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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回头,开口的竟是角落桌里喝酒的醉大汉,方才一番激烈打斗,他竟没走,好端端趴着喝酒。
醉大汉起身晃晃悠悠走过来,走到烛光下,青灯这才好好的看清他。
第一印象便是沙漠蟒蛇一般的味道。
男人身材分外高大健硕,衣着虽是凌乱老旧,却是大漠那边的异族打扮,头发胡乱地披散着,头上金色头饰早已暗淡无光,五官斧劈一般凛冽刚劲,右脸上一道长疤,似乎时间久远,淡去了不少。眼睛虽小,却极为有神,如狼,整个给人风尘仆仆的干冽气息。
大汉拎着一拔大刀,来到他们面前,搓搓鼻子下面笑道:“你们莫急,这毒估摸马上可解。”
邵华一停起身行礼道:“在下紫剑山庄弟子邵华,旁边这是师弟邵岐与师妹青灯,此时中毒的正是自家师弟邵晨,敢问大侠何名,难道便有解药带在身上?”
大汉哈哈笑起来,挠挠头道:“这位小兄弟真是高估我了,咱这一粗鲁汉子怎么会有解药在身?”
“那大侠方才说……”邵华眉头轻微一皱。
“正是,”汉子点点头,目光竟缓缓转向青灯,青灯一愣,男人的目光温厚而锐利,他笑道,“解药这不就是有一个吗?”
“哎?”
“这位妹子,恕在下唐突,妹子可是曾有数月时日被九九八十一种味药喂养?”
“我……”青灯一惊,忍不住去看怀中骨瓷,骨瓷分文不言。
在夜凝宫时她的确天天被逼着吃各种药,美名其曰人体试验,便道:“这位大哥有话请讲。”
“要是没猜错的话,妹子现在十有八九可以当个半个药人。”
汉子语音刚落,旁边邵华眼睛睁得大大的,几乎是要惊呆了,邵岐眨眨眼,“什么情况?药人是啥子东西?”
青灯听了心下几分骇然,药人是江湖中的传说,需练药人,得取六岁童男童女,日日泡于坛中用毒药喂养,若是苟活,其间三年后方小成,再过五年便大成,真正的药人体内鲜血可治百病解万毒,若是垂死之人,全身换血可将其救活,只不过这一种方法用了,这个药人便废了。
炼制药人何其艰难残忍,哪里有他说得如此简单。
难道炼制人是骨瓷就会不一样?
青灯忍不住又看了看骨瓷,后者只是埋着头。
“这位妹子要是想救这位小兄弟,就委屈一下妹子,拿点血去喂他就好。”汉子笑着道。
邵华看看青灯,亦是震惊的模样,青灯咬咬牙说:“师兄,无论如何先试试吧。”
于是将邵晨安顿在客栈二楼的房间里后,青灯割破了自己手腕,滴满小小一酒杯时,喂给了昏迷中面色苍白的邵晨。
邵岐邵晨立于一边屏息,那醉汉靠在外头走廊的栏杆上打晃晃哼着小曲儿。
约莫半柱香的时间后,邵晨慢慢睁开了眼睛。
“师兄!”青灯心中一喜,忍不住叫道,身边邵岐赶紧扑上去,邵华松下肩膀,叹了口气。
邵晨微微笑了笑,面色苍白,些许这毒力不容小觑。
见邵晨呼吸稳定,青灯松口气便走到门外,走廊上大汉正与邵华对话,见她出来便望向她,青灯对大汉行礼道,“多谢这位大哥,这份人情,紫剑山庄会记着,青灯会记着。”
大汉摆摆手,“哎呦妹子,路上皆是朋友,瞧你说的,你大哥我都不好意思了。”
邵华抱拳道:“请问大侠何名,来此又是作甚,晚辈能帮自然愿意能助一臂之力。”
大汉哈哈笑了两声,“兄弟我姓萧,单名斩,大漠而来,来这儿吧就是晃晃玩玩,去哪儿,哪儿就是咱的家,也没啥目的,现在有些人家里委托咱做事儿,咱就去做。”
原来是接江湖赏金委托的,四海为家。
青灯又问:“萧大侠这是去英雄大会?”
“哈哈,武林盛会,自当去瞧瞧的。”
“那便是一路的了,”青灯点点头,犹豫片刻,这才问出心中所想,“为何萧大哥能瞧出我……”
这么一问,邵华表情变了变,也不言语,只是注视着青灯。
邵华他不知她如今已死,也不知她去了夜凝宫,这些事儿山庄里大多人都是不晓得的,她与徐孟天成亲的那一晚,传出的消息说死的只是徐孟天罢了。
青灯忽然想起以前的事儿,徐孟天说过,邵华曾向师父提亲,想与她成亲。
那么现在呢。
这边萧斩正开口笑道:“妹子正说是药人的事儿吧?妹子身上有股极淡的海棠花香,常人是闻不着这味儿的,练武之人若是闻见了,也只当是姑娘家欢喜的香粉罢了,药人炼制后,身上的味道虽是体质与药物混合而成,却极似加了蜜的海棠花香,看妹子衣着素雅,面容干净灵秀,不像是喜爱脂粉之人,心想是否与药人有关了。”
青灯心里一惊,想来这萧斩还是心思慎密之人,又道:“那、那这番事儿,萧大哥又是如何知晓的。”
萧斩道:“咱在大漠有个妹子,她便是南疆的蛊师,正派医术她是不晓得,邪门歪道倒是清清楚楚。”
蛊师?
此话一出,青灯邵华皆是一惊,对望一眼道:“那大哥妹子现在依是在南疆?”
萧斩见青灯情绪波动,疑惑道:“见二位神色,难道青灯妹子可是有什么家人被蛊毒波及?”
青灯与邵华又是对望,最后邵华思虑片刻才将紫剑山庄之事说出,不过也只是说了一半,山庄之事不可外传,现在也只能点到即止说出实情,让其信服。
“原来是同门在外游历齐齐中了不知哪方蛊师的蚕毒,危在旦夕……”萧斩听了没半分疑惑,只是叹道,“不过兄弟,你这同门师兄弟有够呛的,听咱家妹子说南疆会蚕毒寥寥无几,估摸你那同门定是偷看人家姑娘洗澡才惹上大事儿的。”
青灯只能陪笑。
萧斩捏捏下巴,一拍大腿哈哈笑道,“缘分,看来真是缘分!恰好今年英雄大会妹子难得的有兴致,说是久未出宫的夜凝宫据说会在会场出现与江湖一较高下,我那妹子喜欢那美人宫主喜欢得紧,就跟着过来了。”
青灯嘴角一抽,美人宫主,看来堪伏渊那妖孽还真真是声明在外,她一点都不想听到那个名字。
“她又嫌弃哥哥我邋遢,便自个儿在江南玩去了,咱们说好在大会上见。”
邵华忍不住道:“同门命悬一线,能否传书与大侠的妹子让她先来庄里解毒救人?师父定会重礼相谢……”
“哎呀,不成不成。”萧斩摇摇首,“咱这妹子性格怪的很,她要是不玩得痛快给谁都不痛快,我看小兄弟还是等英雄大会之时罢。”
“师兄。”青灯小声唤了一下邵华,在前往大会的路上就遇上认识蛊师的人,这已经算是万幸,方才结识人家肯帮忙也是万幸,也就莫再强人所难了,说不定还能碰见谁。
邵华点点头,“好,那英雄大会之时,晚辈在约定的地点等大侠,可好?”
萧斩笑,“没有问题!看小兄弟一脸正气,这小姑娘也是秀气好看,老哥我喜欢的紧,这忙我帮定了,明儿见到妹子我就与她好好说上一说。”
“那多谢大侠,日后大侠若是有难,我们必当……”
“行了行了,莫再客套。”萧斩摆摆手,“咱也困了,待会儿让小二送一坛酒进屋子我睡去了,你俩还是看看中毒的那位小哥吧,咱妹子要是晓得哥哥我见到了活药人不得羡慕死,哈哈哈。”
说着,就走远了。青灯看他进了屋,便欲走回邵晨的房间,打开门。
“师妹。”
邵华身后开口。
青灯转过头,屋外夜黑,走廊里的灯光细微只能见邵华眸子里一点点的光。
忙到深夜,邵岐靠在邵晨床头睡着了,他们一不说话,整个客栈都静了下来。
“你身上是怎么回事?药人是怎么回事?”
邵华盯住她,“自从与少庄主成亲后你就很奇怪,师父是否对你做了什么?”
青灯看了看他,摇摇头。又转回身,邵华又道:“且慢。”
青灯道:“天色晚了,明早还需要赶路。”
邵华抿住唇,握拳一口气将话说出来,“我且不问药人之事,但如果少庄主一辈子醒不过来你打算如何?”
青灯肩膀僵了僵。邵华声音压低了,似乎在压抑什么,“师妹,师兄的意思是,你即便与其他人在一起,师父也不会怪罪的。”
青灯再迟钝也晓得邵华的意思,以邵华的为人,能说出至此的话,已经极是不容易了。
她回头对邵华露出一个笑容,“谢谢你,师兄。”
少女的笑容在昏暗的烛光下却洁白如一朵百合,邵华怔怔,又道:“师妹,师兄永远站在你这边的。”
“好,我会记着,谢谢你,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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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更琉欲断。
春夜正是寒气,冷飕飕一点点渗进人骨子里。
“你果然在这里。”
坐在屋顶的银发少年微微侧头,青灯正爬上屋檐,踩着瓦砾走到他身后。
夜里太冷,女子的清澈声音都仿佛掺了冰薄寒意,“其实你早就知道我成了药人吧?”
少年不言,给她的是一个瘦小而单薄的背影。
青灯握紧拳上前几步,“山庄里我是可以用自己的血来救庄里人吧,你为何不说?”
在听萧斩说出真相的一瞬间,她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骨瓷,可惜从神情中辩不出任何。其实她是可以救庄里的人的吧,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她一直想给山庄报恩,这不就是该她行动的时刻吗。
“那那人为何不说。”骨瓷冷冷开口。
“……什么?”青灯一怔,他是说萧斩?
“既然他晓得你的血可以救治你的师兄,又为何在之后不直接道出你的血可治山庄里人,又何来麻烦他那边的人?”
“他……”
“因为不可能。”
少年声音一寸寸冰冷下去,一丝不可闻的嘲讽,“是,你的血可治他们,可别忘了,你是我炼出来的,我留你自有用处。”
青灯听闻血气上涌,这小屁孩,她还以为他尚是进步了,原来依旧这么臭屁,伸手准备按住他的肩膀,“你又在说讨厌的话了,你这是怎么了——”
啪。
少年头都没回,准确地抓住她伸来的手腕,青灯只觉手仿佛伸进一个厚厚的冰坨子里,寒气逼人快要僵掉,只听他道:“你就这么一个人,拿血救全庄岂还有活口?再者,想必是人还没救完,你血已放干。”
“小瓷……”
“你可是晓得你已死之身,血少了就是少了,不可再生,你体内血液又是何其珍贵,岂能用在这等小事上,你这么去了,姓徐的如何,那些——”他顿了一顿,低声道,“那些一直将你放在心上的人会如何?”
青灯有些呆,她未料到骨瓷会说出这般话来。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竟然是有几分难过的,又有几分欢欣,她自己都不晓得是怎么回事,另一只手握住骨瓷掐住她手腕的手,小声道:“我知道了,你别掐我,疼。”
“……”
“这不是小事,这都是性命。可我答应你,以后除非万不得已,我不放血救人,好不好?”
“……”
“所以小瓷,你别生气。”青灯双手握住他的手,又有些想笑地说,“小瓷这是担心我吧?”
“没有。”
“那个什么‘一直将你放在心上的人’里面也有小瓷吧?”
“……没有。”
少年别过脸去,青灯眨眨眼探身坐在他身边,伸手摸摸他的脑袋,揉乱了银发。
“小瓷好可爱。”她忍不住说。
小少年肩膀,轻微一抖,似乎第一次被这个词形容,青灯笑眯眯的望向天空,月色净朗,正澄澈地挥洒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