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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壤拒绝了这门亲事。
这对谢宗主乃至整个玉壶仙宗而言,显然都是始料未及的。
何惜金和屈曼英客客气气地送走了谢宗主,监正大人轻咳一声,开始了迟来的尴尬。
还好屈曼英夫妇也没有打趣他,只是道:“留下吃晚饭吧,姨母这就做去。”
何惜金很自觉地跟过去打下手,黄壤回头看了第一秋一眼。
监正大人顿时脸上很是挂不住,干咳了两声。
黄壤面上严肃,心里早就笑弯了腰。
而此时,上京郊外。
鲍监副照例来到小庄子上,却没有看见那个女人。再一看水缸,昨天的水没怎么动。鲍武虽然是个武夫,但谨慎心细。
他立刻进屋查看,那个女人并不在。
庄上没有雇人,他也无人可问。只得四处找找。那女人并未刻意隐藏痕迹,鲍武跟着新鲜的脚印,一路找寻。而前面越走越是偏僻,满地荒草碎石。
“她来这里干什么?”鲍武皱眉。
他毕竟脚程快,不久之后,便见那个女人站在远处的小山包上,一脸茫然。
“息音?”鲍武喊了一声,那女人嘴里喃喃有声,却并没有回头。
鲍武只得缓缓上前,却见那女人怀里抱着一只脏兮兮的布老虎,双眼呆滞无眼。鲍武五指在她眼前晃了晃:“你怎么在这里?”
息音嘴里一直碎碎念着什么,鲍武弯下腰,侧耳去听,发现她在说:“怎么办,我没有奶,它都饿哭了。”
“什么?谁哭了?”鲍武狐疑地看向她怀里的布老虎,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这个女人,好像不太清醒。
息音好像根本没有听见他的话,她甚至没有向他看。一味只是焦急地转来转去。
她神智糊涂不清,鲍武只好先将那布老虎从她怀里抽出来。
那布老虎脏得看不出来本来颜色,鲍武刚刚扯住它的头,息音突然尖叫起来。
那声音凄厉刺耳,鲍武一惊,忙不迭松了手。
息音看见他,像看见了什么怪物。她紧紧抱着布老虎,跌跌撞撞地向前跑。
但这里原本已经没有什么路,满地碎石杂草,她跑不多远,就摔倒在地。
鲍武几步跟上去,一把扯出那个脏兮兮的布老虎,随手扔出很远。
“啊——”息音拼了命要去捡,鲍武一把扛起她,一声不吭往回就走。息音疯了似的尖叫、挣扎,最后用指甲抓他挠他。
鲍武不为所动,一路将她扛进了上京。
彼时,裘圣白正在医所。
老远就听见女人的哭喊声。
许多人被这声音吸引,纷纷向这里看。
鲍武毫不在意,他扛着这个女人,脚若流星,一路进来。这女人太轻,好像只剩一副骨头架子一样。
“老白,你给看看这娘们在发什么疯!”鲍监副把息音往地上一放,息音双脚一落地,转身就要跑。鲍武两步追上,又跟拎小鸡一样拎回来。
因为一路被扛回来,息音又挣扎得厉害,她的鞋子丢了,脚上只剩罗袜。钗环也不剩什么,长发松散。
此时她被鲍武拎着,一脸慌乱惊恐。
“不要打我……把孩子还给我啊……”她绝望地哭喊。
裘圣白看了鲍武一眼,目光中很有些别的含义。鲍监副怒目一瞪:“这可是阿壤姑娘的娘亲,别胡思乱想!”
“是吗?”裘圣白这才收回目光,他伸出手,在息音几处大穴轻轻按揉。息音毕竟是挣扎得累了,此时经他舒缓之下,慢慢地搭下眼皮,哭喊声渐渐微弱。
裘圣白等她不再挣扎了,这才掏出银针,为她施针。
“你吓坏她了。”他不满地嘟囔。
鲍监副更不满:“我干什么了?!”他脖子和脸都被抓出无数血印子,好在鲍爷皮糙肉厚,他随手抹了抹,问:“这女人是不是疯了?”
裘圣白说:“她是个病人,断了药,可不就发病了?”
“病人?”鲍武摸了摸脖子,“生龙活虎地骂了一路,中气十足,我看她精神好得很。”
裘圣白和这武夫并无多少话说,只是道:“这世上的人,并不是缺手断脚才叫病。性情大变、神智不清,也都是病。”
鲍武也不跟他纠结这个,道:“人就丢你这儿了,等监正回来你同他说。”
“不行!”裘圣白一口拒绝,“她醒来后万一乱跑,我这儿可看不住。你哪里逮来的带回哪去!”
鲍武愣住:“可是……”
裘圣白可也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他扔出几包药,道:“一副煎三碗,按时服用。她以前一直喝的药,原方煎饮也使得。去去去,赶紧把人带走。”
鲍武有什么办法?
他只好把息音抱出来。这时候她施过针,整个人早已睡熟了。
鲍武抱着她,想了半天,只好又送回庄子上。
这处庄子还不错,算是安静清雅的,也适合养病。
只是时间太紧,饶是第一秋,也来不及置办齐全。
鲍武将息音放到床上,随手扯过被子替她盖上。
他不懂这个女人的苦难,只是看见她枕上乱发中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
听说,她从前也是个世家贵女。
这样的女子,鲍监副不懂。
武夫和世家女本来就是风牛马不相及的东西。
他站了一阵,也无事可做,只得替息音熬药。
鲍监副不擅厨艺,偏偏药熬得不错。
——没人照顾的武夫,这点生存技能必须得有。
息音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外面天已经黑了。
她有一瞬间的恍惚,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那种孤寂和惊恐在一瞬间向她袭来。她颤抖着起身,极力想让自己平静下来。
她有病,她知道。
她以前在黄家,总是日日熬药。
开那方子的人说,他叫苗耘之,是个名医。他让息音一直喝药,不要停服。
于是许多年以来,息音就日日夜夜地熬着那药。
药汁太难喝,但是至少喝完之后,她一直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如今到了上京几日,可能是因为停了药,她脑子便有些糊涂。
她慢慢起床,缓缓深呼吸,轻轻走出房门。
就在院子里,一个小炉的火焰将夜舔出了一个金黄的孔洞。
鲍武半蹲在小炉前,炉上小锅里,咕嘟咕嘟地煎煮着一副药。药很苦,整个院子里都弥漫着这苦味,令人皱眉。
息音站在门边,并不敢上前。
而此时,黄壤拒婚的事已然传开。
先时,诸人并不相信,但后来又有消息,称黄壤之所以拒绝谢红宗,乃是因为司天监监正第一秋。
这样的事,即便在仙门也是沸油入水。
诸人炸开了锅。
玉壶仙宗一片沉默,然而私下里,连仇彩令都被惊动。
黄壤的拒婚,简直是迎面一记耳光,直接抽在玉壶仙宗脸上。
打得谢灵璧都得留个五指印。
罗浮殿。
谢灵璧沉声问:“怎么回事?”
谢红尘倒是坦然些,微笑着道:“她似乎更中意第一秋,当面婉拒了弟子的提亲。”
“第一秋?”谢灵璧脸黑得要下雨,“那个不过十几岁的黄口小儿?”
谢红尘道:“年纪确实小些,不过行事干练果断,想来日后也会是个人物。”
“何惜金夫妇就任由她这般胡闹?”谢灵璧显然是丢不起这个人。
谢红尘依旧平和,道:“何掌门一向护犊,他自然是以阿壤姑娘的意愿为主。”
谢灵璧冷笑:“所以,你身为宗主,打算就这么看着宗门颜面扫地?”
谢红尘显然已经细细想过,他道:“弟子会找机会,再和阿壤姑娘谈谈。因之前不知道她心中所想,这次提亲,倒确实是弟子唐突了。”
“唐突?”谢灵璧气恨,“她不过是黄墅那个无耻小人的女儿。还真当自己金枝玉叶?你肯上门求娶,还需要与她谈心?”
“师父。阿壤姑娘与其父不同。”谢红尘皱眉,他知道谢灵璧一向最看重颜面,今日的事,必定让他不快。是以,也只能劝道,“此事,弟子会解决的。”
谢灵璧沉声道:“能解决最好。否则,玉壶仙宗宗主被一个黄毛丫头拒婚,这件事恐怕够仙门耻笑千八百载!”
如意剑宗。
屈曼英和何惜金果然是做了一桌子菜,也算是招待第一秋这位“娇客”。
桌上大家顾忌监正大人的面子,并没有提方才那一跪的尴尬事。
倒是屈曼英说:“你这孩子,纵然是不同意这门亲事,也要先拖着,哪有当面拒绝的道理?玉壶仙宗毕竟是仙门之首,这一下子,只怕谢宗主下不来台。”
黄壤给黄均挟了菜,转头又给第一秋挟,道:“姨母说得是。都是我一时口快。”
何惜金道:“事事事关女女、女儿名、名节。说、说说清清楚也、也好。”
“也对。”屈曼英道,“监正大人尝尝这鱼,这可是惜金的拿手菜……”
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吃饭。
及至饭后,监正大人跟黄壤一起返回上京。
因为没有急事,所以传送符就免了。监正大人果断决定——坐马车!
黄壤跟他同车,先时人多,还不算什么。
如今车上只有二人了,难免便显得尴尬。
好半天,黄壤问:“你……先前说的话,都是认真的?”
“什么话?”监正大人撩起车窗,东看西看,“本座早忘了。”
切。
上京,郊外庄上。
鲍武将药熬好,端到息音面前,说了句:“喝。”
他太过高大,息音并不敢违逆他,只好一边吹一边将药喝了下去。滚烫的药汤入腹,整个人情绪确实平静了许多。她见鲍武并没有离开的意思,只好问:“你……吃饭吗?”
鲍武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走又走不得——万一这女人再发疯,跑丢了如何是好?
他于是答:“好。”
息音于是去做饭,鲍武干坐着也没事,索性替她烧火。
二人都没有说话,但息音手脚也还利落——当年的世家贵女,久浸凡尘,也学了一些柴米油盐的本事。
她很快地做了两菜一汤。
原本想着两个人差不多。
谁知道鲍爷饭量惊人,两菜一汤,他一个人就吃了个三分饱。
二人面面相觑,半晌,息音说:“我……再做点?”
“啊?”鲍爷一边刨饭,一边说:“好。”
于是,还来不及熄灭的灶台,重又烧了起来。
鲍武看了一眼息音,觉得这女人做饭还不错。
息音偷瞟了一眼鲍武,觉得这男人比猪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