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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做的选择,很令人失望。”
此后几日,谷中相安无事。
比起前些日子一茬接着一茬的大事,驭妖谷平静很多,大家好似又回到了往日的状态。但平静之下,却难掩愈发紧张的态势。
所有人都关注着驯服鲛人一事。
洛锦桑日日盯着林沧澜,没有找到解药所在之地,却听到了谷中驭妖师们的不少言论。
大家都在讨论,驭妖谷谷主之位怕是要落到纪云禾手中了。
唯独纪云禾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
洛锦桑日日跑回来和她说,大家都认为,最后驯服鲛人的一定是纪云禾,大家也都很笃定,如果纪云禾达成了顺德公主的第三个愿望,那么林沧澜势必将谷主之位传给她。
“他们说得信誓旦旦,我都要相信了。”洛锦桑和纪云禾说,“你说,林沧澜会不会信守承诺一次,当真将谷主之位传给你?”
纪云禾笑望洛锦桑:“他真传给我了,他儿子怎么办?老狐狸就这一根独苗,他以后寿终正寝了,等着我马上把他儿子送下去陪他吗?”
洛锦桑有点愣:“你真要这样做啊?”
纪云禾敲敲洛锦桑的脑袋:“你可醒醒吧。这事可轮不到我来做选择。你好好帮我查查药在哪里就行。”
“好吧。”
纪云禾并不关心谷中甚嚣尘上的传言,也不关心忽然沉寂下来的林昊青在谋划什么。
这些事情她便是操心,也没什么用,在这紧要关头,大家好像都有了自己要忙的事,没有人来折腾她,她倒乐得轻松,过上了“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日子。
她日日都去牢中见长意,先前在大殿上讨到了林沧澜的许可,她在的时候,便可自由遣散其他驭妖师,给她与长意相处挪出空间。
而纪云禾去见长意,也没什么要做的,她把自己的茶具搬了过去,用两块大石头搭了个茶台,在简陋得有些过分的地牢里,和长意泡茶聊天。
没人知道纪云禾在地牢里和长意做什么,他们只知道护法日日拎着壶过来,又拎着壶回去,猜得过分的,以为纪云禾在给长意灌迷魂汤。弄得那鲛人没被绑着,也不再像初入谷时那般折腾。
纪云禾从洛锦桑口中听到这个传言,找了一日,拿着壶给长意倒了碗水,问他:“这是迷魂汤,你喝不喝?”
长意端着一碗刚烧开的水,皱了皱眉头:“太烫了,不喝。”
纪云禾的笑声从牢里传到牢外:“长意,我有没有和你说过,我真是很喜欢你的性子。”
“没说过,不过我能感受到。”
“感受到什么?我对你的喜欢吗?”
纪云禾本是开玩笑的一问,长意端着开水的手却是一抖,滚烫的水落在他腿上,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把碗放在桌上,擦了擦自己的裤子。
他才开始穿裤子,还是很不习惯这样的装扮,两条腿也总是并在一起,是以这开水一洒,直接在裤子两边都晕开了。
纪云禾连忙用袖子去擦:“烫不烫?”
纪云禾一俯身,长意有些愣神地往后面躲了一下。
“怎么了?”纪云禾问他,“碰你的腿,还痛吗?”
“不……”长意看着纪云禾,偏着头,迟疑了一会儿。难得看到长意这个样子,纪云禾也有点摸不着头脑,她还在琢磨自己刚才是不是说错话了,便见长意有些纠结地问她:“你喜欢我?”
这四个字一出,纪云禾也有点愣住了。
这大尾巴鱼……是跟她较这个真呢……
“朋友间的喜欢。”纪云禾解释道,“在意,关心。”
长意点点头,表示明白:“你我之间,虽有朋友情谊,但非男欢女爱,言辞行为,还是注意些好。”长意正儿八经地看着纪云禾说出这段话,又将纪云禾说笑了。
“你这大……”她顿了顿,笑容微微收敛了一些,转而微叹口气,“你这性子,到底是怎么养成的?明明淳朴如赤子,但偏偏又重一些莫名其妙的礼节。我算是看出来了,你在男女大防一事上,比我可计较多了。”
“理当计较,我族一生只认一个伴侣,认定了便有生死与共之契约,永受深渊之神的凝视。不可误己,也不可误人。”
一生只伴一人,也难怪这么慎重了。
“你们可真是一个专一的种族。”
不仅专一,而且真诚、不屈,永远向着自己本心而活。
他们活的样子,真是闪耀得让纪云禾自惭形秽。
“真羡慕你们鲛人,把我们人类在书中歌颂的品德,都活在了身上。”
“人类为什么不能这样活?”
纪云禾沉默了片刻:“我也不知道,这个问题,或许有很多答案吧。我唯一能想到的就是,人类要的……太多了。”纪云禾倒了一杯茶,“不聊我的世界了,你已经窥见一二了。”纪云禾看向长意,“你们鲛人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很安静。”长意说,“在海里,大家都不爱说话。”
“你们吃什么?”
“都吃。”
这个回答有点吓到纪云禾了。“都吃?”她上下打量了长意一眼,在她的印象中,长意该是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原来他在海里还是一个深海大霸王吗……
欺凌小鱼小虾……
“海藻、贝类、其他的鱼。不吃同族。”
“那你最喜欢吃什么?”
“贝类。肉很嫩。”
嗯,纪云禾忽然觉得面前这个看起来有点寡淡的鲛人,一瞬间变得血腥了起来。
“那你们睡哪儿呢?”
“每个鲛人喜欢休息的地方不一样。”长意喝了口茶,“我喜欢吃了大蚌之后,睡在它们的壳里。”
纪云禾咽了口唾沫:“贝类做错了什么?”
让你给欺负得……连吃带睡……
长意指了指大石头上纪云禾拿来的烤鸡:“它也什么都没做错,只是好吃而已。”
怀璧其罪……
纪云禾撇了撇嘴,扯了一只鸡翅膀下来:“如果有机会,真想去你们海底看看。那里是不是一片漆黑?”
“我的大蚌里有一颗大珍珠,自己会发光,能照亮你身边所有的东西。”
“多大?”
“和你人差不多大。”
纪云禾震惊:“那你住的蚌有多大?”
长意仰头看了看牢笼:“比这里大。”
纪云禾沉默了许久,摇头感慨:“你们鲛人……怕不是什么深海怪物吧……动不动吃掉比房子还大的一个蚌,还睡在里面……用人家辛辛苦苦孵出来的大珍珠照明……如此细数下来,人类做事还是很讲道理的。”
长意想了想,认真地和纪云禾道:“我不骗它们,看着大蚌,一开始就没打算让它们活下去。其他的,也是物尽其用罢了。我们不喜奢靡浪费。”
专一而真诚的鲛人一族,连吃了别人,也是专一而真诚的。
纪云禾点点头:“你说得让我更想去海底走走了。”
“嗯,有机会带你去。”
纪云禾点头应好,但一低头,看见长意穿上了裤子的双腿,随即又沉默下来,没再多言。
或许,她……并不该和他聊关于大海的话题……
纪云禾叹了口气,握住茶杯,刚想再喝一口,忽然间心口一抽,剧烈的疼痛自心口钻出。她一愣,立即捂住心口。
“怎么了?”
纪云禾没有回答长意,她喘了口气,额上已经有冷汗淌下。
剧痛提醒着她,在这么多日的悠闲中,她险些忘了这个月又到了该吃解药的日子,而这个月的药,林沧澜并没有让卿舒给她送来……
纪云禾踉跄着站起身来。
身形微微一晃,打翻了大石头上的水壶,烧开的水登时洒了一地。
乒里乓啷的声音霎时间打破地牢方才的祥和。
长意皱眉看着纪云禾,神色有些紧张:“你身体不适?”他站起身来,想要搀扶纪云禾。
纪云禾却拂开了长意的手,她不想让长意知道,此时此刻,她的脉象有多乱。
纪云禾摇摇头,根本来不及和他解释更多。“我先回去了,不用担心。”留下这句话,她站起身来,自己摸着牢门,踉跄而出。
出了囚牢,纪云禾已有些眩晕,她仰头一望,夕阳正要落山,晚霞如火,烧透了整片天。
纪云禾摇摇晃晃地走着,幸亏路上的驭妖师大多已经回去了,没什么人,纪云禾也专挑人少的路走,一路仓皇而行,倒也没惹来他人目光。
待得回到院中,纪云禾在桌上、床榻上翻看许久,却未找到卿舒送来的解药。
她只得在房间咬牙忍耐。
但心尖的疼痛却随着时间的延长,越发令她难以忍受。像是有千万只蚂蚁咬破她的皮肤,顺着她的血管爬到她五脏六腑中一样,它们撕咬她的内脏,钻入她的骨髓,还想从她身体里爬出来。
纪云禾疼得跪坐在地,好半天都没有坐起来。
不知在这般疼痛之中煎熬了多久,终于,这一波疼痛缓缓隐了下去。纪云禾知道,这是毒发的特性,疼痛是间歇性的,方才只是毒发的第一次疼痛,待得下一次疼痛袭来,只会比这一次更加难熬。
纪云禾以前抗拒过林沧澜的命令——当林沧澜要纪云禾把林昊青推进蛇窟的时候。
她在这样生不如死的痛苦中生生熬了几日。
那几天身体的感受让她终身难忘,以至到现在,即便知道林沧澜是用解药在操控她,将她当作傀儡,即便厌恶那解药厌恶到了极点,但每个月到了时间,卿舒送来药后,她也不敢耽误片刻。
剧痛不会要她的命,却足以消磨她的意志。
让她变得狼狈,变得面目全非。
纪云禾在疼痛消失的间隙里,再次站起来,她没有再找解药,她知道,不是她找不到,而是这个月卿舒没有送解药过来。
“锦桑……”纪云禾咬牙,声音沙哑地呼唤着,“锦桑……”
她想去院中,借院中花给洛锦桑传信。
借花传信,这是她们之间特殊的联系方式。是以前教洛锦桑控制隐身术的心法时,她与雪三月一同研究出来的。
而这个办法也只能用来联系洛锦桑,雪三月和她之间却不能通过这样的心法来联系。好像是那个将洛锦桑吞入肚子里的雪妖赐给她的另一个与天地之间联系的办法。
纪云禾拉住房门,本想稳住自己已经有些站不住的腿脚,但垂头之间,却看见地上飘着一张薄纸,像是随便从什么地方慌张撕下来的。洛锦桑笔法仓促地在上面写了一句话——
“有人说空明和尚被抓了,我出谷去看看,很快回来。”
纪云禾见状,恨得将纸团直接烧了:“那个秃子!真是坏事!”
纪云禾心知再过不久,疼痛便又将袭来。卿舒不来,她也没办法再等下去了。纪云禾转身,拿了房中的剑向厉风堂而去。
她一路用剑撑着,避开他人,从厉风堂后院摸了进去。
奇怪的是,今日厉风堂却并没有多少人把守。
及至林沧澜的房间,外面更是安静,一个人也没有,纪云禾如入无人之境。她心中虽觉奇怪,可此情此景却容不得她思虑太多。
她走到林沧澜房间外,并未叩门,直接推门进去,房门里面也没有下钥,纪云禾径直闯了进去。
到了屋中,更是奇怪。
若是平日,有人胆敢擅闯林沧澜的房间,身为林沧澜的妖仆,卿舒早就手起刀落,要拿人项上人头了。而现在屋中一片安静,静得只有纪云禾胸腔中不受控制的强烈心跳。
气氛阴森得有些可怖。
纪云禾用剑撑着身体,往里屋走去,迈过面前的巨大屏风,纪云禾看见里屋点着蜡烛,蜡烛跳动的黄色火光将三个人影映在竹帘上。
纪云禾一愣。
她现在虽然身体不适,但神志还是在的,她能看见这人影代表着什么……
坐在轮椅上的林沧澜,站在林沧澜面前的卿舒,还有……在林沧澜身后,用剑比着林沧澜脖子的……林昊青。
这个少谷主,他到底是动手了,他当真要弑父了。
纪云禾站在竹帘之外,像是闯入了另一个空间一样,这一瞬间,她屏息无言,而屋中的三人亦没有说话。
直到她心尖的疼痛再次传来。她忍不住捂住心口,微微动了一下身子。
在这极致的安静之中,纪云禾的些许动静便能让屋中三人察觉到。
里面,到底是林昊青先开了口:“云禾,杀了卿舒。”
纪云禾从外面便能知道里面僵持的形势。林沧澜老了,林昊青先前敢动杀林沧澜的心思,定是在与青羽鸾鸟一战中看出了端倪,所以他敢动手。而此时,林昊青挟持着林沧澜,所以卿舒不敢贸然动手,但若是林昊青将林沧澜杀了,卿舒也必然不会放过他。
三人僵持,相互制衡,纪云禾此时前来,便是一个破局之力。
她杀卿舒,林昊青赢,她对林昊青动手,林沧澜便能得救。
林昊青胆敢率先开口,是因为他知道纪云禾的内心有多么憎恶这个操控她多年的老狐狸。而卿舒……
“纪云禾,毒发的滋味,不好受吧,谷主若有事,你永远也别想再得到解药。”
纪云禾握紧手中长剑,心口的疼痛越发剧烈,而在这剧烈的疼痛当中,夹杂着的这么多年来对林沧澜的恨意,也愈发浓烈。
从心,抑或认命……
又是摆在纪云禾面前的一道难以选择的题。
“你还在犹豫什么?”林昊青道。
“你有什么好犹豫的?”卿舒亦如此说着。
身体的疼痛与一帘之隔的压力,同时挤压着纪云禾的大脑,力与力之间撕扯着,较量着。她的心,在这只有烛光的夜里,跳得越发惊天动地。
“哼,稚子。”林沧澜苍老的冷笑打破了房中僵局,“老夫在你们这个年纪,行何事皆无所惧。若非年岁不饶我……”他说着咳了两声,声音震动间,火光跳动,纪云禾眉目微沉,心道不妙。
而便在此时,卿舒未执剑的手一动,一粒石子打上林昊青的长剑。
长剑震颤,嗡鸣不断,林昊青虎口宛如受大力重创,长剑脱手而出,林沧澜身下轮椅滑动,霎时间离开林昊青的钳制。
卿舒投在竹帘上的身影便在此时如电般闪了过去。
纪云禾脑中什么都没来得及思索,她牙关紧咬,压住心头剧痛,身体瞬间蹿了进去,手中寒剑出鞘,划破竹帘,只听锵一声,纪云禾的剑与卿舒手中的剑相接。
剑气震荡,呈一个圆弧砍在屋中梁柱与四周墙壁上,本还在修缮的房屋登时受到重击,房梁“咔咔”作响,整个房屋好似已经倾斜,屋顶的瓦片在房屋外面摔碎的声音宛若落下的雨点。
纪云禾挡在林昊青身前,目光冷冽,盯着与她兵刃相接的妖狐卿舒。
“你做的选择,很令人失望。”
及至此时,纪云禾已经挡在了林昊青面前,她身前受着卿舒妖力的压制,身体中尽是毒发撕裂的疼痛,但在心中的方寸之地,她却觉得痛快极了。
“是吗……”纪云禾嘴角微微一勾,道,“我倒觉得不赖。”
卿舒闻言目光一冷,她还未来得及有更多动作,忽然之间,身侧传来一声闷哼,是林沧澜的声音。
刹那间,卿舒从不带有感情的双瞳猛地睁大,她看着身侧,一脸的不敢置信。
纪云禾狠狠一挥剑,将她挡开。
卿舒连连退了三步,握着剑,看着一旁,没有再攻上前来。
纪云禾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刚才被纪云禾从卿舒剑下救了的林昊青,此时站在林沧澜身边,他手中的剑插在林沧澜的心口上。
坐在轮椅上的林沧澜,着实年老体衰,根本没有反抗的力气。
林昊青赌对了。
与青羽鸾鸟一战之后,林沧澜便只剩这一副躯壳,只剩之前的威名,没有卿舒的保护,他已经什么都做不了了,甚至连挡住林昊青的剑也无力做到。
林沧澜那一双阴鸷的眼瞳死死盯着林昊青。“好……好……”他一边说话,嘴中一边涌出鲜血,声音模糊得几乎让人听不清楚,“你有狠心杀了老夫,你……”
似乎不想再听林沧澜将最后的话说完,林昊青抬手径直将林沧澜胸中的剑拔出,步伐一转,行至他轮椅之后,抓住林沧澜的头发,长剑一横,径直将林沧澜的喉咙割断。
鲜血喷溅而出,伴随着屋外瓦砾破碎之声,宛似大厦将倾。
纪云禾没有想到……没想到林昊青的果断,也没有想到他手法竟如此干脆利落。
他真的将林沧澜杀了。
他真的杀了这个老狐狸——他的父亲。
这一刻的震惊,几乎让纪云禾忘记了身体中的疼痛。而林昊青也是在温热鲜血喷涌而出时,仿佛才意识到他做了什么一样。
他将剑握在手里,微微张开了嘴,呼吸着,胸腔剧烈地起伏,片刻之后,终于发出了一个声音:“哈……”
他笑了出来:“哈哈!他终于死了。”
这声音像是一道开关,将呆怔在旁的卿舒惊醒。
“谷主!”卿舒咬牙,目眦尽裂,“我杀了你!”卿舒执剑而上,纪云禾这次还想拦,但身体里涌上来的剧痛却让她再无法像刚才那样快速追上。
眼看着卿舒这一剑便要刺上林昊青的胸膛,林昊青握着剑,目光狠厉,那带血的剑一挽剑花,径直将卿舒的剑打开了。
卿舒与林沧澜有主仆契约,像离殊和雪三月一样。卿舒是发誓永远效忠林沧澜的妖仆。
在发誓效忠一个主人的时候,妖仆会将自己身体里的一部分妖力渡让给主人,以示遵从。而在林沧澜死后,那一部分妖力并不会消散,而是会回到妖仆身体之中。
照理来说,此时林沧澜身死,卿舒多年前渡让给林沧澜的那部分妖力应该会回到卿舒体内。卿舒只会比林沧澜在的时候更难对付。
而林昊青却如此轻而易举地挡开了她。仔细思索,方才纪云禾那一挡,虽是用尽全力,但在她毒发之时,理当没有办法完全招架住卿舒。
卿舒的力量断不该如此虚弱,那林沧澜也是……
他们的灵力和妖力就像是在和青羽鸾鸟一战之后,忽然之间减弱了许多。
纪云禾此时思索不出缘由。她只见没了主人的卿舒宛如疯了一般,疯狂地攻击着林昊青,林昊青一开始尚且还能抵抗,而时间稍微一长,他就不是卿舒的对手了。卿舒到底是活了这么多年的大妖怪,在林沧澜身边这么多年,更是不知道替他参了多少战,杀了多少人。
论对战经验,林昊青怕是拿出吃奶的力,也必然不是她的对手。
此时此刻,纪云禾虽然毒发,但也只好拖着这毒发之身,强忍剧痛,与卿舒拼死一战!不管林昊青今天做了什么,今天之后又将变成什么样的人,她之前做了选择,那便要一条道走到底。
心中做了决定,纪云禾当即重击自己身上死穴,霎时间,她周身血脉尽数倒流,四肢登时麻木,毫无知觉。
而这样的“以毒攻毒”让她短暂缓解了身体里难以承受的剧痛。
纪云禾心中清楚,用了这缓解疼痛的法子,若是在三招之内杀不死卿舒,那不用别人杀她,她也会经脉逆行,暴毙而亡。
不再耽误,纪云禾五指将长剑握紧,在林昊青避让卿舒的招式时,纵身一跃,自卿舒身后杀去,一招取其项背。
卿舒察觉到身后杀气,凌空一个翻转,躲过纪云禾的杀招,纪云禾当即招式一变,落地之后,脚尖点地,宛如马踏飞燕,踏空而上,再取卿舒下路。
卿舒目光一凛,背过身去,以后背接下了纪云禾冲她腰腹而来的杀招。
纪云禾的剑气将卿舒击飞出去,卿舒后背鲜血直涌,却并没有影响她回身反杀纪云禾的剑招。妖力带着卿舒的身体凌空一转,她的身体与长刃宛似拉满弓射出来的箭,径直向纪云禾杀来。
纪云禾眼看避无可避,而方才被纪云禾救下的林昊青倏尔将纪云禾膝弯一踢。
纪云禾直接跪倒在地,后背往后一仰,整个人躺在地上,她反手拿着长剑,撑在自己额头之上。
卿舒杀过来的时候,整个人直接从纪云禾的剑刃上滚过。
鲜血洒了纪云禾满脸。
纪云禾甚至无暇去管卿舒死活,在卿舒自她身前飞过后,纪云禾立即抬手,再次重重击打在自己身体死穴之上。
经脉逆行霎时间停止,血液恢复运转,剧痛再次席卷全身。
及至此时,纪云禾方才忍痛咬牙,转身一看。
威风了一世的妖仆卿舒一身是血地摔在房间角落。
她衣服与脸上都是剑刃划过的血痕,看起来很可怕。她还想撑起身子,但浑身的血都在往外涌,她已经没有力气再站起来。她面上泛出死灰色,此时却不再看纪云禾,也不再看林昊青,她目光越过两人,直直落在后面的林沧澜身上。
“你不该这么做。”卿舒说,“你若是知道你父亲做了什么,你就该知道他会走到如此地步,一半是为了大业,一半是为了你。你不该毁你父亲大业。”
大业?
纪云禾捂住心口,望着卿舒。她无力接话,但林昊青还可以。他冷冷地望着卿舒。
“而他的大业,已经毁了我的半生。”
“狭隘……”
卿舒的目光没有再从林沧澜身上挪开,她再没有说别的话,直至气息完全停止,她躺在地上,身体登时化作一抔尘土。
妖怪死后,便是如此,越是纯粹,越是化于无形。卿舒如此,让纪云禾看得有些心惊。
她死后这般形态,其妖力与离殊约莫不相上下。
离殊死前,以一人之力,破了十方阵,这狐妖卿舒……妖力远不该只是今日之战所表现出的这般……
她所说的林沧澜的大业……又是什么?
没有得到回答,心口的疼痛让纪云禾忍不住闷哼出声,她跪在地上,压住心口,只道林沧澜已死,卿舒也已死,这世上再无人知晓解药下落。
她先前还与长意说以后要去海底看看,却没有想到……今日,竟然是她的最后一日,以后……再没有以后了……
纪云禾绝望地跪在地上,忍受着身体中的剧痛。
此时此刻,她恍惚想到了许多事,她想到在来驭妖谷之前,她作为一个有隐脉的孩子,一直被父母带着到处躲避朝廷的追捕。但到底没有躲过,她的父母被追捕的士兵抓住,当场杀掉,她也被抓到了这驭妖谷来。
一直到现在,这么多年了,幼时失去双亲的悲痛早已被这么多年的折磨抹平,此后她一直活在被林沧澜操控的阴影之下。
她一直想着,谋划着,有朝一日她能不再被林沧澜操控,她可以踏出驭妖谷,在外面的大千世界里走着,笑着,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但很可惜,她现在终于达成了第一个愿望,她不再被林沧澜操控了,但她永远也没办法离开驭妖谷了……
真想……嗅一嗅外面世界的花香。
纪云禾忍受着剧痛,同时也无比希望自己能直接痛得晕死过去,然后平静地去迎接死亡。
但老天爷似乎并不想让她死得轻松,在纪云禾以为自己要撑不下去的时候,旁边忽然有人将她扶了起来。
唇齿被人捏开,一颗药丸被塞进了她的嘴里。
这药丸的味道如此熟悉,以至当药丸入口的那一刻,纪云禾被痛得离开大脑的神志,霎时间又被拉了回来。
解药!
求生的欲望再次燃起,纪云禾拼着最后一点力气,费力地将药丸吞了进去。
纪云禾那么清晰地感觉到药丸滚过自己的喉头,滑入肠胃之中,剧痛在药丸入腹片刻后,终于慢慢减轻,最终消散。而这次的药丸又好似与之前纪云禾吃过的解药都不一样。
在药丸入腹之后,她不仅感觉疼痛在消失,更感觉药丸中有一股热气,从肠胃里不停地往外涌,行遍她的四肢百骸,最终聚在她的丹田处,像是一层一层要凝出一颗丹来。
待得疼痛完全消失,那热气也随之不见。
纪云禾终于重新找回神志。她抬头一看,只见纸窗外,初来时刚黑的天,现在竟然已经微微透了点亮进来。
原来这一夜已经过去了。
她浑身被汗湿透,抬起头来的时候,像是被从水中捞出来的一样,发丝都在往下滴水。
纪云禾忍过片刻的眩晕,终于将周围的事物都看进眼里。
她已经没有再躺在地上,她被抱到了床榻上——林沧澜的床榻。林昊青此时坐在纪云禾身边,他看着纪云禾,目光沉凝。他们两人身上都是干涸的血迹,而此时,屋中还有林沧澜已经发青的尸体。混着外面清晨的鸟啼,场面安静且诡异。
“这生活,可真像一出戏。”纪云禾沙哑着声音,开口打破雾霭朦胧的清晨诡异的宁静,“你说是不是,少谷主?哦……”她顿了顿,“该叫谷主了。”
林昊青沉默片刻,竟是没有顺着纪云禾这个话题聊下去,他看着纪云禾,开口道:“你身上的毒,如此可怕,你是如何熬过这么多年的?”
纪云禾看了林昊青一眼:“所以我很听话。”她看了旁边林沧澜的尸体一眼,转而问林昊青,“解药,你是从哪里找到的?还有多少颗?”
“只找到这一颗。”
纪云禾微微眯起了眼睛,打量着林昊青。
两人相识这么多年,林昊青岂会不明白纪云禾这个眼神代表着什么,他直言:“昨日夜里,你来此处时,尚在竹帘外,卿舒手中弹出来的那黑色物什震落了我手中长剑,你可记得?”
纪云禾点头:“我还没有痛得失忆。”
“那便是我喂你服下的药丸。”林昊青道,“昨日我来找林沧澜时,恰逢卿舒即将离去,想来,是你之前说的,要去给你送解药了。只是被我耽误……”
如此一想,倒也说得过去。
纪云禾暂且选择了相信林昊青。她叹了一口气:“别的药能找到吗?”
“喂你服药之后我已在屋中找了一圈,未曾寻到暗格或者密室,暂且无所获。”
这意思便是,下个月,她还要再忍受一次这样的痛苦,直至痛到死去……
纪云禾沉默下来。
“纪云禾。”林昊青忽然唤了一声她的名字。
纪云禾转头看他。她听过小时候林昊青温柔地叫她“云禾”,也听过长大后,他冷漠地称她为“护法”,又或者带着几分嘲笑地叫她“云禾”,但像这般克制又疏离地连名带姓地叫她,还是第一次。
“多谢你昨晚冒死相救。”
纪云禾闻言,微微有些诧异地挑了下眉毛。很快,她便收敛了情绪:“没什么好谢的,你要不是踢了我膝弯一脚,让我躺在地上,我也没办法顺势杀了卿舒。”
林昊青沉默片刻,又道:“我若没有阴错阳差地捡到这颗解药,你待如何?”
“能如何?”纪云禾勾起嘴角,嘲讽一笑,“认命。”
林昊青看了纪云禾一会儿,站起身来:“先前花海蛇窟边,我说了,你与我联手杀了林沧澜,我便许你自由,如今我信守承诺,待我坐上谷主之位,驭妖谷便不再是你的囚牢。至于解药,我无法研制,但挖地三尺,我也要把林沧澜藏的解药给你找出来。”
纪云禾仰头看着林昊青,很奇怪,在林沧澜身死之后,纪云禾竟然感觉以前的林昊青好像忽然回来了些许……
“解药若能找到,我自是欣喜,但是若找不到,我便也忍了。这么多年,在这驭妖谷中,我早看明白了,我可以和你斗,和林沧澜斗,但我唯独不能与天斗。天意若是如此,那我就顺应天意,只是……”
纪云禾直勾勾地盯着林昊青:“我还有一个要求。”
“你说。”
“我要离开驭妖谷,并且,我还要带走驭妖谷囚牢中关押的鲛人。”
此言一出,房间里再次陷入了极致的静默当中。
两人的眼神中,纪云禾的写着志在必得,林昊青的写着无法退让,胶着许久,林昊青终于开了口:“你知道鲛人对驭妖谷来说意味着什么。”他沉着脸道,“驭妖谷走失一个驭妖师,朝廷未必在意,但鲛人,谁也不能带走。”
“我若一定要呢?”
“那你便又将与我为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