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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过此崖者,诛。”
深夜,营帐中只闻虫鸣。
纪云禾在简易铺就的床铺上静静躺着,黑暗之中,她睁着双眼,似在发呆,又似在透过头顶的营帐仰望外面的漫天星河。
忽然间,旁边的虫鸣稍稍弱了一些,纪云禾心中有了猜测,是林昊青找上来了。
她知道,林昊青既然来了,便不会不按她说的做。所以旁边营帐里发生的事,她不用看,不用听,却仿佛已经看在眼里,听在耳中。
她有些心疼,甚至感觉自己这样的做法对长意来说有些残忍了。
但没有退路了。
夜依旧宁静。
越是在这样好像有什么要发生的安静夜里,关于过去的回忆越是不可控制地在纪云禾脑中冒了出来。
那些模模糊糊的记忆,仓皇的,颠沛流离的,父母带着她走过的逃亡路,还有稍微清晰一些的驭妖谷中的日子……例如,林沧澜第一次给她喂毒的那天。
那并不是个明媚的日子,林沧澜叫她去了他的房间,未等纪云禾说一句话,一旁的卿舒便捏开了她的嘴,往她嘴里丢了一颗药丸,然后一抬她的下巴,便让她将药丸吞了进去。
那时迷茫,她并不知道被喂了什么,只呆呆地看着林沧澜与卿舒。
他们两人也极度关注她,房间里静了许久,纪云禾刚想开口问吃了什么,却忽觉心头传来一阵绞痛。
这是她第一次感知到毒药的厉害。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疼得在地上打滚。林沧澜和卿舒却并不关心,只摇头说着可惜了。
那一夜她在剧痛中度过,她熬了整整一宿,林沧澜与卿舒一直在旁边看着她,仿佛是在等待她什么时候会死去。现下想来,那一夜与今夜,倒也有异曲同工之妙。
只是那时候是身体痛到了极致。而现在,却是难耐心疼……
后来,卿舒在第二天早上的时候,又给她喂了一颗丹药,她便好了起来。卿舒当时还说,她是第一个。
纪云禾直至现在也不明白卿舒当时说的第一个是指什么,但现在的纪云禾觉得,这世间能让她这般心疼的人,长意约莫也是第一个吧。
旁边又传来一声轻响。这声动静有些大了,似惊动了士兵们,外面传来了士兵的声音:“鲛人那边好像有动静,去看看。”
纪云禾一掀被子,坐了起来。
忽然之间,营帐外倏尔闪过一道透蓝的光,紧随着光芒而来的,是一阵清脆的冰裂之声!
宛如冬日湖边,那冰封的湖面的破裂之声。声音未落,一道冰锥径直刺破纪云禾的营帐,外面火盆里燃烧的篝火似被突然从地里长出的冰锥推翻,火盆翻滚,将林间地上的枯木引燃,一时火光大作,将刺入纪云禾营帐内的冰锥映得光华四射。
纪云禾还未出营帐,便听见外面士兵吼了起来:“鲛人跑了!鲛人跑了!”
外面兵马混乱的声音,混着朱凌的叱骂与姬成羽冷静的安排,将这林中的寂静彻底打破。
而在这慌乱不已之际,纪云禾却倏尔笑了出来——一个在她脸上,难得称得上明媚的笑容。
她想了想,自吞了毒药之后,她这一生,开心笑起来的日子,还没有遇见长意这两月来得多。
长意走了,不再被她拖累。
可喜可贺。
纪云禾又重新坐了下去,及至此刻,她方才做到与长意告别的时候说的那三个字——不畏惧。
至少,在长意还在的时候,她尚且畏惧一件事,若是长意不走,那就坏了。
现在,这最后一件事她也做成了。
这世间,终于再无任何事可以让她害怕了。
她此念方落,忽然间,营帐帘被一人拉起,纪云禾倏尔心头一紧,以为是长意又回来找她了,但抬头一看,却是姬成羽。
姬成羽站在营帐门边,影子被外面的火光拉长,延伸到纪云禾脚下。
他看着纪云禾,脸上温和的笑容微微收敛了起来:“鲛人跑了,你身为驭妖师,何以安坐于此?”
这个姬成羽,到了现在也没有大声呵斥她,看来是很有礼数教养了。
纪云禾也冷静地看着他,道:“鲛人妖力高深莫测,他跑了,便没有人追得上。”
“你声称已将鲛人驯服,而今鲛人逃走,公主追究下来,你可知会有何结果?”
纪云禾想了想,故作愁闷地摇头叹息:“我约莫是没的救了吧,只是连累你和少将军挨罚了。”
纪云禾口头上虽如此说,但她心里清楚,今日来的这两人,在国师府与朝廷中身份绝不会低,看他二人的行事做派,便能推断个一二。顺德公主便是再霸道,国师府和高官武将之子,怕是也不能说杀就杀。
见纪云禾如此,姬成羽显然已无话可说。他放下门帘,转身离去,外面又传来他沉着命令的声音:“着一队人马,随我来。”
这个姬成羽看起来并不好对付。纪云禾心头正在盘算要不要跟上去时,营帐门帘便又被拉开了。
纪云禾心中嫌弃,这朝廷中人办事可真磨叽。但一抬头,她就愣住了。
面前的人,银色的头发披散着,那袭白衣也染了篝火的灰,让他整个人显得有些仓皇。而那双冰蓝色的眼瞳,却一转未转地盯着纪云禾。
外面兵马的混乱声已经远去,唯有篝火将湿润的树木烧得噼啪作响的声音。
他还是没走,还是固执地来找她了。
纪云禾看着他,将心中所有的情绪都按捺下去,她现在只能说一句话,除了这句话,别的,都是错误的回答——
“我就猜到你会回来,长意。”
营帐外的火光融化了穿进她营帐里的冰锥,而冰锥的光却在纪云禾眼中转动。
她的笑,带上了七分虚假。
长意静静地看着她:“纪云禾,我只相信你的话,所以我只来问你。”
“问什么?”
“你从遇见我的那一刻开始,所作所为,所行所言,皆有图谋?”
纪云禾收敛了脸上的笑意,神色变得森冷:“谁与你说的?”
长意看到纪云禾脸上的神色,唇色开始慢慢变白,他声音微微有些颤抖:“你对我好是假,许真心待我,也是假,你所做的,都是为了驯服我,让我心甘情愿地去侍奉人类公主?”
纪云禾走近他:“长意,告诉我,谁与你说的。”
“是不是?”而他只固执地问着。
纪云禾沉默。
“是不是……”再开口,他却逃避了纪云禾的目光,转头看向了别处,不解、不甘,还有受伤。
纪云禾盯着他:“是。”
长意握紧拳头,眸中起了混浊。
“那日人类公主在牢中,鞭你,迫你,害你,也都是假的,只是你演出来的苦肉计?”
“是。”
屋中沉默许久,外面的火烧得越是烈,便衬得这屋内越是刺骨地寒冷。
长意闭上眼。“纪云禾,”他极力控制着自己散乱的呼吸,“我……以为你和别的人类,不一样。”
这句话,纪云禾听出了他强自压抑着的愤怒、痛苦,还有那么多的……委屈。
是的,他很委屈。
像一个孩子,掏出了最喜欢的玩具,却只换来对方转身离开的委屈。
“长意,我和别人是不一样的。”她看着长意道,“别人没办法让你侍奉顺德公主,我可以。”
她要说一句话,刺穿长意的心。而她做到了。
长意终于再次看向了纪云禾。
震惊,痛苦,不敢置信。
像旁边的冰锥插进了他的胸膛,他整个人从头到尾,都凉透了。
他微微踉跄了一步,在这个时候,他才显现出被割开尾巴后有的双腿,对他来说其实有多不适应——这一踉跄,让他没站稳身子,他抓住了搭营帐的木框,方才稳住。
纪云禾冷冷地看着他。
走啊。
她一步步逼近长意:“你便是我获得自由的工具。”
走啊。
她伸出手,手掌中凝聚了灵力,似要将长意困住:“你别想跑。”
你怎么还不走呢……
纪云禾掌中灵力靠近长意之时,旁边倏尔传来朱凌的声音:“鲛人在这儿!”
纪云禾心头一凛,目光陡然狠厉起来,这凝聚灵力的手,便再也没有吝惜力气地向长意打去。
而长意只是呆怔地看着纪云禾这充满杀气的一掌,硬生生接了下来,他闷哼一声,直接从营帐内跌了出去,狼狈地摔在地上,吐出一口血来。
血与泥污弄脏了他的衣服与头发,长意转过头,只见纪云禾站在营帐外,面色森冷地看着他。而她身后拥过来数十名军士。
长意牙关紧咬,咽下口中鲜血,手一挥,地底泥土中倏尔射出无数冰锥,直指军士们,有的军士被径直穿胸而过,有的军士则被冰锥刺断了腿。一时间林间哀号不断,鲜血遍地,腥气冲天。
但在这如海浪一般的冰锥中,唯有纪云禾身前,一根都没有。
好似在这样的时刻,他所有的坚硬与狠厉都用出来了,唯独还是没办法对这个人尖锐。
月色凉,透过薄云,遍照山河。
静谧夜色中,万千山河里,一处林间,略显仓皇。
夜鸦鸣啼,犹如催命之声,月夜树影间,银发男子捂着肩头,仓皇而走,其奔走的速度极快,而在他身后,追兵打马之声也不绝于耳。
长意回头一望,身后打马追来的人当中,纪云禾赫然在列。
根本无意多做感伤,一咬牙,转头急奔,忽然间,四周树木退去,面前出现一片空地,他往前多跑几步,一阵风自前方吹来,他陡然停住脚步。
在他身前是一道断崖,再无去路。
长意回头,身后追兵已经驱马赶到,在这片刻时间,他们便训练有素地将他围了起来,呈半圆状,将他包围其中。
军士们都没有动,唯有纪云禾从马背上下来,她拎着剑,一步一步靠近他。
长意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断崖,再回过头来,直视面前再不复温和的纪云禾。
他受了纪云禾一掌,体内妖力一时不足以支撑他行踏云之术,退一步万丈深渊,可进一步……又何尝不是深渊。
纪云禾停在他面前一丈远处。
天上薄云破开,月光倾洒在方寸之间的断崖,将他们月下的影都拉长。长意看见自己的影子被拉到纪云禾脚下,而纪云禾便踩在他影子上的咽喉间。
纪云禾道:“没有退路了。”
长意沉默地看着自己的影子,就这样被纪云禾践踏着,死死地贴在那地上,毫无反抗之力。
纪云禾抬起了剑,拔剑出鞘,将剑鞘随手扔到了一旁,她剑尖直指长意。
长意这才将目光从那影子上挪开,看着纪云禾,他蓝色的眼瞳中映出了寒剑光芒,他薄唇微动:“我不相信。”及至此刻,他依旧看着纪云禾如此说。
夜风浮动,将他的话带到了纪云禾耳边,但他的言语并不能挡住她的剑刃。
纪云禾眸光冰冷,毫无预警地便在这苍凉月色下向他动了手。
直至剑尖没入胸膛,长意在巨大的绝望之中,甚至未感到胸腔的疼痛。
胸膛是麻木的,整个身体,从眉心到指尖,都是麻木的,他唯一的感觉便是凉。
他只觉得凉。
透心彻骨地寒凉。
纪云禾这一剑穿胸,力道之大,径直将他刺到了崖边。
他根本无力反抗,或者说,根本没有反抗。
他只是看着纪云禾,看着她漆黑眼瞳中的自己,他看见自己的狼狈不堪,也看见自己的呆滞彷徨。而纪云禾没有丝毫情绪的波动。
风声仓皇,将耳边所有声音都带远,远处赶来的黑甲将军与白衣驭妖师都已经不在长意此时的视野之中了。
身体摔下断崖的那一刻,风声撕碎了这个身体,却没有撕碎纪云禾如月色一般的目光。
我不相信……
他还想说,但已全然没有了力气,下坠的风与崖下的黑暗带走了一切。
他的整个世界沉寂了……
“住手!公主要留活物!”
朱凌的声音刺破夜空,未传入已坠下悬崖的长意耳中,却传入了纪云禾耳中。
而伴随他的声音而来的,是一道白色的身影,那身影御剑而来,欲直接掠过纪云禾,跟着飞到悬崖下方,试图将坠崖的鲛人捞回,但未等他飞过悬崖一寸,他脚下的剑便倏尔被一道大力打偏!
姬成羽身形一转,堪堪在空中停住,但未等他再追去,只听“咔”的一声,他脚下寒剑应声而断。
姬成羽只得纵身一跃,落于地面,他与身后追来的朱凌看着地上断剑,皆有几分愣怔。
姬成羽转头,目光径直看向斩断他长剑的力量来源。
是纪云禾。
她还穿着那身驭妖谷的布衣,而周身气场却全然不一样了。
她抬起右手,并起食指与中指,将剑上残留的鲛人血一抹,随后用沾染了鲜血的指尖,触上自己的额头,在额头上用鲛人血画上了两道血痕。宛如那些塞外的蛮人,在自己身上画下信仰的图腾。
她执剑转身,手中剑花一转,在空中留下寒凉剑气。
“今夜,过此崖者,诛。”
她横剑拦在悬崖边,背对着崖下的万丈深渊。月色透过她的身影,似乎也已染上了杀气与血腥味。崖底涌上来的长风带着寒凉的水汽,令战马躁动,马蹄踏着,不听控制地往后退。
她似乎在这一瞬,从白日那个平凡的驭妖师变作了一个煞神,如她所说,若有人敢越雷池,诛。
“放肆!区区戏妖奴胆敢阻拦我等!”
朱凌偏是不信邪的那个,他恶狠狠地打马,用脚上马刺狠狠扎了身下马匹,马儿受惊,一抬前蹄径直冲纪云禾而去。
“朱凌!”姬成羽要拦,那马已经冲了过去。
姬成羽不敢耽误,立即手中结印,将旁边军士腰间的长剑一吸,立即握在手中,飞身上前,赶在朱凌之前对纪云禾动手。
纪云禾挡住姬成羽的剑,旁边朱凌的大刀又劈了下来,纪云禾右手快速结印,以空手挡住朱凌手中大刀。
朱凌见状,冷斥:“雕虫小技!”他收刀一转,又是一声大喝,再一刀砍来。
纪云禾根本未将他放在眼里,手中结印光华一转,朱凌的大刀立时被弹了回去。朱凌翻身跃下战马,没了背上人的控制,那战马立即发足狂奔,逃离而去。
而在纪云禾右手应对朱凌之际,远处将士倏尔拉弓,一箭射来,穿过纪云禾耳边。
朱凌转身下令:“你们找路下悬崖,这鲛人,活的本将要,死的,本将抬也要抬回京师!”
“得令!”士兵高声一应。
纪云禾当即目光一凛,但见他们要拉转马缰,纪云禾抽回挡住姬成羽的剑,拼着生生挨了姬成羽一剑,也将手中长剑掷出,长剑飞旋而过,将众军士的马匹尽数斩断腿脚!
战马痛苦嘶鸣,将士们齐齐落马。
纪云禾咬牙,一手握住姬成羽手中长剑,一声厉喝,以肉身掰断了那长剑,而折断的剑,她往朱凌处一掷,朱凌身手敏捷,矮身一躲,却还是未躲过,他头上的冠被断剑径直斩断,黑发登时披散下来,让他显得狼狈又难堪。
纪云禾周身灵力荡出,挡开姬成羽。
她捂着肩上被姬成羽砍出来的伤,杀气凛冽地扫视众人。
“谁还要走,我便要谁的脑袋,说到做到。”
崖上,战马哀鸣声不绝于耳,月色似乎都被染上了血腥气,纪云禾所立之处,地上也被血水滴滴答答地染红,鲜血从她左手上滴落,那指尖痉挛似的颤抖着。但尽管如此,纪云禾的眼瞳却比天上明月还要亮。
她独立崖边,身后万丈深渊下涌上来的水汽让她安心。
崖下有河。
鲛人的愈合能力以及身体的强悍纪云禾心里有数,她会伤他,却不会让他死。所以长意掉下崖底的河水中,被水冲走是再好不过了。但是保不准下面会有什么意外,所以她要尽量给长意争取时间,让长意逃走。
哪怕她一人只能再多挡一瞬,也好。
姬成羽看着宛如要豁出性命的纪云禾,手中长剑一挽:“纪云禾,你身为驭妖谷护法,可当真清楚,你现在在做什么?”
“再清楚不过。”
她答得果决,姬成羽眸光一凝,手中长剑起势,将灵力灌注剑中:“既然如此,便休怪我动真格了。”
纪云禾抬头看他,白衣少年风度翩翩,她忍不住勾唇一声讽笑:“皆是被隐脉所累之人,何必……”
“少与她废话!”朱凌一声厉斥,打断纪云禾的话,他持刀割断自己头上的发,不让无发冠束缚的长发遮挡自己的视线,黑发被他弃如敝屣,狠狠丢在地上,“先诛此贱奴,再追鲛人!给我上!”
他一声令下,众将士高声一喝,均举刀向纪云禾逼近。
纪云禾望了眼身后的深渊。
深渊之下,黑暗无边,她再回过头,目光之中的果决却比刚才更加坚定。
她垂着已经使不上半分力的左手,向前踏出一步,沾满鲜血的右手从左肩上放开,没有外力压住,她左肩上的血登时淌得更加厉害。
纪云禾面色苍白,却好像根本不知痛似的,一步一步迎向面前的一众军士,她右手结印,要将那掷出去的断剑收回,没入土地之中的断剑受到召唤,刚离地而出,却被旁边一剑挡下,“叮”的一声,径直被打下深渊。
姬成羽目光冷然地看着纪云禾:“你走错路了。”
话音一落,姬成羽身影幻化成光,如箭一般向纪云禾杀来。一招一式,凛冽至极,如他所说,果然没有再留余地。
纪云禾没了武器,又几乎断了一只手,只得用右手结印,使灵力附着在自己的血肉之躯上,拼着命抵抗姬成羽的攻击。
然而并不只是姬成羽,旁边的朱凌也提大刀冲入战局。
朱凌并无灵力,但与姬成羽配合得天衣无缝,一人以灵力攻她上路,一人必乱她身法。一人全力进攻,一人便守得固若金汤……
纪云禾本就体弱,一番消耗,当即再也抵挡不得,连连挨了姬成羽三剑,又被朱凌一刀削在了膝盖上!
她一声闷哼,单膝跪倒在悬崖边。
朱凌心急,要一刀斩下她的头颅,而姬成羽却没有跟上,便在这一个瞬间,纪云禾右掌一动,狠狠打在朱凌腹部。
这一掌力道之大,令朱凌浑身一颤,大刀脱手,连连退出十步远,倒在地上,一口鲜血吐出,胸前黑甲竟然全都碎成了粉末。
众人惊骇。
姬成羽也是心下一沉,立即跃到朱凌身边,念诀护住他的心脉。姬成羽探看朱凌伤势,心惊不已,心道若不是朱凌这身玄铁黑甲护身,此时怕是心脉都已经被震碎!这纪云禾本该已是强弩之末,却竟还有这般功力……
纪云禾捡了朱凌落在地上的大刀,右手撑着大刀,用一条腿又站了起来。
“还有……谁?”
她一身鲜血淋漓,声音也嘶哑得不成样子,但她还是站了起来,守在崖边,宛如从地狱中爬出来的煞神,要守护地狱之门。
朱凌捂住胸膛,动了动手指:“杀!鲛人……必须追回。”
姬成羽压住他的胸膛不让他起身,用灵力护着他的心脉,姬成羽转头看了众将士一眼:“放箭。”
众将士这才从被纪云禾震慑住的氛围中惊醒,他们急忙从断腿的马匹背上抽出弓箭,众人齐齐拉弓,姬成羽一挥手,弓箭的箭尖均覆上了一层薄薄的白色灵力。
“放!”
他一声令下,众箭齐发。
万丈深渊前,纪云禾退无可退,当铺天盖地的箭雨向她杀来的时候,她依旧不愿放弃,高声一喝,以单腿起身在空中一旋,大刀如盾,将所有的箭尽数挡下。
可箭雨并未停下,又如倾盆大雨而来,及至第三拔,纪云禾已被耗掉所有力气。她先是右臂中箭,她用嘴咬在箭身上,生生将羽箭从自己的肌肉之中拔出,皮肉撕裂,鲜血喷涌,箭拔了出来,但她的右手也几乎废了,再也无法举起大刀,而正在这时,又一支羽箭射来,直中她的另一只膝盖。
纪云禾再也无法站稳身体,她当即双膝跪地,右手硬撑着握着刀柄,刀立在地上,成为她身体最后的支撑。
她没有倒下。几乎没人能理解,她为什么还没倒下。
她垂着头,似乎整个人已经昏厥了过去。
空中还有羽箭飞来,射中她的肩头,而她像一块肉靶,受了这一箭,也全然无反应……
她好像死了。终于流尽了血,用尽了力,拼尽了这条命。以一个僵硬的姿势,死在了万丈悬崖的边上。
姬成羽看着跪在那方的纪云禾,她像一个塑像,诉说着驭妖师落魄又可悲的结局。
姬成羽认为她死了。他转过头,看着已经昏厥过去的朱凌,护住他心脉的手不敢放,只得转头命令道:“你们几人,去找大夫,快!你们,寻路下悬崖,追鲛人。”
“是!”
将士刚领了命,还没迈开一步,忽觉平地狂风骤起,一阵强过一阵,宛似巨浪,击打着众人。
风声呼啸,乌云在天空中凝聚,遮蔽了月色,令这夜霎时间变得阴森可怖。
众人几乎被狂风吹得要站不住脚。他们忍不住转头看向狂风忽起的崖边。
在那处,纪云禾依旧跪着,用刀撑着身体,她还是垂着头,一动未动,而她周身飘起了黑色的气息,黑气拉扯着她的头发与衣袍,在她周身混乱地旋转着。
这狂风,便出自她周身。
黑气翻涌时,又慢慢地凝聚,渐渐地,渐渐地……在她身后,凝聚出了尾巴的形状。
一条,两条,三条……黑气越来越多,越来越浓郁,片刻之后,在众人注视下,纪云禾背后竟然出现了九条妖异舞动的黑色尾巴。
“妖……妖怪……”
军士们震惊不已。
姬成羽看着那方的纪云禾,双目因为惊讶而睁大,在极致震惊之中只吐出了三个字:“九……尾狐……”
纪云禾的头微微一动,散乱发丝间,一双猩红的眼瞳透过黑气,盯在了姬成羽身上:“谁敢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