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艾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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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的别墅、一扇美丽的红色雕花窗……推开窗,窗后是……艾美猛然惊醒。

“铛,铛,铛!”醒来的时候,隐约听见楼下客厅里的钟正敲了三下。

“唔……三点……该死的……”翻了一个身,迷迷糊糊的嘟哝了一声,她将脸埋在松软的枕头里,继续睡。怎么这几天老是这个时候醒呢?见鬼。

半梦半醒中,脑中定格的是梦的最后一个镜头——红色的窗,窗后是什么?想不起来……模模糊糊的,她又想睡着了。

“嗒、嗒、嗒……”忽然间,她听到楼梯上传来轻轻的脚步声,非常的规律,在寂静的夜中敲响。她的眼睛在黑暗中睁大了——小偷?是有小偷么?

她想打开床头的台灯,然而,手又顿住了,只是凝神细听。

嗒、嗒、嗒……那个轻轻的脚步声一直没有停,仍然一直在响着,似乎永不会停止。

“一、二、三、四……”艾美默数着。时间似乎也是凝固了,她不停地数着,一口气数到了一百多,那个声音却依旧没有停。冷汗冒了出来,手心一片凉意——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她家的房子虽然是郊区的排屋,但是也只不过三层而已!

即使从一楼到三楼,也只有四十八级台阶。

嗒、嗒、嗒……那个声音依旧在黑夜中不停的响着,一级一级,却似乎慢慢靠近了。

习惯了黑暗后,依稀辨别出了室内熟悉的陈设。她的手指颤抖着、摸索到了床头柜子上的一只Kitty猫的笔筒。塑料硬实的质感握在手中,她忽然有了些微的安心……怕什么?不就是一个小偷么?然而,她的身子还是不由自主的微微发抖。

无休止的脚步声终于在卧室门外停止。

然后,也没有听到门锁转动的声音,她却看见了门微微开了一条缝——

“去死!”她想也不想的,将手中的笔筒对着门用力砸了过去,声音因为紧张和激动而颤抖,大喊了起来,“小偷,有小偷!老爸老妈,有小偷!”

“乒”的一声,笔筒砸在了门上,开了一线的门轻轻吱呀了一声,关上了。

然而,楼梯对过父母的房里却没有一丝响动——讨厌!为什么都睡得那么死?

她扯着嗓子大喊,手用力摁着台灯的开关——然而居然怎么都开不了灯!冷汗湿透了睡衣,她的眼睛死死盯着卧室的门。然而门没有开,外面也没有声音。艾美有些发怔的坐在床头,侧耳细听,却仍然没有开门出去看的勇气。门没有再打开——她舒了口气:看来,那个进来的贼被人发觉以后、已经溜了吧?

坐在黑夜里,艾美不知不觉居然又起了浓浓的睡意,身子慢慢下滑,栽进了被子。该死,该死的……怎么这么快又困了呢?她嘟哝着,然而却阻挡不住那浓烈之极的睡意。

在重新入睡前,模糊中,她忽然听到了门外传来了一声叹息。

她吓得全身绷紧——在门外!那个人就在卧室门外一直没走开!

她想再次大叫起来,然而,袭来的睡意是那样的出奇的强烈,她一头栽入被子里沉沉睡去了……红色的窗、红色的窗……窗子后面,是什么呢?

在睡去的刹那,脑子里面居然还是那样乱七八糟的梦。

“小美,起来起来!上学要迟到了!快点快点快点!已经七点钟了!”第二天,没睁开眼睛,照例先听到了母亲的催促声,一把掀开了她的被子:“起来!早饭已经做好了。”

冷气的侵入让她的神智一清。刹那间,她清清楚楚地记了起来昨天晚上的情景——忽然从床上直直的坐起,抓住母亲的手,她大叫一声:“老妈!昨天晚上家里进了小偷!你快看看丢了什么东西没有?”

正在给她收拾书桌的母亲白了她一眼:“你睡醒没?太阳都晒屁股了,还说梦话。”

“真的有贼,真的有贼!我喊你们了,你和老爸睡的太死了——”艾美不服气的叫了起来,挥舞着手臂来加强自己话语的说服力——然而,她的声音忽然顿住了。

那个笔筒……那个Kitty猫的笔筒——居然依旧好好的呆在桌子上那个地方!

见鬼……怎么回事……明明、明明昨天晚上……

她坐在床上,怔怔的看着那个昨天半夜被她扔到门上的笔筒——Kitty猫戴了个粉红色的蝴蝶结,笑眯眯的趴在桌上。她一时语塞,头脑一片空白。

做梦么?……原来真的是又在做梦了……

“清醒了没?可真的要到七点了!快快快!”眼前蓦然一黑,原来是老妈将毛衣迎头套下来,不耐烦的催促,“牛奶都凉了!我先去把它热一下,你快点下楼。”

老妈走开,下楼。脚步声在楼梯上响起,嗒、嗒、嗒……艾美的神思一时间有些恍惚起来,下意识的数着,一共二十四次响声,然后,传来了母亲到了一楼换拖鞋的簌簌声。

没错,卧室在二楼,应该就是二十四次响声才对……艾美想着,忽然笑了起来。

什么呀!真是高三综合症!看来自己真的是睡眠不好了,老是做这种奇奇怪怪的梦——或许,该让老妈将楼下那个座钟换成电子钟,那嘀哒嘀哒的声音真是让她神经衰弱啊……

迅速的回过神来,用力将头从毛衣中穿出,然后三下五除二的穿好了衣服,跳下了床。风卷残云一般的,将桌上堆积的作业本和书扫进了书包,小心翼翼地确定了一下那本最心爱的小说《长歌》放在了最底层,才一跳一跳的下楼。

当她跳下第一级楼梯时,她的脚步忽然顿住了。然后,倒抽了一口冷气,慢慢地转过头,看着墙角门边的某处——那里,躺着一片塑料碎片。

粉红色的、Kitty猫头上蝴蝶结的碎片。

“饭盒搁好了么?午饭我给你准备了尖椒牛柳,小心汁子流出来。”七点五分,在她准时将自行车从家里那个小花园铁门中推出的时候,依旧听见母亲在后面絮絮不休的叮咛。

海城是个东海边的小城市。她的父母是普通的国家公务员,三口的小康之家在市郊,虽然地价便宜、房子也是一梯一户的排屋,但是离学校却远,每日就算骑车也要将近半个小时——因为父亲喜欢园艺和古董,为了拥有一个小小的花园,坚持在这里买了幢房子。

“知道了知道了!老妈再见!”背上书包,艾美逃脱般用力一蹬,车子从家门口那条斜坡路上飞了出去。二十五分钟的车程是非常紧凑的,简直是一分钟都耽误不得。她不敢大意,如往日一般用力蹬着车,穿过那一片绿化林区。深深吸了口气,然后哼起了歌儿。

故作轻松。她也知道自己在极力摆脱方才的回忆——那散落在墙角的碎片明明白白的证明了、昨晚所见到的一切并不是一个幻境而已!

那是真实的。

然而一想起那个不知从何处走来,一直停留在卧室门外的人,艾美的心里就有森森的冷气。家里的东西一件都没有少,连门都没有开动过的迹象——那个人甚至还替她捡回了扔在门边的笔筒……

那究竟是为什么?艾美一边苦苦思索着,一边沿着道路用力蹬车。从家里所住的郊区进入小城干道,还需要骑上十多分钟的路。这一路上两边是市郊最大的一条绿化林带,满目的苍翠。不过这样的冷僻,那也是每天晚自习以后,她都要找露儿搭伴回家的原因。

露儿的家在绿化带前方不远处,骑车再转两个弯以后就能看见。

艾美在第一个转弯的地方,撞上了坚硬的实体。

因为对于道路熟悉得可以闭上眼睛,她是如往常一样不安分的双手脱把,哼着歌骑车。在意外的看见转弯后、路边出现了一个路牌时,她甚至连刹车都来不及捏,只惊呼了一声便直直撞了过去。

三十秒钟以后,她从地上爬了起来,气乎乎的抬头看那个路牌。新立的路牌连着一个信箱,还散发着漆的味道,上面用红色标着“萧宅”两个字。字底下还写了一个箭头,直指林后——

艾美这才惊讶的发现,不知何时林中的草地上已经辟出了一条小径,在酢浆草丛中曲曲折折的通向林中深处。草叶有些歪倒,是有人新踩过的痕迹。原来这里已经有了新住户?

艾美从地上扶起了车,盒饭已经打翻了,青椒牛柳的汁子弄脏了她的裙子和书包,膝盖也蹭破了一块。心中的火气腾的冒出来,在跳上车前忍不住抬起脚、狠狠的踢了那个倒霉的路牌一下。

七点十五分了。再也不能多耽搁,艾美揉着膝盖跳上了自行车,继续赶路。

骑了一段路,在前方拐弯时,她的眼角无意中瞥见了后面——那个路牌旁边不知何时站了一个穿着紫色衣服的长发女子,正弯下腰来、扶正了那个被她一脚踢歪的路牌。

哦……这个,就是新来的萧宅女子么?刚才她该不会看见自己踢她家的牌子吧?

晚自习结束是九点正。

“对了,明天一定要记住把最新的《长歌》带来吧。昨天我看完了第八章,一夜没睡好想着后面如何呢!沉音写的东西真是好看啊。”露儿在这个岔路口千叮万嘱。一路骑着车回来,两个女孩一路都在议论着这一本书,一直说到了家门口。

《遗失大陆》(LostContinent)是近十年来最畅销的华文书籍之一,讲述的是一个名叫“云荒”的大陆上的种种故事。架构庞大、设定繁复,气势恢弘。在文学性和商业性上都获得了极大的成功,从而第一次架构起了东方体系的奇幻模式。从十年前开始连载,已经出到了第五卷,至今畅销不衰,累计发行量已经是个天文数字。而除了平面媒体,同时也被改编成了动漫和影视,在国内已经是家喻户晓。

就连已经逼近高考的艾美和周露儿,都无法抵抗这部小说的魔力,在课余偷偷追着连载看,然后私下相互分享体会和喜悦。而艾美家里订阅了连载《遗失大陆》的杂志《幻想》,所以理所当然地成为了首先传播最新剧情的人。

“好啦好啦,明天周六,我去你家做功课的时候顺便把第十章给你。”艾美一口答应,小小的心里有一种优越感,笑嘻嘻,“小丫头,小心你妈知道你不复习偷看小说,打死你。”

“嘻嘻,才不,我爸妈也是《遗失大陆》的书迷呢。”周露儿却有恃无恐地笑。

艾美扁扁嘴——为什么自己的父母从来不看遗失大陆呢?如果象周露儿那样把父母拉到同一阵线来,自己也不用偷偷摸摸的看了。但说起来奇怪……既然父母都不看《遗失大陆》,为什么还要每个月都订阅《幻想》杂志?

越想越觉得纳闷,艾美有些闷闷不乐告别了周露儿,继续前行。

两个女孩分开的时候,是九点二十五分。往前再骑五分钟,就马上可以到家了。

在转过那一个路口时,艾美愣了一下。林间小径黯淡的路灯下,她又看见了那个新漆的路牌——随着道路的起伏,空了的饭盒在自行车篮里嘭嘭的响着,她的裙子上还留着牛柳的肉香。在路过那个岔道口的时候,她不由自主的放缓了车速,转头看了一下那个路牌。

萧宅。

还散发着油漆香味的路牌上,那一个箭头指向林中深处。密密的树林背后,依稀能看见有灯光明灭不定。夜风缓缓吹来,在路牌前刹车的艾美内心忽然有种奇怪的冲动,想一直沿着那个方向,走入小径的深处去看看。

她一直是一个大胆而充满了活力的女孩子,正直而热情,眼睛里面没有任何的阴暗。

在路灯下锁好了车,艾美拎起书包踏上了小径。如今只是四月,酢浆草没有到开花的季节,风里充溢着淡淡的木叶清香,她走在林间小径上,铺满了酢浆草的路踩上去软软的,没有一丝声响

“小姑娘你好啊!”刚刚走入那一片林子,忽然听到有人在幽暗的林间招呼了一声。即使大胆如艾美,也不自禁的吓了一跳,几乎叫出声来。

艾美睁大了眼睛,想在这个昏暗的树林里看清楚这个女子到底在何方。这时,似乎老天也帮了一次忙,云破月出,皎洁的月光从林间直洒下来。

在那一刻、长长的裙角飞扬起来,艾美看见了坐在木槿树上的紫衣女子。

月明林下美人来。

即使是一个月以后,关于萧宅的所有记忆都成为模糊的碎片,艾美依然为自己第一次看见她时候那样美丽而震栗。

那一刻的月光下,紫衣女郎藏身在斑驳的光影中,垂下的双足轻轻晃荡着,树叶的阴影掩饰了她有些过于苍白的脸色,看起来轻灵而曼妙。月光在她的紫衣和长发上水一般的流动,她脸上有一种魔性的美。

“小姑娘……半夜三更的,跑这里来干吗?”紫衣女子从树上跃了下来,落在草地上,看了看愣在一边的艾美,嘴角忽然泛起了调侃微笑,“是不是你今天撞坏了我的邮箱?”

艾美讷讷不知所对,脸腾地红了。

“嘻嘻,看把你吓得。我也不是来问罪的…我回去写文章了。”见对方不回答,紫衣女子再度打量了她一番,仿佛确定了什么,眼神一亮,自己沿着小径跑开来,对她招招手,“有空来坐坐,我家在林子后头的河边。”

跑了几步,仿佛想起什么似的回头:“对了……我叫萧音,小姑娘你呢?”

“我、我叫艾美……”她的笑容里有璀璨的光辉,让艾美看得分了神。紫衣女子于是笑了笑,顺着小径跑进了林子深处。

那里,透过密密匝匝的树叶,可以依稀的看见一盏昏黄的灯火。

小姑娘?那个人也不过二十多一些的年纪吧?……艾美站在林子里,有些不服气的想着——那个萧宅里的女郎,究竟是做什么的呢?

“对不起……请问有看见一个穿紫衣服的女子么?”

在艾美走回到路灯底下时,身后忽然有一个声音响起。她吓了一跳,俯身去开自行车锁的手颤了一下,没有插进锁孔里。直起身子回头看去,只见几米开外的小径上不知何时已经站了一个男子,穿着套头的休闲毛衣,手里拿着一叠稿子模样的东西,问她。

“你说的是这个萧宅的人么?”艾美怔了怔,顺手指了指身边路牌上的字样,反问。

男子的目光转向路牌,只是看了一眼,便点了点头。他站在几米外路灯正好照不到的地方,所以看不大清楚面貌,只依稀让人觉得面部轮廓颇为英俊,陷在阴影里的眼睛深邃沉静。

“她刚回去了。”艾美回答了一句,已经打开锁,推出了车子——真是奇怪,回家这一段路本来很少有人走过的,而今晚却一连碰到了两个陌生人。

“谢谢。”男子只是点了一下头,艾美便跳上车用力蹬了出去。

前面都是直路,五分钟就能骑到家里——如果她那个时候回过头来看看时,她便会看见、路灯下那个陌生的男子一直站在那里,注视着她的背影,眼睛里的光芒变得极为怪异。

然而,因为想着来不及做作业了,她只是一口气往前用力蹬车,丝毫不回头。

“你又自顾自跑出来?”幽暗的树林中,男子的声音再度响起,冷淡地责备,“沉音,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你现在肩负着织梦者的重任,没有我陪同不可以随便离开别墅!”

“我只是想看看那个女孩子嘛。我知道她是个学生,晚自习下课就要路过这里。你为什么对找新的织梦者一点都不热心呢?”那个女子嘟囔了一句,却眼睛发亮,一把抓住了身边的人,“辟邪,你也看到了?是她吧?她就是接替我的下一任织梦者、是我们要找的人!”

“再看看吧。哪有这么容易就确定。”男子却似没有热忱,只是淡漠的应了一声,声音忽然严肃起来,“沉音,以后没有我的陪同,再也不可以随便乱走了!你每天要写五千字才能维持云荒的一日生存,不可以再乱来了。”

“嘻……又凶我。今晚我回去熬夜写文章好啦,一定不会耽误进度的——我可做牛做马十多年了,被你盯得死死的。”微微笑着,那个女子的声音却是无所谓的,“也不过三个月了。三个月一到,你再也管不了我啦。”

“沉音。”暗夜里男子忽然叹了口气。

“嗯?”女郎一边穿行在暗夜的密林里,一边头也不回地问,“怎么?”

一只手忽然拉住了她的小臂,用力。她踉跄着跌入身后男子的怀抱里,惊呼:“辟邪,你干什么?再发疯,我今晚不写了!你——”

话没有说完便被打断。紫衣女郎惊得忘了挣扎,只是定定看着这个忽然间作出如此反常举动的人,眼睛里流露出不可思议的震惊。然而那样冰冷的怀抱里,却忽然有绝望如火般燃烧。那样冰冷的火竟似可以燃尽所有壁立的屏障,一瞬间她忽然无法说出一句话来。

“只有三个月了……沉音。沉音!”男子的手用力而战栗,声音也第一次出现了难以控制的颤抖,“我爱你。”

那一晚回家比平时晚了半个小时,所以也比平日晚了半个小时才对付完那堆积如山的作业——等到熄灯就寝的时候,已经是十二点多了。

想着晚上碰见的一男一女,艾美的神思渐渐迷糊过去。

凌晨三点钟,艾美依旧听到了楼梯上的脚步声,嗒嗒的由远而近。

次日醒来,她终于忍无可忍的提出,要母亲将楼下客厅里的座钟换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