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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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

凤殇一个惊坐起,双眼睁得大大的,低促地喘著气,胸前起伏,好半晌才慢慢平复下来,定眼看向周围。纱幔罗帐,周围是暗淡的长明灯光,暗红如血。夜已静了,外面的人都是蹑手蹑脚,屏息静气,生怕发出一丝声响。

「皇上?」不远传来一个轻柔的女声,凤殇一阵安心,认出那是自己的贴身侍女。

沈默了一阵,凤殇才低低地问:「眠夏,现在什麽时候了?」

「快三更。」眠夏轻声回应,「皇上,睡不著?」

凤殇笑了笑:「没事,你休息吧,只是做了梦。」

「奴婢给您倒杯热水吧?」眠夏也没多问,只是说了一句,就听到一阵脚步声走远了。

凤殇慢慢躺回去,下意识地揪住一角被褥,压在胸前,彷佛还能感受到胸内异样的跳动。

只是,做了梦而已。

早朝时毓臻的笑声,一天里没有间断过片刻,连梦里,都不肯放过他。

凤殇偏过头,把脸埋在枕上。想起梦里景象,还是觉得动魄惊心。

梦到毓臻,早就不是第一次了,只是这次,分外吓人。

梦到毓臻被打,看不清打的人是谁,怎麽叫都停不下来,廷杖一下下地打落,毓臻便像日间那样不哼声,只是身上早被打得体无完肤了。

再後来,就看到毓臻对著自己笑,极尽嘲讽,满是傲气,没有了在人前的臣服。一直笑一直笑,脸上流满了血,衣服也被血染得湿了,找不到伤在哪里。

他怎麽叫,怎麽闹,毓臻都没有停下来,只是一直笑著看他。

笑著笑著,就吓醒了。

「皇上,先喝点热水定惊吧?您没睡多久,喝过水再睡一会吧。」眠夏的声音从帐外传来。

凤殇回过头,好一阵才坐了起来,伸手接过了杯子。温热透过杯子传到手心,又缓慢流遍全身,让人逐渐放松下来。凤殇垂眼一笑,没有喝,只握了一阵,又递了回去。

眠夏没有说话,只是接过了,站在外头,等他吩咐。

凤殇翻身又要睡下,却始终有什麽堵在心头,终於忍不住问:「眠夏,你知道静王的廷杖打得如何了麽?」

眠夏似乎愣了一下,才道:「听说一百下打完,让静王府的人接回去了。」

「哦。」对答案并不满意,凤殇又道,「眠夏,你让人打听一下,静王回去以後怎样了。」

「是,请皇上保重龙体。」眠夏应了,有点担忧地说了一句,才轻声走了出去。

等她关了门,凤殇才又躺下,抱著被子,却始终睡不著。

那次偷偷跑到盛京看哥哥,第一次见到了毓臻。代价是被吊在村中祠堂中央,饿了三天三夜,身上自然少不了舅舅的鞭子留下的伤。要不是碰上雨天,秦泊怕他伤了筋骨落下病根而去求情,恐怕绝不是三天三夜能了结的事了。

只是隐约地觉得,并没有後悔。

说不上因为什麽,只是觉得哥哥有人宠著,就像自己被宠著一般,快乐而满足。

在那之後的大半年里,再怎麽难熬,只是想著那一夜看到的种种,就不觉得那麽难受了。

第二次见到毓臻,已经是半年後。

被舅舅关在房间里,让秦泊喂下不知名的药,跟两个看不清面目的女人关在一起,要学的,是床事。

再之後,女人换成了男人,被放出房间时,他几乎崩溃了。

舅舅说,哥哥能做的事情,你就不能做麽?

那时只想著,如果是毓臻,自己一定不会觉得那麽脏。

终究抵不住软弱和想念,他第二次逃走,跑到盛京,蜷在三王府的树上,看了半夜。

双生哥哥和毓臻,就是他全部的救赎。

那时候的毓臻,是皇子,是对手,是高高在上的,是哥哥的。

可是,现在的毓臻已经不是皇子了,坐在皇位上的人已经是他了,哥哥已经死了,为什麽他还不能,要一个毓臻呢?

昏昏沈沈地不知过了多久,脚步声自远而近,之後便听到眠夏低唤了一句:「皇上?」

「如何?」

「回皇上,静王回府後,府里请了大夫,伤都上了药,也没什麽大碍,只是入夜後有点高热。」

凤殇半坐起来,望著帐上的人影,半晌又问:「有人照顾麽?」

「似乎是寄住在静王府的一位公子在守著。」

「小柳麽?」凤殇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想起了密探口中说起的那个少年,突然抬头,「传旨下去,就说朕体念静王,听说他伤势颇重,接入宫来让御医诊治,好生休养。明天的早朝就免了。」

「是。」眠夏应了,便要转身去宣。

凤殇又叫住了她:「还有,让御医先过来候著,静王来了,就送到偏殿去。」

眠夏愣了愣:「让静王住在凤渊宫里麽?」

「不行?」凤殇皱了眉。

「皇上,这似乎……」

凤殇不想再听,打断道:「没有似乎,就这样吧,快去。」

「……是。」

等眠夏去宣旨,凤殇也爬了起来,没有惊动其它人,自行著好了衣物。

他动作迅速,却偏等了大半个时辰,毓臻才被送到凤渊宫来。

看到毓臻因为伤病而变得晦黯的面容,凤殇的脸色就先跟著沈了几分。

御医自然不敢掉以轻心。把毓臻身上的药重新换上时,凤殇在一旁看了片刻,就匆匆地转过脸走开,直到换好药,才又重新站回原处。

切过了脉,御医列下药方,又让人熬好了药,送到房间里来,凤殇才将众人挥退,独自一人捧了药坐到床边。

因为病弱,毓臻脸上只是一片干净平和,凤殇几近贪婪地看著他。只有这一刻,两人相对,人前的温柔臣服,人後的憎恨嘲弄都没有了,毓臻只是安静地任自己摆布。

「对……不起……」小声的几乎连自己都听不到,凤殇却微微垂了眼,脸上泛起一抹薄薄的红。

床上的人没有回应,安静地躺在那儿,一动不动。

「真好啊,不会拒绝我……」凤殇低喃一声,忍不住伸手抚上毓臻的眉,半晌收了回来,只痴痴地望著。

第一次见到这个人,他拿著一碗药,眼中是满满的温柔。

然後,他含了一口药,吻上了哥哥的唇。

凤殇看了手中的药一阵,抬手含了一口,又看了一眼,终於微微俯身,闭眼吻了下去。口中的药粗糙苦涩,他紧紧地闭著眼,感觉到唇上一片温热,心中一荡,半晌才小心翼翼地伸出舌去,挑开毓臻的唇,缓慢地试探著,将药一点点渡过去。

药自然地滑入毓臻喉咙,一口药尽,凤殇却舍不得放开,依旧小心地挑逗著,片刻竟感觉到了毓臻的回应。

心里掠过一抹异样,却说不上是难堪心虚还是羞涩欢喜,他慌忙放开了毓臻的唇,便看到毓臻的眼微微开了一线,似乎看见了自己。

凤殇更是发窘,正要躲闪著站起来,却被一只温热的手捉住了手腕。

「怜儿!」

毓臻迷糊间只感觉到自己捉住了一个人的手,恍惚看去似是怜更,感到他要挣扎离开,下意识就叫了出来,手上加大了力度,不肯放开。

「放手!」那人低喝一声,分明是那朝思暮想的声音。

毓臻心头一震,又多了几分清醒,勉强想要睁开眼。哪知眼睛还来不及睁开,手里捉住的那个人就先挣扎了起来。

高热未退,毓臻眼前只是一片朦胧,心里慌得很,他口齿不清地叫了起来:「我不放,再也不放了……怜儿,不要走……」

凤殇听得一阵胸闷,咬紧了牙不再吭声,毓臻的手也用不上多少力,他只一发狠,就抽回了自己的手,毓臻低哼了一声,慢慢地张开了眼。

眼前只有凤殇一人,站在床边,双眼发红,咬牙切齿地看著他。

茫然了一阵,毓臻终於反应过来,猛地缩回了手,张了张口,却半晌说不出话来。

匡啷一声,凤殇像是把什麽甩了出去,地上溅了一地暗黄。

他恨声道:「你就只惦记著个死人!死人永远都不会给你喂药!外面人人盼著我的恩宠,从来没有一个像你这般不识好歹!怎麽,怎麽我……」到最後,话说不下去了,眼却是充血的红。

高热让毓臻一阵阵晕眩,凤殇这麽一轮轰下来,只听得毓臻两耳嗡鸣,半晌才勉强发出声来:「你……」

只是那麽一声,却像是触中了凤殇的痛处,他只差没当场跳起来,连看都没再看毓臻一眼,咬牙切齿地吼:「就是我给你喂的药,用你喂哥哥的方法,那又怎麽样!

「睡也睡过了,吻也吻过了,你不愿意也不能怎麽样!你恨我,因为我逼死哥哥,可是明明是他自己愿意去的,明明是早就说好的,你怎麽就不恨他?是你去给凤临的人通风报信,才让我有机会把哥哥派出去,你怎麽就不恨自己?

「你再恨……再恨,哥哥都已经死了,剩下的只有我,你愿不愿意都只有我了!我长得不像他麽?我比不上他麽?我不能代替他麽……」

听著凤殇一句句吼出来,毓臻渐渐清醒的心中一片酸痛。

一直以来对凤殇人前恭谨,人後冷落,只是自私地想要让心中的埋怨有个发泄的去处。

凤殇说的他其实都知道。是自己那时不肯死心,向凤临皇室通风报信,才会让他们的计划有了一个借口,让怜更出使凤临。之後毓弋带兵潜入,射杀怜更,让凤临失去人质,这种种种种,怜更早在出发前,就跟他说明白了。

那本来就是说好的,是那个人心甘情愿甚至亲手设计的,怨不得谁。

凤殇却一直承受他的怨恨,没有罚他欺君,反而处处讨好,这才让他毫无顾忌地放任自己吧?

酸楚渐渐淡去,眼前的凤殇反而让毓臻觉得不真实了。看那气得语无伦次直跳脚的少年,哪里还有半分朝堂之上的冷峻严肃?哪里还有贵为天子的一点尊贵?简直就像是个未长大的孩子,被逼得走投无路了,跳起来反抗一般。

他怒气冲冲地叫著「睡也睡过了,吻也吻过了」,问著「怎麽样」,还夹著掩饰不住的慌张,连「你愿不愿意都只有我一个了」这样蹩脚的威胁之话都说出口来了。

这样的凤殇,反而更像一个「人」。

埋在天下之主的面具之下,倔强而孩子气的灵魂。

毓臻看著那张酷似怜更的脸,看著凤殇因为气极而浮起的半分苍白,越发与心里惦念著的那个人相像。

「好了。」见凤殇一直吼著,声音都有点哑了还不肯停下来,毓臻也没力气分辨他说了些什麽,下意识地只想把他叫住。

凤殇只是愣了愣,脸色越发泛白:「你不想听我说话,不想见我,我就偏要说,偏要你天天见著!反正你也是讨厌我的,反正你……」

「别闹了,不累麽?」听著凤殇不可理喻的话,毓臻禁不住觉得好笑,吸了口气,提高了声音。

「我就是要闹……诶?」一时反应不过来,凤殇的话说出口了才半路打住,有点愕然地睁大了眼。

完全是少年稚气的模样,毓臻的目光不禁一柔,如果是怜儿……

暗叹一声,他维持著一脸平淡,只是放轻了声音,道:「这麽闹腾,不累麽?有什麽事,以後再说。」

大概是毓臻从未在两人独处时这麽跟他说话,更别说那话里的一抹柔软了。凤殇怔在原地,连手都不知该放哪里了,只是低低地「诶、诶」了几声,说不出话来,脸上干净而纯真。

毓臻几乎都要以为他在作戏了,只是忍著笑问:「是不是要我喝药?」

「啊?」

「被你打碎的那个碗。」毓臻看著一地碎瓷,好心提醒他。

「啊……啊啊,我去叫人……」凤殇愣了片刻,反射性地跳了起来,转身就要往外跑,哪知一个没看清,整个人便往房中的圆桌撞了上去。

匡啷一声,桌子上的杯子茶壶被撞到地上,烛台往下掉,烛光恍惚,凤殇想也不想便伸手去抓。蜡烛上的烛油炽热,烫得他手一缩又丢了出去,幸好那麽一折腾,烛光早就弱了下来,摔在地上,扑滋一声就灭了,房内顿时暗了一分。

凤殇更是狼狈,又手忙脚乱地想要把蜡烛重新点上,奈何刚才桌子那麽一撞,周围的椅子也撞得凌乱了,左右牵绊,房间内更是一阵混乱。

毓臻实在没想过只是一句话会引得凤殇如此失态,一时也愣在了那儿,直到看到凤殇差点被绊在地上,才失声叫了出来:「皇上!」

凤殇勉强站稳,难堪地不肯回头看他,深吸口气,整了整衣服,便要往外走去。

「皇上……」毓臻看著凤殇还捏在手上的蜡烛,有点无奈地又叫了一声,心中有一个角落,隐约地柔软了下去。

转头见毓臻的目光落在自己手上,凤殇半晌才反应过来,顿时脸上发热,匆匆把蜡烛丢掉,站在那儿有点惶恐地望著毓臻。

毓臻忍不住一笑,反正也已经如此了。江山已定,天下归一,眼前的是天子。正因为怜更已经死了,此生怕是跟这个朝廷分割不下了,又何必一直跟皇帝作对下去?凤殇尚且不计较作替代,他又何必计较那麽多?

心中澄明,毓臻道:「皇上,我就在这里,你不要急。」

凤殇慢慢安下心来,久久才低低吐出一个字:「瑾。」

毓臻一时不明白他是什麽意思。

凤殇迟疑了一下,又重复了一遍:「瑾……没人的时候,这样叫我,可以麽?」

从未听说过凤殇还有什麽小名的,毓臻愣了愣,下意识问:「为什麽?」

「不行就算了。我去找人再熬药。」凤殇低声说了一句,低头转身就要出去。

「瑾。」听得出凤殇话里的失望,毓臻下意识叫了一声,便看到凤殇明显一震,顿了顿,才匆匆推门而出。

毓臻心里疑惑,暗自念著等凤殇回来问个明白。只是折腾了这麽一阵,他身上高热未退,也渐有点疲累了,听著外头断断续续的吵闹声,便慢慢地沈入了梦乡。

不只那天为了毓臻罢了早朝,自那之後十几天,虽然早朝依旧,下了早朝,凤殇也是寸步不离地守著毓臻。

毓臻的病本来就是打出来的,皮外伤没几天就愈合了,高热自然也退了下来,只是平日健康的人难得病上一次,病是好了,身体还有点虚,被凤殇看著又躺了几天,等到能下床,就想要回自己王府去了。

「不行!你的病才刚好,伤还没痊愈,怎麽能现在回去。外面那些庸医,哪里比得上宫里的御医,要是再病起来怎麽办?」凤殇想也没想便一口拒绝了。

「只是小伤,你要是不放心,让御医开点药,我带回去让人照著方子料理就行了。」相处了几日,毓臻对凤殇的了解也多了几分,知道强行为之只会更糟糕,只好耐著性子跟他理论。

「不行!等伤好了再回去。」凤殇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

毓臻有点生气了:「怎麽不行?宫里跟我府里,能有多大差别?何况我不过是个臣子,让一个外臣留在你的宫里成何体统?再过几日,只怕你我都要被口水淹了!」

「谁敢多说一句,我就拔了他的舌头!」凤殇冷声道,「你就安心留下来,等伤全好了再回去吧。宫里的人细心,你府里那些人,哪会照顾病人!」

「别忘了怜儿这麽多年都是在我府里过的!」气恼之下,毓臻脱口便道。话一出口,他就有点後悔了。

那日之後,两人没有多说什麽,只是相处时便自然而然地多了一分亲密。凤殇对他自是百般的好,他也放软了态度,偶尔亲近一番,也能做得到。两人都是男子,话也不必说白,各自心里明白就足够了。有些事情,两人也是有默契地不再说起,譬如怜更。

直到今日,两人争执起来,毓臻才一不留神说了出口,一抬眼,果然看到凤殇眼中已经布上了寒意。

隐约有点理亏了,毓臻顿了顿,软下声来:「瑾,我已经没什麽大碍了,留在这里,只会让人说闲话。何况,你现在每天守著我,把奏折都搬来了,我看著都替你累。倒不如让我回去休养好了,再来陪你。」

在他叫出第一声时,凤殇的眼神就软了下来,听他说了那麽几句,似乎就有点妥协了,毓臻紧接著劝,「我既然肯与你好,就不会反悔,以後日子还长著呢。」

凤殇脸上微窘,半晌才闷闷地道:「行了行了,你不就是想回去麽。回去可以,不过不能急在这一、两天,再留两日,後天我让人送你回去吧。」

毓臻也知道他已经让了一大步,满是答应,笑著便凑过去在凤殇额上轻轻印了一吻,惹得凤殇连手里的笔都掉了。

「原来皇上这麽容易脸红啊!」毓臻故意大声嚷嚷。

「毓臻!」凤殇叫了出来,脸上一阵红一阵黑,小兽一般瞪著毓臻,就差没一口咬过去。

毓臻哈哈笑了出声,拍拍他的头:「乖,乖。」

凤殇手足无措地任他拍著,半晌才呐呐道:「现在没人。」

毓臻心中一动,不怀好意地勾起一抹笑:「难道皇上想要大白天的就……」

话没说完,毓臻就住了口,见凤殇只是抿唇捡起地上的笔,收整起那羞涩的模样,一板一眼地看起奏折来。

「怎麽了?」摸不准凤殇在想什麽,毓臻多了一分顾忌,小心地问。

「没什麽,你去休息。」凤殇连话都说得简短了。

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毓臻又凑前一点点:「瑾?」

「啪」的一声,凤殇把手中的笔拍在桌子上,一勾一扯,将毓臻猛地拉到面前,不由分说便吻了上去。

一吻狂烈,凤殇几乎是用咬的,直啃得毓臻唇上发痛,那舌齿间的交缠却带著暧昧的热度,教人忍不住沈沦。

吻得几近窒息,凤殇才低喘著放了开来,唇边一缕银丝欲断未断,衬著微微发肿的唇,竟带著浓浓的情欲。

「这是惩罚?」毓臻缓慢地调节著呼吸,挑高了眉,似笑非笑地看著凤殇,终於在那双美丽的眼睛里找到了一丝压抑的悲愤。

凤殇没有回答,一扯又吻了上去,同样的狂烈,同样的不到窒息不罢休。

毓臻低喘著看著凤殇的眼,不得不承认自己已经被他撩拨得差不多了,叹了口气,道:「我会记得了,没人的时候叫你瑾,是麽?一定记著,一定记著,否则下次你非啃掉我的唇不可。」

凤殇本来全身紧绷,这时顿时松懈了下来,连耳垂都红了,气鼓鼓地瞪了毓臻一阵,终於怏怏地坐好,把笔捡起,继续看他的奏折,一边硬著声催促:「你去休息,去休息。」

毓臻却知道凤殇是不好意思地要赶人了,不禁一笑,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依言转身离开。

见毓臻走了出房间,凤殇这才慢慢把手中的东西放下,低唤了一声:「眠夏。」

一人推门而进,眠夏走到凤殇面前:「皇上?」

「跟照炉说,陪朕去一趟静王府。」

凤殇坐在静王府的客厅中,一边捧著茶,一边打量著眼前的少年。

过分白皙的皮肤,脸上缺少几分血色,一看便是体虚有缺,不大强壮的模样。容貌倒算得上清秀夺人,尤其眼中的灵动,哪怕在百人之中,也足以让人毫不费力地认出。

「你就是小柳?」

小柳低著头:「是。」

凤殇看著他垂眼温顺的模样,半晌不以为然地道:「不怎麽样嘛。」

小柳一怔,心里有点不悦了,只是不吭声。

凤殇放下手中的杯子,站了起来,走到小柳跟前,伸出两个指头捏住小柳略嫌尖细的下巴,抬了起来,微微眯著眼看。

小柳直直地迎上了天子那双没有感情的眼,毫不畏怯。

「好眼神。」凤殇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只是这样,哪里像珞王了?那些人真是瞎了眼了。」

「小柳不敢与珞王相提并论。」好不容易凤殇放开了手,小柳连忙退了一步,压著心头的厌恶,恭敬地道。

凤殇哼笑一声:「你当然比不上他。只是偏偏有人说,静王府里的小柳受静王宠爱,是因为像珞王。」他微微抬眼看著小柳,似笑非笑,「你说,这是怎麽回事呢?」

「大哥只是怜惜小柳无所依靠,又念在小柳父亲分上,才对小柳多了一分关心。这是大哥的仁厚,旁人见了眼红,乱嚼舌根,请皇上不要误信。」

凤殇不置可否,突然问了一句:「多大了?」

小柳顿时一愣,随即便道:「二十了。」

凤殇点点头:「年龄确是相仿,听说你身体不大好,指不准毓臻见著了真会想起珞王来。只不过,你自己心里要有数,别仗著静王宠你,就忘了身分,懂麽?那些话,朕若再听到,定不轻饶。」

说到最後一字,凤殇的声音已经沈了下来,带著一股见不著的压迫。

这就是他要说的话吧?小柳心里暗笑,对这皇帝越发地鄙视起来,「小柳斗胆,皇上这话,恕小柳无法做到。」

「你说什麽?」凤殇似乎也没想到这少年会违逆自己。

「嘴生在别人身上,小柳无法控制。何况,这些不过是大哥和小柳的事,恐怕,也不需要皇上来管。」

「大胆!」凤殇一拍桌子。

「小柳知错!」小柳双脚一屈,跪了下去。

凤殇看著跪在地上的少年,半晌哼笑一声:「你嘴里喊知错,心里不大服气吧?」

小柳只是低头,一声不吭。

「把你心里的不服说出来,朕恕你无罪。」

小柳微微抬头,对上凤殇的眼,半晌才仰首道:「那麽请皇上恕小柳直言了。」

他也不等凤殇说话,径自站了起来,眼中无畏。「皇上不值得大哥倾心。」

凤殇脸色顿时一变,却很快便压抑住了,不动声色地反问:「哦?」

「为臣,喜怒无常的君主不值得臣子尽忠。皇上早朝上罚了大哥,晚上却又以关心之名把人接进宫里,一去多日,圣意如此难测,不是臣子的福气;为友,皇上不值得大哥相知,伴君如伴虎,皇上喜怒不定,谁敢当您的知音呢?」

小柳一口气说来,见凤殇脸上竟无半点变化,心里那一抹怀疑更深了,咬了咬牙,终於豁了出去。

「即使皇上与珞王模样极像,又待大哥极尽恩宠,大哥心中的人终究是珞王而不是您,您贵为天子,也不可能取珞王而代之,成为大哥爱惜的对象。这对您,对大哥,都绝无益处。因此,小柳不认为皇上有何身分,能管大哥的事。」

凤殇安静地听来,小柳每句话都刺在他心上。为臣也好为友也好,都不是他所求的,他也不在乎。只是,不求倾心,便是多一分的爱惜,也是不对的。

他也……不值得。

小柳屏息地等著凤殇发怒,却始终听不到他开口,抬眼看去,那张绝色容颜上却没有半分情绪。自己猜中了麽?眼前这坐拥天下的人,想要的是大哥的心?

一阵过去,凤殇低低笑出声来:「好,好……好一个伶牙利齿的小柳,你说的话,朕记下了。」

小柳看不透凤殇在想什麽,只能耐著不安低首道:「小柳逾矩了。」

凤殇笑了笑,转身向外:「毓臻藏著的人,朕见识过了,闻名不如见面……时候不早了,这便回去。今天的事,就当作小柳与朕的秘密吧。」

「……是。」小柳迟疑著应了。

听到凤殇的脚步声渐远,小柳才敢抬头去看,有那麽一瞬间,他竟觉得凤殇缓步走去的背影单薄而苍凉。

半晌回过神来,小柳自嘲一笑:「他有什麽可怜的,他一句话,就够你死千次万次了……」话音渐细,小柳的脚终究是无法遏止地颤抖了起来,最後无力地跌坐在地上。

那个人,没有什麽好可怜的。

天下都是他的,只要他一声令下,谁都不能违抗。

他比自己尚且还要小上半岁,这个江山,十年,二十年,都在他掌中,便是那容貌,这世上又有多少人及他半分?

「比不上啊……」小柳颤声低低地念,第一眼见到凤殇,他就知道,比不上。

比不上那少年天子,更比不上毓臻心中的那个人。

那样的姿容,坐拥天下,那样的人有什麽要不到呢?即便是偶尔一物得不到手,也没有什麽好可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