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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了半天,天色不知不觉间已暗了下来。
老林道:“天色已晚,你该回去了。”
原来天色已经这么晚了啊。
王金印惊讶地扬起了眉毛。
龙王庙外的天都黑了,山里起了夜雾,草木朦胧在雾气中,熠熠流萤,流光四散。
这么晚,回家又要挨批了。
王金印有点儿心虚,却又舍不得走,眨着眼睛,追问道:“后来呢?老林后来呢。”
老林苦笑了一下,他半边身子都摔坏了,不能动弹,甚至都坐不起来。他喘匀了呼吸,像是在思索:“那场花灯具体的我也不清楚,毕竟当时我也不在场,总而言之,看完这场花灯之后,他们俩就在一起了。”
在小林看来,相处几年下来,宁桃和常清静会走在一起简直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了。
两人相恋后,并不多腻味在一起。元宵一过,宁桃就向常清静告别,便又忙着自己事业去了。
常清静很想多亲近桃桃,但桃桃却比他要独立许多,她不黏人,也从来不担心两个人因为异地恋而分手。
和宁桃相比,常清静反倒成了没有安全感的那个。
他日日夜夜做梦,不是梦到宁桃她掉水里去了,就是梦到她爬山的时候一脚踩空,坠入悬崖。
或是梦到她在异地遇到了其他人,比他更年轻,比他更优秀,比他更合适。
他们一年中见不了两次,每一次见面都和其他小情侣一样,依偎在一起。又像是是不小心翻出了家长私藏的片子,偷偷初尝禁果的小孩子,生涩地探索着对方的身体,每次亲完又很快分开,看都不敢看对方一眼,
但,接下来又比之前更为大胆。
不过,从来没有做到最后一步。
……
大漠,残阳如血,
远处的沙丘绵延起伏,朦胧着浅金色的微光,卷着沙砾的风拍打在脸上,激起一阵细密的刺痛。
入夜,人们团团而坐,生起了篝火,架起了铁锅烧水煮汤。
大漠夜里温度极低,这些被困在大漠中的修士,个个拢紧了衣衫,靠得紧紧的,脸色疲惫,唇瓣干裂。
他们都是接了悬赏令,前来除妖的修士,未曾想到,妖怪没找到,反倒被困在这大漠中已有半个月了。
在这疲倦的一行中,最引人注目的乃是个少年。
他乌发如墨,束着高马尾,脸颊如白玉水洗,瞳孔是极淡的琉璃色,被这篝火的光一照,成了旖旎般的粉。
他神色冷清,唇瓣虽然也起了皮,但大漠的风沙好像格外怜惜美人,他这脸蛋一如既往的白皙光滑,看得李三娘心里头格外羡慕嫉妒恨。
“要不是要养家糊口,我才不来这鬼地方。”
人群中,一个鸡窝头的嘟囔着抱怨了一句。
李三娘走上前递给了他一杯热水:“喝点儿热水暖暖身子吧。”
少年微微侧目:“多谢。”
李三娘笑着附和了对方一句:“我们这些人要不缺钱,谁会到这鬼地方来。”
鸡窝头嗤笑:“要不是给的赏钱够多,请老子来老子都不来。”
另一个穿蓝布衫的也道:“被困在这儿倒也好,听说那沙虫可怖至极,前头死了十几个修士都没拿下。”
这一队修士统共四男三女,几个姑娘抱着膝坐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聊天。
“三娘你到这儿来干嘛?”
李三娘苦笑:“家父欠了别人债,实在走投无路了。”
几人说话的时候,少年也不吭声,只平静地看着篝火,眼眸疏离,像是在想着什么。
“李道友呢?”鸡窝头随口问道,“大家相处这么久了,好像还没怎么听李道友说过话。”
这李道友,就是常清静,也是李寒宵。
自从宁桃说过求婚要有车有房之后,常清静便上了心,认认真真,兢兢业业地攒钱。
他身份特殊,人们或是不信他,或是不敢请他。
没有办法,他只好又换上了“李寒宵”的身份外出接活。李寒宵寂寂无名,接到的除了些鸡毛蒜皮的小活儿,就是这些不怕死来钱快的险活儿了。
鸡窝头和李三娘也觉得奇怪。
李寒宵这人性子淡,说话做事彬彬有礼,就是基本不参与他们的谈话,常常捧着一本书钻研,偶尔伸着手指头在衣服上画,凑过去一看,竟然是西洋书。
顶着众人热切的视线,常清静垂下眼道:“为了攒老婆本。”
众人都惊了。
“老婆本??李道友你成家了?”
主要是李寒宵给人感觉特仙气飘飘,感觉和成家这事儿是八竿子打不着的。
常清静:“……还未。”
“这什么老婆本得你出来这么卖命啊。”
常清静道:“……她说要有车有房,存款百万,才愿意嫁我。”
几个人啧声感叹,顿时脑补出了个嫌贫爱富的姑娘形象,看着李寒宵的目光不由多了几分同情。
“连李道友长这么好看的,都这么搏命,这姑娘得有多好看呐。”众人窃窃私语道。
“没想到这李道友还是个妻管严。”
人群中,一个姑娘却偷偷红了眼眶。
身边另一个姑娘赶紧拍着肩膀安慰:“小雅,别哭了。”
这叫石雅的姑娘暗恋李寒宵,在队伍中是人尽皆知的事儿。
本来以为李寒宵是单身,谁能想到早有心上人了啊。
小雅扯了扯唇角,眼眶通红地“嗯”了一声。
到半夜,小雅还一直睡不着觉,翻来覆去地脑子里想的都是这事儿。
她就觉得不甘心。
女孩心里忍不住想,越想越觉得替李寒宵觉得不公平。
什么叫必须要“有车有房,存款百万”啊,李道友怎么会喜欢上这么势利的女人,而自己整天在他身边打转,他却不多看看她呢。
思来想去睡不着,小雅坐直了身子,拢着衣服出了帐子。
远远地,竟然看到篝火前做了个身影。
是李寒宵。
少年微皱着眉头,正凝神看着膝盖上的书。
小雅鼻子一酸,抽了抽鼻子,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问:“李道友,你还没睡呐。”
常清静闻言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嗯。”
小雅咬紧了唇。
她也知道这样不好,脑子里完全是晕乎乎的,凭着本能走到他身边坐了下来。
“我也没睡着,冷死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走出去。”
“说起来,李道友你今天说起攒老婆本这事儿的时候,可把我们都吓了一跳。”小雅笑起来,“我们都觉得李道友你这种人……和成家这事儿不沾边……”
“尤其是……尤其你心上人还是这么……”小雅斟酌着措辞,“这么个会过日子的姑娘。”
常清静低声道:“这世上没神仙,人人都得过日子。”
小雅愣了一下,尴尬地低下了眼,继续努力找着话题:“你在看什么?又是西洋书。”
女孩眼里闪烁着敬佩和羡慕:“李道友你懂得真多。”
少年顿了一下,诚实道:“……我看不懂。”
小雅“啊?”了一声,呆住了。
但桃桃喜欢这些。
天文历史算数之类的,他尚且懂上一些,还学得不错,毕竟身为道家弟子,这些都是要自小学起的。
可与宁桃相比,却又显得不够看了。
他不是很懂几何,为了能与宁桃多有些共同话题,常清静每天晚上都是枕着这些几何原本睡的。
少年迟疑地看了小雅一眼,神情看着有些困扰:“石姑娘,你下次不要再找在下了。”
小雅有些没反应过来:“什、什么?”
常清静顿了顿:“……她不喜欢。”
……
众人是被小雅的哭声惊醒的。
小雅哭得眼睛肿得像个核桃,扑在李三娘怀里嘤嘤地哭。
李三娘茫然地问:“……这这是怎么了啊?”
好不容易把小雅哄回帐子里了,小雅还是哭闹个不停。
“这什么人啊!谁天天黏着他了!”
“他以为他是谁啊!”将头埋在被子里,小雅觉得她从来就没像今天一样这么丢脸过,自尊心简直被李寒宵踩在地上,还碾了一脚。
女孩自觉脸上过不起,发狠地嚎啕大哭:“有病吧,这么自恋!”
企图和李寒宵迅速划清界限,将自己这么多天以来围着李寒宵转的这件事洗干净,归咎为都是李寒宵太自恋,她就是热情了点儿对他压根就没意思。
其他男人脑袋都大了,想说什么又不好说,最终只能拍拍常清静的肩膀表示安慰。
然而,“李寒宵”的反应却沉静如昔,小雅的骂声穿过帐子落在耳畔,他垂着好看的猫眼,继续翻看几何原本,就好像小雅骂的根本不是他一样,他完全不在意众人的目光。
除了……桃桃。
他并不知道桃桃到底在不在意小雅,但这样说,就好像她很在乎他一样。
又过了几天,众人终于找到了沙虫的踪迹。
这场战斗果真凶险至极,结束时众人都万分狼狈。
当一次次濒临险境的时候,一次一次吃着难以下咽的硬馍,枕着风沙入睡的时候,当撑不下去的时候,他就会闭上眼想想桃桃。
快了,马上,马上他就能攒够车子房子,攒够存款去娶她了。
一连骂了几天,李寒宵,或者说常清静反应一如往昔的沉静,石雅自讨了个没趣,自知理亏,终于闭上了嘴。一直到分别前,都没再和常清静说过一句话。
直到分别当天,想到这一别或许就是一辈子了,小雅终于忍不住了。
“李寒宵,抱歉。”
女孩哭了出来:“对不起啊,之前这么说你。”
她说完就后悔了,这几天翻来覆去地想着这事儿,就觉得自己欠李寒宵一个道歉。
常清静道:“没关系。”
看着少年这模样,石雅破涕为笑,“你知道吗?我就讨厌你这八风不动的样子,就好像谁都影响不了你似的。我真想知道你要娶的姑娘,能影响你的姑娘是谁。”
“她真好啊。”
某一天,小林又逛回了蜀山,恰逢常清静前脚刚接到了桃桃的来信,说是下午回来。
小林对常清静目前这个生活状态彻底无言以对。
小林忍不住道:“常清静,你不觉得你特像一个等着丈夫归家的……老婆吗?”
常清静脸不红心不跳,压根就没觉得这是件丢脸的事,垂着眼睛忙活自己,时不时回小林一句。
“昔三代明王之政,必敬其妻子也。尊敬妻子,才是大丈夫所为。”
小林啧啧感叹:“还没娶过门就喊上妻子了?”
常清静从容平静的神色终于略微破功。
他顿了一瞬,耳根微红,面色犹豫道:“或许是早晚之事?”
“你看你这没出息的模样。”小林扼腕,“我看那什么闺怨诗最适合你。”
“什么‘云中谁寄锦书来’,‘斜晖脉脉水悠悠’,‘泪眼问花花不语’。”
常清静的面皮彻底绷不住了,脖子都红了个透。
手不由悄悄探入了袖口,摸上了个微凉的东西,出了神。
求婚这事他计划了很久。
桃桃说,她老家男人向女人求婚都要戒指的。他弄不来所谓的钻石,只好弄了个金戒指。
信上虽说是下午。
但常清静连午饭也没心思吃,匆匆地扒拉了两口,就来到了渡口等着。
下午的时候,桃桃风尘仆仆的,拎着大包小包回来了。
“玉琼大哥!玉真大哥!小林!”少女脸蛋红润挨个打招呼,“这是我给你们带的土特产!”
就成亲这事儿,他皱着眉在心里演练了上百场都有了,偏偏计划赶不上变化。
不过和她在蜀山逛了一会儿,他鬼使神差地,嘴一秃噜,直接就说出去了。
“桃桃,嫁给我。”
说完,常清静就后悔了,悔得肠子都青了。
宁桃被吓了一跳。
就看到常清静深吸一口气,一不做二不休的翻出来了个……戒指?递给了她。
“这是金戒指?”桃桃惊讶地翻看着他递过来的戒指。
常清静颔首:“是。”
“你说……你们老家男人向女人求婚,都要戒指。”怀揣着破釜沉舟的心思,常清静稳定了不少,琉璃般的眼专注地直视着她,“桃桃,我只能弄来这金戒指。”
实际上,在等着宁桃答复的时候,他紧张得几乎快都不会呼吸了。
想到了怀里的地契与寄放灵石的库房钥匙,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样,抿着唇,赶紧又将地契掏了出来。
“这是地契与存款。”
动作太急,地契飘落在地上,桃桃赶紧去捞。
却没多看那地契一眼,“你先拿着。”
手里捧着戒指,桃桃顿了一会儿,将戒指套到了手指上,涨红了脸,小声嘟囔道:“你这样我还怎么拒绝你啊。”
常清静一怔,感觉像是被从天而降的馅饼给砸懵了:“你……”
宁桃不好意思地低下了眼:“我答应你,但是——”
不敢直视常清静的目光,桃桃语无伦次道:“我们成亲的话,你不能纳妾。”
“要是你变心了,我们就离婚,财产对半分。”
“我不想要孩子,或者说,不想那么早要孩子。”
“我怕疼,生孩子太疼了,总而言之要孩子这事儿以后再说。”
“还有家务,成亲之后,别想着我能在家做家务带孩子。”
“我来。”常清静忽然道。
桃桃愣住了:“什么?”
宁桃这一盆盆的“冷水”浇下来,他非但没有失望,反倒还幸福得几乎目眩神迷。
“我来。”握紧了宁桃的手,常清静低声道,“你不想要孩子就不要,不想做家务我来。”
“也不用你一人包揽。”桃桃反握紧了他,惊讶地笑,“我们aa,对半分,这样很公平。”
“但是你得想好了,我和你成亲后,可能不怎么归家。我很满意我现在的生活方式,不想因为婚姻妥协。”
只要她愿意嫁给他。
他愿意为她做饭洗衣,奶孩子,愿意像小林口中的闺怨诗一样,守着她回来,在她从天南地北,披着一肩风霜跑回来的时候,给她一个温暖的归处。
她很好,他配不上她。
从前她卑微,并不是因为骨子里自卑,她只是,愿意热烈地追求自己的爱,敢于将一颗真心捧出来,为爱低头。
当不爱了,她就能洒脱地放手,做那个众人眼前大放异彩的宁桃。
……
虽然答应了常清静的求婚,晚上桃桃坐在桌子前的时候,又有点儿后悔了。
这可能就是婚前恐惧症吧?
对着烛光看着手指上的金戒指,桃桃觉得自己都快精神分裂了。
一半是雀跃的自己,心里像喝了蜜一样甜,嘴角的笑怎么都压不下来。
另一半又是迟疑的自己,心底泛着莫名的恐惧。
将戒指摘了下来,放在桌子上,桃桃抿紧了唇。
烛光照耀在戒指上,折射出炫目的暖光,亦如幻梦。
现在她经历的这一切,简直就像一场梦一样。
她还是会感到恐惧,不信任常清静。
毕竟……他曾经那么喜欢苏甜甜。
当初的这段感情如此深刻,以至于为之入魔。这么浓烈的感情,真的是能说放下就放下的吗?
别多想了。
宁桃用力地敲了敲自己脑瓜子,冷静下来。
都到了谈婚论嫁这个地步了,至少得给彼此一点儿信任吧。
……
要成亲,嫁衣的准备实乃重中之重。
半个月前,就由常清静负责去找蜀山附近的绣坊。
婚礼逐项事宜也都由他一人负责。
白发童颜,冷峻出尘的仙君,拧着眉头认真地货比三家这事儿,着实惊了蜀山附近的一众绣坊一把。
绣坊里的绣娘也都好奇,究竟是哪位姑娘能将这位仙君调教得如此勤俭持家。
常清静的想法却很简单,他想尽他可能让桃桃穿上最好看的嫁衣。
第二天一早就要去绣坊试衣服了。
当天晚上,桃桃坐在灯下,跟手里的裁缝活儿死磕。
自打常清静送给她一条围巾之后,她就想着缝个护膝给他。但没想到,一连做了几天,还是这副惨不忍睹的样子。
到这地步,宁桃终于不得不承认自己没有女工的天赋。
门吱呀一声开了。
常清静走了进来,他是来给她送药汤的。
“啊谢谢,你放这儿就行,我待会儿喝。”
放下药汤,常清静自然而然地坐在她身边,问,“那里不会?”
“这儿。”桃桃指着这护膝上苦笑,“我本来想修个鹤纹,没想到连落针都不知道从哪里落。”
常清静道:“我来。”
他低眉顺眼,自然地接过了她手里的护膝和针线,低头继续刺绣。
大男人,尤其是个一米九的大男人刺绣,是件尤为诡异的事儿,一不小心就成了东方不败。
但常清静缝东西却没这种娘炮感。
桃桃撑着下巴看着他刺绣。
昏黄的灯光柔和了他稍显锐利的猫眼,他眉眼冷凝,专心致志地忙着手里的活儿,手上飞快地穿针引线。
绣完了之后,将护膝又还给了她,无声地提示她继续。
桃桃看着又一个恍惚。
常清静他……变了好多。
从前那个冷傲又直男的少年好像已经被彻底埋葬在时光中了。
这一切简直就像是一场梦。
她宁愿他像从前那样冷淡,傲气,直男,好像那才是她熟悉的常清静。
桃桃睫毛颤了一下。
说起来,是苏甜甜让他变成这样的吗?
曾经不懂爱的少年,与狐妖相恋之后,懂得了爱。
她以前其实一直挺不理解恋爱中斤斤计较的男女的,可现在,她也忍不住成了胡思乱想的一份子。
苏甜甜是他的启蒙,教会了他如何去爱。
哪怕她现在和常清静在一起了,也无法抹去他身上苏甜甜的印迹,苏甜甜的影子。
人果然是犯贱的。这念头一浮现,桃桃察觉不对,不能再继续,飞快地又将它捺了下去。
现在的常清静很好,她很喜欢这样的他。
她接过常清静递来的护膝,毫不吝啬地大力吹彩虹屁。
“小青椒!你好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