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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舫上乱作一团,燕王和穆党被李峻茂丢出的消息炸得晕头转向,无人注意秦秾华带着她的人第一批下了船。
岸上百姓,跪地拜见的人又多了一个。
华学学子瞠目结舌地看着上一刻还是同窗的人,摇身一变成为宫中九皇子,和名动天下的玉京长公主同框,四目相对,相视一笑……
相视一笑个屁!
九皇子把玉京长公主抢上马跑了!
咚的一声,重弓和箭筒一齐落到地上,少年在众人眼前抢走玉京长公主,头也不回地骑马跑走了!
乌宝追了一步便停下了,他这跛腿,追追小猫小狗还行,追马那就要了他的老命。
他朝结绿看去,结绿也一脸怔愣,两人面面相觑,拿不准该不该派人去追。
自家人的绑架……算绑架吗?
“驾!”
秦曜渊马肚子一夹,黑色骏马如离弦之箭,温暖的夏风在耳边呼呼作响。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一盘棋,既为将他推向台前造了势,又让对手引火烧身,环环相扣,缜密至极。
他在毫无自觉的情况下,又在女骗子的棋盘上走了一遭。
而将人心玩弄鼓掌的女骗子,此刻抓着他的衣襟,在他怀中缩成一团。如雪的脸颊紧贴着他的胸口,因为紧张,她的眉头微微蹙着,显得柔弱而可怜无害。
“别怕……阿姊,睁眼看看。”他低声道:“有我在,别怕。”
他明白,比谁都明白,皮囊之下的真相。
是比这副出尘若仙的皮囊,更加夺目,更加璀璨,更加令人目不转睛的东西。
“……我不怕。”她紧紧攥着他的衣襟,蹙眉说道。
“那你为什么不睁眼?”
“风大,有沙。”她紧闭双眼,理直气壮的语气里略有赌气成分:“渊儿是傻瓜。”
“……是,我是傻瓜。”
他松开左手的缰绳,将怀中人搂得更紧。
秦秾华没有睁眼。
倘若她睁开眼,就能看见少年桀骜不驯,少年意气的笑容。
“阿姊……你听见了吗?”
“听见什么?”
秦秾华闭着眼反问。
“我的心跳。”
低声喃喃从头顶传来,少年的声音恍若自语:
“……我是不是病了?”
风声呼啸,马蹄飞扬。
空气里似乎有种纯然的快乐,顺着每次呼吸,涌进少年的血液,转换成甜蜜的眩晕,冲得他阵阵发晕。
他多想时间就此停止,亦或,马蹄永不停止。
就这么一路疾驰,抛下别人的恩恩怨怨,抛下还在地底暗潮涌动的阴谋,转眼就到塞外草原,转眼就到双双白头。
怀中传来她的声音,和上一句相比,多了一丝无奈:
“……傻瓜。”
时间不可能静止,马蹄声也总会停的。
他一直都明白。
“阿姊,你看……”
秦秾华在他怀中睁眼,生机勃勃的玉京城随即撞入眼帘。
碧空如洗,苍穹广袤,朱红色的城廓连绵不绝,明黄色的瓦片起伏不尽,烈日高悬,一切魑魅魍魉都无处遁影。
她心神激荡,不知不觉攥紧了那只握着缰绳的手。
那手指骨分明,瘦削有力,能轻易折断人的喉咙,却偏偏驯柔地任她掌控。
骏马停在悬崖边,原地打着响鼻。世界匍匐于二人脚下,她靠着的胸膛宽阔炽热。
她驯养的狼,在她耳边说话:
“阿姊……你想要的,我都给你。”
这回她听到了。
他胸腔里撞击的心跳。
一声声,一遍遍,带乱她的呼吸。
察觉这一点后,她马上松开他的手。那只上一刻还驯柔无害的手倏地露出捕食者的真面目,转瞬将她扑倒,五指穿五指,掌心贴手背,紧紧将她扣在手心。
“……渊儿。”她责备地看着他。
少年就像被什么蛊了心神似的,低头向她靠近,那双乌黑透紫的眼眸映着她的面容,眼神中野态尽显,充满危险气息。
“渊儿!”
在他填满最后那丝缝隙前,她一声冰冷的重喝让他停下动作。
秦秾华看着他逐渐抬起的眼眸,一字一顿道:“你还小,不懂事。但这不意味就可以随意做错事。”
他看了她半晌,眼神中的野性终于褪去。
“……西方的人用亲吻来问好。”他说:“是你说的。”
秦秾华松了口气:“我们是东方人,东方人没有这个文化。”
“那我们去西方。”他想了想,颇为认真地问:“要去多西方才能亲你?”
“多西方都不行!”
“为什么?”
“想知道就多学经义。”
“我不用学,你会。”
“我会和你会不一样。”
“不要浪费时间在别人也会的事情上……这是你说的。”
“……渊儿。”
“嗯?”
“多和你在一起,阿姊的低血压都要好了呢。”
湛蓝如洗的天空中,奔跑着白茫茫的流云。
一匹马,两个人,和来时不同的马蹄声慢悠悠地响在山路上,世界如此安宁。
秦曜渊盯着她柔弱的背影看,任凭心中如何波涛翻涌,他的面上仍是不动声色。
不懂事的,是她才对。
……
回宫后,秦秾华唤来乌宝,问他春回殿的事情查得如何了。
“回禀公主,春回殿的周嫔娘娘并不知情,其他宫人也不知夕雾和福禄膏的关系。”
“春回殿的宫人可有出现戒断反应?”
乌宝摇头:“包括周嫔娘娘在内,奴婢查了春回殿的所有人,无人曾经服用福禄膏,也未出现戒断反应。”
如此,夕雾之死便陷入了僵局。
夕雾既然不是周嫔的人,那她为谁工作,又为何要留在春回殿中?
她忽然问:“夕雾在周嫔身边多久了?”
乌宝沉吟片刻,答道:“不是二十就是二十一年,如果公主想要知道具体的时间,奴婢就再去打听打听。”
秦秾华应了一声,乌宝刚要行礼退去,忽然想起什么,弯腰道:“公主,瑞曦宫来旨意了,陛下决定去衔月宫避暑,两日后就走。公主和九皇子都在伴驾的名单中。”
“今年这么早就去?”她一愣。
“是啊,今年比往年热,所以去得也比往年早,听说瑞曦宫一日要用好多冰呢,冰所的公公也来问过几次我们梧桐宫用不用冰,公主说过不用,所以奴婢也没要。”
秦秾华这才发现他额头细密的汗珠,她随手递出自己的绣帕:“天气是热了,擦擦吧。”
“这不行——”
秦秾华不以为意道:“是宫中的大路货色,用罢。”
乌宝这才接过,擦起额头的汗珠,擦完了,他又小心翼翼地把手帕叠起来收进了怀里。
秦秾华道:“冰所的人再送冰来,你就收下,分给宫人们用。”
“哪有主子不用冰,奴婢用冰的道理?”乌宝马上说:“更何况,奴婢们糙惯了,不比宫里那些贵人,热起来摇摇扇子也就过了。”
“说不过你。”秦秾华笑道:“你们自己掂量罢,该用冰就用冰,别为冰所省事,明白吗?”
“奴婢知道。”
话题转回行宫避暑一事上,秦秾华问:“除了我和九皇子,伴驾名单里还有什么人?”
“回公主,和往年一样,除了所有皇子公主及其生母,陛下还带了无子的徐嫔和萱婕妤。”
无子的徐嫔其实也不算无子,曾经有过,若是上了序齿,便是今天的五皇子,只是后来……
萱婕妤就是前几年入宫的小裴氏,虽未生子,但如今不但升到婕妤之位,还连封号也有了,这等殊荣,以往还是怜贵妃独享。
伴驾名单基本符合秦秾华的预期,她屏退乌宝,寝殿再次安静下来。
她开口道:“听见了么?两日后就要去行宫避暑,你若不愿别人碰你东西,就自己收拾行李。”
如火的夕阳铺在长案上,身后热源靠近,少年从坐榻上支起懒散的身体,下巴抵在她肩头,慢悠悠道:
“……听、见、了。”
……
两日后,朔明宫的紫薇门开启。
身披金甲的金吾卫涌满御道,车队浩荡,华盖众多,引玉京城万人空巷。
衔月宫距离玉京城不远,路上只需一个白天,因此秦秾华只带了四个宫人,宫人虽然不能坐车,但秦秾华用看守行李的借口,还是为他们免去了步行至衔月宫的痛苦。
其他宫的人就没这么幸运了,除了大宫女贴身伺候,其他宫人都是靠两腿步行在酷暑烈日下,直到车队抵达衔月宫。
梧桐宫的马车里,结绿盖上冰桶桶盖,说:“要是凉了,公主就说一声。”
“不凉。”秦秾华头也不抬,将手中书卷翻至下一页:“有火炉烤着呢。”
结绿看了眼枕在公主腿上睡觉的九皇子,抿唇一笑。
“结绿就在车外,公主若有需要说一声就是。”
秦秾华抬起眼来:“你出去做什么?”
“我晕车,外边走着反而更好。车队的车速也不快,结绿跟得上,公主不必忧心。”
结绿笑了笑,利索地下了车。
秦秾华觉得外面日头毒辣,正想再叫她回来,膝上的少年翻了个身,双手抱上她的腰。
“她要去就让她去,你拦什么?”
秦秾华手里的书轻轻敲在他头顶。
“外面的太阳那么毒,结绿晒伤了我不心疼?”
他嘟哝道:“……我每日在太阳下练武,你也不心疼。”
“你是男子,她是女子,这能一样吗?”
“有什么不一样的?”
他闭着眼睛,右手离了她的腰,摸摸索索找到她寒凉的手,抓着塞进后颈的衣服。
少年满足地叹了口气,重新搂上她的腰:“……这样正好。”
秦秾华总觉得被他吃了豆腐,但是看他神情,又坦荡直率,毫无一点淫邪之处。她试探着抽出藏在他衣领下的手,刚动一下,搭在腰间的两手就收紧了。
算了,马车就这么大,他要躺下,也只有这般姿势。
秦秾华在他后颈处搓了搓,温度适宜,暖手正好,突起的脊柱就像舒太后手中拨个不停的佛珠,不知有什么劲,但就是……
有点上瘾。