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5 暗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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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流历九十三年九月二十日,云荒大陆上烽烟四起,各路人马相互厮杀,冰族、空桑、海国、西荒人、东泽人,甚至九嶷的青族遗民……都纷纷加入了战团,整个大陆到处都是战火,几乎没有一处可以幸免。

这段时间以来,云荒上的战局处于胶着状态。

沧流帝国在一开始的时候处于被动,不仅内部有着激烈的矛盾,外部更是遭到了几路力量的夹击:空桑、海国、西荒、东泽,甚至加上了空寂大营的前门阀势力……这些本来散落各处的力量被聚集在了一起,拧成了一股空前强大的绳索,勒住了新生的沧流帝国咽喉。

这些,都让刚刚经历过惨烈内乱、国力大为减弱的冰族人一时间措手不及,在整个大陆上步步退缩。如果不是迦楼罗金翅鸟几度亲自出击,离开帝都平息各处叛乱,新帝国恐怕很快便要遭到覆灭。然而,随着帝都政局的重新稳定,新一代门阀贵族的重新产生,一切又产生了微妙的变化,沧流人在破军的带领下、一步一步的扳回了局面。

天平两端在微妙地摇动,然而,每一次摇摆,便会洒落无数的鲜血。

泽之国的梦魇森林旁,又一场恶战刚刚结束。

面对着镇野军团的第四次围攻,那些由中州平民和当地叛军组成的队伍在西京的带领下取得了艰难的胜利,终于在十几日的僵持后发动了反攻,将前来围捕的沧流军队击溃,破围而出。

血战连日,杀阵连云,一时间白骨蔽平原,昔日富庶的东泽变得荒无人烟,只有碧绿的青水依旧静静流淌——然而就连这溪水也在这样的乱世里发生了变化:水不再清澈、鱼不再欢跃,依旧碧绿的水里死气沉沉,幽深如鬼眼,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在溪水旁,堆着小山一样高的腐质,散发出刺鼻的气息,令所有人避之不及。那些从水里打捞上来的、湿淋淋的藻类居然还在微微蠕动,叶片上有一粒粒红色的东西,宛如人的眼睛,时不时的微微翕合。

“好恶心!”苗人少女侧过头,忍住了呕吐的冲动。

“别靠太近,孢子会沾上肌肤。”旁边的中年男子一把拉开她,将手里的火把投入了水藻堆里——嗤啦一声轻响,一股黑烟冒了起来,整堆水藻活了一样开始剧烈的扭动,火迅速蔓延开来。然而那些火却是幽蓝色的,发出奇异的焦味。

那些水藻如同人的手臂一样挥舞着,从火海里探出,试图攀住周围的树木,那一粒粒红色的孢子在四处滚动,仿佛一双双眼睛。男子拔出长剑削去,剑光如同匹练闪过,伸出的藻类纷纷断裂,被扔回了火堆之中,无一逃脱。

“天啊……它们、它们是活的么?”那笙脱口惊呼。

“嗯。”西京小心的看着蠕动的火堆,防止再有东西逃脱,“幽灵红藫是介于植物和动物之间的一种怪物……它不但会动,而且有剧毒,还会吃人。”

他用剑拨拉着那堆燃烧的藻类,里面到处缠绕着森森白骨:有人类的,也有鲛人的。

——前几日,碧带领复国军与他联合作战,经过艰苦的争夺终于攻下了北越郡,将驻守在此处的五万沧流靖野军团消灭。然而,他们这一方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不但陆地上的军队折损过半,在水路作战的复国军更是受到了幽灵红藫的攻击,许多鲛人战士被这种水中的恶魔吞噬,只余白骨。

“就是这个东西把整条青水变成了赤水么?”那笙喃喃,露出憎恨的神情,“那个云焕真是个坏透了的家伙……他一定会有报应的!”

西京叹了一声,想起了自己那个同门师弟,微微摇头:“好了,这边水域里的幽灵红藫清除完了,我们走吧,慕容修还在等着我们回去呢。”

那笙看着那些战士们用刀剑扒拉着火堆,让火向更深处烧去,剧毒的藻类在火里哀嚎,发出刺鼻的味道,她不由蹙眉转开了头去,跟在西京后面,向着官道上走去。

——这里是与九嶷郡交界的北越郡,刚刚进行过一场战斗,尸横遍野。

苗人少女跟着西京,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那些尸体和血迹——这几个月来,她不甘于呆在镜湖底下无所事事,便闹着来到了泽之国,和西京慕容修他们相会。她努力地做着一些力所能及的工作,然而却也看到了前所未有的死亡景象。

出门何所见?白骨蔽平原。云荒兵祸之烈,竟然已经和中州不相上下!

无数的尸体倒在这一片刚刚结束战斗的大地上,大都是双方的战士,也有当地无辜卷入的平民。乌鸦一群群的飞落,叼食人的血肉——到了晚间,恐怕更有大堆的鸟灵会循着死亡的气味前来,吞噬那些新死的魂魄。

那笙停下脚步来,用脚尖沾着血,在地上划了一个符咒,喃喃念了几句,最后轻轻一跺脚——只是一转眼,地面便裂了开来,将那些横尸就地的士兵们埋入了黄土,然后重新闭合。她停下来,在这一片崭新的坟茔上默默合掌祈祷。

“不错嘛,几个月不见,术法竟然长进了那么多。”待得她祈祷完毕,西京在一旁点了点头,难得地夸赞了一句,“看来你还真的挺有慧根。”

“那当然!”那笙得意洋洋,跳跃着跟在他身后,“你说过我每学会一种法术,就教炎汐一招剑法的——如今我已经把那本《术法初窥》上的八十一种术法都学会啦,你是不是该把所有剑圣门下的剑法都教给他?”

西京愕然回头,没有想到这个小丫头如此较真,也如此聪颖。

“怎么,你难道想翻悔?”那笙看到他的表情,不由急了,一把扯住他的衣襟,“你是剑圣,不能说话不算话的!”

“好好,”西京笑起来了,抬手摸了摸她脑袋,“人小鬼大,就只向着你的如意郎君。”

那笙满脸不高兴:“我都快二十岁啦,不要乱摸人家的头!你到底教不教?”

“当然教,我几时说话不算话?”西京放下手,笑了笑,“等战局平定一些,我就抽空去一趟镜湖大营,把《击铗九问》上写的剑技全部传授给复国军。”

“哇,”那笙惊呼起来,“酒鬼大叔,你真大方!”

“没什么大方的,”西京摇了摇头,“空桑人欠海国太多,这点又算什么?”

两人前后行来,一路向北。沿路都是战火的痕迹,十室九空,一些村庄全部没人了,只有尚未熄灭的残火在断井残垣之间暗暗燃烧,乌鸦和鸟灵的欢呼声在风里四处传播,分享着死亡的盛宴。那笙看着这般凄惨的景象,心里更加难过。

“那个破军,真是罪该万死。”她喃喃,“希望龙神和臭手能早日打败他。”

西京却是满脸忧虑:“没那么容易,他太强了……不但继承了破坏神和剑圣的两种力量,还是迦楼罗的拥有者——最可怕的是,魔可以从杀戮和毁灭里汲取力量。战争进行到现在,他的力量已经比一开始更提高了许多!”

那笙不可思议地回头看着西京:“那么,现在没人能打败他了么?”

空桑剑圣眼神沉重:“一对一,整个云荒已经没有人是他对手——他的剑技与我相当,灵力与真岚相当,再加上可以与龙神抗衡的迦楼罗金翅鸟,以及不断从死亡里新汲取的力量……你想想,要多少人联手、才能勉强与其相抗?”

那笙虽是不懂什么天下大事,然而听得如此简单明了的分析,也是倒抽了一口冷气,低头看着脚下土地,半晌不出声。

“真可怕啊,”她轻声道,“一年前在桃源郡遇到的时候,谁知道他会变成这样?”

西京苦笑:“如果一早知道,我当初无论如何也要将其斩杀。”他拍了拍腰畔的空酒壶,叹息:“剑圣一门传承数千年,还是第一次出现这样的师门败类……只可惜慕湮师父去世了——如果师父还在,说不定会有办法。”

“是么?”那笙诧异不已,“连你和臭手和龙神加起来都没办法,她能有办法?”

西京还是摇头:“一个人的强弱并不是以力量来衡量的,丫头。对破军来说,这世间所有的一切加起来,都比不上慕湮师父的轻轻一句话。”

“啊?”那笙不解。

“你不会明白。”西京叹息。

“切,最讨厌你们这些活了上百年的家伙装深沉了。”那笙再次觉得自己被轻视了,不由微微生气起来,“你怎么知道我就不会明白?!”

西京有些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其实我也不是很明白……”

他抬起头,看向了天际,脸色有些茫然:“说实话,我真的不了解这个同门的师弟——白璎或许比我更了解一些吧,人心和感情是微妙的……而我只是一个大老粗。”

说到这里,他心里忽然一痛,汀死之前的那些话言犹在耳。

——汀,汀……的确,我是如此粗心的人,在你活着的时候,一直不曾明白你的心意,直到你死去,却已经无可挽回……如今的你已经化为白云归于天上,是否也在看着大地上这一场血战、为自己的族人和我忧心呢?

“西京将军。”走得一程,便有军士牵马上前,“慕容公子请您尽快去往九嶷紫台。”

紫台?西京心下一惊,回过了神来。这是九嶷首府,也是青王的官邸所在。青塬如今是冥灵之身,白日里只能待在帝王谷的黑暗之中,到了晚上才能出来——所以这一段时间,自从高舜昭总督遇刺后,中州人慕容修便离开了息风郡首府,来到了紫台辅助年轻的青王。在整个东泽,西京是军事上的实际指挥者和执行者,而慕容修就成了运筹帷幄的军师,直接听命于无色城里的真岚皇太子。

如今慕容修要他尽快去往紫台,到底又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个中州来的珠宝商、空桑的军师,一直是这样做事神龙见首不见尾啊。

“我跟你去!”当他沉吟的时候,那笙却跳了起来,“我好久没见到那个家伙啦!”

“怎么,想他了么?”西京忍不住笑起来,想起这两个人曾经是一同抵达的云荒同伴——那时这个小丫头看着俊美公子的眼神里带着花痴的表情,让他一眼便看了出来。

“什么嘛!”那笙跺脚,“不许胡说,被炎汐听见就糟了!”

西京失笑:“左权使还在复国军大营,怎么听得见?”

“那也不许乱说!”那笙红了脸,有些急了,“没有的事!我才没有想别人呢!我、我想的就只有炎汐一个!你再说我就不跟你去啦,哼。”

西京看到她发了恼,便适时地住口,牵过了马:“好啦,不和你胡扯了。丫头,我们上路吧!”

两人翻身上马朝着北方奔去,不一时便到了两郡的交界处。

此刻天色已经转黯,暮色深浓,周围景致渐渐模糊。无数的星辰在头顶的夜幕里逐渐亮了起来,如同细碎的钻石洒满天空,璀璨而美丽。

“翻过这座山,前头就是九嶷的驿站了,”西京举起马鞭指了指前头黑乎乎的一座大山,安慰夜行的少女,“要不要休息一下?”

“不用,”那笙一扬头,洁白的牙齿在夜色里闪耀,“看谁先跑到山顶!”

她挥鞭一抽,骏马一声惊嘶撒蹄狂奔,转瞬沿着山道消失。西京摇了摇头,苦笑着看着这个活力四射的女孩,眼里流露出赞赏的神色——真是一个奇异的女子,从一个战乱的世界来到另一个战乱的世界,却没有沾染上任何血污和尘埃,依旧拥有一双纯净无瑕的眼睛。

这样的人,和破军处于明暗两个极端,就如光和影一样对比强烈。

西京随后策马,胯下乌骓闪电般驰骋而出——他从军半生,一身骑术也已经出神入化,虽然比那笙晚起步,但不到三里地便已经逐渐拉进了距离。然而,他却忽然看到前方的白马忽地停下来了,那笙仰起头,凝望天空某处。

“怎么了?”西京警惕起来,顺着她的视线看向山顶。

“有什么东西在那里……”那笙喃喃,抬起纤细的手指指向黑暗,“你看到了么?好像有星星掉到了树林里,一闪一闪的,好漂亮。”

“星星?”西京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却只看到山林里一片浓重浑浊的黑暗。

“你没看见么?”那笙急了,手腕一抖,催促白马向着山顶奔去,“真的!就在那边啊……有无数纯白色的光的碎片,很漂亮的!”

西京连忙策马跟上她,一边劝她慢些,一手悄悄探出、握紧了光剑——这里已经是云荒北方的云梦泽区域,以前曾经因为女萝的出没而成为梦魇森林。如今虽然女萝们已经被龙神渡化转生,但东泽局势动荡,也无法保证不会遇到突袭和意外。

然而,疾奔到山顶的两个人,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那笙和西京顺着山路登顶,在天荒坪上双双勒马四顾——然而,漆黑的树林里只有风行的声音和夜枭的啼叫,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西京翻开随身携带的行囊,捏出了一颗辟水珠,柔和的珠光登时照亮了方圆一丈之内。

“怎么会呢?”那笙喃喃,“我明明在半山腰的时候看到这里有光——”

话音未落,她的脸色忽然变了,蓦地抬头看向半空:“快看!”

西京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这一次,连他也被震惊了——果然,在漆黑的夜幕下,山林的上空竟然浮动着一片淡淡的纯白光芒!那种光仿佛是从地面上升起的、渐渐飘向林间树梢,升上夜空,凝成了一片薄薄的雾气。

然而在薄雾之中,却有白光闪烁,仿佛不知有多少颗星辰在闪耀。

“这是……”西京吃惊地喃喃,却反而松开了握剑的手——没有敌意,没有杀气,那一片纯白的光芒仿佛从天上落下,带着温暖而无瑕的气息,令所有看到的人都心里平静。有些意外地、他感觉到了光剑在微微的鸣动——那种鸣动不是出于嗜血的杀意、也不是提醒大敌的来临,而是出于激动的颤栗,仿佛见到了自己的主人。

“这不是星星。”那笙抬头看着林间浮动的光芒,轻轻开口——这几个月内,她的术法进步神速,此刻也能感觉到林间弥漫着的是什么样的气息。她诧异地伸出手去,仿佛想捉住那些白色的光芒,喃喃:“这不是星星……”

那片薄雾在她指尖消失,雾里那些纯白的星辰一颗颗闪烁,却无法被触及。

“天啊……这、这种感觉,好像是……”她闭上了眼睛,凭着灵力慢慢分辩,惊骇之情溢于言表,“好像是……魂魄的碎片!”

“魂魄的碎片?”西京失惊,追问。

“是,是最洁白的灵魂碎片……”那笙喃喃,“这不是普通的光,这里有一个生前最洁白的灵魂快要转生了呢。”

话音未落,九天里忽然有一阵风吹来,仿佛被某种力量召唤,那些星辰一齐从林梢冉冉升起,向着天空凝聚!

那笙站在山顶往下看去,冷月之下梦魇森林连绵无尽,直通向最北方。然而,这片森林却焕发出一种奇特的荧光,仿佛无数薄薄的碎片在聚集,形成了若有若无的烟雾。那种光极其的纯净柔和,仿佛春风一样洗涤着人的心灵,在森林上空如同烟火一样的流动和凝聚,渐渐凝聚,依稀成了一个人的形状。

然而奇怪的是那个人形手足俱全,却在头部和肩部缺了三块,留下三个小小的黑洞。

“咦,是魂魄还没有完全凝聚么?”那笙回忆着书卷上的记载,叹气,“真惨啊,这个人死的时候肯定被人击碎了三魂六魄……不过如今看来,也已经重新凝聚完毕,快到转生的时间了。”

“……”西京无语,却只是勒马四顾:“我们走吧……就算是魂魄也不希奇,这里是通往北方九嶷黄泉之路的必经所在,所有魂魄都会通过此处。”

“这个魂魄非常不一样呢。”那笙叹了口气,“这样美丽……整个森林都在发光!”

“就算是如此,也和我们无关。快走吧……天明的时候最好能到九嶷。”西京没有她这样的闲情逸致,而腰畔光剑的不断鸣动也让他觉得反常,不想再耽搁,便再度催促——然而,话到一半却嘎然而止。他的眼睛同时看向天上,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

有风从九天卷舞而下,巨大的翅膀遮蔽了星月之光——

三女神!冷月下,乘风而下的比翼鸟上,坐着的居然是云荒三位女神!

曦妃、慧珈和魅婀,三位凌驾于云荒苍生之上的女神们乘着比翼鸟从九天之上降临,停留在这一片梦魇森林的上空。她们身上披拂着冷月的光华,在森林上空散开,各占一角,双手伸出,不停变幻手势,仿佛在虚空里进行着什么仪式。

“天啊,她们、她们在帮那个灵魂成形!”那笙低声惊呼起来。

夜空里出现了一道道耀眼的金色光芒。那些光从女神的手里放出,萦绕在森林上,三个女神手里捧着三枚晶莹的碎片,和森林上空那个灵魂的空洞之处一一吻合。她们携带着搜集来的碎片从天而降,修补着这个破碎的灵魂。

那笙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直到三女神之一回头对她凌空一笑。

“呀!是你?”她脱口惊呼起来,认出了那是一年前在天阙山上见过一次的魅婀。夜色里,三位女神的长发发出彩虹一样七色的光泽,飞舞当空、炫目闪耀。那笙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来想去触摸那夜色里飞扬的长发,却听到一个声音从风里悠悠传下来。

“又见面了,小姑娘。”魅婀微笑,“你长大了很多呢。”

“你们……真的是神么?”那笙怔怔看着从九天上飞舞而下的三位女子,讷讷而不知好歹的问,“真的是神仙么?”

“嗯。许一个心愿吧,小姑娘。”魅婀对着她微笑,“或许我可以替你实现。”

“哎呀,真的可以?”那笙眼神里闪烁着喜悦,脱口:“我希望这个云荒不要再打仗了,可以么?”

“这可太难了。”比翼鸟上的三位女神对视一眼,笑,“云荒是云荒人的云荒,我们只是守望者而已——”

曦妃张开了手,她手上的那一片白色碎片已经消失,弥合在了那薄薄的雾气中。大女神回过头,看着北方上空渐渐凝聚成形的魂魄,眼里露出了意味深长的表情:“不过,不必担心,这一切很快就要结束了……当新的魂魄从北方尽头的归墟诞生时,破军的黑暗光芒也将会得到遏制。”

“新的魂魄?”那笙吃惊地看着森林上空那片薄薄的雾气,“这……是谁的魂魄?”

“是我们一个落入凡间的同伴。”慧珈叹息,眼里含着泪水,“她放弃了永生,选择落入永远的轮回,陪着这片大地一起枯荣盛衰。”

三位女神齐齐松手,退后——那一片薄薄的雾气仿佛被风吹起,向着更高的天空飘去。

“看吧……她已经重新凝聚,去往北方尽头的归墟。”慧珈目送着那一片浮云在夜风里远去,神色也是宁静而庄严,“当她重新诞生的时候,破坏神的力量也将会得到控制。”她低下头,看着勒马高山的少女,微微一笑:“你的愿望,也就可以实现了。”

“那要多久呢?”那笙忍不住追问。

“她转生成长后,便会成为这个云荒的守护者,”慧珈微笑,“这片土地很快就会平静下来了——只要二十年,或者更短。”

“二十年!”那笙失声,“那么久?!”

“二十年不过是一弹指里十二个刹那都不到的时间啊……不必担忧。”三位女神挥了挥长袖,比翼鸟振翅腾空,向着九霄飞舞而去,转瞬消失在璀璨的星空中,“小姑娘,你很勇敢……你会获得幸福和美满的。”

“天啊……在她们看来二十年当然很短!可对我们凡人来说,如果云荒还要打二十年仗那也太可怕了!”那笙怔了半天,转过头看一旁的同伴,忿忿,“大叔,你说是不是?她们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然而西京仿佛比她更吃惊,竟然还在看着自己手上的佩剑出神,眼色变得极其奇怪。

“酒鬼大叔,怎么了?”那笙反而被他吓了一跳,“看到女仙,吓坏了么?”

“光剑在鸣动……”西京看着手上的剑圣之剑,低声,“它在呼唤着主人。”

“主人?”那笙吃惊。

“剑圣之剑是有‘灵’的,知道么?”空桑的当代剑圣勒马,缓缓走向下山路,“几千年来,历代剑圣的剑气凝聚不散,幻化为剑上之灵。所谓的‘继承’,并不仅仅是继承一个名号那么简单——而是说,剑灵承认了新的主人。”

他侧过剑柄,给那笙看那一颗闪烁着光芒的五芒星:“这就是剑灵之眼——在慕湮师父去世之后,它转移到了我和白璎师妹的剑上。”

“什么!”那笙明白过来了,惊呼,“你说刚才那个魂魄……是你的师父?”

“嗯。”西京低声。

“呃……那么说来,也是云焕的师父?”那笙喃喃,渐渐明白过来,“真奇怪,你们这几个师兄妹年龄相差了百年呢。”

“是的,”西京点了点头,缓缓,“他才是真正意义上慕湮师父的徒儿——师父曾经抱病亲自指点他的剑技,一手造就了他。”

“咦,那她肯定是很喜欢这个徒弟啊。”那笙觉得吃惊,“这是怎么回事?你们空桑人的剑圣,居然收了一个冰族的徒弟!”

“是啊……”西京叹息,“连我当初也不明白。”

他看向西方尽头,那里,遥远的空寂山只是一抹隐约的淡墨色影子:“谁会想到呢?这已经近乎禁忌……如果不是那座古墓竟然挡住了十万雄兵,我也不会明白在那个人的心里、竟还存在着这样一个死结。”

“什么死结?”那笙听得云里雾里。

西京没有回答,只是倒转长剑将剑柄抵住眉心,在苍茫的星空之下深深俯首——剑上的五芒星发出耀眼的光芒,似乎冥冥呼唤着星空里那一个乍现又离去的影子。

“师父,”当代剑圣闭上了眼睛,轻声祈祷,“请保佑空桑,保佑云荒……在您再度降临到这个世界阻拦破军之前,弟子会竭尽全力的战斗。”

他向着天空行礼,然后勒马沿着山路急驰而下,再不停留。

那笙抬头看了看天空,发现那一片奇异的纯白光芒已经消失在北方尽头,有些不舍地转开了视线,连忙策马跟着西京下山,直奔九嶷。

暮色里的原野仿佛被夕阳染上了血色,展露着战乱后的触目惊心伤痕。

那笙跟着西京策马奔驰,马蹄不断的踩到一些横倒在路旁的尸首。她只觉得心惊,不忍地偏开视线,看向远处的漠漠平林。这是一片较为偏僻的林子,依稀还有一些村落升着炊烟,显示出从兵祸里逃脱的幸运。

落日挂在林梢,宛如一个大大的咸鸭蛋黄,温暖而诱人。

——那笙被自己这个想象逗得笑了起来,心情总算好了一些。

然而,忽地听到有人喊:“晶晶,晶晶!吃饭了!”

晶晶?她蓦地一惊。回头看去却看到一群小孩子呼拉拉的从河里爬起来,每个人手上都捏着几条活蹦乱跳的小鱼,一溜烟的朝着村口跑去——在那群人里,她看到了一个扎着小辫子的布衣女孩,背影隐约熟悉,仿佛是半年前自己在九嶷郡遇到的孩子。

“晶晶?”她试探地开口喊了一句。

那个孩子的脚步略略停了一下,回过头看了看她——夕阳里,孩子的脸庞晶莹红润,宛如玫瑰花瓣。她只是回头看了那笙一眼,似乎没有认出她是谁,只是咧嘴笑了笑,然后头也不回地奔了开去。

——村口上一个穿着粗布衣服的农妇挎着篮子站在那里,一把将她搂进了怀里。

天……真的是晶晶!是那个龙神出世后就再无消息的晶晶!

那笙看得发呆,几乎喜极而泣。晶晶走丢后,自己一直为不曾照看好这个孩子而内疚,觉得愧对她姐姐闪闪,却不料她早已经回到了族人的怀抱,过着平静温暖的生活。

“怎么了?”前头西京勒马回顾,看到她侧头看着远方的村落。

“没什么。”那笙笑起来了,牙齿晶莹雪白,“大叔,我终于不用再怕见到闪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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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来到九嶷郡首府紫台时,已经是第二日的傍晚了。

在看到年轻的青王塬出现在离宫时,西京忍不住吃了一惊——青塬是冥灵之身,最为惧怕日光。白日应该都在帝王谷的黑暗墓穴里才对,怎么才傍晚时分、就出现在了这里?难道九嶷郡出了什么大事?

“西京将军回来的正好,”他刚要开口,慕容修却抢着上前一把将他拉住,“借一步说话,我有事情跟你商量。”

仿佛有什么极其重要的事情,慕容修顾不得礼仪,不由分说地将他拉下,也不管失魂落魄的青王还在一边,便转入内室议事去了。他们两人一走,便只剩那笙站在殿上,左顾右盼观察了片刻,终于好奇心占了上风,忍不住对这个陌生的王开口:“你……你怎么啦?你的眼睛里都是血丝,整个灵体也都很不稳定呢……出什么事情了?”

青塬坐在王座上,定定看着虚空,眼神茫然,似乎没有听到她的话。

“你怎么啦?”那笙不忍,上去摇晃失魂落魄的人,“生病了么?”

——然而,她的手却握了一个空。她吃惊地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从年轻王者的手臂里对穿而过。

“哎呀,你是冥灵!”她叫了起来,恍然大悟,“你和太子妃姐姐是一样的?”

“不错,我们都是六星……”终于,那个茫然的年轻人开口了,语气空空荡荡,“是早在百年前就死去了的各部之王——你现在看到的我,只不过是一个不人不鬼的幻影罢了。所以,放心,我是不会生病的……如果可以,我倒是真想替离珠生这一场病啊。”

“咦?离珠?”那笙的手指停留在他手臂里,感觉到他的灵体在激烈的波动,不由撇了撇嘴,“身体不会生病,可是心照样会病啊!你遇到什么难事了?”

青塬终于回过了神,看着这个异族少女——显然她不已经认得他了,他却还记得天阙上那匆匆一面。而一年多后重见,这个当时什么也不懂的天真少女显然已经长大了很多——果然不愧是皇天一度的持有者,这个少女身上有着一股令人舒服欢跃的力量,让每一个被她靠近的人都不由自主地报以友好。

“离珠、离珠她快要死了……怎么办啊!”他喃喃,把头埋入双手,强制压抑至今的情绪终于失控,失声,“我救不了她……救不了她!”

那笙歪着头看他:“离珠?哦,我知道她!——她怎么了?”

——半年前她来过九嶷,尤自记得那个叫离珠的女子是一位绝色美人。那种夺人心魄的美丽甚至几乎可以和苏摩相比,难怪这个年轻的青王如此眷眷。

“她……”青塬颓然点头,低声,“她昨日在花园水池畔戏水的时候,被幽灵红藫缠上了!那该死的东西,居然都已经蔓延到了九嶷!”

“幽灵红藫……”那笙想起前几日在青水里看到的可怕藻类,机伶伶打了一个寒颤。

什么?那样美丽的一个女子,居然也被幽灵红藫吞噬了么?她正不知道如何安慰青塬,却听得旁边一声帘响,是慕容修引着西京重新走了出来。两人不知商量了什么,彼此的脸色都是颇凝重,快步走向青塬。

“青王,请让我去看一下伤者。”西京对着青塬拱了拱手。

“离珠还在昏迷,”青塬摇头喃喃,“中毒太深,整张脸都溃烂了……她一向爱美如命,只怕宁死也不要别人见到如今的模样。”

“青王,”慕容修上前一步,沉声,“如果你还想救王妃,就让西京将军入内一试。”

“什么?”青塬霍然抬头,眼里放出狂喜的光来,“你说什么?她、她还有救?”

“是的。”慕容修微笑,气定神闲,“容貌未必能恢复,但性命应该可以保住。”

“不,不,怎么可能……”青塬随即颓然坐下,摇头不敢相信,“我竭尽全力的试过了,用一切术法也无法阻止幽灵红藫毒素的蔓延——将军又怎能做到?”

“是的,在术法上,我和青王自然不能比,”西京点头,沉声分解,“但是术法和武学相比,亦有不能及之处。我听慕容公子说过病情,大致有把握——只要用内力将离珠体内毒逼在一处,再将染毒血肉削离,便可以保住性命。”

“是么?”青塬听着,眼里神色渐渐变了。西京尚未说完,他已经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臂:“来!快来!”青塬狂喜地对他说,带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拉着他往后宫急奔,顾不得礼仪,将慕容修留在了原地。

慕容修看着两人的身形消失在巍峨的宫廷深处,嘴角不由露出了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来,摇了摇头——果然,一切都如计划那样的进行着,又一个隐患被平息了。

然而嘴角笑容未敛,回头却看到了一双明亮的眼睛,不由怔住。

“那笙?”此刻才注意到了和西京一起来的是谁,他又惊又喜,上前了一步,“是你啊?好久不见了,可好?”

然而,那笙却看着他的眼睛,下意识的退了一步。

“你……”她皱着眉头看他,“变了。”

“是么?”慕容修敏锐的觉察了她的退缩,也站住了脚,只是微笑,“当然。到了云荒那么久,怎么能不变呢?——就象小丫头你也是变得让人有点不敢认了呢,长高了,也漂亮了。”

那笙却没有被他的赞美动摇,只是一瞬不瞬地审视着他。她看得太过于认真,以至于让慕容修都有些不自然起来,有些腼腆地微微侧过了头,借着端起案上一盏茶来细品,避过她的视线。

“嗯,我确信了——看了那么久脸也不红心也不跳,果然没事了。”半晌,那笙终于重重舒了一口气,一字一字地开口,“现在,我已经完全不再喜欢你啦!”

慕容修那一口茶含在嘴里,差点呛住。

“我说嘛,我本来就只喜欢炎汐的!那个臭酒鬼大叔分明是胡说,诬陷我,哼。”那笙却是欢天喜地,仿佛验证了什么似的放下了心上一块大石头,开始如平日一样的活泼,“慕容慕容,那么久没见你都在干吗?有没有和你爹一样、在云荒拐到一个漂亮老婆啊?”

她扯着他的袖子,唧唧呱呱,慕容修只是无可奈何的笑。

“唉,我现在日日忙的不可开交,哪里像你一样逍遥?”他苦笑,然而看着这个女孩子的脸,无端也觉得放松起来,“你呢?你的炎汐还好吧?”

“嗯,还好!”那笙高高兴兴地回答,和故人汇报着这一年来的辉煌战果,“一切都很顺!他的族人也都不再恨我啦,因为龙神和苏摩都赞同我们的事呢!我准备将来和他一起回碧落海……就像你娘当年跟你爹回中州一样!”

“噢,那可真了不得,”慕容修且惊且喜,不由暂时放下了心头那些纷繁复杂的天下大事,只是全心全意地哄她开心,“小丫头,去那么远的陌生地方,可需要很大的勇气啊。”

“我不怕!”那笙笑了起来,见牙不见眼,“我都敢一个人来云荒,怎么会怕和炎汐回碧落海呢?”然而笑着笑着,她仿佛又想起了什么,忽地收敛了笑意,抬头看着他的眼睛,再度重复:“不过,慕容,你变啦。”

“嗯?”慕容修微微一怔。

“你的眼神和刚来云荒的时候大不一样呢。”那笙蹙着眉,再度细细地打量他,“慕容,你刚来的时候不过是格商人,只想着早日赚钱回中州,可现在……”

她顿了顿,终于叹了口气:“你的眼睛没那么简单干净了,让我看不到底啦!”

慕容修一震:这个小小的丫头,居然能有这样的洞察力?——一年来的种种尘嚣,忽然间都在他心里沉寂下去了。他回忆起自己在踏上云荒后做的种种事情:那些阴谋阳谋,那些杀戮决断,那些取舍和牺牲……都一一浮现心头。这些日以来,他虽然没有亲手杀过一个人,然而,运筹帷幄之下,他的手上却又染了多少鲜血呢?

自从在桃源郡做出抉择之后,他应空桑皇太子之邀参与了这一场天下的谋夺。从息风郡控制高舜昭总督开始,他被卷入了天下洪流之中,手上早已染尽了各种颜色。而渐渐的,他发现了自己除了经商还有更多的天赋,而他可以获得的、也远远不止只是珠宝金银,一时之利——他是一个可以谋夺天下的人,和中州古时那个传奇商人吕不韦一样。他的心里也有了更多的欲望:不仅仅对于财富的渴望,更加萌生出了对权力的渴望、对征服这个天下的渴望!

——而那种欲望,便叫做野心。

云荒这片传说中的土地仿佛是一个大染缸,让所有踏上的人都身不由己的改变:那笙变得更加的纯澈,而他、却是越来越变得复杂深沉。

“嗯……”慕容修苦笑起来,摇了摇头,“是的,我变成一个坏人了。”

“才不呢!”那笙看着他,又笑了起来:“你是一个好人,慕容——就像我第一次在天阙看到你时一样——因为你的笑还是这样干净温暖啊……你在谋财的时候也没想过要害命;那么在谋国的时候,又怎么会是祸害天下呢?”

慕容修一怔,看着她无邪澄澈的眼睛,心里忽然重新平静。

“呃,”那一瞬,他忽地笑了,抬手摸了摸她乌黑的长发,昔日腼腆的慕容公子显然也在一年后变得成熟练达,甚至学会了调侃少女,“我还真有点后悔了,当初为什么没有发现你是这么美的女孩子呢?”

那笙的脸唰的飞红,侧过了头,嘟囔:“真是的,什么时候你也变得和臭手一样油嘴滑舌……我说过啦,我只喜欢炎汐一个人,你不许再说这样的话了,否则我要生气了!”

话没有说完,却听到后殿一阵脚步声转出,两人连忙截住话头,缩回手来。

然而,西京的脸上却依然浮起了捉狭的笑:“怎么,我才走开一会儿,这边又有新进展么?——看来我原先料想的果然没错啊……”

“住嘴!”两人同叱一声,都露出尴尬的神色。

西京没料到这两个人忽然变得同仇敌忾,倒是一愣。只好识趣的住口,看看慕容修看看那笙,都是少见的紧张态度,便不再乱开玩笑,一个人找了个座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露出疲倦的神色来。

“怎么?治好离珠了么?”慕容修定了定神,开口问。

“嗯,”西京点点头,意味深长的看着他,“如你所愿,我用剑削去了她脸上腐肉,保住了她的性命却毁了她的容貌——如今青塬正在寝宫陪着她。”

那笙却惊呼出来:“什么?那她一定难过死了!不行,我得去看看。”

“喂,丫头,别去!”看着她拔脚就往后走,西京不由脱口,“离珠正在难过,最不愿别人看到她如今的相貌,你去了会被打出来的!”

然而,那个丫头却头也不回的跑了出去。

“算了,让她去吧,”慕容修却摇摇头,露出笑意,“这个丫头现在算是出息了。她好像有一种奇特的本领,能让人的心安静下来——或许她能安抚离珠的情绪。”

西京想了想,出乎意料的没有反驳,只是拿起茶壶又倒了一杯。

“慕容公子,”四顾无人,他压低了声音,眼里露出复杂的表情来,“你这一步棋,走得实在是又巧妙又凶狠哪……在下佩服得紧。”

“不敢。”慕容修只是微笑,“奉皇太子之命办事,在下敢不尽力?”

西京也只是微笑,眼里却露出针一样的冷芒——离珠被幽灵红藫袭击是在今天下午,然而慕容修却早在一日之前便通知了远在北越郡的他,令他能够及时返回帮忙控制毒的蔓延,“恰到好处”的救了那个女子一命。

这般安排,显然早已是布好的棋局。

“如今这般,岂不是皆大欢喜。”慕容修笑笑,“青王自此后永远留住了离珠,离珠也找到了一个不因容貌而爱她的如意郎君,从此也该定下心来老老实实过日子……将军,你说,还能有更好结局么?”

西京默然,眼里的寒芒渐敛。

是的,他也承认、没有比这个更妥当的安排。

——那个前代青王的宠妾离珠,本来就是一个不安于室的女子。野心勃勃、不甘心只做被男人所爱的普通宠妾。在征服了年少不知事的青塬,令其死心塌地言听计从后,这个妖艳女子甚至渐渐开始染指九嶷郡的内政,和辅政的智囊慕容修处处作对。真岚皇太子远在无色城,却对这一切了然于心,已经为此感到忧心。

这样一个危险的女人实在是祸水,万万不能留,然而,却更不能杀——因为一旦杀了她,势必乱了青王的心神,也影响了复国的大业。

所以这个中州来的商人安排下了这样一箭双雕的计策——既摧毁了那个女子的最后骄傲和底气,也保留了年轻王者的痴情和尊严。

本来离珠那样的女人就是只可惜她唯一所恃的只是天下无双的容貌——而如今,在唯一的骄傲被摧毁后,她心里那点野心和不甘也该随之消灭殆尽了,从此后便可以安分很多。

这,说到底已经是最两全其美的安排。

西京久久不能回答,耳边只回荡着那个女人被毁容后的哭泣——那是一个人被夺去了最珍贵东西的悲伤,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苦让他不忍目睹。无论她本质上是一个怎样不堪的女子,但这种痛苦却都是深刻而真实的。

有一个刹那,他甚至对慕容修那种运筹帷幄揣测人心的冷酷感到厌恶起来。

“多谢慕容公子用心。”最终,他只能那样回答。

然而慕容修只是微微一笑,忽地倾身向前,用几乎耳语的声音道:“不过,西京将军,我这次请你来的目的不是为了离珠,我还有另一个更大的计划需要和你商量。”

“什么计划?”西京一惊,抬头却看到对方的眼睛。

慕容修微笑。这个中州商人的眼睛深而莫测,闪烁着某种魔一样的亮光。

“西京剑圣,破军是你的同门,”他忽然微笑,“你们有一个共同的师父,是么?”

西京心中微微一震,知道慕容修心思缜密,深得真岚信任倚重,虽一直居于东泽却对天下大事的脉络走向了然于心,只是默然点头,不做回答。然而慕容修的下一句话却让他瞬间变了脸色——

“听说破军的唯一弱点就是你们的师父慕湮,不是么?”

“什么意思?谁和你那么说的?!”仿佛被触及到一个禁忌的话题,空桑剑圣情不自禁的变了脸色,“我师父已逝,请勿擅议亡人!”

“在下万万不敢对先代剑圣有丝毫不敬,皇太子殿下和我说及慕湮剑圣时也是满怀敬重。”慕容修肃然端坐,眼神并无讥诮,“只是这个计划不仅仅关系九嶷一隅,更关系到整个云荒——而其中令师是举重轻重的关键,所以在下不得不冒昧提及。”

西京口气稍微缓了一缓:“我师父已经去世了,再说这个有何用。”

“当然游泳……她是这个世上唯一能约束破军的人。即便仙逝,影响力也不会因此而削弱半分。”慕容修的声音轻而冷,缓缓吐出下面的字句,仿佛一柄收藏已久的绝世利剑一寸寸的拔出,森冷锋利,“所以,我和真岚皇太子秘密磋商了很久,最终决定了实行这个计划——我希望能取得空桑、海国、甚至空寂大营里冰族三方面的全力协助。”

“因为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击碎星辰,毁灭破军!”

这一日,被后世称为“定乾坤”的一日。那一日,随着这一极秘的计划拟定,云荒乱世之幕终于开始缓缓合拢——

而亲手拉下了乱世大幕的,正是这个被记载入云荒史册的外族人:慕容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