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腾冲土锅子
温崇月没有移开手,只是摸了摸夏皎的头顶,她的头发柔软到如同刚刚盛开的蒲公英,柔软一蹭,仿佛连带着他的心脏也被春天嫩草尖尖揉了一遍。
温崇月问:“今天是检查作业的时间?”
夏皎说:“是温老师验收教学成果的时间。”
上次,李联给温崇月寄来的一些档案和书信中的确有夏皎当时的作业和温崇月的修改批语。当时温崇月和朋友一块儿做这个工作虽说是为了赚钱,不过在教导方面也是尽职尽责,温崇月就是这样的性格,要么不做,要做就得负责。
人最重要的事情是为自己做的事情负责,既然选择担任教育者一职,就要对学生负责。教书育人,哪怕仅仅是辅导班老师,也不能有悖“老师”这一称谓——至少,那个时候的温崇月和李联,都有着同样的理想追求。
只不过当时的温崇月眼中,夏皎和其他的同学没有太多区别,他对这些学生一视同仁,绝无偏颇。温崇月在批改她作业的时候也是如此,纠正她语法上的错误,再勾画出她拼写错的单词,指出时态上遇到的问题。彼时的温崇月记得这个学生基础差,因此在前几次的作业批改中,都留下鼓励的话语。尽管夏皎的作文写得并不好,错处颇多,温崇月仍旧激励她,夸赞她的进步,或许她只是使用了一个小小的高级词语,再或者成功地用对了一个从句。
他总能从这些写得磕磕绊绊的东西里面找到她闪闪发光的点,再微小也不放过。
温崇月向来认可激励教育,对待所有的学生同样如此。不过,那些鼓励都是老师对学生的,而非丈夫对待妻子。
有些鼓励和帮助,温崇月只会耐心地给予夏皎。譬如在日积月累的时间中,他教夏皎如何更好地享受一些运动,教她了解彼此,鼓励她,拥抱她。但有些东西,温崇月没有教,她很聪明,一点就通。就像手指被温暖所包裹,夏皎像是在吃巧克力雪糕,又像是在吸顺着奶茶吸管向上的燕麦粒,她其实并没有做出多么刻意的表情,只是一副认真努力吃东西的模样。如此惹人怜爱,令温崇月不由得怦然心动,想要让对方吃的并不单单是现在这些。
夏皎绝对是优秀好学生,她最信奉努力能比得上天赋。她所拥有的教育条件并不算好,基础糟糕,那就重新一步一步积累、埋头学习。
在这件事上也是十分努力,她知道温崇月喜欢被人触碰他的背,尤其是当夏皎正面拥抱,将手掌搭在他背上留下抓痕的时候,温崇月总会发出满意的哼声。他的喜好并不难揣摩,比如被咬肩膀,他会笑着安抚夏皎并更凶悍几分;比如被夏皎勾着脖颈亲吻时,温崇月也会搂紧她;再比如他喜欢夏皎一些遵从本能而发出的无意识语句,夏皎直白的语言能让他更放松。
取悦对方并不困难,或者说,互相取悦?夏皎在合格老师的带领下已经成功学会泰然自若地享受这些。风从阳台半开的窗户中飘然穿过,夏皎坐在月亮上摇摇晃晃,往后倒,又被月亮拥入怀抱之中。光华万顷,月融融,水潺潺。
这是十一月的普通一晚,两只猫咪跑去阳台上勾肩搭背,月光落皎皎。
次日工作时,夏皎将温崇月给她装好的那些糖果全都带到店里,按照他的说法,向同事道谢、分发。同事们大多笑着接过,唯独郁青真神思恍惚,心不在焉。
夏皎不免追问几句,郁青真缓过神来,终于勉强出口:“……我感觉事情好像有些不对劲。”
说这些话的时候,夏皎将花剪归类。
今天上午店里不是特别忙,夏皎顺手将工作台清理了一遍。
她感觉自己仿佛被温崇月“同化”了,没事的时候也喜欢整理一下手边的东西,要做的整洁才好看。
郁青真就站在她的工作台旁边,正在吃糖,慢吞吞的,像是牙痛。
夏皎头也不抬,关心重点:“钱都拿回来了吗?”
郁青真有点吞吞吐吐:“……嗯,还没。”
夏皎转过脸,她严肃脸,盯着郁青真:“你疯啦?”
郁青真没见过她这模样,夏皎是众所周知的脾气好。这么一个老好人忽然做出凶巴巴的模样,让郁青真有点招架不住。
她举起手,无奈说:“但……赚钱啊,皎皎。”
郁青真也有难处。
富贵险中求,她见识过基金和股票市场的震动,她只想着趁着这个机会捞一把,之后再也不干了。
想着只做这么一次,如今未免有点铤而走险的意味,只祈祷再多赚一点,再多赚一点就收网。人心总是不满足的,她也就只贪这一回。
“怎么个赚钱法?”夏皎冷静下来,她直截了当地问,“你又往里面投钱了?”
郁青真眼神飘浮:“没有。”
“说实话,”夏皎说,“青真,这是大事。”
最终还是拗不过她,郁青真终于松口,解释:“其实我投的也不算多,就是又往里面投了两万——有五千都是前几天投资挣得……”
郁青真还真没见过夏皎这幅模样,不知道为什么,她也有些心虚,莫名有种上学没完成作业、面对老师质问的古怪感。
她自己回顾着前几天赚钱的事,和夏皎解释,她现在往里面多投钱是为了“建仓”,按照男朋友的话说,这叫“弄好自己的资金盘”。对方说了,这样能赚一次大的,当然,成本也高,郁青真没那么多钱,对方也说他出一部分,先替郁青真补上一部分。刚才郁青真还看了,对方往她账户里转了50000多虚拟货币呢。
夏皎问:“你怎么知道软件有没有问题?”
郁青真愣了一下:“他不至于为了这点钱,专门制造一个软件骗我吧?”
夏皎未置可否:“这几天看新闻没有?有人弄了个仿造学信网的微信小程序,做的以假乱真,学历造假——万一对方是团伙作案,你怎么确定对方会不会专门用假软件和假数据骗你?”
郁青真被夏皎的话吓到了,想起来那个新闻。她喃喃:“但我的钱都还在那个软件里面……”
“前几天不是提现成功了吗?”夏皎果断地说,“现在立刻提现。”
郁青真毫不犹豫,她被夏皎一提醒,也想到这么一层,身边人的确没有用这个软件的。她心里有点害怕,立刻掏手机打开软件,申请提现。
她打算把所有的钱都提出来。
……不管怎么样,还是在自己手里更放心。
她用这个软件始终是用虚拟货币交易的,得先把虚拟货币从这个APP中提出来,再把虚拟币换成人民币,转入自己账户。这个过程听起来复杂,其实倒也不难,郁青真如前几次一样,申请了提现。
但这一次,客服拒绝了。
并弹出提示,提醒她每天限额五万元,请明天再来。
郁青真心里一坠:“他没和我讲。”
夏皎很果断:“先提五万也行。”
郁青真听了,她再度申请提现,只提五万。这一次,消息又变了,告诉她,每天只有一次提现机会。
刚才已经提交过一次提现申请,想要再度提交,要等明天。
郁青真还没有消化完这条消息,她的“男友”打了电话过来。
夏皎问:“你方便开免提吗?”
到了这个地步,郁青真怎么还能不清醒,她开了免提,清了清嗓子,若无其事地和对方聊天。
夏皎在旁边听得真真切切。
果不其然,对方上来就问郁青真提现的事情。
明明郁青真的所有操作都没有告诉对方,对方却对此知道的清清楚楚。
郁青真也不傻,她现在冷静下来,只告诉对方,是想提前做美容。“男朋友”笑着说不用这么着急,等过几天赚了钱也一样……说到这里,对方终于暴露真实目的,直言自己资金周转有些困难,恐怕不能帮郁青真补剩下那些建仓的钱。
不过他给郁青真找了一个“朋友”开的网贷平台,“很靠谱”,让郁青真先贷上十万,把这些钱兑换成虚拟币,下个月收网赚大钱后,再把钱还上。
夏皎疯狂摇头。
网贷这东西坚决不能碰。
她刚读大学的时候,某呗和某条还没兴起,学校里外经常有人发那种贷款的小传单,说得天花乱坠,实际上进去就是一个坑,尤其是对没多少社会经验的大学生来说。
再后来……就是裸,贷事件,引起轩然大波。
夏皎看过这些新闻,她知道这种东西碰不得。
郁青真拿着手机,手指一点一点地扣着桌子上的布。她说:“那得等等,我这边看看能不能找朋友借点钱。实在凑不齐,我再准备材料申请网贷试试。”
她男友的笑声十分清爽,听不出异样:“我朋友在那个网贷公司上班,很好申请。”
郁青真笑了笑:“好,我看看。”
两个人又聊了些才结束,郁青真差点把手机捏碎:“……草。”
夏皎想办法:“先去报警备案,剩下两天,你慢慢地和骗子聊,就说家里急需用钱啦,做美容,买东西……什么都行,钱全提出来有点难了,咱们先能提多少是多少。”
郁青真咬牙点头。
在店里上班没有那么多拘束,走几段路就是警察局,郁青真和蓝姐说了一声,匆匆忙忙去报警备案,但网络诈骗这种案子没有那么容易,对方的IP地址在国外。而之前和郁青真一块儿吃饭约会的那个家伙是同伙,早在上个月就做好铺垫说是出国工作。倒是能提供照片,只是用处不太大——
郁青真吞吞吐吐,说照片和实际上的那个人脸差距有点大,她只当是美颜相机的强大,并不具备实际参考意义。
饶是如此,还是先立了案。
遇到这种诈骗手法,还换了虚拟币交易,很难查清楚。郁青真上网搜了一下软件的名字,得到的结果让她一颗心如坠冰窟。
只看到受害者发帖哭诉,也有报警报案……但,“杀猪盘”,很难有成功追回资金的。
夏皎安慰了郁青真好久,高婵今天隐约察觉到什么,也和郁青真和平相处,难得没有像之前那样,和她取笑打闹、互相拌嘴。
钱赚来的都不容易,夏皎已经清晰地认知到,郁青真大约是遇到了“杀猪盘”。这其实是那些骗子们弄出来针对受害者的恶意称呼,他们把目标受害者称之为“猪”,将放诱饵引受害者上当的过程称之为“养猪”。打着择偶交友的名义,其实四处盗图,伪装身份,弄一个虚假的信息,针对受害者的需求编造出一个完美人设,进而骗钱骗贷,卷款跑路。
郁青真已经算得上心理承受能力强的了,遭一打击,只想着如何把钱拿回来,没有惊动对方,她很冷静地继续和骗子聊天。
钱全追回来已经不可能了,夏皎提醒她,最好是虚与委蛇,能拿多少钱是多少,及时止损。
果不其然,次日,在准备提现之前,郁青真先给“男朋友”打电话,若无其事地说要做美容,贷款的资料已经在准备了,这两天就签。
大约是郁青真前段时间的表现的确像是一个“想要赚钱的女友”,也或许骗子太贪心,想要郁青真承诺的十万块网贷。这次提现没有被卡,很顺利地提了五万块出来。
第二日又申请提五万,理由是同事受伤住院,高婵和夏皎俩人卖力地模拟各种音效和嘈杂声,努力地模仿出一副摔断腿不小心住院的情况……
骗子信了,又让她提了五万。
第三天。
郁青真给骗子打电话,刚开口说:“我今天遇到点麻烦……”
对方直接挂了电话,再打,打不通。
应该是察觉不对,直接把她号码拉黑了。
郁青真呆愣好长时间,低头看了眼手机,叹口气。
她冒出一句脏话。
“这狗日的。”
因对方的ip地址在国外,那个软件交易也是在国外,如今,郁青真的账号已经彻底无法登陆了,唯一可庆幸的是拿到了一部分钱,但也损失了六万块。
蓝姐看她状态不好,也大概猜到来龙去脉,中午饭结束后,直接做主,给她批了半天假,让她好好休息。
郁青真这次没有走,她去员工休息室坐了一会儿。蓝姐把冰箱里面的啤酒拿出来,陪着她喝了阵,看她的状态,实在不放心,犹豫半晌,叫夏皎过来,让夏皎陪陪她。
夏皎正给宋奶奶和老爷爷包装花束,笑眯眯地聊天,宋奶奶笑着提到,下个月三号是外孙女生日,要吃团圆饭的,希望皎皎能帮忙挑一些花送过去。
这事当然没问题,老爷爷先付了订单的钱,具体方案下周再出。宋奶奶最近几天要去医院复查身体恢复情况,下周二才能再过来。
临走前,宋奶奶摸摸夏皎的手,微笑着说:“真是个乖孩子,像我外孙女一样乖。”
她的手很苍老了,有许多皱纹,并不怎么平整,有些硌人。夏皎低头看着她的手,恍然间有些重影,好像看到曾经的奶奶。
只是一瞬,蓝姐把她叫走,小声说,要她过去看看郁青真。对方的状态看上去不太好,蓝姐知道店里面其他人或多或少都和郁青真有过矛盾,就夏皎脾气和缓,和谁都是笑眯眯的,才想着让她过去。
夏皎答应了。
她到休息室的时候,郁青真正在闷头喝酒。
空腹喝酒不太好,心里藏着东西喝闷酒也伤脾胃。
夏皎从包里翻了翻,翻出来一盒地瓜干,是在一家炒货店买的,不是那种特别硬的,而是软软的,晾晒加工好的地瓜条,用的是小地瓜,没有加糖,很有嚼劲。
还有一盒山核桃味的瓜子,夏皎也一并打开,和郁青真分享。
夏皎说:“万事朝前看,往好处想,至少我们没有把钱全亏进去。”
郁青真终于放下啤酒罐,她拿了一根地瓜条,良久,闷声说:“皎皎,光靠打工,我得几年才能攒得起一套房子的首付?别的不说,就说说苏州——我忘了均价多少了,一个房子,首付就得几十万,再背几十年的贷款。”
她知道自己贪心,但没办法,赚钱不易,郁青真太想拥有属于自己的房子了。
说到这里,郁青真笑了一下,头仍旧低着:“别说什么父母给我补钱……这么说吧,我下面一个妹妹,一个弟弟,你应该明白?”
夏皎明白。
“当年算是超生,要罚钱,我爸妈不交钱,就带着我弟躲出去,我和妹妹在家,跟着爷爷奶奶过,”郁青真忽然说,“罚款躲不掉,等过上两三年,风头过了,还是得交罚款,想办法给我弟上户口。我妈生他的时候,我都上高中了,现在我出来工作,我弟还在上初中。”
夏皎移开郁青真右手边的啤酒,拿杯子,倒了杯温水进去,找到点咖啡点奶茶送的糖包,倒了一点儿进去,重新推给她手边,多少能解解酒。
郁青真已经醉了。
郁青真捂着脸:“不知道你听过一句话没,叫’下雨天没伞的孩子只能奔跑’。上学那会,老师天天念,天天念,说我们是贫困县啊,经济差,无论是教育条件还是师资力量都比不上大城市,只要好好读书,拼不过家境就拼学习,拼努力……我以为死读书就是出路,不是,拼死拼活上了好大学,以为自己和那些大城市的孩子能一个起点了——不是,他们英语实打实的好,不是我这样的’哑巴英语’;会弹小提琴,会弹钢琴,会跳舞……我呢,我父母给我培养的兴趣特长大概就是一边带弟弟妹妹一边学习。你说,凭什么?”
郁青真脸上没有什么悲戚的表情,她只是很平静,很茫然地问:“凭什么我怎么学都比不上她们?我以为的勤奋努力能改变命运,在他们看来就是死读书,填鸭式教育,小镇做题家……除了做题,什么都不会。人情世故,艺术特长,什么都没有。不管我怎么努力,怎么追赶,都没办法和他们一样。”
夏皎不说话,她安静地听。
“命好的人什么都不缺,有钱有爱有朋友,”郁青真喃喃,“‘麻绳专挑细处断,噩运偏找苦命人’。我命不好,就连钱也骗我的……”
她哽咽出声,终于有些崩溃:“我攒了这么多年的钱啊!草,狗日的,骗我这么多钱!!!”
“不是’下雨天没伞的孩子只能努力奔跑’,”郁青真说,“我没有伞,没有鞋,还得用板车拉着上了年纪的爸爸妈妈,拉着还没成年的弟弟妹妹……我怎么跑,皎皎,你说说,我怎么跑?”
她终于掉了泪,失声痛哭,一塌糊涂,眼睛上的妆全花了,夏皎什么都没说,她搂住郁青真。对方个子高,这样依靠在她怀中的确有些费劲,但没关系,夏皎拍着她的背,模仿着温崇月安慰她时候的轻拍。
“我也一样呀,”夏皎慢慢地对郁青真说,“我也不会唱歌,也不会跳舞,没有任何艺术特长,只会做题,靠着做题上个大学——我的学校还没有你的学校好呢。和你讲过没有?之前我在奢侈品店里工作,听上去很牛对不对?其实我做的很糟糕,什么事情都做不好,也不如你现在会交际,总之十分差劲。”
郁青真哭了好一场,听她说完后,才发问,声音有点闷:“那你怎么调节好的?”
夏皎想了想,告诉她:“我以前也很羡慕那些有能力的人,感觉好像一辈子都追赶不上他们的脚步。相比之下,我就像角落里的苔藓,不起眼,又小又廉价,只能眼巴巴地盼着有点水,一点点就够了。”
“但是有个人告诉我,人就像花。”
“每个人的花期不同。”
下午五点钟,下班时间到。
蓝姐有些倦了,正有些打盹儿,听见脚步声,慌了几下才站起来,手按着桌子,眼底有些倦色,瞧见夏皎走过来。
夏皎应该也喝了些啤酒,她现在的脸颊瞧上去有点红扑扑的,不过精神还好。
夏皎说:“刚刚青真回去了。”
蓝姐看了眼时间,喔,的确到了下班时间。
她伸了个懒腰,站起来:“今天麻烦你了。”
夏皎连忙说着不麻烦。
犹豫了一阵,她说:“我想送青真回去,但等会儿还有个顾客要过来取花——”
蓝姐心领神会,她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没事,你把顾客资料发给我,我在店里等一会儿。你送她回去路上小心,一个人能行吗?要不要给小王打个电话?”
夏皎慌忙摆手,笑着说不用。
郁青真的确喝多了,她下午一口气喝了五罐勇闯天涯,现在走路都得晃晃悠悠。夏皎知道她要步行600米去那个公交站,顺着路,急匆匆地追上去,想要送她回家。
郁青真独自一人在这个城市打拼,又是一个女性,今天情绪不好,还喝醉了……夏皎实在放心不下。
意外在夏皎转过弯后发生。
这一片是有些年头的居民楼,两边的小店几乎过上几个月就重新换一批,很少有能一直顺利开下去的。在一家卷帘上贴着“吉屋招租”纸张的店旁,堆杂物的小道里,夏皎看见郁青真神智不清地趴在地上,而经常在花店门口徘徊的红毛低头,唇贴在郁青真嘴上。
夏皎热血一下子冲上脑袋。
她将自己的包狠狠地砸在那个红毛脸上,企图把他砸跑:“变态!!!”
尖叫声终于吸引了过路人,几个人帮忙,把红毛结结实实地摁住。那个红毛也骂人,一嘴的脏话,夏皎扶着郁青真起来,连声叫她名字。
半醉半醒的郁青真终于迷迷糊糊地站起来,她身上有些尘泥,看上去像是跌了一跤。再看看离她这么近的红毛,还有唇上的感觉,还有刚才他企图笨拙地撬开她唇齿的感受……
郁青真有点清醒了,她恶心到要将吃的东西都吐出来,干呕两下,口齿不太清晰:“草,都这样了还想捡老娘的尸……”
有人报了警,警察很快过来。夏皎和路人都能作证,看到红毛疑似猥亵郁青真。
路人其实看到的更多,他确信自己看到红毛在扶着郁青真亲,不过他以为是情侣,一开始也没在意。直到夏皎尖叫,他才意识到不对劲,冲上来见义勇为。
红毛起初还在骂,不肯认,还嚣张地说是在帮她,脸通红,声音都破了音。
直到郁青真说“这变态就是想捡尸”后,他愣了愣,耷拉下头,一声不吭。
他认了。
红毛已经成年了,按照条例,行政拘留十五天,罚款500元,还有批评教育。
处理完这件事后,天早就已经黑透了。
夏皎仍旧坚持,去送郁青真回家,确认她安然无恙走进小区后,才精疲力尽地转身。
天上明月高悬,晚风轻渡月牙尖。
下午吹了好大的风,把温度吹到降落,夏皎没想到今晚这么迟才回去,风吹的脖子和脚腕都凉飕飕,她用力裹紧衣服。
刚走没几步,夏皎看到车灯亮起,一闪一闪。
她停下脚步,好奇地看。
呀!
是温老师!
夏皎几步跑过去,隔着车玻璃,拉下口罩,又惊又喜:“崇月!!!”
温崇月笑着示意她上车,车里面开着空调,还有一杯夏皎最爱的霸气芝士莓莓子,纸袋里装着两枚奥利奥脆弱蛋挞。
车里面的温暖空气让夏皎放松地呼了口气,温崇月不着急开车,先递了湿巾过去。夏皎把口罩丢一次性垃圾袋里,将手指和脸都用湿巾擦了一遍,同样丢进去,将垃圾袋打了个死结,暂时放在车中,才开心地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一见到温崇月,她疲倦的眼睛里又跑来了好多星星。
温崇月说:“从你打电话和我说要送同事时,我就已经问了姑姑,找到你这位同事的住址。我有车,回去也方便点儿。更何况,今天降温,你出门时候穿得也不多。”
夏皎美滋滋地先喝口果茶,又咬了口蛋挞,蛋挞酥酥,还有点儿掉渣,她飞快地将口里的全部吃掉,咽下去,才和温崇月说:“幸亏你来了,我们今天傍晚遇到一个变态……”
温崇月耐心地听妻子分享今日见闻,他开车,慢慢地往家的方向去。
夏皎讲了一路,只有在快到家、等最后一个红绿灯的时候停了一下,她举起最后一口蛋挞,贴近温崇月唇边,他倾身过来,咬住,全部吃了下去。
夏皎没有讲郁青真的私事,她一直在说那个红毛的家伙。或许因为初中时候遭遇到的对待,夏皎极其、极其讨厌这些校园暴力的人,更何况,这还是猥亵醉酒的女性。
夏皎慷慨陈词,直到温崇月将车子停在自家地下车库后也没停下来。
真正打断她的是一个拥抱。
车子停稳后,温崇月解开安全带,倾身过来,抱住她,闭上眼睛,喟叹一声。
夏皎:“……温老师?”
“太久没看到妻子了,”温崇月说,“让我多抱一会。”
他说话的声音很自然,但有一点点低,真诚又动容。
夏皎没有动。
呀。
温老师……这是在向她索求拥抱吗?!
是的吧是的吧!她一定没有猜错。
夏皎要变成小天鹅踮脚尖在温崇月手掌心跳芭蕾舞了,隔了两秒,夏皎拼命地按耐住心脏里蠢蠢欲动的那只尖叫鸡,红着一张脸,认真地抱住他的背。
“是的,”夏皎说,“我也好久没有抱到我的丈夫了。”
温崇月显然完整地兑现了之前相亲时候说过的所有条件。
他的确无法接受和妻子的长时间分居,并且需要并期望稳定的伴侣陪伴和夫妻,生活。
在手上工作暂时告一段落后,夏皎请了两天年假,和休假的温崇月一块儿去云南。
去腾冲!泡!温!泉!
十一月虽然是旅游淡季,但这时候,可以赶在大雪来之前去迪庆藏区看“日照金山”,去雨崩徒步,去看神瀑冰湖。
很多人不知道的是,云南的美食并不少,《舌尖上的中国》称赞的大理诺邓火腿,7、8、9月可以去香格里拉品尝珍贵松茸,雨季中的昆明关上野菌一条街;想品尝傣味就去边境城市瑞丽和芒市,石屏和建水的烧豆腐……
腾冲也不乏美食。
温崇月和夏皎不住酒店,他朋友老秦在这里有一带私家汤泉的房子,现在和妻子在这里休养。听闻温崇月要过来,极力邀请他住在这里。
老秦全名秦绍礼,之前夏皎见过,他妻子名字很好听,栗枝,是一个美丽温柔的女性。栗枝目前在一个游戏公司中担任执行总监一职,说话声音不急不缓,很沉稳。她在这里住的久了,也听丈夫提起过温崇月喜欢在食物上下功夫,立刻请两人吃地道的腾冲菜。
这里山水环境得天独厚,蔬菜怎么长都自带一股清鲜,随便炒炒滋味都颇好。当地有种名吃叫“头脑”,是一种盖着荷包蛋的甜食,据说是用来招待女婿的,不过餐厅里现在都给做,因此夏皎吃起来完全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香喷喷的松花糕只需要两块钱就能买一块,稀豆粉搭配饵丝和烤粑粑是最经典的早餐,餐馆中点几个炒菜,还会送一碗用姜、干干腌菜、小米辣冲成的汤,名字很霸气,叫做“青龙过海汤”;烤猪肉配凉豌豆粉,加了香嫩牛肉的牛筋火锅,经典的过手米线,有着香喷喷烤肉的手抓饭……
唯一一个让夏皎自觉无福消受的,是“撒撇”。
这名字听起来古怪,其实是一种拿牛苦肠液制作的汤羹,当地人一般拿来和米线、牛杂一块儿吃。
夏皎喝不下,这份最后还是由丈夫温崇月负责收拾残局。
两人在这里落足的第一顿晚餐,是在住处吃的,点了一个具备腾冲特色的土锅子,这锅是用土陶做的,垫一层青菜,蛋饺,排骨、五花肉、山药……满满当当,用碳火烧,一边吃一边聊天,还有送过来的土鸡汤,当地人养的鸡,随便一炖都香到叹气。
吃饱喝足后,夏皎才和温崇月回了房间,他们住在二楼,距离夫妻俩的房间隔了至少俩房间,夜晚分外安静,夏皎躺在躺椅上,能清晰听到鸟鸣声。
洗过澡的温崇月出来,用毛巾擦拭着头发,与她交换一个有着薄荷香气的吻。
他的吻技很好,吻的夏皎犹如融化的雪水,但她仍旧保留一丝理智,勉强推开温崇月:“……你朋友应该还没睡,我刚刚看到了,他在院子里和妻子聊天呢。”
夏皎坐在躺椅上,往下能将这个漂亮的小院子看的清楚,她看到两人在下面并肩散步消食,栗枝还笑着打了一下自己丈夫肩膀。
温崇月捉住她的手,放在唇上挨个儿亲指尖:“怕什么,我给累了一天的合法妻子单纯地洗洗澡,难道犯法?”
夏皎说:“温老师,您现在的眼神可不像是单纯的洗澡。”
温崇月捏着她的手腕,她穿的睡衣宽松,手一抬,袖子就往下滑,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臂。
夏皎的确比两人刚认识时长了些肉,手臂也不再骨瘦如柴,脸颊也有了血色,健康充盈。
温崇月为她的健康感到高兴。
他的吻落在妻子手臂上,声音含糊不清。晚上喝了点酒,现在说话时竟有了些无赖:“皎皎里外都得洗,我先洗洗里面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