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1章 拖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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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骄是晌午前离京的,眼下是黄昏前后,等她折回京中应当是半夜。

许骄心中一直忐忑,羽睫轻轻颤着,平静不下来。

想起这段时间宋卿源的病情反复,高烧的时候迷迷糊糊唤着祖母,她猜,今日的宫宴上,宋卿源一定出事了……

宋云澜大费周折,就是要朝臣看到宋卿源大病未愈,然后太医会诊,急剧恶化。

宋卿源没有子嗣。

宋卿源出事,皇位只有落在宋昭和宋云澜头上……

所以宋昭也有危险。

整个路上,许骄都强迫自己务必要冷静下来,不要被情绪左右。

——宋云澜蓄谋已久,梁城之乱只是一个开始,在更早之前宋云澜就已经在筹谋,肖挺回京了,魏帆还在路上,若真是惹急了,让宋云澜逼宫,宋卿源有危险。

肖挺执掌京中禁军久矣,有肖挺在,京中没人动得了宋云澜,她也动不了。

她要很清楚得知晓,她能做的,只是想办法让宋卿源安稳,而不是激化矛盾,引宋云澜逼宫。

许骄不停掐着指尖,让自己的忐忑冷静下来。

回京之前,她有好几件事要想明白。

她回京之前,宋卿源确实病了,是风寒,也在慢慢好转。

后来那么巧,朱全顺家中母亲病重,朱全顺离京……

许骄摇头,怎么会有这么巧合的事?

后来太医院用药之后,宋卿源的病情开始反复,然后在时好时坏中加重……

虽然宋卿源喝的药都有人试药,但她还是怀疑过药有问题。

宋卿源也怀疑过。

所以宋卿源让大监去验过药,应当不止一回,但是药没有问题……

许骄仔细回想下来,大年二十九,她守了宋卿源整日整夜,那时候宋卿源一直睡着,惠公公送了几回药,她都没让他喝,后来大年三十那一日,宋卿源的精神明显好转,还能在行宫和寝殿中逗许小骄和许小猫。

她回寝殿的时候,大监还同她感叹过,陛下非说今日年关,不喝药。

那就是昨日一整日,宋卿源也确实没碰过药。

年关时候,宋卿源确实没怎么不舒服,夜里还同她……

今日晨间,宋卿源也只是偶尔咳嗽了几声,还能抱她,不像之前烧得迷迷糊糊。

她越发觉得药有问题。

但药又没有问题……

若是药有问题,给宋卿源试药的人好好的,而且大监确实让宫外的大夫也验过药。

许骄忽然眸间滞住,除非,不单是药,还有旁的……

许骄警觉。

除了药还有旁的东西。

宋卿源身边一直是朱全顺在,所以朱全顺很了解宋卿源,而且也心细,换了旁人未必能察觉,把朱全顺支走,除了药,应当还有旁的朱全顺能觉察的缘故。

许骄头靠在马车一角,反复想着,朱全顺走后有什么不同?

她回京了,她日日都在宋卿源跟前,宋卿源的饮食习惯没有旁的变化……

大监也很小心,宋卿源寝殿中的东西和用度都不会轻易变动。

那是人?

许骄仿佛想到了什么。

自从宋卿源病了便不怎么去明和殿了,几乎都在寝殿呆着。早前往来明和殿的官吏更少了一大半,如果不是要紧的事,都不会轻易来寝殿找宋卿源,更不会频繁来寝殿。所以和早前相比,频繁出入宋卿源寝殿的人多了她,除此之外……

许骄怔住,只有宋昭和宋云澜近乎每日都会去看宋卿源。

她会避开宋昭还有宋云澜。

她也听大监说起,陛下有几日让宋昭和宋云澜别来,那就是宋卿源也有怀疑过。

许骄心惊。

她想到过的,宋卿源应当都想到过了……

不是她,不是宋昭,但宋云澜这只狐狸也没在宋卿源跟前露出马脚,甚至让宋卿源在怀疑一次两次后,没有再怀疑他了。

那还有谁?

许骄在记忆里努力搜寻着,忽然,眸间一抹清凉,也一抹黯沉。

想起回宫那日,在明和殿外遇到惠宁。

——哎哟,奴家想死相爷了。

——这么久没见,惠公公去了何处?

——这不是早前军中变动吗?陛下让奴家各处宣旨去了,好几个月才回来,这不,刚回来给陛下复命,就见到相爷了~

她怎么忘了惠宁?

除了她和宋昭,宋云澜,那时候回来的人还有惠宁!

无论她和宋昭,宋云澜在不在,惠宁日日都在宋卿源跟前伺候,惠宁熟悉宋卿源的脾气,知晓怎么同宋卿源相处,也知晓怎么做才不会让宋卿源怀疑……

大监和子松是近身伺候宋卿源起居的人,但寝殿也好,明和殿也好都是惠宁在照看,诸如日常的打扫,收拾还有旁的。

惠宁……

许骄脑海里反复出现的都是惠宁相关的事。

惠宁和大监、子松不同。

大监和子松都是早前在东宫伺候的人,但惠宁是先帝伺候的人。先帝驾崩,宋卿源登基后,惠宁才开始在宋卿源身边伺候,在这之前,惠宁除了跟着先帝之外,兴许早就是宋云澜的人。

许骄又想起梁城之乱时,有人冒暗卫的名义,传信给惠宁,让惠宁带她离京。

的确,她当时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惠宁。

惠宁也来找她。

因为惠宁知晓她信任他。

许骄攥紧指尖,她当时怎么没想到,怎么会有那么巧的事,若不是惠宁,她不会第一时间同他一道离京……

宋云澜想让她离京,让朝臣群龙无首,一片混乱,他再顺理成章回京,他只是没想到宋卿源被柳秦云救走了,她也谨慎折回,后来宋卿源是让柳秦云送匕首给她,没有走宫中任何人的线,才安全去了庆州……

肖挺,惠宁,都是宋云澜的人。

一个在内,一个在外,防不胜防……

宋卿源心中对宋云澜内疚,几次怀疑之后,以宋卿源的性子,不会再轻易怀疑到宋云澜头上,宋云澜很了解宋卿源。

许骄想到在宁州的时候,宋云澜套过她的话。

——可能许相这一路辛苦了,早前要替陛下处理梁城之事,眼下又是恩科,又是春调,事情凑一处了……

——梁城之事,陛下多为难,不曾让许相分忧?

眼下看,宋云澜应当以为她知晓梁城之事,想从她这里套话,确认宋卿源是不是在怀疑他。

但那个时候她脑子里晕沉沉的,还下意识同宋云澜说起过,陛下不曾让我碰梁城之事。

她向来口风紧,这种事也不会不走脑子,所以还问过葫芦,她是不是被人下药了,但葫芦看了她的眼睛,反应,说瞧着不像。她以为她多心,是她闻不惯宋云澜身上的药味和房间内的熏香,临下船时,他身边的内侍官给了她一杯水,喝完她好了很多,应当是那杯水解了药……

许骄想着想着,指尖忽得攥紧,熏香……

寝殿内有熏香!

都是惠宁在照看……

若是熏香里添了无色无味的东西,就算是大监和子松也根本没办法发现,而且这些人里只有宋卿源喝了药,宋卿源没喝药的时候,也不会有反应。

宋卿源一直是朱全顺在诊治,朱全顺会在寝殿中呆很久的时间,朱全顺可能会觉察,但旁的太医不会呆这么长时间。

所以支开朱全顺,其实是怕朱全顺发现熏香里的问题!

许骄心中骇然。

所以宋卿源的病时好时坏,时重时轻,旁人根本发现不了,因为惠宁很谨慎,熏香里的东西添多添少兼杂着。天子忽然暴毙,宋云澜是会惹人怀疑的,但一直久病,年关忽然病倒,旁人不会怀疑。所以休沐前一日,宋云澜想让宋卿源忽然病倒上不了早朝,在朝中引起恐慌,但没想到宋卿源那日再难受都去了早朝……

许骄仿佛一步步在心中抽丝剥茧,一步步接近真相。

宋云澜在一点点熬死宋卿源,让百官看到宋卿源是一日不及一日。

宋卿源不可能停药。

但不停药,宋卿源的‘病’只会越来越重……

许骄眼眶通红,鼻尖也跟着红透。

她怎么会这个时候离京!

她怎么会在这个时候丢下抱抱龙……

许骄伸手,慌乱抚上自己的下嘴唇,不知所措,也止不住地轻颤着。

瑞王,宋云澜,各个都想取宋卿源的性命,宋卿源说宫中冷清,宋昭脾气再不好,再没脑子,宋卿源也待他容忍,因为宋卿源身边没有旁人了……

许骄阖眸。

***

夜里早就宵禁,但许骄回京,旁人不敢拦。

许骄入宫,惯来也不需要通传。

所以许骄心中拿捏,肖挺即便回京了,但宫中禁军想要换掉需要时间。

她还有时间。

马车在中宫门处停下,许骄步行到了内宫门,又从内宫门往寝殿去。

听到许相入宫了,大监愣住。

看到许骄的时候,大监忍不住老泪纵横,“相爷,你去哪里了,陛下他……”

许骄这一路,已经当哭的都哭过了,眼下没有时间再哭,也没有时间再做旁的事情。

她知晓宋卿源一定会病倒,而且病得不省人事。

许骄入了寝殿,朝大监问道,“陛下之前是不是换过寝殿的禁军侍卫?”

大监本在哭着,听许骄这么一问,愣愣点头。

那她没猜错,宋卿源谨慎,将寝殿的禁军侍卫都换成了心腹,还好……

许骄朝大监道,“大监,现在起,任何人都不能入寝殿,就说陛下醒了,同我在谈事情。”

大监微讶。

许骄继续道,“谁要擅闯寝殿,都拦在外面,还有,实在万不得已,就格杀勿论。”

大监骇然,“相爷?”

“大监,陛下中毒了……”许骄低声。

大监整个人僵住,忽得,也觉得确实有些不对。

天子最信任的人是相爷,大监知晓相爷同天子的关系……

“快去。”许骄催促。

大监愣愣点头。

但凡换了旁人,大监许是都不会相信。

但是是相爷……

大监赶紧吩咐了一声。

许骄入内,殿中是子松在伺候,许骄上前,揭开了香炉,里面是宋卿源用惯的白玉兰和龙涎香气。

“子松,去把陶务唤来,不要惊动旁人。”许骄吩咐一声。

子松有些懵,但架不住许骄开口。

“是。”子松赶紧去。

陶务是暗卫,是最像天子的一个

许骄这才上前,看着龙塌上昏迷不醒的宋卿源,脸色煞白,毫无血色。

她不过才离开大半日,还不到十二个时辰。

昨夜这个时候,他在同她守岁看烟花,听他说明年还让大监准备这么多烟花……

许骄眼眶再次红了。

也伸手抚上他脸颊,“宋卿源。”

她唤他,他也未醒。

他今日见了一日京中官吏和家眷,都在殿中,殿中点了一整日的熏香,他一定难受到了极致,也在四处揪心寻她……

许骄眼泪落在他脸颊上,“抱抱龙,你明年年关,一定要好好的,别生病了……”

她攥紧指尖,唇边轻轻打着颤。

宋云澜谨慎,不会让宋卿源暴毙,会慢慢让他耗尽在寝殿中,所以眼下宋卿源虽然昏迷,但不会死。

太医会诊也不会看出端倪,而且,还不知太医里有谁是宋云澜的人。

旁人在暗,他在明。

她没有办法做所有的周全,只能铤而走险。

片刻,大监折回,“相爷,都吩咐好了。”

许骄这才伸手抹了抹眼角,收起喉间哽咽,朝大监问道,“陛下什么时候昏倒的?”

大监低声,“宫宴的时候,忽然就昏倒了,正殿中的官吏和家眷都见到,当时殿中一片混乱,惠王也吓倒,是昱王沉稳,安抚住了局面,也让太医会诊,昱王刚走不久。”

果然,许骄猜的一点都没错。

“大监。”许骄唤了一声。

大监上前,“相爷?”

许骄轻得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大监,宫中有密道吗?”

大监脸色都变了。

许骄知晓不可能没有。

若是遇到宫变,不可能从宫门处堂而皇之逃生,就算没有密道,也会安全隐秘的通道。

见大监脸色都变了,许骄心知肚明。

大监沉声道,“相爷,不应当问这种话。”

那就是他知晓。

许骄道,“昱王要对宋卿源不立,肖挺除了带禁军返京,还秘密调了在梁城的驻军入京。”

“怎么会?”大监惊诧。

许骄沉声道,“我在离京路上遇到了,走得偏路,是不想惊动京中,陛下也没有下过调令,你我都清楚。”

大监颔首。

如果要调令,大监和许骄其中一人至少知晓,这是私下调兵,目的不言而喻。

许骄继续道,“梁城之事还有隐情,宋云澜想对陛下不利,惠宁,肖挺都是他的人,陛下不是病了,是中毒了,宋云澜想让朝中看到陛下久病未愈,而后病情恶化驾崩……”

大监倒吸一口凉气。

许骄又道,“陛下驾崩,肖挺调来的驻军和手中的禁军会维.稳,避免朝中动荡,顺利让宋云澜登基;但倘若陛下还好好的,他们会做两手准备逼宫,所以,无论如何,陛下都不能再留在宫中,多留一日便多一分风险,要尽早带陛下离开宫中去安全处,但不能让旁人觉察,我已经让人给魏帆送信,魏帆会带驻军回京救驾,眼下,大监,你要带陛下安稳离开。”

大监自然听得明白,“相爷你呢?”

许骄道,“我不能走,我一走,宋云澜很快就会发现陛下不在,你们走不了那么快,我要留下来拖延时间……”

“可是相爷……”大监眼眶红了,留下的人才最危险。

许骄道,“换了谁留下,都拖不住宋云澜,他忌惮我,只能我留下。”

“相爷!”大监泣不成声。

“叫上两个保靠的禁军,神不知鬼不觉离开,密道在何处,什么人都不要告诉,我和子松都不要告诉。”许骄心中清楚,“如果事发,逼问不出来……”

大监哽咽。

“不耽误了,大监。”许骄双眸含泪,俯身吻上他唇间,“替我好好照顾陛下……”

大监眼泪似断了一般。

“走吧。”许骄起身出了殿外,很快,就见大监唤了两个禁军侍从入内。

夜色下,许骄看着殿中方向,鼻尖再度红了。

——宋卿源你是不是喜欢死我了?

——骗你的,是我喜欢死你了……

***

听闻许骄入宫,宋云澜也再度入宫。

他早前不知晓许骄去了何处,但这个时候许骄回来,他不清楚是不是宋卿源特意安排的。

眼下每一步都要谨慎,否则前功尽弃。

他亦不能做得太明显,怕旁人猜出企图,也怕宋卿源留了后手。

天不见亮,宋云澜入宫。

宫中今日排很严,从他入外宫门开始,就层层排查,宋云澜隐约嗅出一丝不对劲,在许骄入宫之后。

不仅外宫门,中宫门,内宫门都是道道排查,旁人不可能轻易进入,就算是宋云澜身份是昱王也不例外,而沿途无论是马车到中宫门处,还是中宫门到内宫门处,都多了不少禁军巡视。

宋云澜一边走着,一边面不改色。

临到寝殿时,又被寝殿外的禁军拦了下来,“陛下吩咐,任何人不得入内。”

宋云澜皱眉,“陛下病了,我来看陛下。”

侍卫严肃,“王爷,皇命在身。”

宋云澜沉声道,“陛下不是病倒了吗?”

侍卫道,“陛下已经醒了,在同相爷一道谈事。”

宋云澜微讶,眼中明显慌张了几分。

怎么会醒?

宋云澜隐约觉得其中有诈,但是眼下闯宫不妥当。

周围的人里,有他的眼线,但宋卿源近身得换过一次禁军侍卫,他的人都在殿外,不知道殿中最核心的位置。

但宋云澜眼下必须要弄清楚许骄葫芦卖得什么药。

宋卿源不可能醒,也不应该清醒,但他还未见到惠宁,惠宁也没有送消息给他,在不确定殿中发生什么事情,他不敢轻举妄动。

思绪间,见惠宁从殿中出来,两人四目相视,都将目光移开。

入不了寝殿,但见到惠宁,宋云澜知晓惠宁会传消息给他,只能先离宫。

等回了驿馆,才有惠宁的人到近前,“惠公公让转告王爷一声,他也不知道陛下是不是醒了。自相爷回来后,陛下只让相爷和大监在内照顾,公公远远在殿外看过,确实见到陛下的身影起身了,但因为是在殿中,只能看到人影,不确定是不是。”

宋卿源拢眉。

内侍官又道,“眼下禁军看得紧,相爷回来后,寝殿中所有的事都是相爷在做主,往来传消息都是子松在,相爷离而复返,惠公公不知道是不是陛下早前安排了什么,也不敢贸然行事,怕惹人怀疑,牵连到王爷身上。等晨间送药时,公公会再去探听一次,公公也让告诉王爷一声,王爷可带朝臣施压,到寝殿看看,相爷一人未必能拦得住。”

宋云澜颔首,又沉声道,“替我同舅舅说一声,让他小心。”

内侍官拱手。

夜色中,从不起眼的角门出去,匆匆回了宫中。

黑夜中,宋云澜的目光看着眼前的清灯,没有挪开。

惠宁是他舅舅。

无人知晓这其中的关系。

舅舅会死心塌地帮他。

宋卿源至死也不会想的到,舅舅在他身边这么久。

宋卿源登基后近乎所有事情,舅舅都知晓……

舅舅知晓,便等于他知晓。

他可以避开宋卿源的所有怀疑,也知晓如何让宋卿源内疚。宋卿源不喜欢情绪外露,但亲近的人都知晓,宋卿源心软,无论是对叔父,对宋昭,对他都一样……

宋卿源能登基,是因为他母亲是皇后。

他是中宫唯一的儿子,稳坐东宫。

宋卿源的母亲过世得早,父皇事事都以宋卿源为先。

在他和宋卿源落水的时候,父皇舍了他,救了宋卿源,在冰冷刺骨的水里,他忽然意识到,人和人之间是不同的,所以父皇会舍近求远救宋卿源。

宋卿源日后是君,他是臣。

父皇从不觉得亏欠他,因为他根本没有入过父皇的眼。

但同宋卿源相比,他分明才是和父皇最像的那个,他才是最适合坐上龙椅的那个……

不是宋卿源。

宋云澜伸手,捏熄了火苗。

***

拂晓时分,天边泛起了鱼肚白。

许骄撑手在案几前寐了小会儿,天色开始渐渐转亮。

昨晚宋云澜来过,但被挡在寝殿外。宋云澜谨慎,摸不准寝殿中的情况,不会贸然做旁的事情,但今日,一定会再来。

许骄提笔,在纸上模仿宋卿源的字迹。

……

晨间果真惠宁送了药来。

是许骄接过的,“给我吧。”

惠宁看了看许骄,没说旁的,早前天子的药也是许骄喂的,眼下看不出来什么不同,惠宁也不敢多问多说,让许骄起疑。

惠宁在前殿,隐约透过屏风看到许骄扶了床榻上的人起身,轻声道,“药送来了,先喝了,实在不愿意再喝药,晚些再同太医说。”

龙塌上的人确实端了药碗喝了,便睡下了。

惠宁微微拢眉。

“惠公公。”许骄唤了声。

惠宁入内,听许骄的语气不似有异常,“晨间先别让太医来了,陛下说想歇一歇。”

惠宁颔首,“奴家省的。”

惠宁上前取药碗,确实见许骄坐在床沿边,天子躺在床榻上,只是侧身向后。

惠宁不敢多看。

临出了殿中,心中还在想,是不是药出了问题?

天子底子一向好,初一那日是下了猛药,天子昏迷三四天都是有可能的……

怎么这么快醒了?

惠宁又忽然想起,腊月二十六的时候,他也下了重剂,是不是香炉的问题。

晚些,惠宁又至,“相爷,来收拾殿中了。”

许骄没有阻拦。

惠宁带了三两人入内,收拾,打扫,开窗通风,也见惠宁换了香炉。

子松正好从后殿出来,“相爷,后殿大监在收拾了。”

许骄颔首。

惠宁才知晓大监在后殿。

许骄道,“好,稍后给陛下擦擦身子。”

子松应好。

惠宁这才退了出去。

殿中没什么异样,许骄也是一样,大监和子松都在,天子也在榻上,一直握着相爷的手,和早前一样,只是相爷正好坐在床沿边,将好挡住,但一眼扫过去是同平常。

惠宁离开寝殿,去了偏僻处,还是让人带话给宫外,“没什么异样,陛下应当昏睡过去了,一切按计划,许相没发现。”

内侍官拱手。

惠宁悄悄折回。

等到寝殿时,子松上前,“惠公公,相爷唤您。”

惠宁上前,就在寝殿外殿,许骄道,“惠公公,我心里有些担心,我担心太医院里有些不对……”

惠宁倒吸一口凉气,看着许骄。

许骄认真道,“大监出宫一趟目标太大了,你替大监走一趟,去宫外请个大夫,记住了,悄悄的,不要让旁人知晓,找个保靠的大夫看过,我心里才踏实些。陛下又昏过了,一直没醒,我担心。”

惠宁会意颔首,“奴家明白了,奴家这就去。”

许骄颔首。

见许骄回了内殿,惠宁更加确认,天子是还昏迷着,早前应当是身子骨太硬朗了,扛下了,但只要继续服药,再加上熏香里的东西,还是有效的。

这样更好,有许相在,旁人更相信,也更能让昱王摘出。

好事。

惠宁快步出了宫中,去外面寻个大夫更好,只要能拖延时间,多拖一日是一日……

只要许骄都信了,那只要陛下驾崩,昱王可以顺理成章登基,不需要京中再动干戈了。

……

今日,太医院的人都被挡了回去,因为许骄在,说陛下不怎么舒服,想多歇会儿。

惠宁早就给宋云澜通过气,宋云澜知晓许骄是怀疑太医院,便也跟着顺水推舟,“既然陛下这么说了,便再等等吧,晨间也用过药了,许相说的对,晚些再来吧。”

相爷和昱王都这么说,太医院不好说旁的。

宋云澜心中清楚,眼下许骄并未怀疑到他头上,若是能因此得了许骄信任,宋卿源驾崩后,许骄还能慢慢稳住朝中,不会乱,政权也可以顺利过渡。

这对他而言是最好的结果。

许骄是宋卿源最信任的近臣,如果许骄站在他这边,这件事将是最好的结果。

宋卿源说完,目光看向许骄。

许骄颔首,回了寝殿中。

……

宋云澜走后不久,宋昭怒气匆匆来了,“许骄!”

许骄其实最怕就是宋昭闹事。

宋昭沉不住气,也很容易走露风声,特别是对上宋云澜的时候。

而且若是宋昭知晓了实情,极有可能会同宋云澜鱼死网破,她怕殃及宋卿源。

“许骄!你为什么不让太医诊治!”宋昭怒意。

许骄平静道,“陛下已经喝过药了歇下了,陛下的意思,想好好休息,不想让太医院看,不信你问子松。”

宋昭看向子松,子松颔首,“陛下是这么说的。”

宋昭语塞。

“我要去见陛下!”宋昭要入内。

许骄叹道,“陛下嫌你吵。”

“我怎么会吵!”宋昭微怒,宋昭的脾气很暴躁,若不是之前同许骄熟悉,此事恐怕早就对上。早前在灵山行宫的时候就是,一言不合,踢门要同许骄争执,当时是宋卿源让人唤住了他。

殿中忽然咳嗽了几声,咳嗽声加重,宋昭愣住。

许骄轻叹,而后从袖间拿出了一张纸条。

宋昭一看,脸就红了。

——给朕闭嘴。

这语气一听就是四哥说给他听的。

宋昭看了看许骄,一脸尴尬,许骄轻声道,“陛下要休息,你让他好好休息两日,早前年关不也好好的?”

宋昭不吱声了。

又看了寝殿一眼,不满道,“四哥总是信你……”

略微有些醋意。

许骄道,“因为我沉稳,你何时将脾气改一改,对大家都好。”

“你!”宋昭火气忽然就上来。

许骄皱了皱眉头,“我是你,我就离京,不添乱。”

许骄言罢回了殿中,殿外还有禁军侍卫在,宋昭没有入内,甩了甩袖,没办法离了寝殿。

她没办法说得再明白,到处都有眼线,她不知道要怎么支走宋昭不被发现……

***

临近黄昏的时候,惠宁带了乔装入宫的大夫来。

许骄说让大夫安心诊治,只留了子松在近前,她同惠宁一道远远看着。

大夫诊治了许久,一面心惊胆颤,一面摇头,还一面叹息,也说不好旁的,大约一刻钟时间,大夫哆哆嗦嗦上前,“草民……草民……也看不出来,天子脉象虚弱……又像普通的病,也不像……”

大夫不敢说话。

“说。”许骄出声。

大夫低声道,“也不像中毒,但很不好……”

许骄又道,“看看药有没有问题。”

惠宁看她。

大夫上前尝了尝药,摇头道,“没有问题,药是对的。”

惠宁松了口气,没让大夫待太久,遣了他离开。

许骄不吱声了。

她让惠宁找大夫来,除却是想误导惠宁,还是因为外面的大夫分不清是不是宋卿源,但宫中的太医不同。

她不知道还能拖多久。

许骄脸色煞白。

***

年初二,终于过去。

许骄高度紧张,也高度忐忑,随时准备应对。

“相爷,您还没吃东西。”子松担心。

“我不饿。”许骄也才想起来,今日一整日根本没来得及顾得上。

子松叹道,“那相爷至少喝口水。”

许骄这才端起水杯,轻抿了一口,似是心中才微微舒缓下来。

还有年初三,年初四……

到初四,还没被发现,宋云澜不会贸然到处找人,那宋卿源应当就安全离京了。

她也不知道密道通往是京中,还是京外,但三日的时间够了。

许骄躺在小榻上浑浑噩噩睡去。

其实黄昏前后,太医院的人又来过了,许骄没放人进去,其实不怎么说得过去。但许骄是许骄,既是相爷,又强势,换了旁人都不行。

她不知道还能拖多久。

***

驿馆中,宋云澜同陶和建一处。

宫中的内侍官才来传过消息,许相拦着没让太医院的人入寝殿给陛下诊治。

宋云澜指尖轻叩杯沿,“许骄是怀疑宋卿源中毒了,也让大夫看过,既然如此,为什么黄昏时候不让太医去寝殿看看?她是还在怀疑太医院的人,所以小心谨慎,连宋卿源命悬一线都不管?”

陶和建道,“许骄很聪明,也很会用天子的信赖做事,今日若是换了任何一人,能拦得住太医院的人和朝臣见天子吗?”

陶和建提醒了宋云澜。

陶和建又道,“是,许骄没有任何异常,行事,态度,分寸都没有,但仔细想,就有一条,不让旁人入寝殿。”

宋云澜指尖微滞。

陶和建继续,“之前在翰林院与许骄共事,许骄要做什么事之前都是如此,不会让人看出来异常,但等要做事的时候,雷厉风行,让人反应不过来,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寝殿中可能有问题。”

宋云澜看他。

陶和建道,“惠公公一直说天子在,大监在,但听方才王爷说,大监一直没露脸,陛下除了同相爷一处,也没同惠公公说过话……”

宋云澜眸间微顿。

陶和建轻声道,“我是怕其中有诈,许骄很会拿捏人心,不让太医院的人入内,是吃准了他们怕他;有没有可能,是许骄不想王爷和惠公公怀疑,特意误导?”

宋云澜指尖再次轻叩杯沿,“她想做什么?”

陶和建道,“如果许骄猜出来了,她最应当做的,应当是同王爷斡旋……魏帆不是要回京了吗?”

魏帆是正月十五入京,这个时候宋卿源一定驾崩了。

陶和建上前,“但若是许骄让人送信给魏帆护驾,然后自己在宫中拖延时间呢?”

宋云澜指尖按住茶杯。

陶和建继续,“寝殿肯定有古怪,兴许,陛下根本没喝药,喝药的不是陛下,陛下一直在静养,等魏帆回京?我们以为魏帆正月十五才道,但其实魏帆正月初回京呢?”

宋云澜伸手砸了杯盏,宫中禁军盘查加强,舅舅说寝殿内的禁军都换了一轮,一定是……

***

半夜,许骄才入睡不久。

子松入内,“相爷,惠王来了,一直在闹,禁军不知当不当拦。”

许骄起身,宋昭这个家伙!

许骄出了殿中,“惠王又做什么?”

“我哥呢?”宋昭皱眉,“太医院的人同我说,你拦着没让人去看天子!”

许骄沉声,“陛下很好,想歇一歇。”

宋昭拔剑,“许骄!我哥是很信你,但你要么让我见我哥,同我哥说话,要么我就杀了你!”

周围的禁军都面面相觑。

许骄攥紧掌心,“好啊,你杀了我,然后去见天子。”

“你!”宋昭气急败坏,果然吓唬不住她。

许骄转身,不想和他纠缠,但宋昭上前,“许骄,我哥对你这么好……”

宋昭没说完,有禁军入内,“相爷,肖将军带人入宫了!”

许骄知晓出事了,肖挺来,一定拦不住,许骄沉声朝宋昭道,“你现在马上出宫,想办法离京,避开肖挺,现在就走!”

许骄言罢转身,宋昭恼道,“许骄你有病是吧!”

许骄转身,知晓和他解释无意,“你们几个,把他驾走。”

“许骄你!”宋昭大怒。

宋昭和禁军拔剑相向动起手来,许骄无语,“宋昭!”

话音未落,殿外有短兵相见的声音传来,宋昭愣住,这个时候,怎么会?

许骄脸色都变了。

宋昭莫名看向许骄,许骄看他,沉声道,“还要我多说一次吗?换侍卫的衣服,混出宫去!”

许骄很少这么让他骇然过,仿佛带着不容置喙,宋昭愣住。

但殿外的厮杀声越演越烈,眼见着就攻入,宋昭同侍卫去了后苑,刚换完侍卫的衣裳,就听前苑的声音传来,“天子呢?”

许骄淡声应声,“我怎么知道?”

宋昭骇然。

是宋云澜!

宋昭想起身,周围的人将他按下,摇头。

宋云澜看她,肖挺的人搜了寝殿出来,“没有陛下踪迹,也没见到大监。”

宋云澜声音阴沉,“许骄,我真小看你了,宋卿源去了哪里?”

许骄依旧道,“我不知道。”

宋云澜道,“许骄,你我二人本不用冲突。”

许骄道,“笑话,我是天子近臣,昱王是乱臣贼子,怎么不会冲突?”

宋云澜脸色铁青,“我再问你一次,天子藏在哪里?”

许骄道,“我不知道。”

宋云澜脸色微缓,笑道,“你会知道的……”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也是勤奋的码字小能手,顶锅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