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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末。
是北京一年冬天里最冷的时段,下了很大的一场雪,连着三天,积雪堆了厚厚一层,路上被车和人压过,变成烂糊的泥。
《失爱》电影杀青。
沈舒芝的手术很成功,肿瘤切除得很干净,之后每隔半年再做一次检查,只要不复发,术后的存活率很高。
宋郁在杀青宴第二天早上,接到了央视纪录片制作组的电话,问她后续的档期安排。
“宋导,您在听吗?”电话对面的人礼貌客气。
宋郁昨天晚上喝得不少,整个人还处于宿醉的状态,她迷迷糊糊地坐起来。
“关于北极的纪录片,经过这次科考队之旅,您有新的想法和主题吗?我们可以找个时间碰一下。”
宋郁愣愣地坐在床上。
卧室的窗帘没拉,天已经凉透,但依旧是灰蒙蒙的。
大雪扑簌扑簌又下了一整夜,放眼望去,是大片的苍茫雪白,仿佛整个世界归于寂静。
宋郁望着窗外的景色,有一瞬间的恍惚,好像她还没有从北极回来。
“不用碰,已经全部确定了,我让助理把拍摄脚本发过去。”
对面的人一愣,没想到她的效率会那么高,以前他们找外部导演合作,磨磨蹭蹭来回商议都要好久。
“摄制组什么时候能出发?”宋郁问。
好像随时准备带上人就走似的。
“这个嘛,至少要等到三月份极夜过去,不然去了也拍不到什么东西。”
“还是说,宋导您就想拍极夜?”对方的声音犹疑。
“唔。”宋郁用手抓了抓脑袋,“不是,我给忘了。”
摄制组工作人员听出她的迷糊,简单地对接工作后,识趣地没有再打扰。
他在电话最后随意地提醒道:“对了,北极科考队明天会在京北大学进行一次总结汇报,您要是有空,也可以去听一听。”
闻言,宋郁懒散的眼皮掀起,逐渐清醒过来:“知道了。”-
北极科考队的总结汇报是在一个很大的礼堂举办,前两排是参与科考的学者教授和校领导,每个位置上都放了名牌。
宋郁是卡着点到的,没想到里面早就已经乌泱泱坐满了人,都是年轻的学生面孔,还有带着笔记本和笔的。
因为人太多了,晚到的没有位置,只能被安排站在过道上。
穿着蓝色小马褂的工作人员在引导疏散,避免都堵在门口。
宋郁找了个墙角靠着。
摄制组在前排给她留了位置,但宋郁不太想下去,怕直接碰上裴祉。
“宋郁?”一道轻快明丽的女声响起。
宋郁抬起眼,看见吴月站在面前。
吴月也是一身蓝色小马褂,头发高高地扎起来,一脸高兴。
“我以为你工作忙,不会来了呢。”
她左右张望,想在密密的人群里找出可以挤的通路。
怕被冲散了,吴月直接拉起宋郁的手:“走吧,带你去下面坐吧。”
没办法,宋郁只能跟着她往下走。
前排大部分的位置都已经坐满,首席科学家徐教授和校长坐在一起,低头私语。
“呐,你的位置在这里。”吴月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差不多快开始了,你先坐着,我还有事要忙。”
说完,她就急匆匆地离开了,在会场里维持秩序。
此时前排也都坐满了,就剩靠边儿的两个位置空着。
宋郁站在过道,不断有人经过,她赶紧坐下,免得挡道。
等落座了,她才看见桌上摆着的两个名牌,面前的写着她的名字,右边那个,写着“裴祉”。
宋郁:“……”
真是躲什么来什么。
“我们的汇报马上就要开始,请大家保持安静,手机调至静音模式。”吴月拿着话筒,提示道。
紧接着,会场的光线变暗,演讲台后方大面的幕布亮起,开始播放一段视频。
宋郁把自己的名牌塞进桌子下方的暗格,外套的帽子掀起来,套在脑袋上,挡住了半张脸,她将身体缩进柔软的座椅里,整一个掩耳盗铃。
幕布的光映在她的脸上,播放的是科考队在北极拍摄的画面,每一帧都美得令人忘记呼吸,仿佛身临洁白的无人境。
其中不少素材是宋郁这边提供的。
宋郁回国以后,一边要准备电影拍摄,一边又要去医院陪护,变得非常忙,素材提供的事情也是直接交给助理去处理了。
短片里不光有极美的风景,更多的是考察队日常作业的情景。
画面里暴风雪呼呼得吹,几乎什么也看不见,被掩盖在白茫茫里,考察队队员们正在艰难地抢救设备。
镜头画面抖动得厉害,能看出拿相机拍摄的人也处于紧张的状态,不停的切换角度,不知道该拍些什么。
突然,镜头猛地向上摇,隔着密匝匝的大雪,高高耸立的气象台在狂风里,越晃越剧烈,眼看就要倒下去。
镜头迅速下移。
“快走开——”拍摄的人顾不得拍摄,朝气象台大喊。
宋郁一愣,听出了声音的主人,是何复。
气象台周围站着三个人,听见他的呼喊后,全都第一反应往外跑。
只是没跑几步,最前面的男人突然停了下来,他仰起头,看了一眼高处的气象台,在很短暂的时间里,不知道做出了什么决定,逆着风雪,折返往回跑。
“裴队在干嘛啊?”何复慌张地问。
听见熟悉的名字,宋郁怔了怔,盯着那一抹逆行的红色。
大雪里的能见度很低,很快就看不见人。
何复发出一声咒骂:“气象台要往我们这边倒了。”
他掉头跑起来,整个镜头变得更加摇晃,连画面都没有了,直接对着地面,十分混乱。
宋郁直直地盯着画面,虽然知道最后大家都没有什么事,但还是忍不住地紧张。
短短几秒的时间,却仿佛很长。
随着“轰——”一声巨响。
气象台倒下,中途偏离了方向,将将避开了基站人员和设备最密集的地方,倒在了空地里。
粉雪被扬起,像是烟尘。
镜头重新稳住,对准气象台的方向。
许久。
男人从烟尘里缓缓走出,微微抗着背,红色的中国北极科学考察队队服醒目,怀里抱着一台她叫不出名字的科考设备。
他没有任何的停顿,将设备放至一边,继续投入到下一轮设备抢救工作中去。
暴风雪不停歇地下,将他淹没其中,背影逐渐消失。
镜头在这里渐行渐远,直至结束。
短片的片尾开始滚动字幕,播着视频制作者的名单。
何复的名字出现在了好几次,在特别鸣谢里,宋郁看见了自己的名字。
连绵的掌声在礼堂里响起,以一场身临其境的北极之旅开启了这一场汇报。
汇报一共持续了四个小时。
每个课题组都进行了很详细的汇报。
礼堂里有来自各个专业的学生,光问问题,要不是有主持人把控时间,每个组的课题项目都能问上半个小时。
宋郁听不懂,困得上下眼皮打架,最后实在撑不住,后半程完全睡了过去。
直到首席徐教授代表北极科学考察队发表总结陈词,她才眨了眨眼睛醒过来。
宋郁看一眼旁边的座位,空空如也,直到汇报结束,裴祉也没有出现,虽然他的名字被不知道多少次提及-
人们陆陆续续地退场,宋郁坐在原位,等着吴月处理完收尾的工作,一起去学校周围找家店吃晚饭。
吴月从左到右,把参会人员的名牌一个一个叠起来收好。
经过宋郁时,怕她等着急了,吴月说:“马上就好了啊。”
宋郁不赶时间:“没事,你慢慢来。”
吴月把名牌搁在桌上,一张张抽卡槽里面印有名字的打印纸。
宋郁目光落在最上面的名字,抿了抿唇,似不经意地问:“怎么裴祉今天没来。”
“你不知道吗?”吴月抬起头看她一眼,然后继续干着手头的活儿,“老师他就没从北极回来。”
北极科学考察的行程结束,吴月对裴祉的称呼,也从裴队改了回去。
闻言,宋郁愣了愣,她记得北极科考队返程已经是两个月以前的事情了。
吴月做完剩下的工作,把工作服脱掉,搭在一边的置物架上:“完事儿了,走吧走吧,从早忙到晚,我快饿死了。”
小姑娘蹦蹦跳跳地挽着宋郁的胳膊,往礼堂外面走。
走出去的时候,她们在门口遇见了老熟人,何复撑着一把黑色的伞,送他的导师徐教授上了轿车。
吴月兴冲冲地和他打招呼。
何复回过头来,视线先落在了旁边的宋郁身上,略微停顿后,才转而看向吴月。
吴月笑嘻嘻地说:“难得你来一趟,一起吃饭啊?”
闻言,何复神色变得复杂,又看了一眼宋郁。
宋郁的眼神平静而坦然,没有附和邀请也没有拒绝,吃不吃都随他的意思。
何复无奈地勾了勾嘴角:“不吃了,我还有事。”
他将手里伞塞给吴月,“晚上雪挺大的,你们打吧。”说完,转身扎进了雪幕里,大步走远。
吴月拿着伞,一半倾到宋郁那边,似有深意地看她一眼,啧啧道:“他怎么还没走出来。”
宋郁对上她揶揄的眸子,挑了挑眉:“你怎么知道的。”
“哎呀——”吴月扬起下巴,一副小得意地模样,“我什么不知道?也不看看我学的是什么。”
“毕竟雪原号社群结构课题不是白研究的,社群里谁和谁的关系都搞不清楚,汇报的时候是要被骂的。”
“你的话不好套,何复的话还是很小意思啦。”
宋郁被她沾沾自得的样子逗笑了,轻嗤一声。
这时,吴月大衣口袋的手机响起,她把伞递给宋郁:“你拿一下。”然后接起电话。
“师兄,什么事儿啊。”
张铖在电话那头问道:“组里的经费申请你弄了没?”
“弄完了呀。”吴月下意识答道。
“那怎么现在经费还没到。”
吴月歪着脑袋嘟囔:“不可能啊,我早申请了。”随即她突然想起来,“靠,应该是卡在老板那一步审核了。”
她对裴祉的称呼,在雪原号上的时候喊裴队,做课题汇报的时候喊老师,要钱的时候就叫老板,一会儿一变。
闻言,张铖头疼地拧了拧眉:“成天到晚忘这忘那,下周就要去广西田野调查了,审批哪来得及。”
学校里的经费审批要走好几层流程,一般周期很长,没有十天半个月下不来。
吴月看一眼手机时间,脑子转得飞快:“放心吧师兄,我现在就去一趟行政楼,先审批过了,然后一个个去找老师审批。”
挂了电话,吴月抬起眼,看向宋郁,颇为抱歉地说:“对不起,我临时有点事儿……”
宋郁:“一起去吧,晚点吃饭不影响。”-
京北大学的行政楼,建筑风格老派,一看就是经历过漫长历史沉淀的。
现在已经是下午六点,行政楼里的老师教授基本已经走光了。
走廊里安静昏暗,偶尔有办公室的门缝里泄出光来。
宋郁不自觉地放慢了呼吸,生怕打扰了谁。
吴月也是一样,整个人收敛了不少,不像刚才路上还咋咋呼呼的。
她在走廊最里的一扇门前停下,然后蹲下来,掀开入门的小地毯,从下面摸出一把钥匙,熟门熟路地打开办公室的门。
宋郁看得一愣一愣的,小声地问:“能这么直接进去吗?”
吴月摆摆手,好像早就习惯了:“没事,老板他一年到头都不回来,审批流程什么的,都是我们帮他通过的。”
她嘿嘿笑道:“可省事儿了,不像其他专业,还得和导师掰扯半天。”
吴月说着,大步就往里走。
宋郁犹豫了片刻,也跟着走进去,看见了办公室内的全貌。
办公室里面的空间不大,七八平米左右。
陈设没什么特别的,会客区有一张茶几和黑色沙发,靠窗的位置摆了张实木的办公桌,电脑显示屏是很老的款式,透着一股的朴素节俭。
除此之外,没有什么多余的东西,一眼就能看尽。
吴月打开灯,绕到办公桌前,弯腰按下电脑主机的开机键。
她的五指在桌面上来回敲击,节奏急躁。
宋郁在办公室里踱步慢晃,歪着脑袋四处打量。
她以前上学的时候,做过场景布置作业,一个室内场景里,每一个细节都透露着主人的性格。
办公室里属于私人的物件非常少,除了本身配备的陈设,只有木质五斗柜上放了一排书,各种语言的都有,全是大部头的学术书籍。
宋郁吸了吸鼻子,空气里散发出一股微弱的雪松味道,清清淡淡。
办公室确实很像是主人的风格,干干净净,自由洒脱,不会被物欲所束缚住。
吴月站在办公桌前,盯着电脑开机,皱了皱眉,小声嘟囔:“怎么还有密码,之前是没密码的啊。”
她先是试了试六个零和一二三四五六,发现不行以后,赶紧摸出手机,给张铖打了个电话。
“师兄,老板电脑密码是什么啊?”
张铖在电话那头说了一串英文。
吴月一愣:“什么?”
张铖重复了一遍。
吴月好像还是没听懂他说的英文是什么,她把手机音量调大到外放也能听见,十指放在键盘上:“你能拼一下吗?”
张铖的声音从手机扬声器里透出来,无奈地开始拼单词。
“S、W、E、E、T,B、E、R、R、Y。”
吴月同步输入密码,敲下回车键,电脑顺利打开:“开了开了。”
张铖忍不住吐槽:“你这文化水平是怎么考上京大的,那么简单的英文单词都听不顺溜。”
吴月一边打开教务系统,一边回道:“刚一下没反应过来嘛,还以为我听错了,谁知道老板密码会是这个”
她在心里嘀咕,SweetBerry,这也太不像是老板的风格了。
宋郁站在斗柜前,没怎么在意吴月那边的状况,连她和张铖打电话说了什么,也没怎么听。
她的视线落在斗柜上方,那一排书没有放满,多出了五六厘米的空间,形成了一个窄窄的暗格。
暗格里面摆着一个很小的青色薄碟子,里面放了两颗什么东西,因为光线太暗,看不清楚。
宋郁忍不住好奇,伸手把碟子拿出来。
小碟子里,两颗干瘪的浆果在里面安安静静地躺着。
宋郁怔怔地盯着那两颗浆果,好像不确定似的,她拿起其中一颗,捏在手指间。
北方的天气干燥,放了快两年的浆果早就已经风干,连原本的颜色已经看不出来,轻轻一碰,就立刻碎成了渣滓和纤维。
吴月处理完经费审批,抬起头来,就看见宋郁端着小碟子,把那颗小小的浆果捏碎了。
“卧槽——”她大叫一声,吓得赶紧跑过去。
宋郁也没想到自己只是把浆果拿起来,它就那么碎了,迷茫地看向吴月。
“完了完了。”吴月双手按在额角,“我要死了,怎么办,老师回来会骂死我的。”她想起刚才电脑的密码,更觉得事情大了,一脸绝望,“说不定还会卡我毕业了啊啊啊。”
“”宋郁一时无措:“不至于吧,这不是吃剩下忘记丢的两颗蓝莓吗。”
吴月摇摇头:“这是阿萨伊浆果,是老师从巴西带回来的。”
“你不知道有多不容易。”
她长长叹了口气,一副说来话长的模样:“跨境航班是不能带任何境外水果的,为了带回这两颗果子,当时走了很久的审批。”
“而且还得给学校写检查报告,我们系做田野调查,有规定是不允许带当地一草一木回来的。”
加上裴祉本身是系里的教授,更应该以身作则,所以检查报告和处理就更严格了。
那些审批和检查报告,都是张铖帮忙处理的,吴月光是听说,就觉得特别麻烦。
“之前有次,好像保洁阿姨不小心把它们当垃圾丢了,”吴月顿了顿,看向宋郁,“你能想象吗?就我导师那种人,跑去翻垃圾箱。”
“就为了那么两颗小浆果。”吴月耸耸肩,到现在她还是不能理解。
宋郁怔怔地听她说,突然觉得手里的小碟子变得很沉很沉。
“裴祉什么时候会回来?”她问。
吴月脑子里还在想该怎么兜宋郁闯的祸:“我听师兄的意思,估计一年半载不会回来。”
说完,她似想起什么,突然右手攥拳,在左手掌拍了一下:“对啊,我再去买点儿巴西莓,然后用烘干机烘干了放回去不就得了。”
巴西莓是阿萨伊浆果的俗称。
“就是可能国内不太好买,得找找。”吴月打开某宝,搜了起来。
宋郁抿了抿唇,盯着剩下的那一颗果子,不知道为什么,胸口涌起了一股冲动。
“你知道他现在在哪吗?”
“应该是在奥伊米亚康,老师每年都会去那个村子待上一段时间,研究雅库特人。”
“不过之后就不一定了,他总是满世界得做研究,指不定下一个地方会去哪里,我们也联系不上。”吴月滑动屏幕,在某宝找了半天,最后皱了皱眉,“怎么都只卖巴西莓粉,没有卖鲜果的呢。”
“算了,别找了。”宋郁出声,“也不是你弄碎的,我自己跟他道歉。”
“奥伊米亚康对吧?”她翻出手机,联系助理订机票。
闻言,吴月愣住了,没反应过来:“也不、不用特意跑那么远吧。”
宋郁将小碟子重新放回斗柜,隐匿在了阴影里,藏住了主人不曾透露的心事。
她深深吸了口气:“要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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