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一秒记住本网址,www.wuliandf.com,为防止/转/码/无法阅读,请直接在浏览器中输入本网址访问本站,记住了吗?

卢茵到黔源已经大年二十九,下车那刻,一股湿润气息扑面,不觉嗅了嗅,卢茵勾唇,有一种久违的亲切感。

出了站台,远远见卢友正踮脚张望,身上穿的灰色外套和粗布裤子,裤脚挽起,露出一截黑色棉袜。

卢茵鼻子没来由泛酸,赶紧冲他摆手。

卢友正见了,憨厚一笑,大踏步往这边走。

他接过卢茵行李,“累了吧?”

“不累,睡了一道儿。”卢茵问:“舅妈呢?”

“她在家,两个孩子都放假了,闹腾的很。”

卢茵喜滋滋,跟他抢行李:“我来吧。”

“我来,我来,”他一躲,往前紧走几步:“车就在门口。”

躲过接踵人群,卢友正的人力三轮停在背巷,他开了锁,把箱子搁在旁边,帮她拉着车门。

卢茵抬头看了眼,还是几年前的那辆,车身锈迹斑斑,轮胎沾满污垢,顶棚遮阳布已经看不出颜色。

她迈上去,卢友正把车门插好,动作敏捷的蹬上去骑走。

穿过人潮拥挤的火车站,他速度快起来。

卢茵坐在后头,望着他左右晃动的背影,“舅舅,”音量被喧嚣掩盖,她大声:“都年二十九了,还出来拉活儿吗?”

卢友正半侧着头:“待着也是待着,顺便接你。”

小城没多大,一条街道直通到底,路两旁全是卖年货的,一派喜气祥和。

他们住在一条老巷子里,房屋年代久远,是卢茵外婆留下的。

进了门,两个孩子正在打闹,都是丫头,大可和小可,长的今年刚上大学,小的才11,是卢茵离家那年出生的。

见她站在门口,大可认出来,笑嘻嘻喊了声姐。

小可认生,躲在大可后面偷偷打量她。卢茵和善的笑笑,走过去捏捏她的脸蛋,刚巧兜里还剩一块巧克力,翻出来递给她。

卢友正冲厨房喊了声,没多会儿,一个中年妇女探出头,笑着:“茵茵回来了。”

“是啊,舅妈。”卢茵放下背包,“需要帮忙吗?”

她上下打量她一眼,“算了,等着开饭就行,别跟着沾身了。”

卢茵一愣,忙脱下外套:“没事儿,反正在车上滚的也不干净。”

在厨房里忙活一阵,有一搭没一搭闲聊几句,卢茵本身不善言辞,关系并没亲到无话不谈的地步,冷场时只有碗碟碰撞的声音。

晚饭四菜一汤,上桌时,卢友正提议碰个杯,对面的人迟迟没动。

他叫了声:“李岚,举杯啊。”

李岚抬眼看他几秒,拿起筷子,笑着:“拿茵茵当外人呢,怎么说也在这住了好几年,吃的穿的不都跟自己人一样。碰什么碰。”

卢茵一顿,手臂举的有些僵硬。

卢友正忙道:“咱爷俩来,茵茵,别管你舅妈。”

她笑了笑,与他稍微碰了下。

都是些平常菜肴,有南方的笋丝和茭白,汤是粉丝豆腐汤。

小可挨个盘子扒了扒,噘嘴道:“都是菜,我想吃门口的烧鸡。”

李岚没好气瞪她:“以为自己是富家千金呢,想吃什么有什么,烧鸡不要钱的?”往她碗里夹两片茭白:“赶紧吃饭。”

小可放下筷子,嘟嘴哼了声。

气氛有些尴尬,卢正友缓和的笑笑:“这孩子……爸给你钱,去买吧。”

没等掏出来,李岚那边重重撂了筷:“你又有钱了?天天挣那点儿还不够买菜的,孩子下学期费用有着落了?两个孩子呢……在这儿逞什么能。”

卢正友老脸被她臊的通红,一只手插在口袋里不上不下。

卢茵嘴里的饭咽不下去,嗓子像卡一块木塞,堵得难受。她扯扯嘴角:“舅妈,学费的事别担心,到时我给大可交。”

这话一出,李岚脸色立即阴转晴:“哎呀,舅妈不是这个意思……”

“没事儿,”卢茵笑着,从钱包拿出一百块,“小可,快去买。”

小可眼睛一亮,接了钱跑出去。

李岚忙道:“看看你,什么都依着她,小孩子都给惯坏了。油腻的怕你吃不惯,知道你们这年纪都怕胖……合不合口?明天舅妈做顿好的。”

卢茵:“不用,很好了。”

一顿饭吃的食不知味,结束已经八点多,她把行李箱拉开,里面多半是漳州特产,两个孩子闹哄哄,在不大的小屋里抢来抢去。

住的是老两室,只有一个卧室,客厅旁边支着高低床,大可小可睡在那儿。卢茵回来,并没有多余地方给她睡,大小可挤在上面,卢茵睡下面。

小城并不像漳州热闹,更谈不上什么夜生活,卢茵早早去洗漱。

出来时,见大可小可正翻她的行李箱,卢茵暗自皱眉,也没立刻阻止。

大可见她出来,举着手里护肤品,眼睛亮晶晶:“姐,你有一整套!我们宿舍就有用这牌子的,都说用完特别好……我能试试吗?”

卢茵边擦头发,笑着说:“其实你的年龄不适合这牌子,我回去给……”

她话还没说话,李岚斥了声:“赶紧搁回去,没看你姐生气了吗。”

卢茵一愣,忙道:“没有,大可喜欢的话,拿去用吧,我回漳州再买。”

大可欢呼起来,抱出瓶瓶罐罐往浴室跑,李岚过去拉起小可,想把行李箱拉上,犹豫了一瞬:“呦!茵茵这是你的衣服?”

说着捻起一件褐色羊绒打底衫,前后看了看,“样式倒是好,”看了她一眼:“年轻人怎么挑个这种颜色?”

卢茵说:“为了抗寒,也没特意选颜色。”

李岚摸了摸衣料:“是挺暖和。”

卢茵道:“舅妈要不嫌弃的话,拿去穿吧,我没上身几次。”

“那怎么好?”

“没关系的。”卢茵笑着。

最后又让她挑了两件,卢茵基本没剩什么,一闹腾,时针走过九点。

卢正友从屋里出来,让关灯睡觉。

直到房间彻底黑暗,卢茵仍然觉得不真实。这个地方满眼陌生,其实她从未融入过。

回家不叫家,离开这儿才叫回家。

迷迷糊糊不知几点睡着,又被手机震动吵醒,其实刚过十点,这个时候,陆强还躺沙发上播电视。

卢茵披上外衣,轻声去阳台讲电话。

黔源天气要比漳州高很多,没有白雪也没有枯枝,月色温柔,连风都是湿润的。

卢茵趴在护栏上和他讲了会儿,怕声音太大吵到他们,草草收了线。

她踮脚回去,尽量不发出声音。

卧室的门没有关严,这会儿一丝光亮从里面透出来,伴着压抑的争论声。

卢茵脚步一滞,捏紧衣角,缓了缓,才重新躺回床上。

这之后她睁着眼,夜静极了。

里面舅舅说:“你消停点儿吧,别把她们吵醒了。”

“听见又怎么样,我说的不对吗,她现在婚也结不成,还霸占老太太给的钱,你看咱闺女两人挤一张床上,不心疼吗?”

隔了会儿,卢正友才道:“我妈给茵茵留的嫁妆钱,你别想。房子都咱住着,你还想要什么?”

“这也叫房子,还没人家厕所大,你也好意思。咱两个闺女,你不为我想,也得为她们想想吧。”

“想什么,又不是儿子。”

“你这什么意思,”李岚情绪激动:“是怪我没给你们老卢家生儿子了?”

“我没那意思……”

卢茵翻了个身,强迫自己闭眼,没多会儿,又不自觉睁开,盯着黑暗里那道光。

客厅里静极了,里面声音传出来有些空旷。

李岚道:“听说男方家把买房子钱退回来了,你和她说说,就算我们先借的,先换套大点儿的住住。”

卢正友不吭声,她重复:“跟你说话呢?”

他被逼急,低喝:“我不去。”

里间传来哀哀的抽泣,好一会儿:“我命太苦,爸妈不在身边儿,嫁个男人还是个没能耐的,两个孩子学费都是问题……”

“茵茵自打工作,哪年不给大可交学费?给你寄的钱还少吗?做人不能没良心。”

“她吃我住我的时候不算了?”

“那这些年也该还完了。”

***

转天是除夕。

卢茵后半夜没怎么睡,早起眼有些肿。

她洗漱完去了趟银行。这几年黔源变了样,经济比之前发达,商场和饭店开了几家,她读的中学已经拆迁,现在是便捷酒店。

卢茵脚步停了停,方向一转,去里面开了间房。

回到家正好赶上中饭。

李岚端着盘子出来,笑着看她,不阴不阳道:“茵茵,大早上就出去玩儿了?小可一直闹着饿,我让等你回来一道儿吃。”

卢茵换好鞋,把背包捏在手里:“舅妈,我有几句话想跟您说。”

“说什么?”她在围裙上擦擦手。

卢茵拿出几打钱:“这里有三万,我离得远,一直也照顾不到,多少您先拿着用,”她顿了顿:“大可上学的钱我单给……外婆留下的我一直存着,这个钱我不能动,将来嫁了人,手里总得有点儿才能挺直腰板。”

李岚有点难为情,知道昨晚的话她全都听见,可一细想,她钱都不给了,也没什么过意不去的,索性放开了谈。

“那还挺远的事儿吧,我是想,先把……”

“不远了,”卢茵截住她的话:“也就这一两年的事儿。”

李岚怔忡,“又有人了?什么时候的事儿?”

卢茵模棱两可的答了。李岚问不出什么,苦口婆心劝说一通,完全为她考虑,怕她选错人,碰见刘泽成一样的渣男。

卢茵点头说是。

到最后钱没要出来,她脸有些冷。

卢茵顺便说:“大可小可挤在一起也不方便,我今晚吃过饭,去住酒店吧。”

李岚捏着钱,动作一顿:“是家里床不舒服?”卢茵张了张口,没等答,又听她道:“的确,这破床也该换换了,我睡都腰疼。那吃过饭,让你舅舅送你。”

吃过年夜饭,卢茵收拾了东西出门。

卢正友提着行李,闷不吭声跟在后面。卢家就只剩下卢正友,书没读过多少,很早辍学干苦力,他性子闷,不会说话,老婆说什么是什么,一辈子都被李岚拿捏。

更多时候,只能忍气吞声,勉强过活。

卢茵见他情绪不高,故作轻松的和他聊了一路,临了塞几千块给他。

卢正友再三推脱,摆手不肯收。

卢茵坚持:“大过年别那么累,给舅妈买件衣服,还有大可小可的零用钱……您收下吧,就当让我安心。”

他最后还是收下钱,一双老眼有光闪烁,深深埋下头:“明早回来吃饭。”

卢茵目送卢正友离开,等身影消失在黑暗里,才转身进去。

除夕夜万家团圆,酒店过分冷清,不见半个住客,前台小妹交过钥匙,不免多看她一眼。

卢茵心里不是不难受。人不孤独,有比较才会有孤独,孤独了,会想一个人。

她打开电视,每个频道都在播放春节晚会,外面炮竹齐响,烟花染红半边天。

但仍没觉得多热闹。

还有几分钟就是春节。

她拿了电话给陆强拨过去,刚接通就听到他的声音,她一愣,那瞬间便有了决定,打算明早去车站。

心情突然大好,她笑着:“等我电话呢?”

那端过分安静,他嗯了声:“刚想给你打。”

卢茵仰躺到床上,心里作用,真觉得酒店的床要比舅舅家舒服些,她问:“抽烟呢?”

隔着电流,她能听见轻轻的呼气声。

陆强:“嗯。”

“你最近抽的有点儿凶。”

“没什么事儿干。”

“总抽对身体不好。”

陆强说:“要孩子就戒。”

卢茵咬了咬唇,暗自傻笑了一会儿,故意换话题问:“吃饭了吗?”

“吃了。”

“和根子在一起?”

陆强一顿:“在旁边儿呢。”

他话不多,聊了几句,卢茵听出他语气不对,响彻天地的鞭炮声里,他那边出奇的安静。

卢茵翻了个身,食指轻轻扣着床单,低低问:“……你在做什么?”

隔了两秒:“在路上。”

卢茵指头停住,改为手掌压在床单上:“这么晚还在外面?”

那端呼一口烟,他好像开了车窗,有呼呼风声送到她耳边。

陆强扔掉烟头:“初四可能接不了你,我和根子在路上,回一趟老家。”卢茵屏息等着,心跳快了半拍,陆强说:“老娘那头出了点儿事儿。”

她猛的从床上坐起:“严重吗?”

“去房顶补瓦,腿给摔折了。”

卢茵心一揪,“你别太着急,什么时候能到?”

“明儿一早。”

她轻轻嗯了声。

一时没有别的话,但谁也没有挂断。

卢茵不由回忆那张快递单子上写的地址……

突然间,窗外数朵烟花爆开,姹紫嫣红,渲染整片天空。

她侧头看向窗外,炮竹声震耳欲聋,激烈的到达巅峰。电视里,主持人齐齐出场,满脸欢乐的开始倒数……

满世喧嚣的气氛里,耳边低低的一句:“新年快乐,”

“茵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