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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之下,夏如茵的面容被镀上了一层光,愈发美得不似真人。肖乾并不觉得自己想做什么,可他的身体本能有了动作。他在小榻上坐下,指尖抚上了夏如茵的脸。
触手微凉,细腻,柔软,还是往日他掐她时的触感。这想法冒出,肖乾便又轻轻捏了捏她脸颊。夏如茵在睡梦中似有所感,柳眉微蹙,笨拙挣开了他。
指尖空空,肖乾这才回神。心中烦躁愈重,肖乾按了按太阳穴,推醒了夏如茵。
夏如茵迷迷瞪瞪睁眼,便见肖乾坐在她小榻上。她揉了揉眼睛:“殿下……”夏如茵努力让自己清醒:“对不住,我睡得太沉了。可是有什么吩咐?”
她以为是自己守夜不称职,没听见肖乾的要求,肖乾才不得不来推醒她。肖乾却道:“你回房睡。”
夏如茵坐起。水红色的丝绸被滑落至腰间,露出了桃红色的中衣,单薄垂顺的衣料将那身材勾勒得分外明显。夏如茵困惑问:“为什么啊?”
她才睡醒,声音软绵绵温吞吞的,好似羽毛酥酥痒痒在肖乾心口转了圈。肖乾愈发觉得心烦气躁了:“晚上没孤的允许,不会有人靠近,你没必要跟着孤。”
夏如茵便傻傻一笑:“那万一有人呢?我守着殿下,殿下总归是能睡更好。”
她还体贴上了。肖乾面无表情:“你打呼噜吵到孤了。”
夏如茵一惊,彻底清醒了。她辩解道:“我不打呼噜,兰青说我从来不打呼噜。”
她说完这话便后悔了,这是谁给她的狗胆,敢质疑反驳殿下?!可肖乾并不计较:“或许没兰青在旁伺候着,你就会打呼噜。又或者换了环境你不适应,也可能是小榻睡得不舒服。”
似乎真有道理……夏如茵被说服了。她非但没让殿下睡得更安心,反而影响了殿下的睡眠。夏如茵不敢再说,讪讪抱上被褥,灰溜溜回了自己房。
为殿下守夜没成功,并没有影响到白天夏如茵积极的跟随。几天下来,河南的官员们都知道了,太子殿下养了个没规矩的丫鬟,仗着太子殿下宠爱,一天到晚往太子跟前凑。
看来传言太子殿下不近女色不尽可信。有人心中蠢蠢欲动,可被利用去试探太子殿下的王掌柜,至今还带着项圈锁链四处求人呢。这明晃晃的前车之鉴,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看似平静的气氛一直持续到第一批粮食送抵河南,太子殿下次日就要启程去南阳了。启程前一天,巡抚来找肖乾,提议为肖乾办一场践行晚宴。
肖乾正好令人去卫所找了辆流马,实现夏如茵“看机关流马”的心愿。院中,暗五推着流马转圈,夏如茵摩拳擦掌想自己推试一试。肖乾不放心,亲自上前扶住流马,暗五便默默退到了一旁。
夏如茵努力想推动流马,可到底是搬一张八仙椅都要喘半天的身体,夏如茵脸都涨红了,还是推不动。肖乾便唤了暗五上前接手,让他将流马推去角落,又对夏如茵道:“你去那边玩。”
夏如茵并不知道是巡抚要来拜访,跟着暗五来到角落,蹲在那研究流马轮子。可没研究一会,她便听见身后传来了说话声。夏如茵一个激灵,急急回头去看,便见巡抚躬身立在肖乾身前。
肖乾正嘲弄勾着嘴角:“……如今这河南流民失所,饿殍遍地,陈大人还有办晚宴的心情。”
夏如茵二话不说扔了流马,小步跑去肖乾身旁,尽忠职守而立。肖乾好笑看她:“不是让你玩去吗?”
夏如茵摆手拒绝:“不着急,不着急。”
陈巡抚早就习惯了这两人旁若无人的互动,此时只当什么都没看见,连声道“惭愧”:“殿下所言甚是。是微臣浅薄,不及殿下记挂百姓之心……”
他的奉承话还没说完,肖乾却忽然打断:“等等。”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偏头看夏如茵,略一思索道:“那便办一场吧,孤一会令人拟个名册给你。”
陈巡抚:“……”
陈巡抚好不尴尬,领命退下,怎么也不明白太子为何突然就改了心意。夏如茵本也没多想。她的确有个遗愿是“参加宴会”,但太子殿下的赈灾晚宴可是办大事的,和她吃吃喝喝玩玩的晚宴,定是不一样。这么到了晚上,她随肖乾前往府衙,见到了许多盛装打扮的姑娘,夏如茵这才后知后觉怀疑起来——殿下突然答应举办晚宴,该不会,就是为了成全她的遗愿吧?
若夏如茵还不知道太子殿下的秘密,是怎么也不敢这么想的。可现下,她却不确定了。夏如茵跟在肖乾身旁,不安发问:“殿下,你突然改变主意令人举办晚宴,难道是为了成全我参加晚宴的遗愿?”
肖乾嘴角弯了弯:“你还有个这样的遗愿?”
夏如茵心中便松了口气:太好了,殿下他根本不知道她想参加晚宴,是她自作多情!
夏如茵不好意思道:“算是吧。我六年前参加过一次宴会,认识了几个很可爱的姑娘。她们听说我身体不好不能出府,还说她们往后会常来找我玩。但许是有变动吧,一次也没来过……”她忧伤叹了口气,可很快又释然:“但我们在宴会上玩得很开心,我这些年心里便总是记挂着。”
肖乾便“啧”了一声:“没出息的。姑娘家都在后院,你带兰青去玩吧。”
夏如茵愣住:“殿下不去吗?”
肖乾:“孤去那作甚。孤去前厅。”
夏如茵有些失落,却还是乖巧道:“那我不去了,我陪着殿下。”
肖乾停步,低头看她。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花园中点起了灯笼,他们身后不远处是邬明轩和几名京官,再远些,是来来往往的人流。
肖乾的声音低了下来,那独特的嗡嗡声混在嘈杂环境里,有种异常的沉稳:“怎么,你还放心不下孤吗?”
夏如茵想说是,却不敢如此托大,毕竟她也不过是能帮太子屏蔽情绪的小丫鬟罢了:“我怎会不放心殿下。我就是、我就是不敢离开殿下身边。”
正说着话,不远处有两名姑娘轻笑着走过。夏如茵眼珠子便不听话转了过去,再收回时,便对上了肖乾那似笑非笑弯起的唇:“不敢离开孤身边?”
夏如茵:“……”
夏如茵讷讷道:“殿下,我就是觉得这里人太多了。”
肖乾凉凉道:“闭嘴。孤还需要你操心?快滚吧。”
暖黄灯笼烛光中,夏如茵与肖乾对望。金属面具依旧是不近人情的冷硬,可夏如茵无端感觉到了一种熟悉。似乎她的九哥也曾这般,说着不中听的话,却做着让她开心的事。
或许便是这种熟悉让她放下了种种思虑,展颜笑了开来:“那殿下,我就去玩一会会。”
肖乾:“嗯。”
夏如茵抬手,拇指与食指比了一寸宽距离:“就玩这么一会会,你等我回来陪你。”
肖乾:“嗯。”
仿佛烛火落进了眼,夏如茵眸中有光:“殿下,你是不是知道我想参加宴会啊?”
肖乾:“嗯。”
夏如茵便捧着脸笑:“早知道我画个妆了。”
肖乾负着手:“快去。”
夏如茵便转身唤了兰青,朝后院而去。肖乾站着没动,看着她远去。女子的身影于光影中闪动,一时出现在小路上,一时又隐没在树丛里。肖乾微微眯眼,感觉那是一束活泼的光。
夏如茵来到后院时,院中已经有二三十名姑娘了。众人应是互相认识的,三五成群聊着天。看到夏如茵进来,院中有片刻安静。可是很快,众人便迎了上来,围住了她。
大约是太子殿下的面子,众人的热情超乎夏如茵想象,夏如茵受宠若惊。兰青不知被领去了哪里,姑娘们熟络唤着夏如茵姐姐或妹妹,话题一个接一个不断。
陈巡抚的女儿与夏如茵聊起了京城时兴,刘知府的女儿体贴让夏如茵进屋坐坐。富户祝家的小姐和夏如茵讲河南的风土人情,邓家的姑娘说干坐着无趣,不如大家玩投壶。
入目都是笑颜,耳边都是笑语,夏如茵的心情也不自觉跟着明媚起来。她自小到大除了夏亦瑶,几乎就没接触过同样身份同样年纪的姑娘,的确是渴望结识同龄人的。如今二三十个同龄人簇拥着她,与她说话玩乐,夏如茵只想一直这么玩下去。
可她的身体还是吃不消。投壶玩了一会,夏如茵便有些累了。有细心的姑娘发觉了,提议去亭中坐坐。夏如茵在小亭里休息了片刻,到底记挂着肖乾,还是恋恋不舍与大家辞行。
她只道太子殿下那边走不开人,姑娘们倒也没有多留。她们说正打算去院外放孔明灯,为灾民祈福,邀夏如茵同行。
夏如茵欣然应允,便有姑娘也给了她一盏孔明灯。灯侧可以写下祈愿。大约是今夜的烛光太温暖,夏如茵祈求灾民平安之时,贪心多写了一个愿望。她们一起来到大堂院外,这里地方空旷又灯火通明,正适合放飞孔明灯。
大堂中便是太子殿下和一众官员,以及受邀前来的富户。夏如茵遥遥看见肖乾坐于上首,冷冷淡淡的模样,身旁除了邬明轩没有旁人,倒是松了一口气。
烛火被点亮,孔明灯颤颤欲飞。夏如茵正待松手,却意外见到一个熟悉的人走进大堂,赫然是平日不会暴露行踪的暗五。暗五行到肖乾身旁,附耳低语了几句,肖乾便朝夏如茵看了过来。
夏如茵怔住,一时不确定肖乾是不是在看她。可肖乾很快起身,大步行出了屋。他沉默着穿过一众躬身问礼的姑娘,于夏如茵身旁站定。
夏如茵手中还捧着尚未放飞的孔明灯,不明所以:“殿下,有事吗?”
肖乾扣住她手腕,将她侧了个身,低头看向她背后的衣裳。夏如茵不知道他在看什么,可身旁有姑娘惊讶唤道:“啊,夏姐姐,你……”
姑娘以手掩口,偷偷看太子,放低了声音:“你来月事了啊。”
夏如茵:“??”
小小的惊呼声此起彼伏。便有姑娘上前扶住夏如茵,轻声安抚:“好妹妹,你怎生这般粗心,衣裳弄脏了都不知道。没事,趁没人看见,姐姐带你去换身衣裳。”
又有姑娘自责道:“也是后院光线暗,我们一起玩了这许久都没人发现,现下竟还惊动了殿下。”
夏如茵缓缓眨了眨眼,终于明白过来。她的衣裳上有血污。她虽然不熟悉规矩,却也知道一个姑娘家,大庭广众下来月事弄脏了衣裳,这若传出去,是足够毁名声的大事。
可问题是,她根本没来月事。夏如茵的目光在那些姑娘担忧的面容上一一扫过,方才欢喜热闹一点点褪色成了光怪陆离的荒诞。夏如茵忆起那一张张热情的笑颜,心便沉了下去。
如果没有暗五藏在暗处,及时将这事通报给肖乾,会发生什么?她会毫无所知去大堂找肖乾,然后在那一堂的男人面前丢人。后院的确光线昏暗,可这里灯火通明,也没一个人看清吗?这些姑娘说过来放孔明灯,要与她同行,真是如此吗?她们跟过来到底是为了放孔明灯,还是对她的处境心知肚明,等着看她笑话?
她其实并非毫无察觉,她只是被众人的“友善”迷了眼。院中玩乐时,偶尔她会看到一两名姑娘立在人群外低语,笑容意味深长,偏偏她开心着,不愿多想。
可萍水相逢,她做了什么,她们要这样对她?原来不是所有人来宴会,都是想交同龄朋友的。原来不是所有人玩乐之时,都是全心投入的。原来这些柔弱美丽姑娘的恶意,也可以如此深沉,如此可怕。
夏如茵心中说不上悲伤,说不上难过,只是有种空茫。她看向肖乾。男人没有表情而立,不笑时那凌厉的唇线配上冷硬面具,是一惯难以亲近的模样。夏如茵知道他邀请了许多官员和富户前来,定然是为赈灾有所谋算。相比而言,她被人算计这事太无足轻重,实在不该小题大做。况且,女子月事污秽,男人都是厌恶忌讳的,她本不该拿它污了太子殿下的耳朵。算计她那人或许便是笃定这一点,料定她不敢对太子讲。
她失神站在那不动,便又有姑娘上前,轻柔细语要带她下去换衣裳。可肖乾开了口,却是不容置疑的强硬语气:“怎么回事,先说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