。”刘鑫源见陈焕之已经走了,觉得她听不到,立刻在田有利旁边开始八卦了。
“那时候又不知道她第一跳这么可惜犯规了,”田有利怨念地看了一眼沙坑,陈焕之留下的痕迹都已经被抹平了三次了,他还是仿佛能看到似的,“要是第三跳轮到她的时候已经超过了咱们定的时间了,那她实际上剩下的可就第二跳这一次了,别管等她跑完了回来还有没有力气跳,那都是之后的事儿了,不弄出个成绩来连进入后三跳的资格都没有。”
“这样,也有道理。”刘鑫源说,但他觉得陈焕之是不会服从的,这几年他自认为还是比外人更了解陈焕之一点。现在第一轮12个人都没跳完,如果第一轮过后有人让陈焕之觉得有威胁,那她在“保守跳进前八很可能排名不佳”和“拼一把要么没成绩要么直接奠定胜局”二者之间,选择冒险的可能性更大。
他又看了一眼田有利,也聚精会神地看着选手们比赛呢,刘鑫源难得有点同情他。还是短跑好啊,不像跳远跳高之类的有那么多策略要考虑,100米、200米反正就是一句话尽最大努力做到最好,除了个别极端情况根本不用做出两难选择,否则当他和陈焕之判断不一致的时候,看着拒不服从命令的小弟子,得多生气啊。
第一轮进行得非常慢,也许是因为12个人里得有一多半要么是真正的业余大学生选手、要么是初出茅庐的赛场新人,她们总是会在跑道前做准备动作做很久,好几个都压到倒计时牌上只有十几秒的时候才开始起跑。
陈焕之一一地判断:没有威胁、没有威胁和没有威胁。包括蒙特莱恩,她今天看起来状态不太好,第一跳只有6米57,跟一个月前的她可差远了。
但跳远这个事情真的很难说,不到第六跳的成绩出来,你根本不知道你的对手会抽什么样的疯。好多人会在一场或者重要或者不重要的比赛中跳出远超自己平日水准的个人最佳战绩,然后可能他们一辈子都不能再跳到这个地步,但最少在当时,他们会凭借这种抽风的发挥取得意外的胜利。那种全场压制最后一跳反胜为败的血泪故事太多了,比如连续四届奥运跳远冠军的刘易斯,赢得了他和鲍威尔之间的绝大多数比赛,但鲍威尔那抽风一跳8米95,却不只是他、人类至今都尚未企及。
陈焕之并不想成为赛场上奇闻异事中的那个失败者。
第一轮跳完了,又该陈焕之出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