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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天就是除夕了。
李欢独自踯躅在街头。
上一部戏一拍完,剧组人员就各奔东西。芬妮早已到了香港拍一部大戏,柯然是后起之秀,得导演青睐,又去了另外一部古装剧里,开始演女一号了。可是,没多久就传出经纪合约纠纷,对她的星途大有影响,她十分焦虑,正在为此奔波。而叶晓波,也因为去北京接拍一个广告离开了C城。本来,他给李欢介绍了另外一部戏,甚至可以演男二号,但是,要到横店影视城去拍,李欢嫌要长期离开C城,他已经彻底明白,拍古装戏根本没法了解回到自己那个朝代的秘密——许多导演编剧都是唬人的,里面BUG一大串,常常连很简单的宫廷常识都不知道,反正粗制滥造现代人也看不出来。但是,李欢完全看得出来,他亲眼看着千疮百孔的古装剧,越想越觉得没什么意思,就拒绝了。
富婆陈姐投资的电影,要明年6月份才开拍,首场取景在蜀南竹海和九寨沟,这是李欢早就答应了的。不过,还没开拍,时间也还早,便先不放在心上。他怕陈姐趁机调戏自己,可是,陈姐倒没有主动联系过他,这也让他放心了不少。
芬妮也跟他保持着联系,可她是大忙人,很久才有一个电话,这电话也不能给予他多少安慰,芬妮虽然美好而温柔,可是,自己的心事,自己的隐秘,那是完全没法和任何人言说的,无论是叶晓波、柯然还是芬妮,统统无法分享——
只有冯丰。
可是,冯丰已经走了。
他依旧住在那间屋子里,本来,冯丰走了,他也想搬走算了。可是,冯丰还有这屋子的钥匙,也许,她哪天就回来了呢?自己搬走了,她可就真再也不会回来了。
那家地产公司发现他的特殊才能和眼光后,将他推荐给景观设计所,他不愿去上班,只接了一个单子在家里做。暗思,自己倒变成和冯丰一样的“自由职业者”了。
他来现代后,发现普通人要走官场路线并不现实,所以,瞄准了财经这块。火热的股市让他大感兴趣,得到那笔十万的奖金后,他看准了一支股票,全部投入,没想到三天后就涨停盘,一脱手,算算,几乎翻倍。
他大感诧异,立刻全心投入了这项“投机游戏”,发现,做这个挣钱,比其他各个行业都容易,而且好把握得多。
虽然衣食不愁,可是,孤寂,那种可怕的孤寂,是钻心噬骨的,他又悔又恨,从来没有觉得那个女人多好多美,可是,她离开了,才知道,如果没有了她,自己该如何在这个世界苦熬度日?
要是以前,她若在家里,看到自己挣钱,该高兴成什么样啊。可是,现在她却人影都不见了。
他给她打电话,她怕他担心,每次都接听,和善的笑声,淡淡的语气,只说自己很好,叫他也要保重,却无论如何都不肯说自己在哪里。
如此几天下来,他几乎要崩溃了。可是,还是天天给她打电话,只要一天不打,心里就是空荡荡的,完全不着边际,仿佛自己被整个世界遗弃,唯有听到她的声音,才明白,自己还活着。
这几天,闲极无聊时,他终于把一套《天龙八部》看完了,也终于明白“段正淳”是什么“东西”了——一个好色风流的王爷,他生冷不忌,大家闺秀小家碧玉有夫之妇,简直一个也不放过。他跟每个女人在一起时都是“真心真意”的,除了娶她们,他什么都能做到。他跟每个外面的女人生一个私生女,结果,自己的正妻生的唯一的儿子,却是别的男人的儿子。因为女人可怕的嫉妒和报复,他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一个一个惨死在自己面前,自己也横刀自刎——临死,都不知道自己戴着老大一顶绿帽子!
他合上书,冯丰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回响在耳边:“你就是个段正淳,你是个不折不扣的段正淳!”
一个男人,面面俱到的结果是面面都不到,或者干脆无情无义吧,只当成一种交易,钱货两清,一拍两散。如果夹带了丝毫的感情,又想红旗不倒,又想彩旗飘飘,那简直是没有可能的。
天下的花都让你一个人采完了,其他男人忙活个什么劲?
他仿佛明白了冯丰跟自己格格不入的根源,她这样的女人,要么独占,要么放弃,决不能和任何人分享。
因为,有些东西本来就是绝无可能和别人分享的。
谁愿意花大价钱去买一个别人啃过一口的苹果?哪怕它再鲜艳香甜——沾染了别人的唾液,谁知道会不会有N多的细菌?
可是,自己怎么会是段正淳?自己是因为这个叫做“冯丰”的女人而来到这个世界上的,不是因为其他女人,无论是柯然还是芬妮,都不是因为她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被贴上“段正淳”标签的?他愤怒又绝望,那么急切地想洗刷自己的冤屈,想寻回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伴侣——那种伴侣不止是生活上的,还是灵魂上的——没有她,千年的秘密,又还能和谁沟通?
他给冯丰打电话:“冯丰,我看了段正淳的故事了……”
“哦?”
“我并不是‘段正淳’,我没有喜欢那么多女人。更没有任何私生子。无论是柯然还是芬妮,我只是欣赏她们,我没有和她们有任何暧昧。冯丰,你回来好不好?”
“……”
“冯丰,你告诉我,你到底在哪里?我来接你……”
“……”
“冯丰,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不能!决不能!”
她回答得斩钉截铁。
“为什么?”
为什么?自己住在爱人的房子里,拿着他的信用卡和现金,去给其他男人机会?她挂断电话,狠绝,不留余地,再留余地,就是对李欢的残忍,也是对自己和叶嘉的亵渎。
心里有淡淡的悲哀,李欢,他就像离群的狼,想找到唯一的同伴,如果不是他千年的秘密和孤寂,以他的高傲,怎会这样苦苦哀求一个女人?
每个人都是孤寂的,端看程度不同而已。
从清晨枯坐到黄昏,李欢起身出门,想出去转转。
才不过六点,橱窗的灯光就变得那么暗淡。
他慢慢走过,眼光慢慢落在一件雪白的大衣上。这大衣是陌生的,可是,这个橱窗他记得。刚来现代的某一天,他和冯丰路过这里,看到一条两万多的裙子,冯丰拉他出来,说这东西有什么好稀罕的?那是暴发户才穿的,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喜欢啦。
现在已是冬天,卖的自然不是裙子,而是大衣。
他进去,看着那样漂亮的一件衣服,发呆,心想,冯丰穿着会是什么样子?可是,他希望看到那条裙子——和冯丰一起看过的那条裙子。
店员小姐见他发呆,走过来,柔声:“先生,您需要什么?”
“哦,裙子,你们还有那种裙子吗?”
他很详细地形容、描述,小姐听得很认真,然后点头:“有的,那种款式只有唯一的一条。其他款式都卖出去了,可是,当时不知为什么就这款没有卖出去,我们都在奇怪呢。我给你找找……”
小姐去了好一会儿,拿出那条保存得很好的裙子,李欢几乎一眼就认出了,正是那条,那么鲜明的记忆,抹也抹不去。
他刷卡,小姐陪着他闲聊:“先生真有心,买这条裙子是送给女朋友的吗?”
“不,送给我老婆。唉,就算女朋友吧……”
她不肯承认是自己的老婆,那么,就从女朋友开始吧。前些日子,他还曾悄悄问过叶晓波,结婚证是怎么回事?如果没有结婚证,那女人是不是就可以不承认是一个男人的妻子?当时,叶晓波像瞅火星人一般瞅他,惊讶得合不拢嘴:“大哥,你莫非没有领结婚证?那别人怎么好算你老婆?”他满脸的同情,难怪李欢会被自己哥给撬了墙角,原来,他是“无证经营”,根本没法律保障嘛。
李欢这才明白,要保住一个女人,得先要有结婚证,就像古代的“三媒六聘”、八抬花轿。
店员小姐还在说什么,他没听清楚,只是想,这裙子冯丰看过,冯丰很喜欢,自己那一刻已经决定,一有了能力,一定来买下送给她。不曾想,冥冥之中,这裙子居然还在。
莫非这就是天意?
他的心里稍微暖和了一点儿,拿了包装好的裙子出了门。
那个黑土方果然有效,几天后,冯丰取下面上的纱布,那淡淡的疤痕就完全消失了,敷过的皮肤那一团洗净,倒比其他地方更白皙一点儿。她暗恨医院歹毒,在外面花一百多元的土药就好了,要换到医院,起码几千上万,真是狠啊。什么世道,穷人哪里还敢上医院啊。
脚伤本就不严重,加上前几天叶嘉精心的按摩,也恢复得差不多了,只是不能站久了,平素走动,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能够直立行走是从猿到人的重要一步,冯丰想,现在才体会到了这话的威力——还是直立行走好啊,像猴子一样“蹦跳”着,还真不是滋味。没有疤痕,没有成为跛子,总算老天有眼呀。
她这几天匆匆赶完了最紧要的两个方案,收尾后交给了客户,剩下的也不管了,心想,等年后再说,反正也都要放年假了。
叶嘉因为行程紧张,打电话说明天才能回来。她想起他要回家,第一次有人一起过除夕了,心情无比雀跃,将衣柜里的新衣服一件一件地试穿,心想,明天一定要漂漂亮亮地给他看。
她换到一件白色大衣时,电话响起。
她接听,是李欢的声音:“冯丰,你在哪里?”
他每天打电话,总是这样开头,那样急迫,不屈不挠。
她怎能告诉他,自己在叶嘉这里?那是对他的重大打击。可是,如果不告诉他,他难道这样一直折腾下去?她终于狠狠心,淡淡道:“李欢,你不要找我,我跟叶嘉在一起……”
一柄利刃直插心脏,快、准、狠地一招置人于死地。
叶嘉?为什么又出现了叶嘉?
李欢的声音空洞而漠然,连发怒都忘记了,叶嘉,阴魂不散的叶嘉,他不是不在吗?她不是说叶嘉并未将她放在心里吗?为什么叶嘉又出现了?而且,她还搬到了叶嘉的家里?
眼前一阵金星乱冒,他定了定神:“冯丰,你告诉我地址……”
“……”
长久的沉默。
“冯丰,我只是想来看看你,为你送点东西……”
冯丰低着头,好一会儿才小小声:“李欢,我不需要什么,真的什么都不需要。”
“冯丰,我只送一样东西,马上就走。我决不会缠着你……”
那样的急切,还有,卑微。
孤独的李欢,在这个世界,像一匹误入洪荒的野狼。
冯丰沉默一会儿:“你在家门外的小广场等我,我来找你。”
“你的脚不方便……”
“我已经好了!”
挂了电话,李欢看着手里的裙子,醒悟过来,立刻招手拦车。连过几辆出租都有人,好不容易看见了空车,他飞也似的上车,往家赶。
夜风冷冷地吹在面上,小广场上,灯光亮如白昼,很多老头、老太婆在这里跳舞,用一种热闹的方式过他们的夜生活。
李欢下车,直奔广场,在最边上,冷清的长椅上坐着一个女子。
她穿白色的衣服,面上不再贴有纱布,也没有丝毫的伤痕。她面带微笑,清新、整齐、干净、大方,没有丝毫的落拓和狼狈潦倒,似脱胎换骨了一个人。
“冯丰……”
“李欢!”
两人互相招呼了一声,彼此都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还是冯丰先打破沉默:“李欢,有什么事情啊?”
“你的伤都好了?”他看她的脚,看不出什么来。看她的脸,少了憔悴和邋遢,沉默也掩不住的容光焕发。
冯丰点头。
李欢想起,将包装好的裙子递给她,声音十分镇定:“我说过要买给你的裙子,幸好,这样的季节居然都还在……”
她无法伸出手去。
他手往前,递在她的手里:“我第一次送你礼物,请你收下!就当——是朋友送的吧。”
她勉强接过盒子,重若千钧的痛楚。
李欢松了口气,笑了起来。他又给她一张卡:“冯丰,这里面是我用那十万元奖金作为本金投入股市赚来的。那是我们共有的,这一部分给你……”
她缩回手,不接。
他固执地递出:“是你的。”
“你拿着,继续吧,以后上了千万再分给我。”
是玩笑吧?李欢当了承诺,笑着收在身边,小心翼翼:“嗯,你记得,这是我们共有的东西,以后变了百万千万,都有一半是你的。”
她低头,不敢看他的脸色:“李欢,你这又是何苦?”
李欢细细地看她,全然的陌生,异样的美丽,好像整个人都变化了。不,也许这些美丽自来都是存在的,只是,往常她将它用邋遢和漫不经心给掩盖起来了。今天,这些美丽就像被擦亮的银器,陌生得闪闪发光。
这是谁带给她的变化?除了叶嘉,还会有谁?
“叶嘉待你可好?”
他明知故问。
“还行。”
她心不在焉。
她爱上别人,自己又怎能继续死缠烂打?沉默半晌,李欢维持着自己最后的高傲,点点头:“冯丰,你走吧。”
没有责骂,没有怒吼,那样疲倦的声音,冯丰突然那么愤恨,李欢,他为什么不给自己两耳光?他为什么要这样?
他是个“宁可我负人决不人负我”的暴君,不是吗?为什么变成了一个心胸宽广的正人君子?
正人君子最大的虚伪就是以“宽容”为借口,大打太极,说什么“只要你幸福我就幸福”,把过错无形中全部推给对方,自己整个变成了无辜的受害者。可是,谁能体会得到,这个“被宽容”的对象,会就此背上沉重的心灵枷锁?
她强忍住要掉下来的泪水,看着那个包装精美的盒子,那么刺眼!她将盒子塞在他的手里,转身就走。
李欢拉住她,将盒子重新放回她的手里:“冯丰,请你收下,不然,我终生都不会心安!”
半年同一屋檐下的日子,尖刀一般划过心灵。
他要心安,自己就不要心安了?自己拿着这个盒子,就如一座铁塔,被镇压在塔下,千年妖孽,心灵永不得翻身?
她钻心地愤怒,拿了盒子转身就走,因为走得太快,尚未痊愈的左脚钻心疼痛,微微有些瘸。李欢抢上前,想扶她一步,却见一个健壮的中年妇女早已扶住了她,前面停了一辆车,司机探出头来……
李欢颓然停下脚步,心里碎成一片一片舀不起的薄冰……
车子开动,冯丰才忍不住号啕大哭起来。陈嫂看她紧紧抱着的盒子,不,那不是抱着,像被一副枷锁牢牢禁锢着。
她心里隐隐揣测起来,莫非这姑娘是抛弃了自己的穷男友选择了白马王子?
叶嘉回来,是第二天傍晚。
早已过了立春,春节来得迟,天气不若冬天,倒有几分春意,日日艳阳。晚上的凉风似乎也不那么刺骨了。
冯丰坐在客厅里看电视,心神不宁,第一百零一次张望时,一个人从对面晃荡的木桥上大步走来,满面笑容。
她坐起身,叶嘉已经飞快跑了过来,很随意地将包放在一边,抱住她的肩膀:“小丰,在等我吃饭?”
“嗯。”她老老实实地回答,“我本来还在失望,怕你又不回来呢。”
“呵呵,我这不回来了?”
他看她:“脸上的伤都好了啊。可是,眼睛为什么是肿的?昨晚没睡好?”
她岔开话题,声音轻快,又带了点儿娇嗔,她在叶嘉面前,总是难以自抑地流露出这种娇嗔的模样:“你有没有给我买礼物?”
叶嘉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小丰,我忘记了。我从来没有买礼物的习惯。以后要记得了。呵呵,你喜欢什么?明天我带你出去买。”
哼,开口要才买,就不是礼物了。而且,明天是除夕呢。
她笑起来,跟了叶嘉去吃饭。
两人在餐桌上吃饭,十分丰盛。
“叶嘉,你要多吃点,要吃很多……”
“为什么?”
“因为陈嫂和王伯都回家过年去了。明天要吃得自己煮啦。”
“哦,我倒忘记了。是啊,这顿得赶紧吃。嘻嘻,小丰,你会煮饭不?”
“我会,但是煮得巨难吃呢。你呢?”
“我根本不会。不过,我会煮一种意大利面和海鲜,以前念书时学会的。你要不要吃?”
“要。你煮什么我都要吃。不过,这顿先吃饱点,明天才经得住饿。”她边说边狠狠吃起来。她的吃相影响了他,他像好胜的孩子,不甘落在同伴的后面,两人竟拼着吃起来。
两人拼命吃,等到实在撑得不行了,两人才醒悟,相对大笑,叶嘉抚着肚子,也不知道是笑疼的还是撑疼的:“小丰,你真是个傻瓜。”
“你才傻呢,大傻瓜,撑成这样,呵呵。”
满桌子的凌乱,冯丰要去收拾,叶嘉怕她伤了脚,赶紧阻止她,自己简单收拾了一下,回到客厅,和冯丰一起看电视。
冯丰将电视机的声音放到很小,小声问他:“叶嘉,你不回家过年的吗?”
除夕夜,按照中国人的传统,都是要团聚的吧?叶嘉难道就不需要回家?他的父母家人呢?叶晓波呢?
“我前几年过年都在国外。今天中午,我已经顺道回家和我母亲吃了年饭。至于我父亲,他有两个家,谁知道他在哪里过年?”
两个家?什么意思?大小老婆?冯丰又不好问。叶嘉的语气淡淡的:“我们家里兄弟姐妹六个,这些人,有三个母亲。叶晓波和我,也是不同母亲的……”
好复杂的情况,像在看港片,那些有钱人,总是有些明生、暗生、私生的,不知多少孩子。冯丰嘘了口气,不知该说些什么。
叶嘉看她怜悯的眼神,像看着一只小狗,哭笑不得:“小丰,你在同情我?”
她点了点头。
“我从小就在国外念书,可以说,躲开了一切的纠纷,回来时,看到的也都是好的,那些坏的,我都没看到过,触目都是花团锦簇,你同情我干什么?”
她还是拉住他的手,像拍一只小狗:“没关系,以后,你有我呢,呵呵。”
“对啊,我有小丰一直陪着我。”他配合着,用那种可怜兮兮的眼光依偎着她,“以后小丰可不许有几个老公……”
“不敢,不敢。一个就够了,一个就够了,呵呵。”
两人靠在一起看电视,看了一会儿,都是百无聊赖的清辫子戏,几个“皇帝专业户”轮番出台,山呼万岁。
“叶嘉,这些一点也不好看呢。”
“我们要不要去看电影?”
“可是,我不想动了。”
叶嘉拉她的手:“走,去我房间看碟。”
叶嘉很少看碟,找了半天才找到几张碟,随便挑一部放着,竟是周星星的《功夫》,这么古老的片子。冯丰还以为他喜爱的都是意大利的歌剧之类的呢。
叶嘉摇头:“我最喜欢的是警匪片。你很意外?”
“当然不意外了,你都说自己是泼男的嘛。”
心里其实是意外的,叶嘉,面对面的时候,他其实是个那么简单而平常的男子。剥去了一切的光环,即便他说他最喜欢变形金刚,她也一点不会感到奇怪的。
影碟机播放着,两人都对烂熟的老片子漫不经心,只是不知什么时候越靠越近,到后来,几乎都完全挤成一堆,然后,紧紧地拥抱在一起了。
第一次如此抱着一个女人,心里像有火在烧。叶嘉觉得口渴,整个人都很干。光线那么暗,他却准确地一下亲吻到了她的嘴唇。她不知是在躲闪还是在迎合,两人唇齿相碰,硌得生疼。
冯丰要笑,却被叶嘉抱得更紧了,这次,她不等他先,而是主动出击,两人并不精于此道,吻得那么狼狈,却偏偏又不愿分开,鼓了勇气,一鼓作气。
一个是向往了很久,一个是等待了很久,这种事情,原本也是无师自通,两人慢慢掌握了要领,紧紧亲吻在一起,舌尖翻滚,互相轻噬,冯丰忽然觉得一种战栗,陌生的战栗,仿佛脚尖都在轻轻战栗。
原来,深吻会让脚尖战栗?
她来不及细想,叶嘉那么灼热的手已经抚在她的衣服里,一阵令人喘息不过来的亲吻,两个陌生而笨拙的人,几乎要被活活捂死。
冯丰好不容易转过头,咳嗽得如死里逃生的囚犯。她咳嗽好一阵,看叶嘉也喘息不匀,一副要咳的样子,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她这一笑场,叶嘉简直窘得不行,轻轻抱住她,一言不发。她又好笑又不好意思,这个时候,还要自己去安慰叶嘉啊?
好歹自己也是女孩子呢!
她正要开口,忽见叶嘉红了脸又低下头,好像要继续“战斗”,可是,又不好意思,唇都要碰在她的唇上了,才改口:“小丰,我们休息吧。”
“嗯。”她溜下去,不等叶嘉再问,就红着脸往自己的房间跑去。
急得叶嘉连忙喊:“小丰,当心脚呢……”
“我的脚全好了……”
又陌生又期待又惶恐又欣喜,这一夜,哪里睡得安宁?叶嘉就在隔壁呢,他是否也在这样折腾?
心里忽然很期待能够更加靠近他,能够继续亲吻,甚至比亲吻更多……她想起自己和迦叶在家庙那两个晚上的缠绵,这可怕的想法,让她烧得面红耳赤,浑身烫得像炭火,赶紧拉过被子捂住头,折腾到半夜才睡着。醒来,已经听到零散的鞭炮声了。
今天是除夕。
“小丰,起床啦!”
叶嘉的声音响在门口,然后近了。她自来这里的那天起,只要叶嘉在家里,她就从没锁过门。因为,他就在隔壁,那让她觉得安全。
她捂着头,继续,装睡着。
一双温暖的手掀开一点被子,抚在她的脸上:“小丰,你以后可不许睡懒觉了,一定要起床和我一起运动。”
她不能继续装睡,干脆坐起来,笑嘻嘻地拉住他的手,嘟囔:“叶嘉,你每天那么晚睡,又那么早起床,你不困倦吗?你是不是服用了兴奋剂,你说。”
“我又不是田径运动员,干吗服用兴奋剂?呵,小丰,今天我一天都没有事情,你想去哪里玩?我都陪你。”
“我想待在家里,我们两个在一起就很好啦。”
“哈,我也是这样想的。小丰,我其实特别不喜欢出去玩,好像玩一天,比工作一天还要辛苦。”
工作狂人就是这样啦,除了工作,什么都很累。叶嘉小时候埋头念书,长大了成天和实验室打交道,并没有什么朋友,也不喜欢交际应酬。冯丰也不喜欢和人结交,朋友也很少,算得上很孤僻的一个人。如今,这样的两个人凑合在一起,所思所想所行动的,都出奇地一致。
她更加开心:“叶嘉,我们今天就在家玩吧,也有很多事情可做的。”
“哦,我们要做什么事情?”
“煮非常丰盛的年夜饭吃。”
叶嘉表示怀疑:“我们两个,行吗?”
“我们一人做几个菜嘛,这有什么好难的?网上下载几个菜谱,照着做就成了。”她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俨然一副大厨的口吻。
冰箱里堆得满满的,有足够丰富的食物,生熟都有,还有一些速冻食品,都是陈嫂买回来放着的。
两人说行动就行动,冯丰先做早饭,煮汤圆,这个简单,速冻的,丢在锅里,煮好,捞起来,一人一碗:“叶嘉,第一顿,我完成了哈,午饭就靠你啦……”
“小丰,你这也算一顿?你不是耍赖吗?”
“呵呵,谁叫你不选择早餐的?”
“因为我没想到你这么狡诈嘛。”
两人边笑边吃。对付了早餐再对付丰盛的“午餐”。
几乎一刻也没停息,绿豆排骨汤在瓦罐里咕噜咕噜的,几个新鲜的小菜,叶嘉做的海鲜面。到中午,居然也有七八个菜端上桌子,两人对着大桌菜肴,惴惴不安。
冯丰小心翼翼地拿起筷子:“嗯,这个,一般……这个,也一般……这个吧,还可以……这个……”
最后,两人一致裁定,除了排骨汤和海鲜面,其他的菜肴都“一般一般,全国第三”。可是,两人的“裁定”实在是来得晚了点儿,因为,到发现时,两人都“撑”得瘫坐着一动也不想动了。
谁洗碗呢?这是个大问题。八个菜,叶嘉负责了五个,说来说去,好像该冯丰洗碗。
冯丰用手捂着头,又想用老办法了“我头好晕”,可是,叶嘉立刻识破了她的伎俩:“小丰,吃个饭,头怎么会晕?”
一计不成又生一计:“要不,我们剪刀石头布?谁输了谁洗?”
“也行。”
第一次,居然输了,天理何在?不行,三局定输赢,一局偶然性太大了,不符合奥林匹克精神。
居然输两次。那也不行,得五局,排球都得打五局。连赢两次,心里窃喜,可以躲过一劫了,最后一局,心里一紧张,天啦,居然又输了。
耍赖都耍不过,冯丰只好去洗碗。
叶嘉在旁边看着她,微笑得很像一只阴险的老狐狸。“剪刀石头布”最考眼神和心理素质,她每次出手前,自己就看见她出什么了,真是个傻瓜,跟个小孩子一样,从不虞有诈。
冯丰看他笑得诡异,疑惑道:“哎,叶嘉,你是不是在弄鬼?干吗笑成那样?”
他赶紧摇头,这个秘密,至少得等她洗好碗才能说。
“小丰,我们下午干什么?”
“我要专心洗碗呢,没法考虑其他事情。一心不能二用。”
也不是善良之辈呀,叶嘉只好将洗好的碗盘碟归类擦干。
暖冬的阳光照在草地上,照在缤纷怒放的红玫瑰园里。
柔软的厚地毯铺开,两人静静躺在上面,闭着眼睛昏昏欲睡。
“小丰……”
“嗯哪。”
“我最喜欢躺在草地上看日落和黄昏。”
“我喜欢坐在窗户边看日落,可是,没有这样看着舒服。”因为,那时自己没有这样的草地,更没有陪着一起的人。
叶嘉翻身坐起,拿起一本法语版本的《小王子》:“小丰,我给你念……”
他用法语,朗诵得声情并茂,仿佛一个话剧演员,声音轻柔而温存。冯丰大学时业余选修的就是法语,虽然事隔多年已经退步不少,但对于法语版本的《小王子》,却是能倒背如流的,因为,当初她就是想读原版的《小王子》才去选的法语。也是用《小王子》来强化练习阅读和听力的。
叶嘉浑然忘我,声情并茂,她靠在他身旁,听得专心致志。遇到小王子的对白,她不禁接口,朗诵了下去。
这次,轮到叶嘉惊奇地看着她,听她的声音清脆悦耳得像一个孩子。他躺在她身边,心里充满喜悦,像看着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一朵玫瑰,那是属于自己的玫瑰。
然后,他再用了中文,他说,自己最喜欢法语和中文两个版本,因为最适合朗诵。小王子有一朵玫瑰,他曾经以为她是独一无二的,可是,某一次,他在一片花园里,一下就看见了五千朵一模一样的玫瑰。小王子很伤心,狐狸告诉他,“正是你为你的玫瑰花费的时光,才使你的玫瑰变得如此重要。”
冯丰静静听他念小王子对五千朵玫瑰说的话:
“你们很美,但你们是空虚的……没有人能为你们去死。当然,我那朵玫瑰在一个过路人眼里跟你们也一样。然而,对于我来说,单单她这一朵,就比你们全体都重要得多。因为,我给浇过水的是她,我给盖过罩子的是她,我给遮过风障的是她,我给除过毛虫的(只把两三条要变成蝴蝶的留下)也是她。我听她抱怨和自诩,有时也和她默默相对。她,是我的玫瑰……”
阳光一览无遗地洒在他的身上,衬得他的头发都有些金色,整个人完全沉浸在小王子的故事里,眼神一碧如洗,温柔而纯净,仿佛一尊神祗。她说不出他到底哪里好,只是觉得,这样的一个人,是很好很好的。然后,她闭上眼睛,仿佛小王子的玫瑰在带点儿虚伪和娇嗔地向小王子撒娇:“我是这个宇宙中,最独一无二的花儿。花儿长了四根刺,她为什么要长刺呢,因为她怕一不小心被绵羊啃来吃了、怕猛虎来嗅……怕有毛毛虫,你知道,有很多毛毛虫是变不成蝴蝶的,那样,它们就会啃坏花儿……”
叶嘉放下书,伸出手来拥抱她。她躺在叶嘉的怀里,觉得自己非常美丽,美丽得如一朵红玫瑰。
平素是自卑的,只有在叶嘉面前,她才觉得自己美丽……比世界上的很多女子都美丽。
而在李欢面前,她从来觉得自己很像婢女,柯然、芬妮……几乎所有的女子,她们都比自己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